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露锋
明代初年,“台阁体”书法统治书坛。该体字形方正,点画光洁,结体匀称,排列整齐。当时的说法是“乌、方、光”——乌,黑得发亮;方,方正,大小一致;光,光滑,流畅。善此种书风者,大多为内阁宰辅之臣,“台阁”一词为宰辅别称,因而得名。
明初台阁体最著名的代表人物是沈度。永乐二年(1404年),朝廷征召擅长书法的士人进入翰林院,沈度得以入选。他奉命书写《孝慈皇后传》和《古今列女传》等,其婉丽端庄的字体,令明成祖朱棣非常满意。此后,沈度每天陪伴皇帝左右,所有诏书及御制诗文碑刻,无论是朝堂使用、内府收藏,还是颁赐属国,都要沈度书写。对沈度的字,皇帝爱不释手,甚至把他誉为“本朝王羲之”。沈度在永乐朝官位显赫,所受赏赐不计其数。
台阁体风靡朝野,宫廷书家特别受宠。其时选中书舍人,甚为破格,大抵因其善书,而可从进士、举人乃至生员中直接擢拔为中书舍人,也可从其他职位转任中书舍人。更有宫廷书家推荐自己的子孙、亲属而仕荫为中书舍人。如沈度不仅荐弟沈粲为中书舍人,其子沈藻也以父荫而成为中书舍人。
沈度引领了明代从永乐到弘治间一百多年的书法风潮。从永乐年间开始,在皇帝的提倡下,天下士人竞相模仿沈度的字体。后来的仁宗、宣宗、孝宗几位皇帝都对沈度的书法赞不绝口,科举士子为求高中,无不苦练沈字,一时沈字遍天下。
然而,沈度的书法只不过婉丽工整而已,尤其是在皇帝的授意下写一些应制作品,只能端雅雍容,不敢追求意趣,多顯谄媚之气,几乎没有艺术价值,这是台阁体书法的通病。正因为有了“乌、方、光”三字诀,无数士子不管所习何种碑帖,最终都以此三字作为努力目标,于是形成了千人一面、万手雷同的奇特现象。
以沈度为代表的台阁体书法的风行,缘于皇权专制的统治需要。而专为迎合帝王口味的台阁体,扼杀了大多数人的艺术生命,也阻碍了书法艺术的健康发展,使明初的书坛抹上了一层浓重的应制色彩。台阁体在明代前期辉煌了近一个世纪,到弘治末年已日薄西山。这一书法潮流的衰退,反映了皇权下应制书法本身内涵的单薄,其艺术生命必然不强。
在清代,台阁体风潮再起,被称为“馆阁体”。馆阁体书法也是为适应皇家的欣赏口味和实际需要而形成的,擅长此道者,在科场仕途上可以大获裨益,因此对广大士子考生产生巨大的吸引力。乾嘉时期,馆阁体书法影响迅速扩大,从官场蔓延到考场,成为科举考试时的一项重要标准。
馆阁体书法与科举考试的结合,造成书坛的特殊现象。本为国家铨选人才的考试大典,却变成仅仅较量写字工巧的仪式。许多有真才实学的士子,只是由于下笔偶出差错,便被弃置不用。科举考试不仅失掉了以文选才的实质,即使是考官们看中的书法,也不过是应规入矩、了无生趣的雕琢排列。等而下之者,学颜真卿无雄强之象,徒成墨猪满纸;学欧阳询无峻秀之致,只具刻板之形,根本没有什么艺术性可言。
有权力的加持和推波助澜,媚俗艺术的使用价值也许膨胀一时,但最终只是昙花一现。沈度等“台阁体书家”如今知者甚少,可见“时名”不一定经得起历史的淘汰,艺术的价值泡沫终究会破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