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尔兰人》:传奇叙事下的孤独人生

2020-11-14 04:04李冬萍
电影文学 2020年10期
关键词:爱尔兰人塞斯教父

李冬萍

(山西传媒学院,山西 晋中 030619)

随着技术的不断发展,好莱坞电影的商业化和标签化并驾齐驱。与大多数好莱坞电影致力于打造一个英雄主义美好世界所不同的是,马丁·斯科塞斯这位从影近50年,电影成就斐然的导演却一直坚持在自己的作品中展现人最残酷真实的一面。斯科塞斯拍摄电影有自己创作的趣味,又不仅限于单一题材。无论是剧情片、纪录片,抑或科幻儿童片,导演都以一种相对写实的态度聚焦人物的成长以及他们的心理挣扎。《爱尔兰人》这部电影就是这样,通过三个男人之间的故事,展现了在特定时期美国特定群体的生存状况。在演员不露声色的表演中窥视人物的心理挣扎,尤其这个故事跨越了人的一生,时间的不可逆就这样无奈而真实地流淌。没有谁可以熬得住时间的考验,但时间也铸造了此时此景。《爱尔兰人》是时间铸成的史诗,是导演人到暮年的淡然和思索,也是电影中曾经叱咤好莱坞的各位“最佳男主角”从年轻气盛到老态龙钟的写意人生。

一、传奇:历史语境中的真实呈现

马丁·斯科塞斯的电影注重真实性,他的大多数电影都是根据真实的事件改编,主要人物一般都有参加过战争的背景。电影《好家伙》(1990年)就是根据真实事件改编,讲述了一个从小致力于加入帮派的少年,在经历一系列江湖中的利益冲突后,为了活下去指证曾经的同伙,并把他们送入监狱。而有过战争背景的主人公在斯科塞斯的电影中可谓是他电影的一种独特指向。《出租车司机》(1976)中特拉维斯是越战退伍军人,《禁闭岛》(2010)中的主角泰迪和《爱尔兰人》中的弗兰克都经历过二战。而这些电影或多或少都在关注着经历战争回到现实生活中的退役军人的处境。大多数人是历史构成中的一部分,而只有少数人参与了历史,因为参与过历史,尤其是战争这样暴力的历史,人的内心总会变得更加敏感,要么异化成为社会的边缘人物,要么努力适应社会,甚至在无意识中把战争中形成的暴力意识投射到现实生活中。“受创伤患者有可能找到一种泰然自得甚至是适于社会生存的方式,得以让创伤的体验融入现实的生活中。”显然《爱尔兰人》中的弗兰克作为战争的受创者适应社会的方式是加入黑帮,成为职业杀手,战争的经历无疑影响了他的选择,至少在意识层面使他在进行任务的过程中少了一些惊恐和对不法行为的质疑。正如电影中弗兰克的一段台词所说,面对战俘,只要他们好好地工作,本来没有必要杀了他们,但弗兰克还是这样做了。在真实的二战中,纳粹确实就是这样,他们有过疑问,但最终还是会执行命令。个人的无意识逐渐会成为集体的无意识,这是历史的真相,也是社会需要警惕的旋涡。

当然在《爱尔兰人》这部电影中,所谓的真实性还在于这个故事是根据纪实小说《听说你刷房子了》改编,影片中的三位主人公在历史上确实存在。电影的传奇性在于它很好地把人物故事完整地呈现,在涉及历史时又以恰到好处的方式保持一定的距离感,尤其在塑造弗兰克这个人物时电影呈现出一种“初闻不识曲中意,再听已是曲中人”的疏离和错觉。电视机连接了历史,播放当时真实的影像,也似乎达到了电影的艺术化隔离。在电影中电视机每一次画面的出现都在播放着最新的新闻,而几乎每一个坐在电视机前喝着水、吃着燕麦的人都是新闻背后的操纵者,“曲中人”的冷静和电视机中的喧嚣分属两个空间,却又在互相拉扯,构成强烈的戏剧冲突。即使是没有信号的电视屏幕,黑白线的跳动也隐喻着下一场悲剧的发生。在电影中还有一个值得注意的细节就是定格镜头的使用,在《好家伙》中斯科塞斯在电影中极为重要的一个情节中首次使用,在曝光的影像中停留,颇有一种电影突然暂停,留给人遐想空间之感;而在《爱尔兰人》中,这种技术的使用频率极高,在那些配角出现伊始镜头定格,人物的生死时间、职业和死因一一简介,仿佛是提前为他们写好了墓志铭。在历史长河中颠簸,极少数人的传奇背后是更多无名者的奠基。所谓传奇或许就是在真实和虚妄中冷静而顽强地求索,容易被仰望,也会轻易被忘记,而镜头能够定格的那一秒就是时间的注脚。

二、回忆:层层框嵌的叙事回转

时间以回忆展开,以回忆讲述开始的电影叙事可以说是传记题材影片的惯用语言,在此类题材中,无论叙事者是直接的在场者或者间接的观看者,当电影出现不同时间段的交错,或者旁白出现“那个时候”“曾经”等话语时即使在电影没有明确的倒叙,也能在平铺直叙中发现回忆的交错。《教父2》(1974)可以说就是在两个时空中把对一代教父的回忆和二代教父现时的生活在交错中彼此映照,透过这样的叙事相较第一部《教父》(1972)能够更加拓展电影的空间感,同时更加立体地展现黑帮家族的形成和发展,使意大利的帮派传奇有了更多浪漫主义色彩。当然在提到此种类型片时电影《美国往事》(1984)同样不可忽视。同样是描写黑帮故事,在电影叙事方面《美国往事》的叙事语言可以说更加复杂也更耐人寻味,在非线性的叙事中顺序与倒叙并进,回忆与现实交错,表现出面对情义、利益、爱情等个人的不同选择,似乎也引导观众认可一种更为正义的人生之路。无论从电影的故事选择,还是叙事语言的运用,可以说《教父》系列电影和《美国往事》在某种程度上已经达到了一定的高度,几乎没有人会去质疑其经典性。珠玉在前,这无疑对《爱尔兰人》来说是一种挑战,尤其在这部电影的主角均来自《教父》和《美国往事》的阵容下,人们对于《爱尔兰人》的期待和挑剔是显而易见的。

马丁·斯科塞斯显然没有辜负期待,《爱尔兰人》似乎就是对《教父》和《美国往事》的一种总结和追忆,也是导演此类作品的一种升华。当一位白发苍苍的老人对着镜头开始诉说,一段回忆开始了。“回忆造就传统的链条,时间因此得以代代相传。这是广义的史诗艺术源自缪斯的因素,它适用于史诗的各种变体。其中首要的是讲故事的人的行当。如果说所有故事最终共同编织的是一张网,那么第一个纽结正是讲故事的人织就的”。导演就是这样借助最简单的方式拉开了电影的帷幕,而一闪而过的枪击画面不仅制造了悬念,也为后续故事埋下伏笔,让白发苍苍的弗兰克自己编织了一张层层框嵌的网络。看似以线性展开的故事其中包含了三层故事线,导演叙事语言的高明之处在于,这三条故事线虽然发生在不同的时间却始终是往一个方向发展的。在第一层叙事中一位老者对着电影讲述自己是“刷房子”人,电影画面以黑白把“我听说你刷房子”这样的字体满屏呈现。接着就来到叙事的第二层也就是故事最核心的一层,主人公弗兰克开车载着罗素及二人的妻子驶向底特律,因为停车休息,由一个地点陷入一段回忆,即回忆中的回忆,故事进入第三层,即弗兰克和罗素的第一次相见,以及弗兰克如何一步步成为“刷房子”的人,也就是加入黑帮成为杀手的过程。这三层故事交叉汇合,在画面的拼接中回到了故事最初留下的悬念,也在时间的力量中回到回忆的起点,使故事连贯起来。借助不同画面的叙述,时间和空间被逐渐掌握,在能见度逐渐清晰的跨度中,回忆得以大显身手,在时间和空间中来回移动,储存积累的故事印象,也在戏剧性场面中为人生的各种结局做出合理性的解释。

三、孤独:时间存余下的挽歌

马丁·斯科塞斯非常善于运用旁白作为剧情进展的推动器,在影片《爱尔兰人》中片头老者的旁白:“我小时候以为油漆工人就是给房子刷油漆的,我当时懂什么呢!”这样人生慨叹,饱经沧桑的落寞话语使观者产生了追索与探问;又如《出租车司机》(1976)里特拉维斯在画外音中对自己日记的吟诵昭示他心理的变化也解释着他行为的异常。当然这种旁白更多的是一种解释,《禁闭岛》中泰迪对战时经历的旁白就是对自己精神病源头的解释。在《爱尔兰人》中旁白不仅有主角自我倾诉,还有来自黑手党高层的命令。坐在轮椅上滔滔不绝的叙述,特写镜头的聚焦,好似老年的弗兰克在开设一场自己人生经验的分享会,想必周围都是翘首以盼的听众。然而弗兰克自始至终都只是自己一个人说,自己一个人听,养老院里的其他老头老太太也没有一个他的听众。行将就木是每个人都敌不过的孤独,也是人必将走向的结局。那么在弗兰克恢宏回忆中的自己呢,是否就能在不断往上爬的过程中避免孤独呢?他是这个故事的主角,是一个从卡车司机一步步成为职业杀手、工会领袖的传奇人物,看似辉煌的人生背后依然是深不见底的孤寂。作为黑白两道的中间人,面对罗素,弗兰克是个好属下,是个老板有命令必然完成的忠诚勇士;面对霍法,他是一个好保镖、好参谋。弗兰克极为克制,他知道自己的身份,懂得察言观色也绝不越雷池半步。电影中的对白多数发生在这三个男人身上,同时他们的语言也绝对符合他们各自的身份设定。尤其是弗兰克和霍法的对话,每一场对话都有不同的情感起伏。他俩的第一次对话是通过电话,那时弗兰克对霍法的评价是“他就像霍顿将军”,言外之意就是霍法凌厉有气势,接下来随着两人交往的深入,霍法甚至会帮弗兰克脱下外套给他道歉,当两个人住在一个房间彼此袒露心声拥抱的时候他们之间的感情显然超越了主雇买卖,而是真正的友情。每次诙谐的谈话平静得像生活的柴米油盐,然而立场的不同,难以劝服的“将军”最终还是会被最信任的“士兵”谋杀。强大的人必是孤独的人,孤独的人只能为自己买绿色的棺材,也只有自己能够为自己唱一曲挽歌。

在《好家伙》中和弗兰克有一样“步步高升”经历的亨利最得意的时候,导演用一个长镜头展现当他和女友从厨房进入舞会的场景,周围的人簇拥着他们,每个人都表现得毕恭毕敬,亨利和女友无疑是最闪耀的主角。《爱尔兰人》中导演同样运用了长镜头。在电影开篇,从黑暗的走廊逐渐聚焦坐在轮椅上的弗兰克。电影最后同样的一个长镜头,护士转身掩门,一个回转,天色已沉,透过门缝,依然是弗兰克一个人。繁华终将归于平静,喧嚣总会走向落寞。这种延续的镜头就是时间流淌的证明,就像弗兰克在监狱中目送罗素去教堂时罗素说的:“别笑,你以后就知道的。”“当疼痛早已被遗忘,还有东西留下来,那是一种无法挽回的剩余物,是伤口留下的疤痕,身体本身承载了回忆的痕迹。”身体最终也会进入坟墓,没有什么可以留下,只有无尽的孤独。孤独不受时间影响,又包含着时间,无论是遗忘、丢失、再造都将被时间侵蚀最终臣服于时间,这是自然规律,也是必然法则。

在时间齿轮的碾压下,传奇总会落幕,孤独成了人生的真相。尽管《爱尔兰人》是如此清醒,但在电影巧妙的叙事和镜头语言的惊喜转换中,分明也能看到时间给人的思考是具有跨越性的。马丁·斯科塞斯对于同类题材电影的反思就像《五灯会元》中的修行境界:“三十年前未参禅时,见山是山,见水是水;及至后来,亲见知识,有个介入,见山不是山,见水不是水;而今得个修歇处,依前所见,见山只是山,见水只是水。”当好家伙成了老家伙,当故事成为历史,时间的介入让一切变得更加直接而简单。阅历可以超越表象的迷惑,皱纹可以承载时代的变迁,《爱尔兰人》 也可以容纳过去、现在和未来,在纷繁的电影世界守住真实而残酷的孤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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