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暴》的密闭空间美学解读

孙洪波

(东北师范大学人文学院，吉林 长春 130117)

由新锐导演崔斯韦指导的影片《雪暴》斩获了2018年釜山电影节“新浪潮大奖”，该片以独特的镜语书写了东北边境茫茫雪山极寒环境下的一场警匪博弈，而在这场围合在小空间的密闭环境中，警与匪的斗智斗勇、匪与匪的钩心斗角都成为困囿之下的殊死之争。影片设置了极寒条件下茫茫雪海暴雪封山的围闭空间，让封于山中的警匪几人只能做困兽之斗，又由雪暴的即将到来将这些人逼进小空间的度假村木屋，一场人与人的互相角力顷刻间上演，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算盘，每个人也都必将暴露出人性最真实的一面。在这场密闭空间的困局中，其实每个人的真实意图都是“逃离”，困兽之斗只是为了能够成为最后“逃离”的那一个。为了实现这个意图，人性的狠辣、狡诈与贪婪赤裸裸地展现，影片原本泛化的老套剧情在密闭空间下呈现出令人窒息的压迫感，更使原本普通的警匪故事平添了耐人寻味的深刻与复杂。另外，在影片镜头的运用上，远景俯拍、近景特写与多种具有隐喻性的构图并用，为影片构建出密闭与压抑的视觉观感，更使影片颇具凌厉惊悚的味道。

一、密闭空间：垂死挣扎下的困兽角力

电影叙事中角色的行动与故事的发展是以空间为基础进行的，对空间进行的巧妙处理形成影片特有的叙事语境，导演通过对自身审美的判断与叙事所需而创设出独特的空间美学，借由画面空间与叙事空间的关联，通过电影蒙太奇手法的巧妙处理得以呈现多种影像空间，并以此透射出影片的叙事内核与深层的隐喻。电影空间不同于现实空间，是糅合了多种不同元素所产生的情境与触发观者的情感应激。在电影的空间美学中，影片叙事巧妙地与电影蒙太奇结合，微妙的镜头变换与多种场景的闪回切换，形成对影片叙事的独特讲述，更将其中人物置于独特的语境之中。电影叙事融合空间美学，画面空间与叙事形成交互关系，角色的身份与境遇、角色与角色之间的因果关联也因此被赋予更加深刻的认知，更以此形成对电影叙事独特的隐喻，从而传递出导演的美学观念，也为影片增添独特的美学色彩。在电影空间美学的运用中，密闭空间是比较独特的类型，往往出现在具有压迫感与死亡气息的影片中，比较常见的类型有谍战影片、犯罪惊悚片、政治类影片、具有压抑性的伦理剧情片等，在此类影片中，影片叙事往往借助于“密闭性”的空间构建，形成对影片语境的独特隐喻与暗示，这里的“密闭性”并非现实中实体空间的“密闭”，而是能够形成心理暗示的情境或形势，从而促生出影片人物的心理畸变或反常动机；举个例子来说，更像是将人物置于无法出逃的虎笼之中，透射出的心理暗示触发观者莫名的压迫感，让其形成与片中角色的情感认同。在以“密闭空间”为特色的影片中，具有隐喻性的镜头形成巧妙的围合暗示，再将空间逐步压缩，构成角色的活动限制，从而激化更加激烈的矛盾冲突，继而启发出无法抑制的人性角力，给人以“困兽犹斗”的视觉观感,通过这种压迫式的困囿，深刻挖掘人性的罪恶之源。

在影片《雪暴》中，导演崔斯韦为了营造出“密闭性”的压迫感，构建出两个“密闭空间”：第一个密闭空间借由时间与空间的自然环境构成，影片场景架设在东北吉林茫茫的长白雪山之中，而触发事件的时间点安排在极寒环境下即将发生雪暴之时，大雪封山与严寒下形成了视觉上的压迫，也是对角色面临境遇的写照，“密闭”的暗示与隐喻告知观者片中角色逃离的艰难，这也将与事件相关的警匪几人围合在大雪封山的空间之中。在这一仓促与压抑的时间节点与空间环境上，茫茫大雪下的警匪博弈充满了压迫感，在雪暴来临的驱使下，大雪中搏杀的警匪几个人被围困在影片构建的第二个“密室”度假村小木屋之中，也是一个具有现实观感的“密闭空间”。在极寒天气雪暴的催促下，这里最终成为一个“密闭”的终极对决之地，人与人之间互相的角力，在贪婪妄念下开始了最疯狂的死活之争。在影片中，由双重“密室”所围合的封闭空间是促成囚笼之战的叙事动力，也是隐喻能指，而矛盾冲突的因子是人性的“贪婪”与“复仇”。三名悍匪一年前抢劫青年湖运金车并杀死了警察王康浩的战友韩晓松，王康浩也差点被杀死，事件一直悬而未决，对于王康浩来说，不找到凶手已然誓不罢休；而另一边的三名悍匪本打算在作案后第二年的冬天偷运金车出山，不凑巧的是命运的苦主王康浩找上门了，而原本也只是警匪双方的对决，却由于另外两个人的介入使局势变得复杂：一个是王康浩的女朋友孙妍开车上山进入事件中，另一个则是贪婪的度假村看门人郭三。在雪暴来临的情况下，最终所有人被挤进了最终的“密室”度假村小木屋，在警匪博弈中历来是殊死相搏，而三个悍匪之间又是各怀鬼胎，半路杀出的看门人郭三贪婪而狡诈，数人之间在各自的算盘中走向各自的选择，困兽死局下心力的较量骤然开始。

二、围合囿局：镜头下的视觉隐喻

具有隐喻性的镜头与机位能够为启发影片叙事助力，同时也是通过镜头喻指形成独特的空间美学。在电影语言中，镜语与隐喻性的画面或空间视觉结合，往往将叙事推向深度挖掘的里层，也为影片增加了语义的多重可塑性。在比较常见的谍战影片、犯罪惊悚片、政治类影片、具有压抑性的伦理剧情片等中，空间下的镜语与隐喻更具有明显的暗指功能，成为影片书写独特叙事的重要手段，在影片《雪暴》中，震撼的俯冲视角与远景镜头相得益彰，而近景特写部分则更是起到了烘托浓重压抑气氛的重要作用，如影片在展现浩瀚雪海下多用俯视的远景镜头，白雪皑皑下人物与树林都异常渺小，以此反衬出长白雪山极寒环境的浩瀚与人物行动之艰难，透过远景镜头更能展现出东北冰雪覆盖下的震撼视觉；而远景俯冲的镜头用以展现人物冲突下的惨烈结果，如在片头部分悍匪三人抢劫运金车的片段中，站在最高处的悍匪老大大毛砍倒林木架，几十条林木从天而下砸向运金车，借助这一俯冲镜头的运用，更加彰显出林木倾盆而下的强大冲击力，随之而来的力量直接撞飞沉重的运金车。影片通过这样震撼的镜头展现出悍匪的凌厉狠辣，也平添出血腥的味道。而在对影片的特写镜头处理上，尤以对于野生动物惨死的特写最具有隐喻性，影片中出现三处野生动物的近景特写，流着鲜血的鹿头与野鸡，以及在度假村被残忍杀害的雄鹿，不仅呈现出极端的血腥暴力，也展现出悍匪的凶狠残暴，流血与死亡更是预示着即将发生可怕的暴力事件。

在影片具有符号化的画面构图上，也呈现出对叙事的象征化喻指，如影片中多次对雪山狭长的山路进行展现，而在画面的构图上多是将这条山路呈现得深邃而唯一，在整个屏幕中间宛如一条直线，而两侧则是对称化的布局，被白雪皑皑覆盖的茫茫雪原，呈现出一望无际的荒凉与绝望，形成两个各自封闭的矩形，唯一能透过的只有中间的一条直线，而这条直线更是对影片密闭空间的符号化呈现，喻指则是多重的，可以理解为一条狭长而艰难的不归之路，也可以理解为结局只会是唯一的，又可以喻指困囿围笼下警匪角逐终将走向不可预知的深渊，影片中战友韩晓松被杀害一事始终是王康浩内心的一根刺，对于与悍匪的殊死对决王康浩是下定决心的，这也成为这条道路的另一个喻指，去捉拿凶手的危险是可想而知的，然而也是他唯一的选择，王康浩势必要沿着这条路走进雪山深处，以一名警察的责任和一份兄弟的友情去做他必须去做的事；而从另一个角度来说，对于悍匪而言，这何尝不是一条通往末日的绝境黄泉路，预示着三名悍匪终将为自己的暴行品尝恶果。在影片中同样多次出现中心点的构图，这种构图在影片中多以远景俯视视角呈现，往往选取茫茫雪山一望无际的空旷场景占据整个画面，人物被安置在画面中心的位置，周边星星点点的树木稀少而零落，在中心点的构图中，中心点如果只是点的形状并与周边没有连接就会显现出孤立与围合感，通过远景镜头的俯拍效果强化茫茫雪海的浩瀚无边，在其中中心人物被弱化成一个微小的点，与周边雪景的浩瀚形成强烈的对比，利用视觉的反差既诠释了环境的恶劣与人物的艰难活动，又利用围合图形的中心点传达出“密闭空间”的意象喻指。同样影片在人物近景特写中运用甬道式构图，通过空间的深远传达叙事中结局的隐喻，如片头部分警察韩晓松与王康浩从小饭馆走廊走出，人物置于前景，背后是狭长的走廊，微弱的光线与幽暗的纵深预示着即将走向黑暗的环境。在长白雪山山路上，当警察韩晓松面对悍匪三人组时，影片也是采取了这种甬道式的构图，凸显出人物即将面临的困境，甬道的纵深带来极强的压迫感，构建出莫名的死亡气息。

三、人性书写：围笼下每个人的“逃离”

在影片《雪暴》中，导演通过营造出的“密闭空间”形成视觉上的压迫感，也呈现出对人性的深入解读，在大雪封山的恶劣环境下，各怀鬼胎的几人被挤进度假村小木屋，警与匪的誓死较量，匪与匪的钩心斗角，都在各自盘算着如何胜利地“逃离”，而封堵的环境下只能是你死我活的存亡之战。对于在场的每个人来说，“逃离”终将暴露出人性最真实的那一面，以影片中三个悍匪来说，面对金条的诱惑与生死关头，三人之间原本合作的关系最终走向决裂，老大残忍乖戾，下手狠辣决不留情，又与老三是亲兄弟，对于他来说最后势必要杀了所有人而独吞金条“逃离”雪山，他对亲兄弟老三尚有亲情，而这也埋下了裂痕，对于狡诈的老二来说，既要防着这两兄弟对自己暗下黑手独吞金条，同时又想着自己如何能偷带着金条“逃离”，原本想偷偷除掉老三却没有杀死，又对老大隐瞒金条被转移走，事情一旦败露对他而言不会有好结果，最终的结果也是鱼死网破；而老三则是贪婪的莽夫，抱着一旦发家能够过上奢侈糜烂的生活的想法，老三清楚老二要杀了自己，却在重伤之下无可奈何。影片中另一个人的介入使小木屋的形势更加复杂，原本只是度假村看门人的郭三成为影片最大的变数。这个混迹于山场子中的老油条也想将金条收入囊中，在雪山中最后是他转移了金条，本想跑路却也被雪暴赶回了小木屋，贪婪的念头逐步蒙蔽了心性，这个原本胆小如鼠懂得审时度势的老江湖为了钱财，也终于开始了自己的罪恶之路，他趁老大老二未回之时想杀了老三，当所有人都回来之时又悄悄地藏起来，如果不是凑巧被王康浩发现，他也许真的会成功“逃离”，然而他并没有那么好运，最终无法实现“逃离”的愿望，永远留在了密闭的“度假村小木屋”之中。

影片《雪暴》展现了极寒条件下茫茫雪海暴雪封山的极致景象，一场雪暴的到来让封于山中的警匪几人只能做困兽之斗，影片叙事借助于“密闭性”的空间构建，形成对影片语境的独特隐喻与暗示，借由画面空间与叙事空间的关联，通过电影蒙太奇手法的巧妙处理得以呈现多种影像空间，并以此透射出影片的叙事内核与深层的隐喻，影片在“密闭空间”的处理上呼应叙事语境，为观者呈现出独特的视觉观感，也为当代电影制作的空间美学应用提供可资借鉴的参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