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自我经验出发
——谈乔叶作品的纪实与虚构

2020-11-25 18:47魏华莹
写作 2020年1期
关键词:乔叶虚构人性

魏华莹

乔叶作为70后重要作家,近年来,她小说、散文、诗歌齐头并进,表现出较为强劲的创作态势。梳理乔叶的创作道路,会发现她的作品擅于从自我经验出发,不追求宏大叙事,更多表现出细巧和精心,在耐心的叙述中构建自己的个体世界。个体经验和真情实感是乔叶散文表现的重心,而在小说中,她又试图在人性层面掘进,表现出对历史因袭的反思和对人性、生活本相的开掘,呈现出一位作家对现实的关注度及历史反思力。

一、“我”的故事

梳理乔叶的作品,会发现她是那么喜欢用“我”,比如,1993年发表在《中国青年报》的散文处女作是《别同情我》,1995年发表在《诗刊》12期《我的机关生活(组诗)》,1998年散文集《坐在我的左边》(中国青年出版社),2001年散文集《自己的观音》(中国青年出版社),2004年长篇小说处女作《我是真的热爱你》(长江文艺出版社),2018年首部诗集《我突然知道》(河南文艺出版社)。此外,还有散文集《我们的翅膀店》(中国青年出版社2004年出版)写“我”和儿子的故事,鲁迅文学奖获奖作品《最慢的是活着》写“我”奶奶的故事,非虚构小说《拆楼记》写“我”姐姐和她的村庄故事。可以说,这么多的“我”构成了乔叶小说的故事世界。读乔叶的作品,会发现她似乎一直在倾诉,倾诉父亲、母亲的故事,祖母的故事,“我”的故事,姐姐村庄的故事。

通过“我”的倾诉,我们会发现一位作家的成长之路。在《父亲》中,了解到虽然“我承认父亲曾经不是对我的成长有过多少重大影响的人”,但父亲的去世却使我“致命地发现:父亲那衣食柴米的爱,隐山含水的爱,似无相关的爱,平平淡淡毫无色彩的爱,对我是多么不可估价地重要。而这一切,已经是刻骨铭心地失去了,再也无法挽回”,“我的父亲,带给我本质温暖和彻底孤寂的感觉的父爱,像那年冬天的白杨树一样种植在我冰凉的记忆里。那一年,我十五岁”①乔叶:《父亲》,《坐在我的左边》,北京:中国青年出版社1998年版,第185-186页。。还有儿时的那匹白马,“我还骑过它好几次,悄悄地。我站在马槽的沿上,小心翼翼地伸出腿,跨坐在它的背上”,“这样的日子里,老马的肚子渐渐大了起来,春天也渐渐来了。春光和暖,春风拂面。春天让人沉醉,也给我一种幻觉,似乎日子就一直会在春天里,不会改变”②乔叶:《那匹白马》,《深夜醒来》,北京:当代中国出版社2015年版,第5页。。以及走亲戚的老姨,“上焦作师范那年,我十四岁,那时学校还在焦作市的西北角,紧靠着山。老姨家的闫河村离学校不远,大约七八里。每到周末,我不回家的时候,就会去老姨家”,“我们一边包饺子一边闲话,主要是她讲给我听。她讲小时候如何和我奶奶玩耍,她讲和老姨夫相亲时如何胆怯,也讲她的三个儿子……”③乔叶:《老姨》,《深夜醒来》,北京:当代中国出版社2015年版,第7-8页。

鲁迅文学奖获奖作品中篇小说《最慢的是活着》,倾诉“我”奶奶的一生。作者在追忆和自述中,缓解童年时期的孤独。作品满怀深情,还原现实生活中的琐屑、辛酸以及成长中的阵痛。也许每个作家都会被追问文学和写作的意义,对此,作家方方曾经坦言:“文学这个东西最重要的是什么,最重要的是不是外在的东西,你内心流淌的东西和你外在的形式是不是相符合,包括你个人的气质,你的经历、阅历及你所受的教育等等,你的性格是不是和你选择的东西是相符合的,相和谐的。”④方方:《我写小说:从内心出发》,《当代作家评论》2003年第4期。同为女作家,乔叶的创作也是如此,没有惊心动魄的情节,就是身边的人和事,缓缓的生活流,而在看似不动声色的叙述中,流淌着我们的共通经验,那就是人的生老病死,亲情、爱情和友谊,以及各种小物件、小细节带给生命的扩展与感动。

因此在很多作品中,我们会看到作者的敞开,《把悲伤留给自己》中的“我极少在人前落泪,我的脆弱似乎只面对我自己”,“十五岁那年,父亲去世。我还会哭。二十三岁时,母亲去世,下葬的时候我竟然没有眼泪。内心是无垠的空洞和雪白”⑤乔叶:《把悲伤留给自己》,《坐在我的左边》,北京:中国青年出版社1998年版,第30页。。《沉于尘世》中“我是一个很有点浪漫思想的人,一直。虽然在外表上并不见得。吃饱睡好无气可生又编不出什么故事时就会无缘无故地烦恼起来。觉得日子平淡得近于无聊,心里便警戒自己不许如此——倒不是什么上进心的催促,仅仅只是觉得这样涂抹时光对一春即逝的生命有点罪过。虽然嘴里常对自己说沉于尘世沉于尘世,心里却是不彻底情愿的,而且确也无法完完全全地沉于尘世。”⑥乔叶:《沉于尘世》,《坐在我的左边》,北京:中国青年出版社1998年版,第303页。

乔叶在小说之外,更多是一位散文写作者,散文的文体特征偏于倾诉。而女性的身份也使她偏爱从个人经验出发进行写作。女性主义研究者李小江曾提出女性文学不约而同地表现出“心理现实主义”的创作倾向,“在女作家的作品中,展现心理世界和情感生活通常是创作的直接目的”⑦李小江:《夏娃的诱惑——妇女研究论稿》,郑州:河南人民出版社1988年版,第256页。。这也可以帮助我们理解乔叶的创作,以及其基于个人经验的真实表达。

二、与自我作对的文学

似乎从《拆楼记》开始,乔叶自觉参与了“非虚构”的创作潮流。《人民文学》自2010年第2期开设“非虚构”栏目被认为是一个标志性事件⑧龚举善:《“非虚构”叙事的文学伦理及限度》,《文艺研究》2013年第5期。,意味着向来以“纯文学”写作为主的“国刊”对“走进生活现场”的推动以及对于文学多元格局的渴望。《人民文学》倡导的“非虚构写作计划”呼吁作家走出书斋,走向民间和生活现场:“借助社会学和人类学‘田野考察’的方法,力图通过‘客观叙述’,从不同的侧面向读者呈现底层生活的真相。警惕价值观念和审美观念上的‘先入为主’,直接进入生活现场去发现生存的秘密。”①张柠、徐珊珊:《当代“非虚构”叙事作品的文学意义》,《中国现代文学研究丛刊》2011年第2期。非虚构文学被认为是在“文学和现实、读者建构关系的重要通道。孤芳自赏的文学可以存在,‘小众文学’也自有其价值。但是,在社会发生巨大转型的时代,我们有义务和责任关心国家和民族的发展及命运,从而使文学再度得到民众的信任和关心”②孟繁华:《非虚构文学:走进当下中国社会的深处》,《中国社会科学报》2011年4月12日第7版。。据乔叶回忆,在与李敬泽关于非虚构写作的聊天时,她谈到自己姐姐家村庄拆迁的故事,并在对方的鼓励下把它写了出来。

所以,乔叶笔下的《拆楼记》有图有真相,甚至在故事开始前就绘制一张地图,关于张庄的地理位置以及拆迁的必要性、可能性以及争斗的砝码。拆迁是近些年来新闻、文学不断涌现的主题。从1984年城市化改革以来,拆迁就成为一代又一代人的成长记忆。在1993年出版的贾平凹长篇小说《废都》中,我们就读到庄之蝶看到老宅院就要变为体育场,以及各种有历史的老房子在推土机面前成为废墟,而他所能做到就是一遍又一遍在推土机的轰鸣声中重温那些古老的城市记忆,或者捡两块砖雕、门楼搬回自己家。此后,随着城市建设的广泛推进,拆旧城、建新城的你追我赶,拆迁史伴随着一代又一代人的成长体验。而暴力拆迁、不法拆迁也成为新闻争相报道的主题。余华的长篇小说《第七天》就写到暴力拆迁的故事,小女孩的父母被野蛮拆迁埋于废墟之中,同时故事的真相也被掩埋了,没有人知道他们是拆迁的牺牲品,而失去父母的小女孩只能在废墟之上无助地哭泣……

这样的故事读来让人落泪,让我们发现生活的荒诞,也及时地回应了时代的敏感问题。相较而言,乔叶把别人的故事写成自己的故事,“我”成为拆迁的参与者。整个张庄面对拆迁首先是选择盖楼:“几年前,市政的规划图一下来,未来路主道一通,张庄就要被整体搬迁的传闻一出,有先见之明的姐姐立马便用上了所有的积蓄,又朝我借了3万块钱,把自己的主房掉了个180度的方向,将它翻成了坐北朝南的两层新楼房。”③乔叶:《拆楼记》,郑州:河南文艺出版社2012年版,第13、55页。然后,整个张庄又在密谋加盖,团队核心成员有“我”当年的老师,“我”的亲姨、姐姐,“大家亲密地团结在以攻破王强为核心的盖楼计划周围,声东击西、外松内紧,形散而神不散”,“我不得不承认:农民有农民的狡猾;农民有农民的智慧,农民有农民的情理,农民有农民的逻辑”④乔叶:《拆楼记》,郑州:河南文艺出版社2012年版,第13、55页。。在历经公开上访、私下打探、找领导等各种操作之后,张庄还是被拆掉了。乔叶以一个复杂的抗拆故事,还原了作为主体的拆迁户内心对利益的盘算,对法律的无视以及自成一体的民间逻辑。

诚如乔叶所言,之前的故事都是关于爱与暖,《拆楼记》写出一个残酷生活的故事,确实令人惊讶。纵观她的创作,多是表达生活中的细节与情感,这也许与她多年从事散文写作有关,因为散文在表达生活细节和真情实感方面有更多优势。而在小说中,却又显示出不同的表现路径。故事的讲述,故事之外的思考等等都在传递着作家的功力。因而王安忆曾说作家也是手艺人,如何将故事写得好看,同时给人以心灵触动,显得格外重要。乔叶创作小说是从2004年开始,且一出手就是长篇《我是真的热爱你》,写一对双胞胎姐妹失足的故事。此后,乔叶创作大量的中短篇小说,在这些小说中,我们能发现她的另一个自我,她在讲述别人故事的同时,也把自我作为审视的对象。德国接受美学理论家伊瑟尔在《虚构与想象》中从人类学的高度探讨虚构与想象的越界问题,认为虚构是人类活动的基本特性,不仅仅限于文学活动,还存在于日常生活中,文学虚构营构的世界实际上是一个与现实生活交织在一起的“可能性世界”①[德]沃尔夫冈·伊瑟尔:《虚构与想象——文学人类学疆界》,陈定家、汪正龙译,长春:吉林人民出版社2011年版,第6页。。在这种可能性世界中,我们会发现每一个作家都在谢绝对号入座,如高度写实的《废都》“唯有心灵真实”的扉页宣言,余华被批评“新闻体”的《第七天》所处理的现实重与轻问题。

在乔叶的写作中,尤其是小说创作中,我们会发现她一直试图与自我作对,不再是一位注重情、景、理、趣的小我,而是直指人性深处共通的“我们”。如《拆楼记》中的“我”,本身是局外人,但不自觉地被卷入,甚至为了姐姐家多得拆迁款,不惜动用各种力量。而在这一过程中,“我”曾经的老师,那些本来值得尊敬的人,在利益的驱动下,都划向人性的欲望深处。在长篇小说《认罪书》中细密构思故事,来反思“文革”中人性的堕落与原恶,在集体的裹挟之下,人是否应该认真审视自身之恶,给读者留下强烈印象。在中篇小说《黄金时间》中,甚至多年的夫妻也因相互厌倦而产生恶念,在丈夫瘫倒在地时,妻子犹豫还要不要在黄金时间抢救他,最终默然等待他眼神黯淡。

在这些过程中,乔叶到底是寻找什么?其实更多的是真实感,她一直试图在文学中还原和建构人性的真实。她非常反感虚伪和假面,在诗歌中直斥:“一边说着两袖清风,一边拿着假发票去报销出差补助;一边说着获奖什么的毫无意义,一边找着一切关系请求照顾;一边说着仕途进步什么的算个屁,一边哭着对领导说熬了这么多年早该轮到我了。”对“这个极度分裂的人,我常常觉得他很陌生”②乔叶:《婊子与牌坊》,《我突然知道》,郑州:河南文艺出版社2018年版,第133页。。她只好在作品中呼吁:“请你不要再标榜你的,高贵、纯洁、优雅、率真、厚道,等等;和你本人,相去甚远的美德。为自己留下一点儿诚实吧,哪怕只有一丁点儿。”③乔叶:《请你》,《我突然知道》,郑州:河南文艺出版社2018年版,第151页。所以她自我追溯、反思人性,并直指内心深处。在《拆楼记》中,她没有将“我”,这位外来的知识分子形象高尚化,反而成为对抗公序良俗者,包括“我”曾经的老师也因德高望重成为对抗拆迁的主要力量,使作品带有巨大的冲击力。《认罪书》《黄金时间》亦是如此。

乔叶曾在访谈中提及,她的写作起因是希望能反思个体,不应将所有的错误、罪恶归置于他人,而应反思自我作为历史参与者应该承担的责任。所以,我们会发现,乔叶的小说虽然冷酷,但更敏锐。因为,即便生活与现实本身都是虚构,文学作品能代替作家完成人性的自我搏战与修复,也是一件极有意义的事。

三、门槛上的一代人

在80后异军突起、60后“断裂”强大的自我宣言面前,70后总体给人面目模糊的状态,似乎这个命名也是随着80后、60后才出现的。前段时间,在乔叶的新书《她》的分享会上,同为70后的嘉宾徐则臣还提及不同于50后、60后的宏大叙事、家国叙事,70后热衷于书写鸡毛蒜皮的日常生活。这一点在乔叶身上也很明显,她的作品很少有咄咄逼人的姿态,更多是婉转清扬的讲述。她是一个很勤奋、笔力迅疾的写作者,甚至去摘个葱、拔个姜、熬个糖膏都很快写出一篇篇美文,比如《拔姜记》《熬怀姜糖膏记》等。她热衷文化溯源,多次在作品中为家乡特产代言,不厌其烦地写豫剧、旦角、豫菜等。

她喜欢看韩剧,早年散文中就提及对金三顺的喜爱:“我喜欢她,因为觉得自己很多地方和她一样。我和她一样是个胖女人——当然我没有她胖得漂亮。”“我喜欢她,因为觉得自己很多地方和她一样,或者说,有很多地方想和她一样。当然,电视剧不能和现实相比,角色不能和人生相比,台词不能和尘音相比——我深知这些。然而即使如此,我还是会尽力和三顺一样去努力面对自己的职业和自己的爱,并且会和三顺一样去尽力治疗自己的心痛——没错,我也常常有心痛的时刻,我治疗心痛的方法就是找来执笔,写作。深夜写作的我,就是凌晨做蛋糕时的三顺。”①乔叶:《和金三顺一样》,《深夜醒来》,北京:当代中国出版社2015年版,第48、51页。

这样就不难理解她会在看了韩剧《来自星星的你》之后给自己的长篇小说《藏珠记》中植入一个已活了千年的大唐来的女子,而且和都教授一样是不老之身,只是看尽人间繁华,后来遇到爱情,并大团圆的故事。这或多或少地消解了乔叶之前小说中对人性的洞察力,使《藏珠记》成为一部轻盈的小说。毕竟,《来自星星的你》是畅销剧,自开播到2014年2月27日,“网络媒体对该剧的报道和转载量达到约340万条。从国内视频网站的播放量来看,PPS、乐视、爱奇艺、迅雷4家加起来就超过10亿次,并在持续上升中。”②张蜀梅:《〈星星〉:把爱情胃口吊得很高》,《南方日报》2014年3月2日第8版。“炸鸡和啤酒”成为迅速流行语。乔叶也在《藏珠记》后记中写:“2013年底2014年初,韩剧《来自星星的你》大热,我也跟着追剧,追着追着,就老妇聊发少年狂,起了写这个小说的念头。”“爱情和美食,千年处女和帅哥厨师,这种选择我知道会有人说幼稚、可笑、肤浅,或者别的什么,我统统能够想得到,没关系。”③乔叶:《藏珠记》,北京:作家出版社2017年版,第258页。

乔叶曾提及自己年轻时写作其实没有多少生活经验,但有意写得沉重模样。当时过境迁,尤其是个人经历很多波折抑或心灵伤害,如《藏珠记》写作之前就遇到一件匪夷所思的官司,给作者造成麻烦和心灵伤害,在这种情况下,她更愿意放下沉重,去寻求简单和轻盈。这样来读《藏珠记》,就不会仅仅理解为幼稚或肤浅的问题。

在个体遭际之外,回望70后的创作,为什么总会回归日常?有批评家指出,这和70后在1990年中期集体出场的时间有关,“站在历史潮头的那个书写者的自我主体,面对突然而至的另一种价值体系开始崩溃,作家身上的社会意义的一面开始逐渐被卸载。与民族、国家、政治等范畴有关的写作观念开始向虚无主义、反讽、消解以及嘲笑一切的姿态勇敢迈进。最重要的是‘个人’的突显,以及一种消解社会意义的运动的到来。罩在个人头上的一系列神圣光环——启蒙、精英、民族国家、历史等都开始被消解,‘个人’的意义似乎变得纯粹与物质。”④张莉:《在逃脱处落网——论70后出生小说家的创作》,《扬子江评论》2010年第1期。

共同的成长环境、教育状况等,都会对同一代人的精神产生深刻的影响,在历史认知或价值观念上让一代人达成相对的一致性,并促使他们在后来的写作中出现某些共性特点。在洪治纲看来,作品的“同质化”现象,是中国新世纪文学中不可忽视的一种内在痼疾。它既表现在作家创作的自我重复上,也体现在作家群体对某种社会热点或文学类型的相互袭仿之中。由此导致的结果是,作品数量迅猛增长,文坛也显得异常繁荣,但耐人寻味的优秀之作依然稀薄。究其因,消费文化和信息文化的快速发展,加剧了新世纪文化的大众化、感官化和快餐化,严重削弱了作家主体意识的自觉,制约了作家艺术探索和创新的热情,导致作家精神的傭懒化和写作的惯性化⑤洪治纲:《论新世纪文学的“同质化”倾向》,《中国文学批评》2015年第4期。。在这种状态下,敢于和自己对抗、敢于不在乎读者想法,保持自我探索和创新的姿态对于作家的独特意义更显得珍贵。我们可以去解读作品的多重意义,成功或失败,但也避免了作家本身暧昧不明的写作风格。也许他们没有去触动史诗的整体性写作,没有激进或夸张的写作姿态,就是自身生活的还原,而敢于表达,从自我经验出发去解读生活本相,作品的独特性亦由此彰显。

关于如何理解生活的意义,众所周知,在很长一段历史时期内,我们都是在集体化的意义系统中来认识生活的,并形成了一种“大生活”观——“它的意义是建立在社会共识性的精神立场上,突出大众生活对集体意志和社会伦理的重要作用,而作为个体的日常生活和感性的生命体验,则一直处于被排斥的地位,生活的价值常常被理解为社会的主导性价值。”“但是,真正完整的人类生活,应该既包括这种共识性的‘大生活’,也包括个人化、碎片化甚至是非理性的‘小生活’。”①洪治纲:《代际视野中的“70后”作家群》,《文学评论》2011年第4期。

对于乔叶来说,她可以尽情在散文、诗歌中寻找自我,“让自己有光”,但在小说中她如何来寻找、发现更阔远的人生和人性成为书写的重心?如果说《认罪书》写得深刻、沉重,《藏珠记》则显得轻盈、豁达。文学作为生活的反映,不同作家面对同一现象有不同的心境和思考方式,也会导致讲述的故事繁复多样。在繁复讲述的同时,如何突显自己的创作特色显得格外重要。每部小说都创造自己的现实世界,对于《藏珠记》来说,尽管有虚幻缥缈的不老之身、浪漫爱情,更有现实世界的底色。如她有意植入河南的文化底蕴,作品中对于豫菜的浓墨书写,“豫菜吗,甘而不浓,酸而不酷,辛而不烈,淡而不薄,香而不腻……咱们的特点就是甘草在中药里的作用,五味调和,知味适中。所以内行常说,吃在广东,味在四川,调和在中原。”②乔叶:《藏珠记》,北京:作家出版社2017年版,第125、253页。看到这些,才知道作家不仅仅在写豫菜,更多是写豫菜所携带的中原文化。《藏珠记》中还有对于人性的反思:“活了这么多年,看过太多可恨的人,赵耀不算是最可恨的。他所有的,不过是最普遍的人性的弱点——我甚至想,如果人人都能活得很久,像我这么久,那么这世界可能就没有什么太坏的人了。人们之所以那么不知廉耻,那么穷凶极恶,那么没皮没脸,那么心急气躁,也许都是因为知道,生而有涯,死而无涯,死亡就在不远处等着他们,所以他们难以活得优雅和从容。”③乔叶:《藏珠记》,北京:作家出版社2017年版,第125、253页。可以发现,乔叶有意拉长历史,将人性置于更宽广的境遇中去思考,少了批判意识,多了悲悯秩序,以叙事耐心呈现自我在当下现实中的生存感受。

苏童曾在“有思文丛”扉页中介绍到70后作家,认为“从作品到人,他们都是我真心喜欢的类型。他们已经写出了无愧于时代的杰作,但公众太忙,未予接收。他们已经来到了文学的名利场,但始终站在门槛上,前面的长辈太多了,挤成一团,他们普遍不愿推搡长辈,后面的弟弟妹妹则多动,又兼机智灵活,一猫腰就从他们的腋下钻出去了,他们不动,因此成为门槛上的一代人”。但不能忽视的是,“小说家的任务不是讲述那些伟大事件,而是使一些微不足道的小事变得趣味盎然”④[德]叔本华:《叔本华论说文集》,范进等译,北京:商务印书馆1999年版,第358页。。从这个角度来看,当作家以自我经验建构别样的故事世界,虚构与现实在一定程度上达成和解,文学意义也就具有更多无限可能。乔叶作为女性作家,一方面执着讲自我的故事,同时有意放大个体经验,探入人性深处,将地域文化与大历史观结合在一起,在纪实中呈现人性真实,在虚构中寻找普遍意义,这也是她创作的独特价值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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