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嫌弃的松子的一生》视听语言分析

张志强

(武汉商学院，湖北 武汉 460050)

电影中的虚拟世界与现实社会的物质世界之间的关系建构与发展走到今日，已经成为对人类来说极为重要的精神文化的构成部分，电影不仅有对现实人物、景色、事件、现象的浅层描绘，还能利用各种修辞与表现手法在叙事与人物的心理展现上进行深层的镜像重组、剖析刻画以及精神情感表达。从现实社会出发，将观众所熟知的事件与人物元素进行艺术化处理，再带领观众进入虚拟电影空间体验来自现实社会的精神力量。由同名小说改编的电影《被嫌弃的松子的一生》，讲述了被嫌弃的松子在渴望爱的道路上不断走向悲剧的黑色童话故事，在日本长久以来以男权为尊的社会压迫下窥探女性角色存在的人性意义。

主角松子的人物形象是来自现实生活中被男权所抛弃、统治、奴役的边缘状态缩影，导演中岛哲也通过极具个人风格的美学表达手法，利用松子这个现实的悲剧性代表来折射普遍存在的精神危机。即便讲述的是悲剧，但并非传统意义上通片灰暗、阴郁、压抑与窒息的悲剧表达，而是整体上以诙谐幽默的主基调来讲述松子的悲剧人生。浓墨重彩的画面色彩同光影随松子的情绪不断变换，远景、中景、近景尤其是特写镜头细节化雕刻人物的精神形象，并借助优秀的配乐将二维世界三维化，营造了一个童趣、幽默、荒诞又冰冷、残酷的光怪陆离的幻化世界。这种各类后现代手法的拼贴与杂糅将极具现实性的松子的一生与虚拟的幻化世界连接在一起，并凸显衬托出悲剧故事的喜剧质感，情感表达也在层次与厚度上得到提升。

一、光影与色调中洞悉人物的情绪变化

光影与色彩是电影在画面呈现上需要重点关照的视觉元素，因为两者在表现力上除了时间、空间、物体人物形象的指示作用还隐含着强有力的情绪、氛围的影响作用，这种作用来源于观众对现实中画面的光影、色彩与特定的情绪的已有联想，例如灰暗光影辅以黑灰色调，引发的多为郁闷、低沉、消极等负面的情绪感知。画面的光影与色彩变化能够将直接性叙事、对白所不能实现的情绪变化有效地展现出来，电影《麻将》中，纶纶与马特拉展开关于工作的对话之时，对工作满怀期待的马特拉站在亮处，黄色的灯光带来的温暖色彩充分表现其正面情绪，而知道工作真相是卖淫的纶纶则站在暗处，灰黑色的色调笼罩着矛盾纠结的负面情绪，当马特拉得知卖淫工作的事件原委后镜头跟随其走位摇动，光亮区域逐渐缩小直至完全消失没入黑暗，马特拉原有的期待全部落空，绝望像黑暗一样从四面八方涌来，在这里光影与色彩成为马特拉情绪变化的晴雨观测表。

电影《被嫌弃的松子的一生》中，导演中岛哲在画面处理上也充分认识到光影与色彩在表达人物情绪变化上的作用，影片中的光影与色调并非一成不变的，而是随着主人公松子的不断前进的人生阶段和情绪发生变化时变化，利用色彩繁杂、浓墨重彩的光影与色彩来展现松子丰富深厚的情绪内涵。松子幼时，父亲将大部分的关爱都给予了体弱多病的妹妹，回家给妹妹带礼物，对着妹妹笑得温柔宠溺，但和松子在一起时却总是一脸冷漠，极度渴求父爱的松子在每一个期待父亲关爱的画面中都被明亮的暖黄色调所包裹，但在被父亲无视之后亮度迅速减弱，色调也从暖黄色转变为黑暗。唯一与父亲去游乐园玩耍时，游乐园整个场景的色调都是黄红色的，旋转木马、天空、小丑身上都散发着光芒，光亮像是驱逐了松子心中由于长时间被冷漠对待而产生的负面情绪，松子的情感是喜悦的、梦幻的、轻快的。松子在学校任音乐老师时，即便偷钱事件缠身，但色调仍旧是以明亮暖黄色为主，一定程度上表现了天真善良的松子对于生活还是满怀憧憬与希望，觉得生活的温暖多过残酷现实的冰冷。

画面的光影与色调随着松子逐渐地成长、遇到的各类波折也出现了更为明显的负面情绪表达。被偏心的父亲无端责骂后，愤怒的松子夺门而出骑上自行车沿着河疯狂地踩着车踏板，光亮跟随着松子的身影也不断向前，花草的颜色在松子所到之处才得以露出原色，其余的都被黑暗所笼罩，天空也不再炫彩斑斓，被阴霾笼罩似的灰蒙，松子在渴望得到家人尤其是父亲的爱的路上受到重挫，欢快的情绪基调也被灰暗晕染得仅剩一小块的光亮，松子的无奈、愤怒、怨恨与孤独的情绪跃然纸上。与作家八女川彻也同居时被无端殴打与强奸时的昏暗场景、目睹八女川彻也撞火车自杀时不知被血液还是指示灯照亮的鲜红画面、惨遭合伙人小野寺保爱情与金钱双重欺骗的松子持刀捅死小野寺保后，蓝色的窗帘和红色的人物影子将松子难抑的绝望、愤怒和阴郁的情感充分展现出来。在影片结尾，松子又一次在寻找希望的路上遭遇到了不幸，被一群少年用棒球棍打死在草地上，只有一束光亮照在松子的身上，阴绿的草地、暗蓝色的湖水和暗黑的天空都被藏在了无尽的黑暗中，绝望从黑暗中爬出来将松子吞噬，彻底踩碎了松子一生的希望与未来。光影与色彩的变化让观众能够通过已存的情绪联想感知到松子的情绪变化，在绚丽多彩与阴郁灰暗的变化与对比中完成悲剧的情绪刻画。

二、特写镜头聚焦人物情绪细节

从广义的角度来讲，电影画面构图的基本元素分为两大类：镜头和造型。电影画面主要是通过摄像机的镜头拍摄记录下来的，因为镜头的运用对画面有着直接影响，甚至决定了画面呈现的信息含量。远景镜头、全景镜头、中景镜头、特写镜头等不同的镜头在内容表达上具有各自的独特优势，远景长于表现广阔深远的景象、展示故事情境的空间背景与环境氛围，尤其适用于表现气势磅礴的宏伟场面；全景则善于展现人物的整体动作以及人与人、人与环境的相互关系；特写镜头虽然取景范围小，画面内容单一，但是可以通过这种放大的手法将人或者物的局部、细节等部分从周围的环境中强调出来，带给观众极为强烈而又清晰的视觉冲击。

电影《被嫌弃的松子的一生》主要围绕主人公松子的追爱之路展开，松子人生路上遇到的各类爱恨嗔痴的情感反应自然是电影画面需要关注的重点，导演中岛哲也在松子的情感表现过程中运用了大量的特写镜头聚焦其情绪变化，揭示其内心世界。松子被情人八女川彻也殴打并逼迫去做浴池女郎，被面试官拒绝后走投无路的松子将哥哥约到游乐园向哥哥求助，哥哥交给松子一笔钱表示断绝家族关系并告知松子父亲去世的消息，特写镜头落在松子脸上，左眼是被情人殴打后包扎的绑带，右眼通红满含热泪，嘴角又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苦笑，落魄的松子永远失去父亲的无奈与悲痛，却因为愧疚不敢直接表达，即便哥哥已经离去，也只敢短暂地流露出悲伤神色。

被冈野健夫告知包养真相并抛弃后，松子呆呆地站在出租屋内不断自言自语道：“为什么，为什么……”特写镜头下痛苦的面容让人为之动容；在开往熊琴的车上，小野寺保甜言蜜语不断向松子描绘美好未来的同时，松子面无表情，眼神放空，疲惫的面容上还挂着未干的泪痕，此刻松子面部的特写镜头无疑将麻木的内心世界展露出来，不甘心却也无可奈何只得被迫认命；身处监狱时，相信自己出狱后能与岛津贤治重新幸福地生活在一起，高声歌唱爱与未来时，双眼清澈满含爱意，似乎从中涌出来了希望的光，特写镜头下展现的松子在监狱中得到了自我确认的二次生命……

一个个特写镜头下的松子，展现了她人生的各类情绪：喜悦、满足、无奈、失望、委屈、愤怒、绝望……在特写镜头捕捉松子情绪流露的重要瞬间，松子这个角色也从抽象式的形象设定变成了能够被观众感知的，具有七情六欲的真实性的人类存在。正如学者让·爱普斯所认为的，特写镜头的存在使得演出与观众之间不存在任何隔阂了，人们不是在看生活，而是深入了生活，它允许人们深入最隐蔽处。在特写镜头的放大之下，脸上隐忍的情感也被赤裸裸地暴露在人前，毫无遗漏地把它最热烈地展示出来。

三、配乐加强情感与情节流畅感

电影中配乐同样也是电影视听语言中的重要构成部分，仅仅使用画面、影像带来的视觉刺激极有可能陷入单薄的二维困境，但是加入特殊的配乐之后视觉与听觉被同时调动起来，可以从横纵的画面维度转变到具有三维特征的立体空间，观众与电影虚拟世界中的关系搭建更为容易。电影《被嫌弃的松子的一生》中导演中岛哲也运用了许多优秀的配乐，使这场追求爱而不得的悲剧不流于平凡，主题表达更为轻快，立意深远，情绪更强烈，并且增强了影片的流畅感。

唯一松子与父亲在游乐园中观看话剧演出时，童话公主与小天鹅在台上翩翩起舞，CG镜头增加了五颜六色的花朵、翩翩起舞的蝴蝶、明亮的月亮……梦幻一般的场景配上声音空灵又甜美的歌曲

Candy

Tree

，让父亲难得的陪伴显得更为珍贵，松子的满足情感也如歌曲中吟唱的那般“没有人能恨我脸上的笑脸，我的每句话都如音乐般悦耳”；第二次在游乐场时，是落魄的松子向哥哥借钱求助，尽管眼睛上还有情人殴打后的瘀青但松子仍旧撒谎告诉哥哥自己的情人才华横溢，人很温柔，舞台上的演员演唱着小川玛丽亚的《爱是谎言》作为背景音乐不断重复地唱着“那些都是谎言、谎言、谎言……”将松子对自己生活窘迫、无可奈何却强颜欢笑、粉饰太平的幼稚行为的嘲讽展现得淋漓尽致。配乐除了这种情感强化与渲染的作用，还能像对话与音效一样，起到连接镜头，强化镜头流畅感的作用。松子渴望了整个童年的父爱最终也未能等到，情人们一个个地离去，幸福好像彻底抛弃了松子，对于爱的渴望也在一次次打击中消磨干净，在松子进入浴场做女郎时，背景音乐

Love

Is

Bubble

似乎是松子的一种主观性的意志表达，对于爱已经失望了，希望与爱都成为泡沫，松子不再愿意相信爱情能够带给自己幸福，只祈求能够在这灯红酒绿的糜烂生活中获取金钱，继续苟延残喘地活下去，这使得剧情的后续发展变得更为自然流畅。松子因杀人入狱后，狱中的女囚们与松子一起以MTV的方式共同演唱

What

Is

A

Life

，歌曲前半段，女囚们与松子因为家人、朋友、事业等无法完全舍弃现实社会联系，但是对于现实社会的压力、苦难、痛苦又毫无反抗之力，只得在混乱与希望渺茫的监狱中机械般地生活下去，歌声中充满着愤怒、不甘与无奈；歌曲后半段松子用明亮的歌喉回答歌曲前半段对生活意义提出来的问题，“如果有爱，就能够生活下去”，同一首歌的两部分鲜明对比，完成了松子在八年监狱生活的冷静思考，重新明确了自己的人生意义：想要重新追求爱，也为松子出狱之后再寻岛津贤治，积极生活做了良好的情节铺垫。

电影《被嫌弃的松子的一生》讲述了松子个人在追爱路上不断遭受到的苦难、绝望、背叛与痛苦，这一系列的遭遇虽然在表现上具有幻化世界的艺术手法处理后的特征，能让观众明确地分辨出其与现实生活的差距，但是各种悲剧元素又源自现实生活，很难让观众在观看之际完全脱离现实生活，逃避关于自我与社会的人生意义的思考。松子的悲剧命运仿佛能从电影的虚拟世界中走出来，带领观众直视残酷、冷漠而又荒诞的现实世界，从而使电影能超越叙事本身，而具有了对于现实社会的思考乃至推动作用，让电影这个艺术表达形式不局限于对虚拟世界欣赏的审美意义，也能引发人们对于电影现实功能的再认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