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 磊 魏 丹
内容提要 楊慎是明代一流詞家,其詞集重要版本爲明嘉靖刻《升庵長短句》二卷《續集》三卷本和明嘉靖刻《升庵長短句》三卷《續集》三卷本。學者於此兩本多有誤解。我們認爲,續集卷前之楊南金嘉靖十六年序非《升庵長短句》之序,而爲嘉靖刻《陶情樂府》五卷《拾遺》一卷本之序,李發等刊刻續集之時,因此序既可評曲亦可評詞,遂代爲續集之序。正集卷前唐錡嘉靖十九年之序係唐氏編成《升庵長短句》時所作。正集二卷本卷前和三卷本卷後之王廷表嘉靖二十二年跋標示了正集刊刻時間,即可認爲正集二卷本刊刻於嘉靖二十二年,而正集三卷本卷三補刻於此年或稍後。據本文,續集當由李發、韓宸等刊刻於嘉靖三十二年之後。
關鍵詞 楊慎 嘉靖刻《升庵長短句》 嘉靖刻《升庵長短句續集》 編刻時間
楊慎(一四八八—一五五九)是明代一流學者,也是一流詩人和詞、曲家。其詞集名爲《升庵長短句》,刻本有嘉靖本和萬曆本兩個系統。嘉靖本由楊慎委託弟子編刻而成,而萬曆本乃坊賈所爲,僅就編刻時間和編刻者而言,嘉靖本之文獻價值遠高於萬曆本。整理本均以嘉靖本爲底本點校,又可佐證。但是,嘉靖本成書和刊刻資訊不明,存在諸多疑點,學者也意見不一,且多有誤解,迄無定論。本文即主要探討嘉靖本之成書和刊刻問題,試解學界之疑。
嘉靖本《升庵長短句》又有二本:一本正集二卷續集三卷,有臺北故宫博物院(中國國家圖書館另存有膠卷)和南京圖書館藏本;一本正集三卷續集三卷,有南京圖書館藏本。二本均同有三首序跋,先後順序如下:一是唐錡[一]嘉靖十九年庚子《升庵長短句序》,二是王廷表[二]嘉靖二十二年癸卯《長短句跋》,三是楊南金[三]嘉靖十六年《升庵長短句序》。此三序是推定嘉靖本成書、刊刻時間和情形的重要依據。不過,唐、王兩篇序跋位置有變化。正集二卷本,是唐序、王跋位於卷前。而正集三卷本,唐序位於卷前,王跋位於卷後。楊序均位正集卷後或續集卷前。
本節重點討論楊序。首先面對的問題是:楊序是位於正集卷後還是位於續集卷前,即楊序是正集之序跋還是續集之序。南京圖書館藏正集三卷續集三卷本序前又有清丁丙上下兩跋,上跋云:「右册雖無《玲瓏》以下諸刻,恰多正集三卷,前有嘉靖庚子晉寧池南唐錡序,癸卯臨安王廷表、丁酉楊南金後跋,門生楪榆韓宸、南華李發書刻。」[四]則認爲楊序爲正集之跋。王文才承丁丙之説,其《升庵著述録》「《升庵長短句》、《長短句續集》各三卷」條引上丁丙跋後有云:「正集楊南金序題嘉靖十六年丁酉」[五],也是認爲楊序屬正集。李巧思則承王文才之説,其《升庵長短句後記》云:「正集初刻原只二卷,有楊南金嘉靖十六年丁酉序及唐錡十九年庚子序,當爲庚子所刊。丁氏藏書今歸南京圖書館,爲三卷本,乃二十二年癸卯增補,故有王廷表跋。此本已移南金舊序於書末,而序後又有門生李發重刻題記兩行,來歷甚明。」[六]正集二卷本冠楊序於卷前,而正集三卷本移楊序於卷末,此一情節,無文獻根據,當爲臆測。天一閣藏續集三卷本卷前載有楊序,其書目且引楊序之文[七],則楊序顯然爲此本(續集三卷本)之序。王文才於此事實有解釋,其《升庵著述録》云:「《續集》三卷,不知何時始刻,何人所編。天一閣本卷首亦載楊南金丁酉題序,及門生韓書李刻兩行,乃取自正集,不足以證其成書之時。」[八]其《楊慎詞曲集出版説明》亦云:「今存天一閣藏嘉靖刊本,前有楊南金丁酉序文與李發題記,乃録自正集,移冠此編。」[九]均認爲續集三卷本係將正集之楊序移冠本書,這也是推測之辭。李巧思亦承王説,不詳引。不僅天一閣藏續集三卷本是如此,明萬曆楊慎之孫宗吾刻《楊升庵叢刻》十四種中的嘉靖《升庵長短句續集》三卷本和上海圖書館藏嘉靖《升庵長短句續集》三卷本也是將楊序冠於書前。三書版式相同,又均爲獨立成書,雖分藏各地,其源則同。其實國圖藏正集二卷續集三卷本爲兩册,即正集、續集各一册,均獨立成册,而楊序正冠於下册。另外,由韓宸所書楊序之字體及風格,與正集序、跋、正文差異頗大,而與續集正文接近。由上數點可知,續集三卷最初本就單獨刊刻,非與正集合刻,則其有序實屬當然。因此,我們認爲楊序爲續集之序而非正集之序或跋。
我們再看楊序内容。楊序末署「嘉靖丁酉正月望日兩依居士楊南金序」,兹全引如下:
太史公謫居滇南,托興於酒邊,陶情於詞曲,傳詠於滇雲,而溢流於夷徼。昔人云「吃井水處皆唱柳詞」,今也不吃井水處亦唱楊詞矣。吾聞君子之論曰:公辭賦似漢,詩律似唐,下至宋詞元曲,文之末耳,亦不減秦七、黄九、東離、小山。噫,一何多能哉!或曰:君子不必多能,王右軍之經濟以字掩,李伯時之詩文以畫掩,公之高文大作毋乃爲詞曲所掩乎?予答之曰:君子不必多能,爲能未多而求爲君子者言也。若夫能已多矣,不必去其多能而後爲君子也。猶女子言在德不在色,爲嫫母言可也,若夫莊姜,則柔荑凝脂,螓首蛾眉,固其自有也,奚必亂髮壞形,而始爲貞專哉!觀者以是求之。
此序似兼論詞、曲。如「下至宋詞元曲」數句即兼論楊慎詞、曲,但這是「吾聞君子之論」,「君子之論」不僅論及了楊慎詞、曲,前文還論及了辭賦、詩律,是綜論楊慎各體韻文。楊氏引「君子之論」目的是引出下文的楊慎多能説。那麼,此序前二句言及的才是所序之對象:「詞曲」、(「唱楊詞」之)「詞」,也似詞、曲兼論或即專論楊詞。但是,我們還應注意到後文有「公之高文大作毋乃爲詞曲所掩乎」一句,可知「詞曲」才是此序最關鍵之詞,那麼「詞曲」所指可能有三意:指的是詞和曲二種文體,僅指詞作,僅指散曲。我們的意見是「詞曲」和(「唱楊詞」之)「詞」僅指散曲。論證如下。
一是此序亦載楊慎散曲集明嘉靖刻《陶情樂府》五卷《拾遺》一卷本卷前,題爲「陶情樂府序」,署云「嘉靖丁酉正月吉鄧川兩依居士書」,而兩序之文字大同而小異,只引《陶情樂府序》之關鍵字句如下:
太史公居博南,酒邊寄興,寓情於詞曲,傳詠滿滇雲而溢流於夷徼。昔人謂「吃井水處皆唱柳詞」,今也不吃井水處亦唱楊詞矣。⋮⋮公之高文大作毋乃爲詞曲所掩乎?⋮⋮雖文字略有差異,但前引詞集之楊序意思全同於此序。學者均未見明嘉靖刻《陶情樂府》五卷《拾遺》一卷本,當然亦未見此本卷前之楊氏《陶情樂府序》,而此序正是澄清本問題之關鍵性文本。
二是此序位於《陶情樂府》卷前,爲卷前唯一之序。卷後尚有「嘉靖甲午(十三年)夏禺同山人(筆者:即楊慎好友張含)書」《陶情樂府序》。
三是序末署「兩依居士書」字樣,似由楊南金手書上板刊刻;而《升庵長短句續集》卷前之楊南金《升庵長短句序》,系由韓宸手書上板,詳下。
四是《陶情樂府》五卷《拾遺》一卷本刊刻亦當早於《升庵長短句續集》三卷本。由卷後嘉靖十三年序可知,此本似成書或謀刻於此年,當早於《升庵長短句》,更早於《升庵長短句續集》。又張紀「嘉靖己亥(十八年)冬十月朔日」《刻金石古文序》云:「所著有《古文韻語》、《韻林原訓》、《樂府》等書行於世,炳朗震耀,信乎不可及也。」[一〇]其中《樂府》一書爲楊慎詞、曲集之最早著録者。《樂府》更可能指的是《陶情樂府》[二]若,如此亦,爲陶《情樂府早》於升《庵長短句之》證當,然更早於升《庵長短句續集》。
由上數點,似可斷定《陶情樂府序》爲真,即確爲曲集之序。此序之關鍵字亦爲「詞曲」和「詞」,那麼是否也可作詞集之序呢?
曲(散曲)也可稱作詞曲或(唱)詞。萬曆刻有《徐文長重訂楊升庵夫人詞曲》五卷,此集所收即爲楊慎散曲[一二],則詞曲即指稱散曲,兩者可通用。曲也稱樂府,如《陶情樂府》。曲也可稱詞餘,如萬曆刻《楊升庵先生夫人樂府詞餘》五卷本,内容全同《徐文長重訂楊升庵夫人詞曲》五卷本,亦爲楊慎散曲專集,而此集係樂府與詞餘兩詞連用。樂府也好,詞餘也好,樂府詞餘也好,均强調曲的音樂性,是有詞(文學)有曲(音樂)的藝術樣式。顯然,明代曲的歌唱性(音樂性)要强於詞。楊序是言「唱楊詞」,所唱之詞當指曲之詞而非在明代已成案頭文學的詞體之詞。因此,楊序所稱的「詞曲」和所「唱」之「楊詞」均指楊慎散曲,那麼楊序確僅爲曲集之序而非同爲詞集之序。
歷來著録嘉靖刻《升庵長短句》者均不悟楊序僅爲曲集之序而非詞集之序[一三],當更正。
楊序既爲曲集之序,那又爲何刻入詞集呢?此序末與其連爲一體(接排)的還有二行並列題記:「門生葉榆韓宸拜書」、「門生南華李發重刻」。楊慎弟子韓宸[一四]善書,楊序即爲其所書。所謂「李發重刻」,或可解爲李發重刻楊南金《陶情樂府序》而代爲《升庵長短句續集》之序。其代序之原因,上文所論楊序或可兼評楊慎之詞、曲,如「今也不吃井水處亦唱楊詞矣」原爲稱讚楊慎散曲流傳之盛,但也容易看作是稱讚楊慎詞作流傳之盛。《天一閣書目》卷四之四於「《升庵長短句續集》三卷」一條即節引楊序前半評語[一五],可見書目作者頗爲欣賞楊南金「井水」之評,因有「楊詞」一詞,似誤認爲主要是對楊慎詞作之評。
楊序與詞集及其刊刻無關,則據楊序而推定詞集刊刻之時間者均誤。
唐錡係楊慎重要弟子,爲「楊門六子」之一[一六]。唐錡序,嘉靖本《升庵長短句》正集二卷本和三卷本均列於卷前第一之序,可見此序之重要性。此序前半言楊詩,楊慎曾「授以近稿」,是托其編刻傳播詩集之意。但此後,唐錡宦遊「吴、楚、韓、衛、燕、趙、秦、晉之間十餘年」,又病歸三年,均於「太史者懸懸也」,二人十餘年未及謀面,唐也没有完成編刻楊詩之任務。至唐作序之嘉靖十九年,楊慎貶謫雲南時期詩集,已刊刻者有嘉靖十六年王廷序刻之《南中集》七卷本。稍晚又有嘉靖二十年楊名序刻之《南中集鈔》三卷本。也就是説南中(即雲南)之集,已由楊慎其他弟子或友朋刊刻,則唐氏似已卸除刊刻詩集之任務了。唐序下半言詞,有云:
太史亦不以池南子之迂且疏也,客便輒通刺,並以長短句投之,池南子恍如太史之神交而默契也。⋮⋮抑聞太史每語人曰:池南子,池南子,是能知詩者,吾差有取焉。嗟予奚足以副教哉。遂詮次,爲長短句序。嘉靖庚子仲冬長至日晉寧池南唐錡。
唐錡雖未達成編刻楊慎詩集之托付,但後者此後仍以郵遞形式將自己的詞作陸續寄給了前者,且許其爲「是能知詩者,吾差有取焉」,知詩即能知詞,此亦有託付唐錡編刻傳播其詞集之意。因此,唐錡「遂詮次」,且「爲長短句序」。可見,唐錡爲《升庵長短句》編刻主要做了三件事:一是「詮次」,即編輯楊慎詞作成集。二是「爲序」,所爲之序即本序。三是定名,由唐序之題可知,楊慎詞集名爲「升庵長短句」。因此,我們認爲唐錡作序之嘉靖十九年大概即爲《升庵長短句》編成的時間。
那麼,唐錡所編之集,當時是否已經刊刻呢?唐序只言編輯(「詮次」)而未言刊刻。考察現存嘉靖本正集之内容,卷一似無晚於嘉靖十九年之作。再檢卷二,其中,如《鷓鴣天·乙酉九日》、《江城子·丙戌九日》、《沁園春·己丑新正》、《誤佳期·壬辰元夕》和《踏莎行·甲午新春書感》,由其紀時性標題可知,分别作於嘉靖四年(一五二五年)、五年、八年、十一年、十三年,可見嘉靖本《升庵長短句》大體按時間編排,且大多作於嘉靖十九年之前。但是,卷二倒數第八首《千秋歲·壬寅新正二日壽内》則作於嘉靖二十一年,已晚於唐序。卷三亦有作於嘉靖二十一年者——《江月晃重山(四闕)·壬寅立春》。則卷二、卷三已逸出唐集範圍。因現存並無唐序時之刻本,我們只可推論:唐序之嘉靖十九年似爲《升庵長短句》編成之時,但尚未刊刻。其刊刻最早在唐編集、作序二年之後(即嘉靖二十一年),即正集二卷本和三卷本已增補唐序之後若干首作品。
王廷表也是楊慎一派核心人物,即屬「楊門六子」之一。王跋,嘉靖正集二卷本位於卷前唐序之後,可見其與唐序之關係密切。全引如下:
宋人無詩而有詞,論比興則月下秦淮海,花前晏小山;較筋節則妥帖坡老,排奡稼軒,所以擅場絶代也。至元人曲盛而詞又亡,本朝諸公於聲律不到心,故於詞曲未數數然也。高季迪之《扣弦》,劉伯温之《寫情》,號爲矣。吾友升庵楊子,乃至音神解,奇藻天發,率意口占,警絶莫及。嘗語表曰:李冠、張安國《六州歌頭》,聲調雄遠,哀而不傷,於長短句中,殊爲雅麗,恨少有繼者。乃援筆爲《弔諸葛》詞,其妥帖排奡,可並蘇辛而軋張李矣。表嘗評楊子詞,爲本朝第一,而《六州歌頭》在升庵長短句中第一。楊子笑曰:子豈欲爲稼軒之岳珂乎?因跋兹集,並附其語。嘉靖癸卯春正月望,臨安王廷表書。
王跋對楊慎詞作評價甚高,許爲「本朝第一」。岳珂《桯史》有「稼軒論詞」條,批評辛棄疾詞,頗中其失。楊慎的回應是希望王廷表多予批評,實乃謙詞,亦寓托付其編刻傳播之意。此序言及刊刻者僅一語——「因跋兹集」,有序然後有跋,王「跋」顯然係就唐「序」而言。作序之時,所序之集多爲稿抄之本而未刻成;作跋之時則往往接近於刊刻。王跋末署「嘉靖癸卯春正月望臨安王廷表書」,則其爲王氏親筆書寫上板,而唐序(序末未署「書」字)字體、書風、行款全同王跋,可證唐序亦由王氏與其跋同時手書上板,即唐序、王跋(不管位於卷前或卷後)有配套之關係。因此,正集二卷本和三卷本之最終刊行時間均在嘉靖二十二年王跋之後。
檢嘉靖刻正集,明標作時之最晚者即上文所述卷二之《千秋歲·壬寅新正二日壽内》和卷三之《江月晃重山(四闕)·壬寅立春》,均作於嘉靖二十一年。正集三卷本行款、字體全同二卷本,不過三卷本增補了卷三,且將王跋由卷前移至卷後。增補之卷三行款、字體亦同二卷本。卷三僅收詞五題八首,遠少於卷一、卷二的各九十九首,極不平衡,其中所收《六州歌頭·弔諸葛》一詞,正爲王跋所評爲楊詞第一者。又收有《江月晃重山(四闕)·壬寅立春》一詞,亦作於嘉靖二十一年壬寅。可見,正集二卷本與正集三卷本是初刻與補刻之關係,而非初刻與重刻之關係。其補刻的原因之一是正集二卷本漏收了王跋所評楊詞第一的《六州歌頭·弔諸葛》等詞作。
總之,正集二卷本爲初刻,正集三卷本爲補刻,先後且緊接刊刻於嘉靖二十二年之後。王文才、李巧思二先生均認爲唐氏作序之嘉靖十九年爲初刻正集二卷本刊刻時間,而王廷表作跋之嘉靖二十二年爲重刻正集三卷本刊刻時間[一七],既將唐序與王跋之關係割裂,又將正集二卷本與三卷本之關係割裂,均誤。
上文已言,續集卷前楊序之末有「李發重刻」一條題記,因楊序與刊刻無關,則重刻時間決非與此題記相接之楊序作時,即嘉靖十六年。《天一閣書目内編》即著録續集爲嘉靖十六年李發重刻本,誤。
上文亦言「李發重刻」僅爲重刻楊南金《陶情樂府序》而爲《升庵長短句續集》之代序之意,且續集乃單獨刊刻,而未與正集合刻。續集除代序外無其他序跋和刊刻資訊,只能從其收詞之作時予以推論。續集三卷亦有明標作時之詞,如《浣溪沙·丙午十二月碧雞關路旁梅》(卷一)作於嘉靖二十五年,《臨江仙·丁未新正寄簡西峃》(卷一)作於嘉靖二十六年,《於中好·己酉新春試筆》(卷二)作於嘉靖二十八年,《鷓鴣天·戊申初度》(卷三)作於嘉靖二十七年,《鷓鴣天·壬子元夕前高峣海莊與王雲巖丘鴻夫張子中李繼培小飲》(卷三)作於嘉靖三十一年。上述最早者爲嘉靖二十三年,最晚者爲嘉靖三十一年,大體按時間排序,且與正集順接。又卷二有《酒泉子·避暑江山平遠亭招簡西峃不至》。江山平遠亭位於瀘州。西峃爲簡紹芳[一八]之號,亦爲楊慎弟子。據簡紹芳《楊慎年譜》載,楊慎嘉靖三十二年定居瀘州,簡紹芳即追隨而來,而簡氏嘉靖三十三年正月回江西。則此詞當作於嘉靖三十二年夏。因此續集刊刻時間在嘉靖三十二年以後。
雖然題記所言,韓宸書、李發刻的是楊序,我們認爲他們同樣書、刻了續集三卷本。續集之序與正文之字體風格接近,似當均由善書之韓宸手寫上板。李發與韓宸,就續集三卷本而言,當同屬此書編刻團隊,則似可推知李發實爲續集三卷本之刊刻者之一。前人多言續集不知何人、何時編刻,僅王重民《中國善本書提要》言及原北圖藏「升菴長短句二卷續集三卷」時以爲「續集楊南金序後有⋮⋮兩行,此本蓋爲嘉靖末李發彙刻者」[一九]。就現存之材料,我們推測,續集即由李發、韓宸等於嘉靖三十二年之後編刻。
綜上所述,學界關於嘉靖刻《升庵長短句》和《升庵長短句續集》的誤解主要在於以下幾點:一是楊南金嘉靖十六年《升庵長短句序》是真的。我們有充分證據證明此序是《陶情樂府序》,後被拿來作了楊慎詞集的代序。其原因也許是《陶情樂府序》「今也不吃井水處亦唱楊詞矣」原是評曲却也容易看作是評詞。二是楊序是正集之序或跋。我們也有充分證據證明楊序是代爲續集之序而不是正集之序或跋,續集是獨立刊刻的,刊刻者爲楊慎弟子李發、韓宸等,他們用楊南金《陶情樂府序》代爲續集的序。三是唐錡作序之嘉靖十九年即是正集二卷本刊刻之時間,而王廷表作跋之嘉靖二十二年是正集三卷本刊刻時間。我們認爲唐序和王序字體相同,而正集二卷本和正集三卷版式相同,均爲一體而不可分開而論,因此正集二卷本刊刻於嘉靖二十二年而,正集三卷本用同版補刻卷三於此年或稍後。
[一]唐錡,字文薦,號池南。雲南晉寧(今屬昆明市晉寧區)人。嘉靖五年丙戌進士,歷官河南按察司僉事。《滇繫》卷六有傳。
[二]王廷表,小字印,字民望,雲南阿迷州人。正德三年庚午中鄉試,正德九年甲戌中進士。除台州推官,授刑部主事。嘉靖改元,升員外,歷郎中,擢四川按察司僉事,爲中貴所銜,勒令致仕。歸而杜門,究心學術。《皇統》及《鈍庵讀史》最有發明,又著《删後詩》。今存《桃川剩稿》二卷。嘉靖三十三年甲寅卒,年六十五。生平見楊慎《王鈍庵墓碣銘》。
[三]楊南金,字本重,鄧川人。弘治己未進士,太和知縣。擢御史,忤劉瑾,乞歸。嘉靖初,復起湖廣參議,尋歸,號兩依先生,見康熙《大理府志》人物志。
[四]此跋後收入《善本書室藏書志》卷四〇,云:「此明嘉靖陸氏刊本,雖無《玲瓏倡和》以下諸刻,然前多正集三卷,有唐錡及楊南金序,後有臨安王廷表跋,次又列『門生楪榆韓宸拜書、門生南華李發重刻』兩行。」(光緒二十七年辛丑刻本),文字稍異,而意則略同。
[五]王文才《楊慎學譜·升庵著述録》,上海古籍出版社一九八八年版,第三四五頁。
[六]李巧思點校《升庵長短句》,王文才等編《楊升庵叢書》第四册,天地出版社二〇〇二年版,第四九八頁。
[七]范邦甸等編《天一閣書目》卷四之四,嘉慶十三年阮元序刻本。
[八]王文才《楊慎學譜·升庵著述録》,上海古籍出版社一九八八年版,第三四五頁。
[九]王文才輯校《楊慎詞曲集》,四川人民出版社一九八四年版,第二頁。
[一〇]嘉靖刻《金石古文》十四卷本卷前。
[一一]王文才《升庵著述録》認爲此《樂府》指嘉靖十六年所刻《升庵長短句》,誤。見《楊慎學譜》第一四二頁。
[一二]萬曆刻《徐文長重訂楊升庵夫人詞曲》五卷僅删嘉靖刻《陶情樂府》五卷《拾遺》一卷本二十八支曲,餘者全同。則此集既非楊慎、黄峨合集,亦非黄峨專集,而仍爲楊慎專集。擬專文申論。
[一三]范邦甸等編《天一閣書目》卷四之四「《升庵長短句續集》三卷《玲瓏唱和》二卷附刻一卷《樂府拾遺》一卷刊本」、南京圖書館藏明嘉靖刻《升庵長短句》三卷《續集》三卷本序前上方丁丙跋、丁丙《善本書室藏書志》卷四十「《升庵長短句》三卷續三卷明嘉靖刊本」條、王文才《升庵著述録》「《升庵長短句》、《長短句續集》各三卷」條、王文才《楊慎詞曲集出版説明》、李巧思《升庵長短句後記》等均未辨析楊序之真僞而直認其爲真。
[一四]韓宸,號石園,大理人,舉人,知縣,善書。見張培爵民國六年鉛印《大理縣志稿》卷一二「人物部·鄉賢」本傳。
[一五]引文如下:「太史謫居滇南,托興酒邊,陶情詞曲,傳詠滇雲,溢流夷徼。昔人吃井水處皆唱柳詞,今也不喫井水處亦唱楊詞矣。公詞賦似漢,詩律似唐,下至宋詞元曲,文之末耳,亦不減秦七、黄九、東離、小山。」
[一六]楊慎《病中永決李張唐三公》詩注云:「吴高河懋嘗以楊弘山士雲、王鈍庵廷表、胡在軒廷禄、張半穀含、李中奚元陽、唐池南錡爲楊門六學士,以擬蘇門秦、黄、晁、張、廖略云。余曰:『得非子而七乎?』七子文藻,皆在滇雲,一時盛事,余固不敢當也。然余遭妬中害,而卒不得還者,竟以此。不欲言其人姓名,如柳子厚傳河間云,噫!」見萬曆十年刻《升庵文集》卷三十。
[一七]見王文才《升庵著述録》(《楊慎學譜》第三四五頁)、王文才《楊慎詞曲集出版説明》(《楊慎詞曲集》第二頁)、李巧思《升庵長短句後記》(《楊升庵叢書》第四册,第四九八頁)。
[一八]簡紹芳,號西峃,江西新喻(今新餘)人。弱冠遊滇南,題詩山寺,楊慎一見異之,遂定忘年交,出入必引與俱。年幾六十,始歸新喻。撰《楊慎年譜》。
[一九]王重民《中國善本書提要》,上海古籍出版社一九八三年版,第六八六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