翟会锋
(贵州财经大学文法学院,贵州 贵阳 550025)
彝语是SOV型语言,附置词是后置词,如陈士林[1]、边仕明、李秀清、陈康[2]、巫达(1998)、胡素华[3]等都有所论述。但是三官寨彝语却出现了前置词的语法现象。三官寨位于贵州省毕节市大屯彝族乡,属于彝语东部方言。三官寨彝语的dɛ33不仅出现了前置词的用法,而且还进一步虚化为补语标志。
前置词的例子,如:
(1)ʈhʅ55dɛ33ʦo21ko33。
放(前置词)坛子 里
放到坛子里。
(2)tʂaŋ55miŋ21da33dɛ33na33ŋɡʊ21ʈho13lɤ55thei33dʊ33。
张明 爬(前置词) 窗口 里 去(趋向)(完整体)
张明爬到窗口里去了。
补语标志的例子,如:
(3)ndu21dɛ33nʊ33ŋɡu21ʥi33ȵi21。
打 (补语标记) 医院 住
打得住院。
(4)ŋuei13dɛ33hie~21ʨhi33ko33vu55。
饿(补语标记)房 角 里 躲
饿得躲在房子的角落里。
三官寨彝语出现了前置词,这是类型学上非常重要的现象。本文尝试揭示SOV型后置词语言出现前置词的机制和规律。本文所用三官寨彝语例句全部来自翟会锋[4]。
在实际的语料中,没有收集到dɛ33作为动词的用例,只有与否定词mɑ21一起构成mɑ33dɛ33“不及”充
当谓语动词时,其语序为:OV。例如:
(5)li33sɿ13na33ve13ʑa33ʑu33tʂaŋ55san55na33ve13ma21dɛ55。
李四 妻子 漂亮 张三 妻子 不及
张三老婆比李四老婆漂亮
(6)ʑi21tʂo33ɡʊ21ʔa21ȵiɛ21ha~21,ndo21ma55dɛ33ɕi33.这锅水刚烧开,还不能喝。
水 锅 刚 开喝不及还
dɛ33的动词义“及、到”实际的用例比较少,dɛ33与否定副词一起用于比较句中。
dɛ33 前置词,其语序为:V+dɛ33+O。例如:
nɑ21di33tu33dɛ33ɑ21dɤ55ko33kɔ33?
你 碗 放(前置词)哪儿 (完成)
你把碗放到哪儿了?
(8)tʂɑŋ55sɑn33dɑ33dɛ33hiɛ21ʊ33ndo33lɤ55dʊ33。
张三 爬(前置词)房顶 上 去(完整体)
张三爬到屋顶上去了。
(9)tʂɑŋ55miŋ21li33tɕun13kɑ33ndu21dɛ33nʊ33ŋɡu21dʑi33ȵi21dʊ33.
张三 李四 (处置)打(补语标记)医院 住(完整体)
张明把李俊打得住院了。
(10)pe21tɕiŋ55vu33kʊ33dɛ33ŋʊ21thi55ɣo33。
北京 趟 走(补语标记)我 累 很
dɛ33从一个有实在意义的动词到只有语法意义的补语标志,这中间一定经历了由实到虚的语法化过程。但是,对这一过程的构建却存在诸多的困难。
首先,动词dɛ33居于它支配的名词之后,属于核心居后,而作为前置词或补语标记的dɛ33都居于介引的名词或小句之前,属于核心居前,因此,在什么情况下彝语东部方言出现了前置词和补语标记前置的情况?
其次,导致这种演变的因素是语言内部的呢,还是语言外部的,甚或是两种因素共同作用的呢?
如果单纯从语言内部来寻找答案,可能我们无法找到解决方案。而从语言外部——语言接触来寻求解决,往往掩盖了某些内部结构调整导致语言系统,尤其是语序发生演变的重要方面。因此,本文既考察三官寨彝语语言结构内部调整触发的语言结构的演变,同时,又考察语言接触造成的对语言结构的影响。
1.从语言的内部因素看
我们认为动补结构的出现,是造成语序发生变化的最重要因素。藏缅语中[5],动补结构是比较后起的语法结构形式。目前,从动补结构的分布状况看,藏缅语中的大部分语言有动补结构,有少数的语言没有动补结构[6]。
这家餐厅采取“手机存储袋”的形式,与员工约定好,上班时间打静音并且存放在手机袋中,下班再取,并且把这个行为会列入月末的考核当中。
2.从语言接触的角度看
彝语东部方言与汉语有密切的接触,至少在明朝时期贵州一带的少数民族政权——贵州宣抚司,就大力推行了汉化政策,不仅学习了汉族先进的技术和文化,而且首先学习了汉语。
基于以上的分析,我们对dɛ33从动词向补语标记演变的过程,给出以下的解决方案:
1.动补结构的出现
动补结构的出现在SOV型语言中创造了一种新的句法位置,该句法位置吸引了大量语义接近的句法结构进入。
2.语言接触的影响
语言接触的影响使彝语复制了汉语的前置词类型,而dɛ33被选为前置词。
3.前置词dɛ33的虚化
前置词dɛ33的进一步虚化,出现了充当补语标记的功能。
语言是一个自足的系统,内部构造的改变,往往会引起一系列的调整。就东部方言的前置词dɛ33来说,它的出现是动补结构的确立所触发的演变造成的。藏缅语中,除了少数北部地区的部分语言无动补结构外,大多数语言都有动补结构。[7]27彝语北部方言有丰富的动补结构,如胡素华[8],同样的,彝语东部方言也具有丰富的动补结构,甚至比其他彝语方言的类型更多样,如翟会锋[4](2011)。
从动补结构的演变看,最初的动补结构来源于连动结构中,第二个动词的虚化。[8]徐丹[9]认为汉语最早的动补结构中的下字(V2)来源于表示完成、结果义的动词。这种认识对我们研究彝语的动补结构非常具有启发意义。显然,动补结构是连动结构中,V2的虚化造成的,而造成这种虚化的原因,往往是由于V1与V2之间所具有的致使关系或因果关系等造成的。而语义上的这些关系最终导致了V2具有“完结”义。完结式是动补结构最早形式,有认知上的现实性。从藏缅语动补结构的语义类型看,也都广泛的存在动结式。[7]因此,我们可以认为,在彝语的动补结构中,V2表达“完结”义时最早虚化为补语成分。动结式对动补结构类型的演变产生了深远的影响。凡是表达V1造成的结果或影响的结构都被纳入到动补结构中,于是就形成了语义多样的动补结构类型。不仅汉语中是这样,藏缅语中也是如此。在独龙语中,补语有表达“结果”义的结构助词tɑˀ31充当[10]41。例如:
(11)ŋɑ55nəm53ə31səŋ53tɑˀ31ɔŋ55.我坐到天亮。
我 天 亮(助)坐
(12)ŋəi53mi31əŋ53də31bɹɑ53təŋ53tɑˀ31sɑ-ŋ55.我把他送到了桥头(就回来了)。
我(助) 桥头 (助)送(人称)
但值得注意的是,独龙语具有较为丰富的形态变化,其语序没有像其他藏缅语分析性语言那样位于V1之后,而是位于V1之前。因此,可以推测,在形态发达的藏缅语中,动补结构的语序与SOV语序相和谐。而在以分析性为主要手段的语言中,由于形态的消减或缺失,语序就成为一种非常重要的语法手段,因此,V1和V2的排列顺序遵循了象似性原则或时间性原则,形成了V1V2的句法结构。这种现象在大部分的藏缅语中大量存在。[10]29-31②例如:
景颇语:ju33ŋut55看完 thu55kǎ31lau31推到 koˀ31ka_u55拔除
看完 推 倒 铲掉
而且大部分藏缅语不仅有粘着形式,而且还有分析形式。如下:(同上)
粘着式 分析式
哈尼语tshi31so55洗净 tshi31ɤ33dɔ_33so55洗得很干净
洗 净 洗(助)很干净
彝 语tshɿ33ndʐa55洗干净 tshɿ33si44ndʐa55dʑɿ33ndʐa55洗得很干净
洗 干净 洗(助) 干净 很 干净
同样,在独龙语中V1和V2的排列顺序并不是这样,而是V2V1这样的顺序。如下:(戴庆厦[3]48主编、胡素华副主编2006:48)
独龙语 ə31ɡɹɑ53tɑˀ31kəi53吃饱 ɕi53tɑˀ31sət55打死
饱(助) 吃 死(助)打
为了不产生误解,我们用C作为补语成分的代表,替代V2,这样就得到两个序列:CV1和V1C。我们不仅要问:在V1C和CV1构成的动补结构中,谁是较早的形式呢?如果从语序类型学的观点来看,SOV型的藏缅语应该使用的动补结构的语序顺序应该是CV1才和谐。如此看来,在大部分的藏缅语中,动补结构都演变为V1C式结构了,而CV1式结构只在少数形态变化丰富的语言中保留着,比如说独龙语、羌语[11]等。正是V1C式在大部分藏缅语中的确立,在谓语动词之后的位置创造出了一个新的句法成分——补语。从一定程度上说V1C式已经具有了前置词语言的一些特征,因为,V1为核心的话,C就是从属部分,那么V1C式显然是一个核心居前的语言特征。这为前置词的出现提供了一定的句法环境。彝语东部方言出现前置词现象可能在V1C式确立就已经孕育了。
随着动结式的形成,许多的词或短语可以进入C的位置来构成动补结构。目前看到的藏缅语动补结构的研究中,能成为补语的类型主要有:动作行为类动词充当补语;趋向动词充当的补语;形容词充当补语。很少见到有附置词短语充当补语的情况。在独龙语中有附置词短语充当的情况,上例(11)和(12)中,助词tɑˀ31所介引的短语充当补语。彝语东部方言也出现了由附置词短语充当补语的情况,主要有dɛ33“及、到”,khɯ21到”。为了便于比较,我们把独龙语的例子与彝语东部方言的例子排列如下:
独龙语的例子:
(13)ŋɑ53nəm53ə31səŋ53tɑˀ31ɹɔŋ55.我坐到天亮。
我 天 亮(助)坐
(14)ŋəi53mi31əŋ53də31bɹɑ53təŋ53tɑˀ31sɑ-ŋ55.我把他送到了桥头(就回来了)。
我 (助) 桥头 (助)送(人称)
彝语东部方言的例子:
(15)tʂho13ko33bu13ʑi21dʑiɛ21ɣo33,nɑ33tho21tho21khɯ21dʊ21.
这 里(领属)水 清 很,看 底 (后置词)(助动词)
这里的水很清,能看到底。
(16)nɑ21di33tu33dɛ33ʔɑ21dɤ55ko33kɔ33?
你 碗 放(前置词)哪儿 (语气)
你把碗放到哪儿了?
(17)tʂɑŋ55miŋ21tɕhi33ko33kɑ33tʂhʅ21bo55thɛ21dɛ33tɕhi33ʔɑ55bo55lɤ55dʊ33.
张明 街道(后置词:从由)这边 跑(前置词)街 那边 去(完整体)
张明从街道这边跑到街道那边去了。
以上独龙语和三官寨彝语的例子可以看到,独龙语中介引名词的附置词(其他学者叫助词)位于谓语动词之前,语序为:名词-后置词-谓语动词;而三官寨彝语的情况与独龙语完全不同,介引方所的附置词位于谓语动词之后,且有两种情况:一是,谓语动词-名词-khɯ21(后置词);二是,谓语动词-dɛ33(前置词)-名词-方所名词。显然,独龙语的语序与SOV型语言相和谐——同为核心居后,而三官寨彝语出现的两种情况都不同程度的偏离了SOV型语言的类型学特征,并表现出了SVO型语言的一些特征:核心——谓语动词都位于非核心——附置词补语之前,但对SOV型语言偏离的程度不同,第一种情况,虽然有所偏离,但是附置词khɯ21还属于后置词,而第二种情况中dɛ33是前置词,这已经完全偏离了SOV型语言。
从三官寨彝语中并存的两种介引处所的附置词形式,可以看到,这两种形式可能曾经都是作为介引处所的形式,若从彝语固有的后置词语序来看,后置词的khɯ21可能要早于前置词的dɛ33,并在一段时间内两者存在竞争关系。从使用频率看,khɯ21几乎很少使用而dɛ33广泛使用,则反映了dɛ33一定包含了khɯ21所不具有的语义特点。而且可以进一步推断,正是这一语义特点使得dɛ33在接下来的竞争中脱颖而出,巩固并扩大了自己的使用范围。或者说,具有一定致使性的“完结”义成为dɛ33进一步演变的重要因素。动补结构具有“使成”等具有处置的意义,是一个动作行为造成的某种结果或影响。彝语中大量的动结式的产生不断强化了这种构式意义,从而为dɛ33所介引的附置词短语进入动补结构创造了条件。
动补结构的确立,给彝语的句法结构带来了异于SOV型语言的一些变化因素,并使该结构成为一个能产的结构形式。但是,为什么在三官寨彝语中出现了前置词介引的附置词短语,这些前置词是如何产生的?显然无法从语言结构的内部动因中去寻找。如果一定要去查询一些蛛丝马迹的话,我们认为:动补结构的出现使得该结构式所表达的语法意义规约化,并在人们的认知概念中固化下来,正是这种“致使”的认知概念为dɛ33的出现提供了一定的基础,而直接导致它出现的契机,却是语言接触造成的。
新的语法成分的产生无非有两条途径:一是,“内部因素促动的演变”;二是,“接触引发的演变”[12]。我们认为前置词dɛ33的出现,既有“内部因素促动的演变”,又有“接触引发的演变”造成的。
1.语言接触等级的分类
接触引发的演变有两种:借用和转用引发的干扰。借用是外来成分被某种语言使用者并入该语言的母语:这个语言社团的母语被保持,但由于增加了外来成分而发生变化;转用引发的干扰是语言转用过程中语言使用者将其母语特征带入其目标语之中[12]。显然本文所说的接触是指语法借用。语言中的所有成分都可以被借用,从语音、词汇成分,到语法成分。Thomason[13]接触分为:偶然接触、强度不高的接触、强度较高的接触、高强度的接触。[12]
接触等级偶然接触(借用者不必是源语的流利使用者,以及/或者在借语使用者中双语人为数极少)强度不高的接触(借用者须是相当流利的双语人,但他们很可能在借语使用者中占居少数)借用成分的种类和层次只有非基本词汇被借用功能词以及较少的结构借用强度较高的接触(更多的双语人;语言使用者的态度以及其他社会因素对借用有偏爱倾向或促进作用)基本词汇和非基本词汇均可借用;中度的结构借用:语序的改变(如SVO替代SOV或相反),并列结构和主从结构在句法结构的变化高强度的接触(在借语使用者中双语人非常普遍;社会因素对借用有极强的促进作用)继续大量借用各类词汇,大量的结构借用
2.三官寨彝语与汉语接触等级
据翟会锋[16]102的调查,三官寨彝语中出现了少量的前置词,绝大部分附置词还是后置词。三官寨全村使用的语言主要有两种:彝语和汉语毕节方言,全村大部分的中年人都会流利的使用彝语和汉语(毕节方言),初中生(16岁以下的小孩)会说彝语的非常少见,可参看翟会锋[16]11。彝语受到了汉语较为强烈的接触,只要会使用彝语的都会流利的使用汉语方言。彝语处于濒临灭绝的地步。因此,我们认为三官寨的彝语受到汉语的接触强度为:强度较高的接触。正是彝语与汉语的这种接触的背景,前置词dɛ33受到了汉语前置词语法结构的影响被“语法复制”到彝语的句法结构中去的。
明生荣[14]重点描述了与普通话相比不同的介词使用情况,其中介词“走”与“迄”与我们描写的前置词dɛ33在语义上比较接近,为“到”义。
“走”的用例:
(18)他调走贵阳去了。
(19)你的笔落走地下了。
“迄”的用例:
(20)双井寺的凉水,喝迄喉咙管,凉迄脚底板。
此外,我们又专门调查了前置介词“到”在三官寨汉语中的使用情况,例句如下:
(21)放到坛子里。
(22)他调到贵阳去了。
(23)你的笔落到地上了。
(24)双井寺的凉水,喝到喉咙管,凉到脚底板。
这些句子中的前置词“到”,用三官彝语来对译的话,都是dɛ33。这说明三官寨汉语中的前置词“到”与三官寨彝语中的dɛ33“到”使用的句法环境完全相同。值得注意的是,普通话中使用补语标记“得”的,三官寨汉语使用“到”。如此,则三官寨彝语与三官寨汉语格式反而更接近,如:
(25)A、普通话:张明把李俊打得住院了。
B、三官汉:张明打到李俊住院了。
C、三官彝:tʂaŋ55miŋ21li33ʨun21ka33ndu21dɛ33nʊ33ŋɡu21ʥi33ȵi21dʊ33.
张明 李俊(处置)打(补标) 医院 住(完整)
张明把李俊打得住院了。
B句中的前置词“到”已经作为一个补语标记,这与C句中彝语使用补语标记dɛ33相一致。这也充分说明了三官寨汉语与三官寨彝语之间的密切接触关系。
前置词与SOV型语言是不相和谐的,它的出现仅仅靠高强度的语言接触,显然是不太充分的。我们认为,内因是一个系统发生改变的最根本动因,正是内因的强大驱动,才使得外部因素有机可乘。
这个内因就是彝语中出现了动结式。首先,动结式的语义上要求V1与V2之间具有致使义。
其次,句法结构上看,动结式要求V1V2在句法上紧邻。
我们看动结式的这两点要求,对于语序为主要手段的彝语来说,具有一定的强制性。
因此,V1与V2构成的动结式具有的内在因果、先后等关系,在语序上往往表现为前因后果或先发生在前后发生在后的序列,这就是语言学上的“象似性”原则。而“象似性”原则的一个重要体现就是“联系项居中”原则,当后置词介引的附置词短语也进入动补结构时,就违反了“联系项居中”原则。
我们用结构式来表示如下:V1+N+POST。从结构式中可以看到V1没有与核心POST相连。语序手段对于分析型的语言彝语来说是非常重要的手段,尤其是当连动和述补结构已经完全按照语序来组织句法时,它的重要性将是不言而喻的。V1没有与附置词短语的核心后置词相连,表明了V1的动作行为只是客观上造成了后置词短语的结果,从象似性上看,说明V1对后置词的关涉和支配度很低,并没有造成后置词对V1的依附。只有当V1和前置词紧密相连的时候,从结构上与V1V2的结构才具有同构性。正是由于以上原因,V1与后置词短语构成的结构没有表达致使义,如例(15)。在典型动补结构的类推和语言接触的强烈触发下,汉语中充当补语的介词短语(前置词结构)对三官寨彝语起到了非常大的启发作用。[15](参考例句21-25)。若把汉语的前置词模式复制到彝语相对应的附置词结构中,就很好的解决了这一问题,即:V1+PRE+N。V1与前置词紧邻,从认知上看,是V1直接“致使”前置词短语产生的位移状态。更为重要的是,加强了前置词对V1的依附性,使附置词短语真正融合到了动补结构之中。
此外,dɛ33虽然作为动词[16]具有“及、到”义,但实际上,dɛ33已经不能够单独充当句法成分,在实际的语料中,dɛ33的否定形式mɑ21dɛ33“不及”作为比较句中的比较动词而存在,见例(5)和(6)。这表明,虽然前置词与SOV语序不和谐,但是在已经废弃不用或较少使用的词语中寻找前置词的“代理人”,并尽可能少的对已有句法规则造成不便。dɛ33的选用已经是最大限度消除前置词结构对SOV型语言不利影响的折中性办法。
动补结构中的前置词dɛ33依附于V1,在韵律上往往与V1构成一个韵律单位,这样就逐渐弱化了dɛ33与其后名词的联系,使动补结构的构成发生了微妙的调整,从“V1+dɛ33+N”结构演变为“(V1+dɛ33)+N”。这样dɛ33与其介引的N的距离越来越远,其介引名词的功能逐渐弱化,其表达“致使”意义逐渐增强,最终导致补语标记dɛ33出现。
前置词结构我们可以把它简化为这样的结构:V+dɛ33(前置词:及)+NP。dɛ33作为补语标记的结构为:V+dɛ33(补语标记:得)+NP。从语法化的观点来看,前置词的dɛ33进一步虚化就可以用来表示补语标记的dɛ33。前置词dɛ33与补语标记的dɛ33从句法位置上看完全一致,从语义上看也具有高度的一致性:前置词dɛ33表示的是具体位移终点的标记,从语义上看是具体可感知的;补语标记dɛ33无非表示抽象的到达某种极限,为抽象的终点。如:
(26)tʂaŋ55miŋ21li33ʨun33ka33ndu21dɛ33nʊ33ŋɡu21ʥi33ȵi21dʊ33。
张明 李俊(后置词:受格)打(补标) 医院 住(完整体)
张明把李俊打得住院了。
(27)pɛ21ʨiŋ55vu33kʊ13dɛ33ŋʊ21thi55ɣo33。
北京 趟 走(补标)我 累 很
这趟北京走得我很累。
因此,我们认为前置词dɛ33语义上的进一步虚化,句法上更多的偏离其介引的名词,最终产生了补语标记dɛ33。dɛ33从介引具体位移终点到能容纳抽象的终点,标志着dɛ33自身的性质发生了改变,从前置词变成了一个补语标记词。
从动词dɛ33到前置词dɛ33的过程中,语言接触是发生这种演变的强大推动力,没有汉语与彝语高强度的接触,彝语是很难从一个SOV型的语言中产生出SVO型语言才有的一个词类——前置词。从前置词dɛ33“到”进一步虚化为表示补语标记dɛ33,则是语义功能的虚化和重新分析造成的。此外,我们还应该看到,语言接触的发生同时也蕴含了语言系统内部的结构的调整,正是语言结构的调整,为语言接触中语法模式的复制提供了认知上的动因。
注释:
①本文为第十届国际双语学研讨会提交的论文,感谢戴庆厦先生、罗仁地先生(Randy J.LaPolla)提出了宝贵的建议,会后做了进一步修改和补充,胡素华教授也给了非常多的指点和帮助,在此向他们表示最真挚的谢意!文中所有谬误概由作者负责。
②这里的V2包括谓词性的成分,比如形容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