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导演在音乐剧创作过程中的人物塑造

李大海

人们常说“一台戏演绎人生百态”。无论任何形式的舞台剧，最吸引人的还是鲜活的人物形象，也就是所谓的“人生百态”了。很多人会认为舞台上的人物形象都是演员塑造出来的。其实这些活灵活现的角色人物是通过编剧、导演、演员、造型设计、灯光设计、音响设计等多重环节的精心创作后最终通过演员呈现出来，而在创作过程中导演的工作对于人物形象的呈现起着至关重要的作用。一部舞台剧导演的工作重要勿容置疑，而我要强调是导演在创作中应该把对人物塑造的工作摆在何等位置。人物塑造的成功与否很大程度上决定了整个作品的优劣，换句简单的话说就是导演塑造人物的工作完成的成功不成功决定了作品深刻不深刻，好看不好看，观众喜欢不喜欢。

音乐剧是当今最综合的一种舞台表演形式，在我国应该说仍处在发展阶段，它通过歌曲、台词 、音乐、肢体动作等的紧密结合，把故事情节以及其中所蕴含的情感表现出来 ，并且音乐剧对歌曲、对白、肢体动作、表演等因素给予同样的重视。导演在音乐剧创作过程中很容易在兼顾其他方面舞台呈现的时候把塑造人物这个重要方面不能给予足够的重视，或者说更侧重于交给演员来完成这个任务，而实践证明这是导演需要重点关注的方面，我们就音乐剧的导演创作谈一谈音乐剧中的人物塑造。

我根据自己的工作经验把导演在音乐剧创作过程中的整体工作大致分为“务虚”和“务实”两个阶段，从这两个阶段的推进过程中分析关于人物的塑造方面的问题。

一、“务虚”阶段也就是导演的“立主脑”的阶段。

（一）研读好剧本，剖析角色的特点

导演在读剧本的同时要进行人物分析，音乐剧相比其他表演形式更丰富和抽象，人物的特点特色更为重要，人物形象也需要更鲜明，让人更快记住，音乐剧没有那么多的时间采用更多的表演细节去刻画人物，需要在第一场戏就迅速跟观众建立起这个人物形象的鲜明印象。带着这个任务来进行案头准备工作时，需要对塑造人物方面既有理性的思考也有感性的认识，导演同时要有哲学和美学的思维，还要有批评家的眼光，与哲学家和批评家不同，导演要用形象来说话，但是三个方面的思维要同时具备。我国著名导演前辈焦菊隐先生在《焦菊隐戏剧论文》集中阐述剧本人物分析如何入手的时候说“我首先把人物搞清楚，对剧中人物要进行阶级的分析，进行历史地、具体的分析。如何把贯串动作和矛盾冲突安排好，都是从分析人物开始的，我时常把分析事件忽略过去。”著名导演朱端钧认为“导演分析剧本，无非是分析环境和人，即客观世界与主观世界”。人物是不能脱离了环境而独立存在的，所以分析人物的时候不能忽略了时间和地点等客观的因素。在剧本的分析解读的时候，导演要在脑海里为人物画一张速写的简笔画。

（二）实地采风，深入生活，有针对性的查找与角色形象相关的图片、文字等资料

有时候也许一张不经意的照片或者一句话激发了整个创作团队的灵感。对真实的探寻是所有创作者的源动力。深入生活是导演创作的重要阶段，也是人物塑造的“活不活”的关键。导演要与演员一起采风，采风当晚就要分享交流当天收获，在采风的过程中进行的交流是导演与演员最珍贵的沟通时间和方式。在音乐剧《黄大年》创作初期，导演与演员就曾两次到黄大年所在的吉林大学采风，与跟黄大年一起工作的地球探测与信息技术教师团队的成员们深入交流。黄大年是国际知名战略科学家、地球物理学家，塑造这样一个众人熟知的当代人物难度是非常大的，我们了解到他是一个高智商与高情商兼备的科学家，对身边的人都会倾情相待，他对父母家人充满了亲情爱护，当他收到吉林大学邀请选择辞去英国优厚年薪待遇的公司而回国的时候，妻子放弃了十几年经营的诊所毅然跟随他返回国内，包括在英国期间与公司的外国同事，他都会像朋友一样相待。他兴趣爱好颇为广泛，是欧美同学会的副会长，喜欢唱歌，每到新年都带领老师学生开联欢会，经常邀请学生们到家里吃饭，还喜欢摄影足球等等，一幅幅跟家人同事学生在一起的照片都充满了热情和活力，他在办公室对面设立了茶思屋，办公桌后面并排放着两张工作椅，墙上挂着密密麻麻的工作日程表，让我们联想到他跟学生和助手的工作常态。有一次在飞机上突发腹痛难忍，他紧紧把笔记本电脑抱在怀里，拉住空乘人员的手说“我要是不行了，请把我的电脑交给国家，里面的资料很重要”。听他的助手讲这个故事，我们仿佛能够看到当时的场景。在音乐剧《血色湘江》的创作初期，陈蔚总导演跟主要演员以及主创人员两度来到战役发生地实地采风，每天采风后都进行分享讨论，收集了大量的文字和图片资料，在后期的创作排练中这些文字和图片照片资料对塑造人物起到了非常重要的作用，回想起来导演和演员及各部门顺利达成共识是采风阶段打下了很好的基础。在音乐剧《不一样的焰火》创作前期，主创和演员不止一次的长时间蹲点在外来务工人员聚集地，跟他们深入攀谈，了解外来务工的實际状况，寻找捕捉各色的打工者，这在后期创作排练中成为了重要的塑造形象的种子，鲜活的舞台人物形象就是从这一点一滴的细节捕捉开始的。

（三）与作曲交流，确立音乐主题和人物的音乐形象;与主创交流确立人物的形象概念

在音乐剧中主要人物要有音乐主题，人物的音乐主题要贯串人物塑造的整个过程，它是音乐剧塑造人物的重要手段，主要人物的音乐主题往往跟全剧的音乐主题息息相关。导演与主创部门重点要探讨对主要角色的构想，导演此时要在音乐小样的逐步形成过程中，努力揣摩作曲对人物的造型的认识。同时造型部门设计的创作草图会对导演、作曲和演员有很强的暗示和指导作用。因此要要求造型设计部门手绘人物造型的草图，电脑绘图的效果是很难充分表现创作者对人物的主观认知的，所以为人物造型画设计图必须手绘，很多设计师喜欢用电脑绘制合成效果图，导演要坚持要求手绘图。一切为了神似，这个阶段导演在头脑中要为人物雕刻一幅较为清晰的浮雕。

二、“务实”阶段也就是导演的“密针线”阶段。

（一）选定担任每个角色的演员，气质符合人物需求最重要

这时候就可以根据头脑中初步形成的人物形象的概念来选演员，当前音乐剧演员的挑选是比较困难的，因为相对缺少唱功和演技、形体等综合能力俱佳的演员。那么针对这个现状，音乐剧选演员第一重要的还是演员演唱技巧和声音条件，音乐剧中的唱是最重要的因素，其次就是演员自身的气质，有的导演可能更注重外在形象，而是否与塑造的角色气质更贴近是更重要的因素。音乐剧需要复杂的舞台调度甚至是舞蹈段落，身体协调也尤为重要，然后就是演员的理解能力、生活阅历等。这些条件要综合起来笃定，缺一不可。

（二）排练阶段，要演人物先演人

排练无疑是塑造人物最重要的阶段，要塑造人物先塑造人，人没有演好就没有资格谈及塑造人物的问题。而演人谈何容易，对于很多学习演唱出身的音乐剧演员更是困难的工作，他们往往习惯把更多的注意力放在演唱方面，有的演员甚至认为演唱就是塑造人物的全部工作。导演首先要让演员从演唱技巧中解放出来，而这正是他们能自由的通过演唱表达准确情感的基础。演员不能仅仅完成演唱的任务，要达到可以通过角色的嘴和声音来演唱才是最终目标。

音乐剧排练的首要阶段——音乐作业阶段。音乐作业要先期用大量时间来进行，而且这个工作要一直贯串排练演出过程，演出前也是要抽一定的时间进行音乐作业。音乐作业进行到什么标准才能进入戏剧排练阶段呢？我觉得是唱段烂熟于心的状态，熟练到忘掉音高和唱词才算过关。因为只有忘记唱之后才能进入塑造角色的阶段，否则戏剧排练就会是一团糟。音乐剧中，演唱和舞蹈是重要的用以塑造人物的手段，而舞台行动，角色心理的过程经常被音乐的音高和节奏所掩盖，或者被隐藏起来，这就需要导演花费更多的精力把这些人物的心理过程、心理行动挖掘出来，转换为舞台行动，同时要跟音乐剧的演唱，音乐伴奏的推进巧妙地融合在一起，相辅相成。在音乐作业的后半段要进行台词方面的专门排练，一般都是类似音乐作业时的方式围坐进行，目的是要把说的台词进行重点的排练。演唱与台词、调度的衔接往往成为演员最头疼的问题，因为衔接不连贯容易造成演员情绪间断，观众对人物连贯的认识也会被割碎，这对人物的塑造是致命的问题。在音乐剧表演中动作连贯统一非常重要，这里的动作包括外部动作和内心动作，所以，帮助演员把台词部分单独拿出来分析潜台词和内心的活动，唱词也要用读的方式再做一次内心活动的分析，符合人物规定情景和人物特点的台词和唱词分析。作曲家要参与音乐作业的工作过程，可以不断累计和校准自己对戏剧情景和人物的感性认识。

下一步就可以进入戏剧排练阶段了。导演在戏剧排练阶段容易犯急于求成的错误，把自己脑海中的人物形象着急的“安装”在演员身上，急于满足自己的期待感。而实际工作中导演不能仅仅提出要求，而是要有更多的方法帮助演员去达到共同想要的东西，他既不能太独断也不能放任不管，大约给演员一半的自由对于塑造人物的过程是比较有利的。比如导演给演员的舞台任务不能具体到你这样拿一杯水，然后走到这，再这样去接电话……如果这样排练，演员就很难在舞台上像一个正常人一样松弛的行动了。导演与演员一起探索人物形象的过程是非常艰辛且神圣的过程，演员在排练过程中是非常脆弱的，导演要经常当演员的拐杖或者是镜子，让演员相信寻找人物形象的工作是他们一起来进行的，这样演员在探寻角色形象的路上就不会那么孤单和恐惧了，如果经过艰辛努力之后，演员在某一天的冥冥之中能与想要扮演的人物打一个照面，那将是非常幸运的事情。当代英国著名导演尼古拉斯·巴尔特曾经说“人物的塑造是一个异常艰苦和艰辛的过程，好像是太阳暴晒在肮脏的牛棚里，从牛粪上蒸腾起来的水蒸气在牛棚的屋顶凝结出的晶莹水滴”。这个比喻尽管让人感觉不太舒服，但是形象的说明塑造人物是需要多么的用心良苦。导演要与演员达成一个共识，我们想让观众看到这个活灵活现的活人，还是想让他们看到自己的演技有多高？我经常引用著名教授、导演罗锦鳞先生的一句通俗易懂的话“活人演活人，给活人看”。要想让演员更松弛更自由的跟角色生活在一起，就不能只仅仅跟他说放松，放松……要在每一场戏中都要给演员能够集中注意力的具体“坐标”，给他一个相对容易完成的具体的舞台任务，共同探索出越多越具体的舞台任务就可以更容易的让演员在舞台上松弛的生活起来。

以音乐剧《黄大年》的排练为例，有一场黄大年决定从英国回国来到他在英国公司老板强森办公室告别的戏。这是塑造两个主要人物形象的重要场次，黄大年当时的内心是极为矛盾的，因为强森对他非常好也寄予厚望，两个人既是科研上的合作伙伴，也已经有了朋友的友谊。这场戏的剧本写的两人潇洒幽默尽显绅士风度，作曲也在写这段告别唱段的时候，采取了非常时尚轻松的曲调风格，节奏韵律感十足，然而，这首轻松畅快的乐曲背后还隐藏了两个人必须面对的难分难舍之情。黄大年下定决心要告别回国，而强森不仅爱才也是重感情的人，他用尽解数要挽留住这个难得的中国科学家，不惜以如果离开日后就会成为对手的严词作为挽留，这对黄大年无疑是一个重要的砝码。然而空气凝固中，黄大年一句幽默的话语后毅然离开，留下强森孤零零一人在办公室里的一段内心极端矛盾的关于哈姆雷特般的难题的宣叙调《对手》。我们在排练时如果不深挖这段二重唱《回国》中的两个人物性格特点，那么这个唱段就会让黄大年在面对这个告别的时候显得非常輕松洒脱，好像终于摆脱了英国这家公司终于可以回国报效祖国了，这个解释好像也符合黄大年行为逻辑的解释和主题需要，或者会更符合一个高大全人物形象的塑造，然而，人是有鲜活情感的，真实的黄大年会如何面对这个场面呢？我们要站在他的性格特点以及当时的处境和人物关系的角度来探寻真实生活中的可能性。我们摆好场景，让饰演强森的演员在他的老板台上开始强森的日常工作，这个时间会持续很久，他可以自由的做可能的任何事情，直到他慢慢认可这就是他的办公室，同时我陪饰演黄大年的演员一起在强森的办公室门口走来走去，边走边思忖和探讨他进门前想些什么？他从那来的？他到底想不想进去？等等这样的问题，想累了我们就请钢伴把这一场的唱段弹起来，大家唱一遍这场的唱段作为穿插，我们的目的并不急于把这场戏和人物的结果找到，这是让演员逐渐放松下来忘记演唱的一个好方法，因为演员可以慢慢意识到我们并不急于找到一个能够完成任务的人物的外壳，是在尝试探寻一种真实。我们经常会没有什么顺序的把各自在场上所想到和感受到的互相交流，演员逐渐适应在场景里按照规定的情景随意地行动起来，自己生发一些调度。这个过程对于导演重要的是观察、捕捉和发现符合人物的行动和感觉，印证他在案头工作时的想法和感受，做出选择和决定。

在音乐剧《血色湘江》的排练中，首先演员进行了为期半个月的封闭军训，进入排练场后我把饰演红军战士的合唱演员们分为四组，每一组选出一句唱词作为组名，这样每个组拥有一句作为自己标志的唱词，按顺序分别为“五天四夜激战湘江”“前赴后继血染沙场”“刀头舔血枪管发烫”“弹尽粮绝以命相抗”，然后我要求他们无论什么时候我只要喊到任何一个组的代号，他们就必须立刻像军人一样喊出属于他们组的这句唱词。定好规则我们开始做一些练习，比如军姿、体能和肢体协调等训练，在练习中我会经常印证这些规则，大家从不适应慢慢成为一种条件反射式的回应，通过唱词变为口令，演员们统一了一种意识和气场，不断强化对规定情景和唱词的内心感受，随着时间推移，对唱词和音乐的感受融入血液，他们逐渐可以卸掉负担，在舞台上用心来感知了……

音乐剧的排练有它的独特性，排练重点针对每个戏的不同会有不同的重点和方法。总之，要帮助演员首先松弛下来再帮他们找到舞台行动来无限止地靠近人物，而不是靠他们自己去展现情绪。

（三）合成演出阶段

合成演出阶段是人物最终呈现在舞台上的综合工作阶段，导演要不断将各工种的成果汇总并做出选择和决定来进行融合，这好像工厂各流水线的最后组装，演员会在这个阶段突然迸发出所塑造的人物的最闪光的东西，人物形象塑造的成功与否也是在这个阶段来檢验的。导演的那个“主脑”此时要更加清醒，不要被诸多的华丽舞台手段所干扰。

如果在合成阶段有的舞台部门的最终舞台呈现影响了人物塑造段落的整体节奏，让一段本来扎扎实实演人演事的戏变得浮躁起来，导演就要保持清醒的头脑做出调整，他要明白，演员在舞台上与排练厅的不同是空间比例上发生的变化，视觉效果和观演关系都会有不同，演员在排练厅经过长时间排练之后，上了舞台仍旧要靠自己身体所能占据的空间和面积去表现所有的东西，当他要跟庞大的舞台布景或者绚丽的灯光争夺观众眼球的时候，他将会是非常无助的，而这时是只有导演才能给他们挣得“权益”的时候。一切要为塑造人物来服务，过度服务就会遮盖了服务对象的光芒，导演就是要做这个把握度的人，该忍痛割爱的时候，不能姑息迁就造成因小失大。

总之，音乐剧是具有超强的“表现美学”的艺术形式，导演在工作中，应更加注意挖掘生活的本质和内涵，努力去表现出人的内心世界和精神追求。观众走进剧场希望得到的是一种心理和审美的满足，这种满足不仅仅是浅层次的表面的，而是深刻的具有哲思的，这需要戏剧演出更具有戏剧舞台“写意”手段手法才能实现，而导演是将所有这一切转化为舞台艺术形象的桥梁，除熟练掌握导演艺术的技能、 技巧外，还须具备较高的思想境界。导演应以明确的世界观作为认识生活、认识艺术的基础，对剧本、生活、人物要能做出正确的理解和评价，并能做出更新更深的解释，并在实际排演中，用高度的创作热情，积极引发演员和参与创作的全体有关人员进行创作实践。导演就是要当一个万能的厨师，不管走进一个什么样的厨房，都要把所有能利用的食材开发出最佳味道并融合成一道美味大餐。

（作者单位：济南市歌舞剧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