面向“新文科”未来的“整体艺术”

2020-12-05 15:51肖向荣
艺术设计研究 2020年3期
关键词:新文科舞蹈学科

肖向荣

前言:“新”概念的产生

2018年3月,教育部高等教育司司长吴岩指出,高等教育创新发展势在必行,要全面推进“新工科、新医科、新农科、新文科”等建设。拉开了中国高校新一轮学科讨论的序幕。这个概念源自2017年美国希拉姆学院率先提出的“新文科”,是指对传统文科进行学科重组、文理交叉,即把新技术融入哲学、文学、语言等课程之中,为学生提供综合性的跨学科学习。①国内一些学者对新文科作了如下定义:“新文科是相对传统文科而言的,是以全球新科技革命、新经济发展、中国特色社会主义进入新时代为背景,突破传统文科的思维模式,以继承与创新、交叉与融合、协同与共享为主要发展建设途径,促进多学科交叉与深度融合,推动传统文科的更新升级,从学科导向转向以需求为导向,从专业分割转向交叉融合,从适应服务转向支撑引领”。②在全球一体化的时代,“新文科”中的“新”从学科角度看,是人文精神主题的变化,是学科的交汇融合(单从艺术学科上来说,近年与科技相结合的视觉艺术、实验性作品逐渐浮出水面);是对艺术教育模式的革新,实施有效的学科建设,以及符合当下时代发展需求、国家建设需求、社会供给需求的人才培养方案。《2019全国艺术教育现状调查》(2019 State of Art Education Survey)显示,52.2%的艺术教师希望了解更多数字艺术授课方式,但只有21.9%的艺术教师对数字艺术教学感到得心应手。新技术加速了整个世界的变革,从互联网到移动互联网,从4G 到5G技术,刷新了艺术家对“日新月异”这个成语的认知。数字技术和互联网的结合消融了世界原有的边界,包括艺术的边界。大学教育需求中的STEM(Science科学,Technology技术,Engineering工程,Mathematics数学)迅速被拓展成STEAM ART艺术,即如何将艺术和创造性思维融入到创新领域。从这个信息反向推理,艺术也将被科学、技术、工程、数学等学科影响其自身的发展。事实上,这些迹象早已经在中国的艺术界广泛传播,只是有些教师对于新的技术无动于衷,犹豫是否将新技术融入到自己的艺术实践。艺术教育者夏洛特·韦伯(Charlotte Webb)说道:“当年轻的‘数字土著人(Digital Native)’天生就了解互联网的所有文化、语法和协议,并能够毫不费力的以各种方式创建新的数字内容和项目,但他们的老师永远无法理解这点,这种局面确实是一种偏执的迷思。”③从字里行间,我们大概能感觉到,与其说是对新技术的来临无动于衷,不如说是面临新技术带来的新思维模式、新的文化编码“大爆炸”的一种无所适从。原有物理空间的艺术表达正在被虚拟化的“线上”作品取代,在大小屏幕连接的现代生活中,科技与艺术业已成为生态融合的共同体。针对大视觉艺术,在电影、舞蹈、动漫等领域中,许多行业现状是传统艺术家由于不懂电脑或专业软件,导致高妙的现场艺术创意表现无法用现代技术呈现,而熟练掌握数码技术的程序员却对艺术一窍不通,就如同把高水平乐团交给了一个蹩脚的指挥,结果可想而知。由此惨痛教训,反思从“新文科”到“新艺术”学科,电影、舞蹈、美术这些传统专业大概都不能孤悬于数字技术之外。本文以舞蹈学科为切入点,从时代需求、国家需求、学科需求出发,针对学院教育理念与实践案例进行分析,提出发展“整体艺术”之创意观念,试图应对瞬息万变的未来之需。当今,在全球化语境中,艺术家自身的“斜杠”特色愈加鲜明,艺术出口的唯一方式似乎只有“混搭”“跨界”,不再是艺术本体方寸之间的较劲。因而在新文科背景下,需要探讨“大视觉”艺术下的舞蹈教育,并找寻更大的文化范畴来重新发现通往艺术王国的“新路径”。

一、走出学科“孤岛”融合时代前沿需求的“新起点”

舞蹈是最古老的“规训”艺术,又是难以捉摸的艺术之一。舞蹈以身体为媒介发展到了今天,单纯在规训形态下形成“美”的身体已经不足以支撑一个学科,越来越多的“用舞之地”期待舞蹈的发展拥有多元性的身体“思维”。舞蹈历经了人类文明的整个发展历程,从石器时代直到21世纪的信息化时代,身处于这个信息资源盘根错节、相互流通的时代,每个人都不再是单一的、纯粹的“孤岛”,舞蹈成为一个基因传承并且随时代不断变异的信息记忆体。从原始舞蹈在天地之间传递人神讯息,到宫廷乐舞成为愉悦皇家之宠儿,再到工业社会之后“我舞故我在”的身体反思,发展至后现代纯粹舞蹈“Non Dance”的形式反叛。舞蹈作为艺术的艺术,或是一种行业的变迁,都时时“踏时代脉搏而舞”(吴晓邦语)。在文化多样性的当下,舞蹈与其他学科交叉融合也是必然趋势。苏珊·桑塔格说:“每一个时代都必须重塑自己的‘精神性’计划”。翻开中国舞蹈史,我们可以看到中国舞蹈发展的几次大转变,都“踩着时代的脉搏”一路走来。从吴晓邦先生开始的“新舞蹈”运动,虽然不入当时政府的主流,却与五四“新文化运动”一脉相连,“德先生”“赛先生”代表当时先进的文化方向,也同样影响着舞蹈学科的发展。随之戴爱莲先生也从西洋的表现主义现代舞与芭蕾的洗礼中回到国内,开启了中国现当代舞的创作先河,中国舞蹈作为“最直接”“最实质”“最强烈”“最尖锐”“最单纯”的艺术原始力量,④“最充足”地在国家形象展示的历史节点中扮演着重要角色。尤其进入21世纪之后国际化、全球化潮流涌动,舞蹈作为较为综合的学科,具有跨语言、跨文化的优势,在“大视觉”表演艺术领域中被时代大潮推向浪尖。如今的艺术创作,几乎不能脱离数字技术的运用,不难看出艺术的发展也直面新时代技术洪流的挑战。新时代、新蓝图,教育作为一个国家发展之基石,社会发展之动力,需要重新厘清自己的任务与目标,舞蹈学科也不例外。

福楼拜曾说“艺术与科技总会在山顶重逢”。新世纪以来的中国重大艺术表现,诸如2008年北京奥运会、2016年G20峰会、2019年亚洲文明对话、2019年国庆70周年等国家性的大型活动,均利用人工智能、人机交互与虚拟现实等技术辅助导演组前期创作、修改及调整。从艺术层面来看是创意的胜利,从学科层面来说,是将数字表演学科与艺术学科进行了文理交叉,产生了卓越和非凡的效果。2017年夏天张艺谋推出《对话·寓言2047》,其中《神鼓·影》这个节目共有五个团队同时进行合作,通过编程运用机械臂与舞者进行配合,运用投影技术展现肉体与机器、光与影配合的视觉冲击。张艺谋也曾表示过,2047不是一个答案,它像一条时空隧道——连接古老与现代、过去与未来、人性的质朴与人性的超越、血脉中的记忆与内心的希冀。在余音未了的国庆70周年庆典华章之中,十万游行群众的形态、步伐、服装、道具、集结疏散等,均由主创艺术家与数字技术人员通过电子计算机“虚拟”“仿真”出来,每一个创意的实施无需像奥运会那样经过长期排练实验,而依赖于计算机的仿真系统,便可以判断成败效果,节约了大量人力物力财力,这在以往是难以想象的。

面临新时代的新艺术学科,视觉创意思维已然走在了艺术发展的前列,维特根斯坦在《逻辑哲学论》中提到:“我的语言的界限意味着我的世界的界限”。作为文学性的语言本身有其描述和塑造世界的能力,既是能力又是局限。而艺术语言的边界,则需要不断被打破、被越界。当今世界进入“图像时代”“信息时代”的关口,变化是最大的常态。万物互联带来的是一个文化、学科、艺术、科技大融合的时代。主体性将被这种数字信息的力量消解而成为一种“视觉共域”,即以视觉感知为主导的感知集合体,体现出“沉浸式”“包裹式”的新的感知共同体,无所不用其极将人类的感官色、声、香、味、触调动起来,达成一种直观的、宏观的、微观的全新体感赏析的“整体艺术”。现代大型主题开幕式,情景式歌剧,VR、AR技术支持下的博物馆,数字全息3D的美术馆都体现了这种感官交融。任何一个视觉艺术都有可能触碰绘画、雕塑、装置、音乐、舞蹈、影像、戏剧、行为等艺术范畴,而引起交融共振的艺术体验。诚然,每一种感知能力和相应技术都曾经是一个独立的艺术系统。艺术家尽其一生能够掌控并擅长其中一种已非常不易,在面对这个时代出现的笔者称之“整体艺术”新趋势的时候,跨文化的思考者和执行者就显得尤为重要。以2008年以来大型艺术表现为例,电影导演和舞蹈导演运用相对综合的视觉经验成为主导,北京奥运会开闭幕式导演张艺谋、张继钢、陈维亚等具有电影和舞蹈学科的背景。然而聚焦于2004年雅典奥运会的总导演迪米特里斯·帕帕约安努,以及“麦克阿瑟”天才奖得主沈伟,则拥有舞蹈和美术学科的背景,从而开创出全新的视觉艺术形态。“整体艺术”的艺术创作需要尽可能跨越各种感官技术领域,需要更高级的综合能力。而现今传统艺术院校固化的单一能力培养模式,显然是捉襟见肘。新时代艺术呼唤一种新型的艺术教学,自由的、跨专业的、跨领域的整体的大视觉艺术模式。笔者认为这可能是在“新文科”背景下“新艺术”或者“整体艺术”学科的一个建设方向。

二、学科精英培养下沉国民素养普及的“新转向”

如何培养新时代的艺术人才?这是摆在艺术院校的现实问题。以舞蹈教育为例,舞蹈教育作为艺术教育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需重新思考自己的定位与责任。时代在改变,而一个时代的教育者如果还在延续以不变应万变的思维,无疑是刻舟求剑。英国舞蹈教育家本·沙恩(Ben Shahn)将舞者分成三类:第一类,训练良好的舞者(Atrained Dancer);第二类,教育良好的舞者(Anedu-Cateddancer);第三类,两者俱佳的教育与训练的舞者(Atrained and Educateddanc-Er)。第一类的教育主体是新中国成立以来大多数院团的培养目标,随着时代推移和社会需求的多元化,已经逐渐式微转入职业化的培训之中。于是第二类教育良好的舞者成为各大综合艺术院校的培养目标。在完整的学科体系下,接受完整的舞蹈教育成为我国大学舞蹈专业这几年的主要目标,从以往的“重训练技巧”转化成“重教育的舞者”。而第三种类型的教育似乎是一个完美的目标,就是将舞蹈教育从以往科班式的“需要被教育”的教学理念转化成“被需要的教育”的现代教育模式中来。

那么,什么是被需要的教育?过去五年,北京师范大学舞蹈系首次以大数据的形式,采集以北京为中心的舞蹈教育现状数据,从能力、知识、理解三个维度上分析舞蹈教育对象,结果令人遗憾。大部分的舞蹈院校和舞蹈教育机构基本还是停留在能力维度的单一舞蹈技术训练上,而作为舞蹈常识和身体原理的知识维度往往被老师们忽略,建立在舞蹈审美和舞蹈创意的理解维度上的教育就更加凤毛麟角。以致于在关于最有影响的舞蹈调查中,《天鹅湖》的熟知度遥遥领先于国内其他舞蹈剧目73%。作为欧美舞蹈体系,古典舞以芭蕾为代表,当代艺术有以美国为代表的现代舞,流行舞中有以街舞为代表的社区舞蹈。而在中国的舞蹈教育体系中,哪一种才能代表中华民族的当代精神象征呢?中国舞蹈教育的成果展现,一定是建立在自己文明坐标上的当代创新。如果说邓肯成为现代舞之母,在上个世纪开拓一代新舞风,那么不要忘记她灵感的原点。她是从美国的海洋、潮汐、山峰、云海中,看到了美国在起舞,于是找到了自由奔放的美国舞蹈特质。从原点出发,找到自己的转换甚至重启,这正是与自己内心文化定位的目标对应的创新结果。对于中华文明而言,舞蹈教育首先是身体的教育,真正的舞蹈教育是回到自身,回到内心的一种“训导”。早在孔子六艺中前四项“礼、乐、射、御”都是一种身体训导教育,“训”是一种训练,亦是一种规训,是一种技术的规范。而“导”则是一种疏导,是导入与导出的双向启发。这样生动的教育展现了那个时代中国人应有的风范以及身体素质。大众整体艺术需求,将迫使学院的教育宗旨从原来“术”的教育,转换成“塑”的艺术,通过对自我文化的认知和疏导,从而找到我们中国人身体里自己的DNA。然而从精英教育转向大众教育,这恰恰是新时代舞蹈教育的基本原点,也是舞蹈教育的痛点所在。在上世纪70年代,德国人博伊斯提出“人人都是艺术家”⑤。这句话被误读了50年,并不是指人人都可以成为艺术家,而是人人具有艺术家的创造力和独立思考的能力。舞蹈教育是为大多数人服务的,更是为那些向往美、崇尚美的人服务,但是它服务的每一个人对美的理解都是独一无二的。它既不是精英阶层财富剩余精力的发泄,也不是市井小民的庸俗姿态,而是通过观念的升华来表达人类精神价值和形而上美感。

如上文所述,从精英教育到大众教育,并不是简化或是矮化舞蹈的学院教育,而是更宏大视野下的“整体艺术”观念的生成。当下现行的艺术学院的教育弊端是量化的教学课程、固化的教学模式和僵化的教学观念。然而艺术创作不能单纯从量来判断,学院“提纯”精致的教育,导致学生直接获得了结果却不了解其艺术的本源,没有从“根”出发的探寻过程,更少有源与流的辨析,而是仅停留在形式上,真正的中华艺术文化精神并未得到延续。习近平总书记在《哲学社会科学工作座谈会上的讲话》中指出:“坚持不忘本来、吸收外来、面向未来。”找到自己“根”的文化传承路径,知其然、知其所以然才能在握住其根本的基础上进行“守正创新”。以北京师范大学艺术与传媒学院舞蹈系的课程为例,舞蹈系推出了中国古典舞戏曲角色塑造课程。任课老师从中国传统戏曲的舞台表演形式出发,借鉴戏曲行当的分类。课堂引入国家京剧院以及业界的实力派演员与本系教师同时工作,既是授课者,又是观察者,两者交织授课。在以往的教学机制中,我们可能看不到教学大纲、教学步骤与考核方式,但是根植于中国传统文化的中国京剧自身的程式化要求,则远在现行的教学法则之上。学一出小戏,从历史文本的阅读,到名家名角的影像考证,再到“唱”“念”“做”“打”分门别类的演进,学生们的学习循序渐进,体现了“过程”即是“结果”的高效教学效果。古人说“情动于中”,比起以往舞蹈教学课堂,学生不仅“知其然”而且“知其所以然”。将一个艺术整体样式交给学生来分析、研究、判断,我们将得到更多答案。简言之,就是对古典舞身体语言和舞台表演的探索性尝试。对于文化的传承,在内容上不仅要留其形,更要取其神,关键是让本门艺术的文化原始精神得以延续,并通过整体移植来体现“形与神”。从这个层面上看,我们不但没有创造所谓的“新”,而更显得是不合时宜的“守旧”。

作为古老艺术之一的舞蹈,从身体文化迈向剧场,从剧场走向广场、体育馆、博物馆,在社会科技文化经济之间做更多的互动,去挖掘和探索未来空间里更多的可能性,也为将来的艺术文化生态环境做好准备。实际上这么博大的舞蹈文化,从身体文化迈向剧场的那一刻,舞蹈的世界就改变了,它不再是单独身体的这一部分。当然身体也很重要,舞蹈作为单一的身体训练已有上千年,现如今已经发展成多元的艺术门类。剧场里的舞蹈与音乐学、声响学、灯光学,以及多媒体等学科融合发展,才能呈现出完整的舞蹈佳作。后工业时代的环境,则将舞蹈推向了更加广阔的天地。科技进步带来屏幕技术强烈的视觉刺激,如电影、IMAX,令人眼花缭乱,形成了更加犀利、高分辨率和高感知的视觉体验。从这个层面,我们该如何思考舞蹈教育呢?这需要从身体文化出发来看待整个大的艺术观念。当代舞蹈教育在“新文科”背景下,应该是囊括与舞蹈有关的服饰、舞台、音乐、视觉、影像、多媒体等专业的整体概念。以G20峰会开幕式多媒体舞蹈《梁祝》为例,《梁祝》是用影像互动的方式把经典戏曲重新定义的节目。在西湖水面上搭台,将在播放棚里事先拍摄的影像与现场的演出进行现实和虚拟的互动,形成了独特的空间美学。《梁祝》是跨媒介产物,这个作品中的所有元素我们都不陌生,包括水袖、投影、水墨荡漾的景象,但这个节目在经过了重新整合的西湖水中演出,却产生了独特的美感,让中国文化在当代审美中获得了新的定义,使得传统艺术拥有了当代的味道。越来越多的案例显示,未来通才将比专才更为重要,人才的多样性将更具发展潜力与竞争优势。

三、学科理念创新联结实践创意呈现的“新路径”

笔者十分认同阿甘本对“当代性”的认识:一,当代性是一种自己与时代的特殊关系,其特殊性在于通过与时代的脱节而依附在时代上的那种关系。二,在最近时代感知古老印记的人,才能是当代的。⑥笔者的理解是当代与现实若即若离,虽未来不可知,好在可以回顾历史。回首人类现代创新历史,没有哪段时期如同20世纪50年代那般,彻底改变了美国艺术的命运,进而改写战后艺术的历史。此时,艺术的中心已从巴黎转至纽约,远在北卡罗来纳州的黑山学院无疑是这次转向最重要的晴雨表,影响和塑造了美国的战后文化。从 1948年至1953年,无数艺术新星自黑山学院升起,至今光焰不灭。劳森伯格的《白色绘画》与凯奇的《4分33秒》彻底颠覆了人们对绘画和音乐的理解,同时为新时代多元化、概念化的艺术吹响号角。《白色绘画》诞生48年后,劳森伯格在一次谈话中将这些画称作时钟,他说:“如果一个人足够敏感,就能读懂它,你能知道房间里有多少人,几点钟,外面的天气如何。”⑦北京师范大学钟敬文先生曾经这样说:“艺术到处存在,因为真实到处存在。”最好的作品是最容易懂的作品,同时又是最不容易懂得透彻的作品。毕竟,活在当下、观照当下是艺术工作者的责任,更是教育工作者的责任。世界的多极化、经济的全球化、社会的信息化、文化的多样化,都势必影响舞蹈教育的发展与转型。全国近千舞蹈系所承担着百万学子的舞蹈梦想。梦想很美丽,但却要看清现实。改革开放初期,是站在中国看世界,而如今尤其这五年则是站在世界看中国,是新时代的又一次视角转换。如何用世界语言讲好中国故事,对这种能力的培养就是一个当代学院的话题。独立艺术家、教育者徐冰说:“学院最容易陷入孤立地研究艺术形式和手法的教条当中。”⑧这种状况同样适用于舞蹈,有老师教技巧,有老师教艺术史,却鲜有老师讲两者的关系和其中的道理。舞蹈教育者在培养人才的过程中,如何将理论与实践之间的线路关联起来,将艺术本体的技术性语言转换成有价值的历史经验呢?那就是一条具有“整体艺术”创意的引线。

笔者以为“整体艺术”创意能力的产生基于三种能力的培养。

首先,是基于互联网的搜索能力。随着现在科技和网络的发展,网络搜索渐渐成为主流,单从书本中汲取知识营养是不够的,因此当下信息搜索能力逐渐成为衡量素养的标杆。而通过搜索开拓学生的视野并不局限于艺术学科,也包括自然科学学科,从舞蹈出发,由音乐、美术、戏剧、电影、身体解剖、生理学、心理学、自然科学等共同构成立体的相对完整的艺术经验。

其次,是基于艺术史的颠覆能力。如杜尚的作品小便池《泉》仅仅靠一个理念,就颠覆了传统艺术的价值观。1917年杜尚宣告了传统经典艺术品时代的结束,还对这个小便池做了一番美学描述:这件作品的外缘曲线和三角形构图,与达芬奇的《蒙娜丽莎》别无二致,而它那柔润、光洁的肌理效果和明暗转换,与古希腊雕刻大师普拉克希特列斯的大理石雕刻完全一样。当艺术家可以重新定义某个艺术品的时候,艺术家说它是艺术就是艺术,这也许是一种戏谑,但却开启一个理念先行的时代。他告诉我们只要在观念上有所改变就能形成一个绝妙的创意,虽然有美学家批评这是艺术权力的滥用,但是杜尚却教会了我们看问题的角度。这样的艺术家将自己生活成了艺术品,温文尔雅的杜尚用一种“玩笑”“胡闹”的方式,颠覆了当时急功近利的艺术圈。

最后,是基于个性化的创新能力。所谓创新不是完全摒弃传统,而是有选择、批判性地继承与再创造。艺术创作中经常会出现两种情况:一是对传统文化的理解出现偏差,失去了选择性思考,导致在传承中逐渐变异;其二是“唯恐不新”,盲目地找寻创新点。艺术创造的过程可琢磨且有规律,但它出现的那一刻又是瞬间的,如果一味向学生强调创造性、有创意,而不开拓学生的思维,就会导致创意雷同,作品“千篇一律,千人一面”。一个有意思的例子是斯特拉文斯基和编舞家尼金斯基1913年创作的芭蕾舞剧《春之祭》,不规则的节奏与打破传统唯美的作曲方式,以及尼金斯基既原始又现代的看似“怪诞”“扭曲”的身体美学,在当时受到巨大抵制。1913年《春之祭》在巴黎剧院首演时,引起一片混乱,观众的反映泾渭分明,一半疯狂咒骂,另一半却高声喝彩。一百多年过去了,当年饱受争议的作品,已成为艺术史上的经典,成为所有编舞家的试金石。

这个例证也许对学院教育有所启发。一所艺术学院是不是可以做出一个“超功利性”的艺术实验室,不停地研发奇怪、荒诞、不合时宜的东西。或许今年用不上,十年、五十年后却用得上。舞蹈教育除了身体上的训练和开发以外,是不是也应该有头脑和心智的开发,成为对创意人才的培养。成功编舞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把创意当成一种习惯,把创作当作一种本能,作一个充满想象力的人,从大的视觉艺术观来重新审视舞蹈学科。通过“开放式”的教育、多元性的视角,开拓学生的思维,让他们在包罗万象的世界中找寻创新的能量。

结语:问题一直存在,办法正在生成

问题是时代的声音。站在新时代的转换点上,新艺术学科如何发展,这是一个迫切的问题。从当下面临的问题出发,方能逐步实现实践与教育的科学化。⑨对比东西方艺术教育的最大指标,就是艺术的受众面。在欧美的各大现代艺术展览或舞蹈展演中,常见观众排队的景象,而在国内大多数只能是圈子里的聚会。这显示欧美通过艺术教育成功感染了普罗大众,使得艺术首先是大众艺术,从而有了源源不断的创新原动力。由此出发,检讨我国当前的舞蹈教育及其他艺术教育,其中还存在如下问题:

第一是学科的扁平化。扁平化的原因在于过于关注舞蹈学科本身,在各个舞种上低维度地“摊大饼”,内在却没有必然的起承转合相互支撑,通常都是填鸭式的教学。然而在新文科中,舞蹈已经演化为一个整体的视觉学科,需要以舞蹈为核心,将历史、哲学、美学、解剖、生理学、多媒体技术等一系列的学科体系融为一体。因此,舞蹈学科未来的发展,应建立更加立体的上下游学科结构,而不是单纯的舞蹈“术”的概念,应形成一个更系统、更整体、更具宏观大视觉观念的教学模式。

第二是课程的同质化。例如诸多同质化的课程:民族民间舞、中国古典舞基训、现当代舞基训、性格舞、教学法等等,依然存在大量的为了炫技而技术,为了传统艺术技法的传承而传承,而对于各自舞种的训练思考,却并没有打破这个同质化的圈层,也没有从多维的角度形成立体架构。泾渭分明的门派之间,恐怕还要找到一座桥梁,并进一步转化成具有整体感的舞蹈学科。这种缺乏整体艺术观念的情况,必定南辕北辙,致使从历史到未来的创新过程出现空白。

第三是教学思维的固化。高墙林立的权威学院,是否有能力抵抗日新月异的高科技和人工智能的冲击呢?伊藤镶一在《爆裂》中也提醒世人,新事物(新技术)比过往的权威更重要,在此基础上人们仅能做的就是接受“新”。他指出从大不列颠百科全书到维基百科的出现便是“涌现优于权威”的绝佳例证,前者由世界级的权威专家团队撰写,后者则是来自全世界超功利的网友群体。2005年,《自然》杂志发表一项研究证明,两者质量相差无几,但维基百科的互动性、实时性,以及信息延展性都远远优于传统的权威专家团队。互联网拉平了平民与权威之间的鸿沟,网群化的思维集结形成了新的教育权威。去中心化后的学院权威者、教育者又应该用怎样的态度去教学呢?同时现在还要警惕大量借着“创新”噱头,从校内到校外不断出现的论坛、会议、工作坊等形式主义。当创新沦为一种形式时,创新思维的养成则失去了它本身生动的思想内涵。打破教育思维固化的重要关隘,或许在于打造一个师资自我更新的体制。在自我更新的“整体艺术”教育观念下,不断地引导学生走向全新的自我,从而去面对未来全新的、未知的挑战。

教育的初心是面向未来,虽然未来不可知,但好在艺术是人类想象最好的载体。当代艺术家可以身兼数职:策展人、诗人、散文作家、甚至思想家、电影制作人等等,将一切混搭、整合,就形成了多样性和多元化的整体艺术。这让今天的艺术变得既不可思议,又生机勃勃。笔者想起1933年在美国黑山学院宗旨Learning by Doing的感召下,John Rice、巴克明斯特·富勒、约翰凯奇、莫斯坎宁汉等一代大师云集于此,该学院学生和教师之间没有明确的界限,学生无必修课程,且没有评分制度,甚至学生可以自行决定毕业的时间。这种跨学科的实验和探索艺术可能性的教学方式,造就了一大批具有独立人格和广泛兴趣的艺术家,对美国乃至世界艺术史产生了深远影响。回应今天的中国艺术教育,我想王阳明的“知行合一”就是对Learning by Doing的最好注解。

注释:

① 谢芹:《“新文科”专业多元融合式人才培养策略研究》,《中国石油大学胜利学院学报》,2019年第3期,第46-50页。

② 王铭玉、张涛:《高校“新文科”建设:概念与行动》,《中国社会科学报》,2019年3月21日,第4版。

③ Deakin,Fred,Webb, Charlotte,Discovering the Post-Digital Art School, UAL, Fred and Company, 2016.

④ 林文光选编:《闻一多文选》,成都:四川文艺出版社,2010年,第101页。

⑤ Beuys, Caroline Tisdall,Art into Society,Society into Art, ICA, London, 1974.48.

⑥ (意) 阿甘本: 《什么是当代》,北京大学出版社,即将出版。

⑦ 吴蔚: 《黑山学院:艺术的行动、实验与创造》,《艺术当代》,2018年第2期,第36-39页。

⑧ 徐冰:《艺术家是干什么的?》,《荣宝斋》,2018年第8期,第228-230页。

⑨ 肖向荣:《转换与重启——面对“新时代”舞蹈教育的思考》,《艺术教育》,2018年第1期,第8-13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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