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片《风中有朵雨做的云》透视出娄烨作为底层欲望的洞悉者,关注着时代的快速变迁和个人命运的沉浮。正视高速发展的社会,深入挖掘光鲜亮丽、纸醉金迷的大都市中夹杂的破败与阴暗。该影片中以真实的社会事件为原型,以广州冼村“腐败铁三角”案件为背景,展现出中国三十年间的时代浮沉,同时用强烈的影像意识延续了以往风格化的镜头处理方式和破碎式剪辑的手法,加以手持摄像机的拍摄方式,最大程度还原了事件真相,让观众深刻体会到娄烨的创作风格和技巧。
信息传播需要语言来作为媒介,而画面语言是电影艺术语言的重要组成部分,合理使用画面语言是一部影片成功的关键。
光线的运用。光线的运用延续了娄烨以往作品的特性,将多变的亮度层次和跟踪手法相结合使得角色情感得以更细致入微地展现。在光线的亮度层次来看,一是在展现高层奢靡之风,豪华的陈设、大气的格局,却采用低调摄影,光线以侧光为主,散光与反光相结合隐喻出多元化的人物性格和对权利金钱的嘲讽。二是三人在河边焚尸抛尸时,以暗光照射的阴影作为主光线,以轿车的强射灯和尸体上的火苗为辅,将杀人后的恐惧和掩盖罪行后的庆幸展露无疑,忽明忽暗的人脸透露出欲望的扭曲。
从光线的跟踪手法来看,一是莲阿云在舞台上唱歌时,背景为明亮鲜艳的红色和闪烁的亮片,同时一束暖色光柱从画面上方倾斜映照,由于是暖色光源,打在人身上凸显出暧昧的氛围,加之这束光顶部最亮,从上到下渐渐变弱,将歌女衬托的更为光彩照人、风情万种,仿佛置身于一个纸醉金迷的梦幻世界。二是林慧和杨警官在封闭的黑暗屋子里争吵,一束光源一直照射在林慧的脸上,杨警官走后林慧从窗户向下望去时半张脸被光线照亮,空洞的眼神展现出在人性边缘挣扎的内心。
色调的变化。娄烨在影片中对人性的欲望和底线进行了大胆探索,整部影片制作采用冷色调的建筑物、街道以及游戏厅等影像,呈现出历史质感,使电影进入一种肃杀内敛的美学境界。同时以蓝灰色为主基调贯穿全局,将社会生活的阴暗感无限度持续放大。回忆阶段以昏黄的色调为主,凸显出镜头的时间感,现实阶段则转为灰色调,在死寂沉沉的角落,隐藏着色调夸张的荒诞和欲望。林慧和莲阿云在车上争夺方向盘,林慧在医院天台自杀等矛盾爆发的场景总是被红色的鲜血和深蓝深灰色所笼罩,血腥和暴力的交织凸显出城市的灰暗压抑。
造型语言具有强烈的塑造性和可观赏性,用内在的美学形式延伸出外在的情感体现,在记录客观现实的同时表现出镜头下的主观思想。
镜头拍摄方式。写实的长镜头记录方式更加形象生动地表现出影片中人物强烈的动感,摇曳的镜头,一镜到底的拍摄方式所产生的异常摇晃的画面瞬间增强临场感,将观众拉进混乱的争斗之中,产生头晕目眩的紧张情绪,精良的场面调度把城中村因拆迁发生的暴力事件刻画得张弛有度。
片中杨警官在受迫害逃亡过程中,娄烨用一个横移的长镜头模拟导演和受众的目光,自然连贯,将大众的生活和精神状态刻画得细腻丰富,详细道尽时代生活下的人性冷漠。
随着影片故事情节的发展,多处巧妙运用特写镜头,从本质上讲这是一种传达导演意图的简单手法,能够拉近观众与角色的距离,让观众更为快速地抓住影片的重点,三人合谋作案后抱在一起,在曾经四人和如今三人的两种情况下看到了自己的缩影,也看见了过去。尤其是粗糙的画面质感将人物情绪无限度放大,在连续三个极具张力的面部特写一一闪过后,影片的情感变得更加具有冲击力,透露出光鲜的外表下所隐藏的不为人知的罪恶。
影片最后林慧跳楼前的那个眼神可以说是悲凉至极,将得不到爱的绝望崩溃展现得淋漓尽致,透过她的表情仿佛能看到她身后永无止境的深渊和深入骨髓的痛苦。同时巧妙运用虚实结合的呈现方式,加以轻微的噪点和晃动,将热闹繁华的街景在片中完全变成虚焦,昏暗、晃动的后景,加上凌厉的写实镜头,使观众感受了寒风飒飒,同时伴随着抑制不住的压抑和窒息感。
剪辑编辑形式。娄烨在本片中延续以往破碎式的剪辑手法,用非线性的叙事方式进行时空切换,用剪辑节奏的变化进行场景转换。使用悬疑片惯用的用非线性叙事方法将改革开放后四个人错综复杂的几十年交代清楚,将剧情分为以唐奕杰主任为主要线索的过去和以杨家栋警察为主要线索的现在,以警察调查坠楼死亡案和失踪案的疑问引出以唐奕杰为主的四人复杂纠缠的回忆。在时间连续切换的同时还能保留每个场景的故事,让过去和现实的叙事不被阻断。
通过对剪辑点的掌控达到出其不意的效果。三人接林慧出院的过程中,一开始用慢节奏的镜头展现出大的故事背景,林慧被从医院接出来到坐在车上之后的画面,剪辑节奏由缓慢变成快速,隐喻即将迎来的命运是波涛暗涌,复杂多变的。伴随着车速由慢变快,脸上的光线由亮变暗和场景由白天到黄昏,画面的重复与转换令短短十几秒的剪辑时间呈现出几小时的时间变化,让观众心理上真实感受到时间的流逝,将客观的时间跨度主观拉长。
场景转换具有鲜明的艺术特色,值得我们进行不断的探索和发掘。小诺从一个电梯的场景走入,出来时却站在以卧室为背景的画面中,整个过程用两个镜头转换衔接,尽管运动过程和背景空间产生很大变化,但观众在视觉上将它看作是流畅的动作转变;杨家栋在被人追逐狂跑的镜头中,将几分钟的过程压缩为几十秒的运动行为,在数条马路中穿梭的快镜头运用,创造出独特的动感知觉。
角色塑造。角色塑造可以在展现出特定形象的同时揭示人物隐藏的丰富的内心变化,传达出导演的思想和创作企图,让人物形象更加立体饱满。娄烨的电影相比于故事,对人物的刻画可谓是登峰造极。在面对外界的环境变化和各种诱惑时,三个人身上有完全不同的反应方式,下海经商的校花林慧是欲望的象征,紫金置业的老板姜紫成是金钱的象征,坠楼死亡的市长唐奕杰是权利的象征,从三个不同的角度反映出他们对人性的理解,而这种特性也形成了角色的外在形象,欲望、权力、金钱构成稳固的铁三角,映射出一场贯穿于两代人之间权利和欲望交织下的悲剧。
有声语言能够通过在大银幕上还原真实的社会形态和现实生活,让观众更真切地感受到导演的创作意图,精良的声音制作让影片中各个情节巧妙相连、环环相扣,引人深思。
音乐语言。影片中对音乐、语言等声音运用的处理方式,构成影片叙事空间的另一层——抒发、宣泄情感的空间。莲阿云在台北舞厅唱《一场游戏一场梦》,其中每一句歌词都与影片故事相契合,把暗恋姜紫成的心境宣泄无疑;林慧出院后三人在车上哼唱起《风雨云》,展现对年轻时代的向往与追忆;《夜》在莲阿云与姜紫成车内争吵时唱起,延续到茫然无措的大桥之上,音乐和情景的错位,外表虽不动声色内心却焦灼不安。
音响语言。娄烨不仅用有声语言创作人物,更反映出自身对影片的立意,采用多种多样的环境声音来增加画面元素,丰富影片的呈现效果。影片使用短短四十五秒钟的镜头将一个残忍家暴场景展现出来,画面内充斥着男人打女人的巴掌声,盘子撞落到地上脆脆的摔裂声,女人痛苦的叫喊声,孩子害怕的哭声,将人在地板上拖拽摩擦的声音,家暴结束后大口呼吸的声音。多变的声响透过大银幕呈现出来,看似微小实则给观众造成深刻的冲击力。
最后导演采用不同的镜头切换方式展现小诺坐在车中发呆的画面,身旁是呼啸而过的一辆辆汽车与密集拥挤的人群,四周灯火通明灯光摇曳,远处传着嘈杂的声响。导演用内心的安静与周围的杂乱形成鲜明的对比,在刻画真实城市面貌的同时折射出深层次的人物性格,嘈杂的声音犹如安静外表下心底狂热的呐喊,编织出个人命运的沉浮和时代的快速变迁。
人声语言。影片开头穿插使用充满地域色彩的粤语,抗拆者用粤语生动展现了身处城中村人们拒绝强制拆迁的真实生活状态。在唐奕杰平缓拆迁楼房的纠纷中,先用普通话调解问题,出现粤语后立刻转变成粤语对话,通过方言拉近自己与拆迁群众的距离,达到自己的目的,刻画出他虚伪做作的真实形象。继续十几分钟后由警察的一通电话引出一九八九年的旧事,一段富含大量台词的对话将主任唐奕杰和紫金置业的姜紫成联系起来,牵引出政商勾结的事实。此外老A的画外音犹如点睛之笔,将困境中求生和欲望的压抑展现得淋漓尽致。
越接近现实,越容易晕眩,娄烨所坚持的浪漫主义就是在现实的残酷中保有一丝纯粹,情节内容都真实的可怕。纵观整个电影,因为拆迁引起的闹剧和惨案,最终像老A说的那句话一样“所有的事情都是这样,会过去,被遗忘”,所有的一切都将会回归平静,只有电影替时代记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