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 慧
(江西师范大学 文学院,江西 南昌 330022)
由繁到简是汉字发展变化过程中的一种主要倾向,省声省形即是汉字形体由繁到简的具体表现。所谓“省声省形”,就是把某些形声字的声旁或形旁的字形省去了一部分。[1](P156)正确揭示未省之原形对科学理解汉字相当重要。许慎在《说文解字》中常使用“某省”“从某省”“某省声”来揭示这种现象,用以补充解释部分特殊字例,使形义相适。当然,《说文》中的“省”不仅包括形声字声符形符的简省,会意合成字的表意构件、形义合成字的象形构件均可以省去。如牛部:“牢,闲养牛马圈也。从牛,冬省,取其四周匝也。”隶部:“隶,及也。从又从尾省。”《说文》正文揭明的省形之例有89字[2](P32-39),省声之例则多达295字[3](P159-166)。
许慎在《说文》中所用“古文”至少包含两层含义:一是特指史籀大篆之前身,二是泛指秦隶以上之诸种文字。《说文叙》云:
及宣王太史籀著大篆十五篇,与古文或异。至孔子书六经、左丘明述春秋传,皆以古文,厥意可得而说。其后诸侯力政,不统于王。……言语异声,文字异形。秦始皇帝初兼天下,丞相李斯乃奏同之,罢其不与秦文合者。……皆取史籀大篆,或颇省改,所谓小篆者也。
许慎认为汉字经历了三次变异:由古文至大篆——文字异形——由大篆至小篆。古文为最古之字体,特指史籀大篆之前身。隶书亦产生于秦,由小篆至隶书是汉字发展过程中的最大革命,许慎感叹秦“有隶书以趣约易,而古文由此绝矣。”故又泛称隶书以上的诸种文字为古文。其所录“古文”,主要出自孔子壁中书以及张苍所献《左氏春秋》。除传抄致误者外,这些古文多认为应该来源于战国时期的六国文字。[4](P423)不过,《说文》古文在形体结构上尽管与出土的六国文字接近,但书写体势却不完全相同。因为许慎作《说文》时,并未亲见古文经原本,且古文经由于辗转传抄,形体发生变异,失去了六国古文的笔势风格。《说文》古文既不像籀文那么繁复,也不像金文那样工整,形式比较简略。
段玉裁对古籀、大篆和小篆之间的承接关系有着非常清醒的认识和独到的见解,“云‘取史籀大篆,或颇省改’者,言史籀、大篆则古文在其中,大篆既或改古文,小篆复改古文、大篆。‘或’之云者,不尽省改也。不改者多,则许所列小篆,固皆古文、大篆,其不云‘古文作某’‘籀文作某’者,古籀同于小篆也。其既出小篆,又云‘古文作某’‘籀文作某’者,则所谓‘或颇省改’者也。”[5](P758)意思很明确,他认为《说文》虽以小篆为质,“今叙篆文,合以古籀”,但绝大多数与古籀相同。小篆建于古籀、大篆基础之上,小篆之“省”,参照古籀、大篆而言,省其繁重,改其怪奇。
“凡言某省者,率因义近而知为省,或据不省之古籀文而定为省,亦有其字笔画太多,而率意省之者。”[9](P387)古文“省”亦如此。“古文多省形用声,然亦有省声用形者。如高克尊‘霸’省作‘雨’;吴録周大鼎‘趣马’,‘趣’省作‘走’是也。”[10](P52)
汉字在发展过程中,认读和书写之间的矛盾常常交织在一起。作为表意体系的汉字,认读要求趋繁;而作为记录汉语的书写符号系统,则要求书写趋简。为书写便捷,多减省不直接表现造字意图的次构件,如记号或文饰性成分。
1.廿
《说文·十部》:“廿,二十并也。古文省。”此字许书未别出古文之形,只言“古文省”。汤可敬在《说文解字今释》中将此句解读为“古文,省”,并释云“两个十字合作一字,故言省。”[11] (P315)
2.卅
《说文·卅部》:“卅,三十并也。古文省。”此字同“廿”一样,未别出古文之形,只言“古文省”。
3. 斄
4.乌
5.五
1.瑁
2.裘
3.得
4.朢
5.箕
6.宝
7.弟
1.祡
2.蠭
3.席
4.恕
《说文》所言古文“省”,是古文与该字应有的造字理据比较起来简省了构件。或者说,是相对于正篆或参照字而言结构形式相对简略。但这并不是说古文一定是从小篆而省,而是从一个字的造字理据来看,古文的构件有所缺失,并不涉及文字的衍变。言“省”或许只是说明古文字形简单。古文之“省”并不限于形声字的“省声”或“省形”,会意合成字的表意构件、形义合成字的象形构件均可以省去。
《说文》古文“省”是许慎说解古文的一种重要手段,也是许慎系联字形说解字义的一种补充,应当予以重视。汉字在发展变化过程中,其总体趋势是由繁到简,但从古文省体情况来看,也存在繁化现象。古文形体简省,小篆繁化,恰好进一步说明汉字形体的繁简是相对而言的,在汉字演变过程中,为了表意明确,汉字字形也有繁化的需求和必要。许慎注意到这一情况并加以阐释,体现了他的文字发展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