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 媛
翻译,不仅仅是词句的翻译,更是文化的翻译。将一种文化用另一种语言表达和传播,本身就是一种创造性活动。因此,文章将以《月亮与六便士》的中文译本为研究样本,试图分析创造性翻译在词、句、段落的文字再现中的实现路径,为译者带来更多的翻译实践依据。
阅读是对文本的阐释和解码,而翻译,一种基于阅读基础上的语言和文化转移,也是对源文本进行意义解码的过程。任何一种翻译都是对源文本和目的语的扩展。翻译不是机械地对两种语言的转化,而是通过对两种语言和文化的理解与阐释,以目的语的艺术形式展示出来的作品。“翻译是一种艺术”这一观点得到了广泛的认可。林语堂在《论翻译》中提及“谈翻译的人首先要觉悟的事件,就是翻译是一种艺术。”;列维在《翻译的艺术》中提到“翻译不是一元结构,而是两种结构的相互渗透和融合,一种是原文的语义内容和结构,另一种是译入语的文化美学系统。”译者在用目的语保留、捕捉和传递原文的过程中,会自动遵循目的语的艺术方式,这就是一种创造的过程。因此,翻译是一个衡量和分析源文本,然后用另一种语言创造出新文本的过程,也是艺术创作的过程。奈达认为,翻译不仅仅是科学,也是技巧,而且归根到底,完美的翻译就是艺术。正如郭建中所说:既然翻译是一门艺术,那么翻译就必须有创造性,因为创造性乃是艺术的主要特征,是艺术真正的价值之所在。创造性翻译,或翻译的创造性,给予了翻译作品新的生命和活力,让原作品能在异文化中得以欣赏流传。
谢天振在《文学翻译的创造性和叛逆性》中指出,当在一种语言环境中产生的文学作品被“移植”到另一种语言环境中去时,为了使接受者能产生与原作同样的艺术效果,译者就必须在译语环境中找到能调动和激发接受者产生相同或相似联想的语言手段。这就是一种创造性的工作,它使一件作品在一个新的语言、民族、社会、历史环境里获得了新的生命。
翻译的创造性得以承认,翻译的艺术特质对翻译尤其是文学翻译提出了更高的要求。“译者应该把文学翻译提高到艺术创作的高度,把翻译作品提高到文学作品的水平”。译者不仅要有良好的文学和艺术修养,还要有相当的语言修养和驾驭能力,才能真正有创造性地再现原作内容和风格。这种创造性再现并不是毫无根据地脱离原文、随意删改,而是译文和原文在内容和风格上高度统一而又不拘泥于语言的表层结构;是在遵循译语的文化美学系统规则的同时又能忠于原作的结构和意图,不是为了忠实而使译文晦涩,不是为了通达而丧失忠实性。因此,对一般译者来说,很难做到创造性翻译,译者被要求既具有艺术家或作家的素养,同时又要精通原语和原语文化。文章以傅惟慈翻译的《月亮与六便士》译本为例,分析和探讨译者在翻译过程中语言形式和内容的创造性对等翻译,了解译者的翻译策略和翻译方法,在赏析译作的同时体会创造性翻译的精髓。
傅惟慈先生是首位将毛姆的《月亮与六便士》翻译成中文的翻译家。他的译文行文优美,字句精炼简洁,保持了与原文内容和风格的高度一致。在忠实传递原文内容的过程中创造性地用地道流畅的中文将毛姆的写作风格展现得淋漓尽致,充分发挥了译者的创造性和主体性,同时也保持了作者的风格和原文的文化内涵,达到了忠实性、创造性和美学价值的高度统一。
《月亮和六便士》是英国作家威廉·萨默塞特·毛姆的作品。他有“金刚刀切割一般”的利落文风,以“简洁、明晰”为最大特色。他的作品充满着浓郁的异国情调,冷静、生动地展现人性的复杂和矛盾,对善与恶、美与丑进行惟妙惟肖的描写。这部作品以画家保罗高更的生平为原型,以第一人称叙述的角度,用回忆和各种松散片段讲述了主人公思特里特兰德在人到中年之时抛家弃子去追寻自己的绘画梦想,通过异于常人的方式实现了自己对艺术的追求。1981年,傅惟慈先生将《月亮与六便士》译为中文,并由上海译文出版社出版。
傅惟慈(1923年~2014年3月16日),翻译家,曾就职于清华大学和北京大学,从事翻译和对外汉语教学。他兴趣广博,语言功底深厚,涉猎广泛,对不同的社会文化都有深刻的研究。他的翻译经历大致可分为三个时期:早期,他主要从事德语、匈牙利语的一些文学翻译工作,作品有《狱中书简》《一个人的道路》等。他自己戏称这一段时期为“遵命”翻译时期。第二个时期主要从事德语文学翻译,主要的作品有托马斯·曼的《布登勃洛克一家》和亨利希·曼的《臣仆》。这两部作品在德语文学中占有重要地位,其中《布登勃洛克一家》还被称为“德国的红楼梦”。他翻译生涯的第三个阶段就进入了自由翻译时期,可以选择他自己感兴趣的作品。这一时期的主要译作有毛姆的《月亮与六便士》,格林厄姆的《问题的核心》《权利与荣耀》《一支出卖的枪》,钱德勒的《高窗》《长眠不醒》,乔治奥威尔的《动物农场》,还有很多短篇小说以及科幻小说。他还主编了三卷的“外国现代惊险小说选集”,得到了广大读者的认可和欢迎。
囿于不同的社会文化和价值观念,很多的词、句很难在另一种语言中找到完全对等的词义或句子。郭建中借用阐释学派“重新创造上下文对等”(recreation of equivalence in context)的概念,将这一实现创造性翻译的途径称之为“创造性对等”。这一方法是指原文中的词语或表达方式在上下文中的概念意义,无法在目的语中找到对等的词语或表达方式,译者必须根据整个篇章和自己掌握的百科知识,分析原文词语或表达方式在上下文中的确切概念意义,然后在目的语中创造与原文上下文中概念意义对等的新的词语或新的表达方式。“创造性对等”的翻译方法主要是通过“重新表达”来实现单词、短语、句子的创造性对等,并最终落实在段落和篇章上,最终达到创造性翻译的艺术水平。下面将从词语、句子和段落三个方面探讨傅惟慈《月亮与六便士》译文“重新表达”的方法,探究创造性翻译形成的过程以及创造性翻译的艺术水平。
首先分析关于“singular”的不同译法。“singular”在不同的上下文语境中被重新表达,不仅符合原文的意义,还丰富了译本的表达形式,实现了创造性对等。
例 1:...and if that is singular ,I am willing to excuse a thousand faults.
译文:如果艺术家赋有独特的性格,尽管他有一千个缺点,我也可以原谅。
例 2:...and the son's well-meaning efforts threw a singular chill upon the father's admirers.
译文:而儿子的这部旨在为父亲遮羞掩丑的传记对于父亲的崇拜者却不啻当头浇了一盆冷水。
例 3:There is a singularfascination in watching the eagerness with which the learned author ferrets out every circumstance which may throw discredit on his hero.
译文:我们看到这位学识渊博的作家如何热衷于搜寻出每一件使这位英雄人物丢脸的细节琐事,真是令人拍案叫绝。
在这四个句子中,“singular”被译成了四个不同的词语和形式。在例1中,“singular”作为独立的形容词出现,根据上下文内容被译为“独特的”。在例2和例3中,作为修饰语它不再和整个形容词短语分开,而是作为整体一同译出。“不啻当头浇了一盆冷水”“令人拍案叫绝”,将“singular”作为修饰语的意义和作用充分地表达和再现出来,形成了和原文词语在意义和内涵上的对等,又保持了对原文的忠实。这些不同的表达方式不仅避免了重复,同时让译文更流畅、地道。
因为语言之间的差异,句子结构在源语和目的语之间的差别也会很明显,完全照搬原文的句子结构是行不通的。要实现句子的创造性对等,就需对句子进行“重新表达”,按照目的语的句法结构和表达习惯来重构句子。
例 4:He was indifferent to money.He cared nothing about fame.
译文:对于名和利他都无动于衷。
原文使用了两个简洁的短句,在译文中将两个短句组合成了一个句子,将概念类似的两组修饰词 “indifferent” “cared nothing”合二为一,用“无动于衷”这个四字词高度凝练了原文。合并后的译文简洁明了,并没有影响原文的整体风格,反而保持了原文简洁的风格。句子的合并改变了原有结构,同时创造性地传递了内容和风格。
例 5:You cannot praise him because he resisted the temptation to make any of those compromises with the world which most of us yield to.He had no such temptation.
译文:我们大多数人受不住各种引诱,总要对世俗人情做一些让步;你却无法赞扬斯特里克兰德抵挡得住这些诱惑,因为对他来说,这些诱惑是根本不存在的。
译文从句子结构和顺序两个方面“重写”了原文,并且改变和添加了一些连接成分,并对其中的一些词语进行了创造性翻译,“世俗人情”“根本不存在”。译者对原文句子进行了拆分整合,调整了意群顺序,使其更符合汉语的表达习惯。整句译文从词到句都通过重写,实现了创造性对等,从而成就了整个翻译作品的艺术性和创造性。
词和句是段落构成的基本单位,而段落是构成篇章的基本单位。段落的翻译,不仅要求准确性、流畅性,还要注重整体性和表达方式的连贯性。原作风格在段落中表现会更加明显,通过词语和句子的创造性对等积累而形成表达方式的创造性对等,才能体现出译者的创造力和译作的创造性。段落的翻译不仅要考虑词语和句子的重新表达,还要考虑意义的连贯和完整,以及行文的优美和流畅。译者在翻译中增加了连接词用以连接和过渡,充分地将原文中隐含在字里行间的态度转移到了译文中,因段落过长就不再举例。创造性添加或适当删减让译文的表达更为连贯流畅,更符合读者的阅读习惯。译者通过意义和句子表达的“重写”,形成了创造性对等,再现了原作者文字的犀利和间接,提高了译文的可读性。
译者的创造性要求译者具有深厚的源语和目的语的语言功底,同时还要有很高的艺术鉴赏力和表现力,能够通过“重新表达”,发掘词、句子和篇章的创造性对等,形成的译文会令读者感觉译作犹如是目的语的原创作品。创造性翻译并不是一蹴而就的,“整篇文章或整部作品的创造性翻译,是由译文中的创造性对等数量的积累产生的。从词语到句子再到段落,一定数量创造性对等的积累,就会产生从量变到质变的飞跃。”
傅先生译作中的创造性对等和创造性翻译无处不在。在词语方面,大量使用汉语的四字词语、叠词,不仅实现了意义上的创造性对等,同时也将毛姆简洁明晰、犀利干脆的语言风格生动地再现出来。对于句子的翻译,结构转换、拆分,根据上下文增加关联词、删减合并重复意义,调整语序。这些方式都成功地实现了句子结构在语境中的“重新表达”,形成了表达方式的创造性对等。在段落和篇章的翻译上做到了整体性和忠实性兼顾,内容和风格高度统一,再现原作内容和风格的同时也有自己的风格特点,是不可多得的佳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