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析《奥丽芙·基特里奇》与《万箭穿心》中的女性主义

2020-09-10 07:22王自平
今古文创 2020年37期
关键词:女性主义

王自平

【摘要】 本文从《奥丽芙·基特里奇》与《万箭穿心》中出现的女性主义入手,并对两名女主人公在各自家庭关系中的强势态度进行分析和比较,从而指出在与传统男权社会抗争的过程中,强势女性所要面临的艰辛与孤独。

【关键词】 《奥丽芙·基特里奇》;《万箭穿心》;女性主义;男权社会

【中图分类号】I712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2096-8264(2020)37-0026-03

2009年,美国当代女作家伊丽莎白·斯特劳特(Elizabeth Strout)凭借其人生第三部作品《奥丽芙·基特里奇》(Olive Kitteridge)获得美国普利策小说奖,从而进入许多中国读者的视野。无独有偶,同样在2009年,中国当代女作家方方的中篇小说《万箭穿心》在发表后受到了读者的广泛追捧和热议。这两部先后出现的小说在创作背景和写作手法上有着很大的区别,但它们却展现了一个共同的主题:与传统男权社会格格不入的强势女主人公形象。

《奥丽芙·基特里奇》是由13个短篇故事构筑而成的长篇小说,而这13个短篇故事既各自相对独立,又相互关联。全书以美国新英格兰地区缅因州的海边小镇克劳斯比为中心,讲述了女主人公奥丽芙以及小镇上其他各色人物看似水波不兴,实则暗流涌动的生活。书中绝大多数故事的核心人物是奥丽芙·基特里奇,而在其他的故事中,奥丽芙的身影也或多或少得到了体现。作者这种独特的构筑方式使得这本书既有长篇小说的故事连续性,又突出了短篇故事的完整性与洞察力。奥丽芙是小镇上的数学老师,作为苏格兰后裔的她刻薄、强势,说话直来直去,不介意刺伤别人,却又以自己的方式關心爱护着身边的人。这种刻薄、强势的性格使得她在家庭关系的处理上始终如履薄冰。丈夫的渐行渐远,儿子的离家出走,让她的后半生在孤独与艰辛中挣扎前行。

中国女作家方方的中篇小说《万箭穿心》则以中国上世纪90年代武汉的市井生活为背景,讲述了女主人公李宝莉的苦辣人生。武汉年轻女子李宝莉长相貌美,性格强势火辣,讲义气。但过于强势的性格让她的丈夫马学武一直生活在压抑之中。不堪忍受的马学武与同厂的女职工偷偷开始了婚外情。得知丈夫出轨的李宝莉选择了极端的报复方式,她向警察举报有人卖淫嫖娼,马学武和女职工在宾馆被抓。事发后马学武羞愧难当,跳江自尽。丧夫的李宝莉为了供儿子上大学,坚强地挑起了生活的重担。却不曾想,儿子因为误解而无法原谅母亲对父亲的伤害,在大学毕业后坚持与李宝莉断绝关系,并将她赶出家门。

这两部小说在写作风格和人物塑造上都风格迥异。伊丽莎白·斯特劳雷用雅致细腻的笔触向读者描绘了一个美国当代社会背景下的强势女教师形象,方方则用朴实而又带有浓郁地域色彩的语言向讲述了一个中国上世纪90年代石井女强人的故事。两部小说最大的共同点就是作者都通过一个女人的悲欢离合真实地反映了社会现实,更颠覆了女性柔弱的传统刻板印象,并通过女主人公的人生轨迹诠释了当代女性追求独立、自尊、自强的女性主义思想。

一、女性主义浪潮下的强势女性形象

女性主义(Feminism)又称女权(女权主义)。一般认为,女性主义运动迄今为止有过两次大的浪潮。女性主义第一次浪潮发生在19世纪末,其主要矛盾是两性的平等。女性主义的第二次浪潮始于20世纪60-70年代。这次浪潮一直延续到20世纪80年代。这次浪潮的主要矛盾是针对男女同工不同酬的现象。第二次女性主义浪潮引发的另一个现象就是人们开始兴起对性别和女性主义的学术研究。也有人提出过女性主义运动的第三次浪潮。关于第三次浪潮,人们说法不一,比较集中的看法是认为一般产生于20世纪80-90年代,产生了与后现代主义思潮相对应的女性主义各流派。这个时期,女性主义内部呈现多样化发展,如第三世界的女性主义,生态女性主义,后现代女性主义等。

《奥丽芙·基特里奇》和《万箭穿心》都是二十一世纪以后的作品,从时间的跨度上来看,它们应该属于女性主义第三次浪潮,但实际情况是,这两部小说的核心内容都是普通人物的家长里短,而两位女主人公想要突破的也是传统男权社会给女性套上的枷锁。它们所体现的女性主义思想依然是在传统男权社会背景下女性追求平等和自由的渴望。奥地利哲学家奥托·魏宁格(Otto Weininger)在《性与性格》(Sex and Character)一书中写道:“我要讨论的妇女解放,指的不是女人与男人表面上的平等,而是妇女问题中那种真正需要的东西,那就是深植于女人心中的那种获得男人特性的渴望,即渴望获得男人那种在精神和道德上的自由,渴望获得那种男人那种实实在在的影响力和创造力。”

魏宁格的这种理论,在斯特劳雷和方方的笔下,被塑造成了渴望在传统男权社会下获得平等生存空间的女性形象,她们的呐喊,也只是为了打破传统男权社会对妇女的桎梏。《奥丽芙·基特里奇》中奥丽芙在辛苦劳累了一天后还被丈夫亨利抱怨不陪他一起去教堂时,再也忍不住爆发了:“你不知道我有多累,教了一天的书,还要去参加愚蠢的会议。该死的校长就是个白痴!我每天要购物、做饭、洗衣服,还要陪克里斯托弗一起做作业!而你却——”奥丽芙的突然爆发让亨利感到难以接受,但却并没有意识到这一切的根源都在于家务工作分配的不合理,他可能想当然地认为做饭、洗衣服、陪孩子做作业等事情是妻子分内应该做的。他忽略了奥丽芙对于平等生存空间的女权呐喊,却只会认为妻子过于强势,不够温柔。《万箭穿心》中李宝莉在丈夫跳江自杀后承担起了养家糊口的责任,她辞掉原来的工作去做了女“扁担”,她心里想“他们男将不行,拉倒。这世道光我们女将也撑得起来”。由此可见,李宝莉想要的也不过是像男人一样撑起家庭。事实上,她也做到了,在没有一个男人和她一起努力的情况下,她一个人扛起了养育一个家庭,供养儿子读书的责任。

女性与男性虽然身体物理条件构造不同,但是独立精神应该是一样的。因此,女性要求与男性平等的生存空间和地位是合情合理的。所谓的强势女人也只不过是在传统男权主义的社会背景下,与传统女性柔弱的形象相比得出的结论。强势女人本质上也只是把自己渴求与男性平等的思想付诸实际行动而已。在传统的男权社会里,人们对于家庭关系中出现的强势父亲,强势丈夫等男性强势形象并不会少见多怪,反而觉得习以为常,但强势母亲,强势妻子等强势女性形象的出现通常会被认为是与社会格格不入。这也体现了男权社会对女性主义思想的歧视和压制。

二、强势的女性,残缺的人生

法国女作家西蒙·波娃(Simone de Beauvoir)在《第二性》中提道:“一个女人之为女人,与其说是‘天生’的,不如说是‘形成’的。在社会历史中,男性居于主导和决定地位,女性处于被主导和被决定地位;女性的历史和现状是由男性的需要和利益决定形成的。女性是‘第二性’。”

在新时期的国内外女性文学创作中,强势女人的形象并不少见。有人说这种强势女人的形象是对长久以来女性“第二性”从属地位的反叛,而这种叛逆的强势女人形象,打破了传统男权社会对女性形象的构建。作为男权社会主导地位的男性,在面临这种强势女性形象的挑战时,为了维护自己的地位和尊严,势必和强势女性产生矛盾和摩擦。因此,在诸多的文学作品中,强势女性角色与家人,尤其是男性家人的关系大多不是很和睦。奥丽芙和李宝莉也不例外。实质上她们的家庭关系更加糟糕。过于强势的性格让她们在夫妻、母子等家庭关系上如履薄冰,甚至形同陌路。可以说在人生的道路上,这两个强势女性的人生是残缺的。

(一)夫妻关系渐行渐远

夫妻之间应当相互尊重,相互关心,相互包容,让彼此在爱与被爱中感受到幸福。这种幸福有一个大的前提,那就是男人与女人之间真正的平等。但长期以来习惯了在男权社会中占据主导地位的男性们,他们會有意或无意地把自己在家庭的地位置于女性之上。因此,强势女性的出现,对传统男权社会中男性尊严的挑战。一旦男性在夫妻关系中不能处于主导地位,甚至被强势女性压制,他们的婚姻关系就会出现裂痕。

奥丽芙性格强势,不懂得体贴别人。在生活中,面对丈夫偶尔的表白,她嗤之以鼻,她对任何仪式感的场合都感到不忿,因此拒绝陪同丈夫一起去教堂,她从来不曾诚心向丈夫道歉。正是这些微不足道的小事在她和丈夫的婚姻关系中埋下了隐患。奥丽芙的丈夫亨利是一名药剂师,是一个老好人。面对妻子的强势,他一直选择的都是默默忍受。但默默忍受不代表没有意见。两人平静的生活因为亨利药店新员工丹妮斯的到来被打破了。与奥丽芙相比,丹妮斯喜欢笑,对男人依赖,与家里奥丽芙制造的紧绷压抑的气氛截然相反,亨利在丹妮斯身上感受到了久违的快乐和被依赖的感觉。在丹妮斯的丈夫因意外去世时,亨利甚至产生了和奥丽芙离婚并且照顾丹妮斯的念头。最终老好人的性格和他的宗教信仰让她选择回到了妻子身边。但两人的问题一直都存在,直到一场在医院的抢劫案件使得两人之间的矛盾彻底爆发,两人的关系也发生了不可逆的变化。

与奥丽芙相比,《万箭穿心》中的李宝莉要悲惨许多。李宝莉虽然长相漂亮,但在性格上却强势霸道,毫无风情可言。文化水平不高的她虽然很爱丈夫马学武,但生性粗线条的她依然在婚后对丈夫张嘴呵斥,做错就打,丝毫不顾及对方作为男人的颜面何尊严。李宝莉以这样简单粗暴的方式爱着马学武,她觉得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丈夫孩子,为了这个家。但殊不知,在马学武的眼里,他的男性自尊早已经被李宝莉践踏的灰飞烟灭。于是他选择了出轨,通过在外面找一个温柔的女人来弥补自己在家里丢失的男性自尊。在出轨被抓后,马学武采取了最极端也是最恶毒的报复方式,他选择了自杀,把家庭的重担抛给了李宝莉,同时也成功地在儿子心中埋下对母亲仇视的种子。

无论奥丽芙还是李宝莉,她们在婚姻和夫妻关系上都是不成功的。这其中固然有她们自身的原因,比如不体贴,不温柔,甚至有些过于强势和霸道。但根本原因在于强势女性对男女平等权利的诉求与传统男权社会男性主导地位之间的矛盾是无法调和的。男人为了维护自己在社会和家庭中的主导地位,他们希望自己的妻子温柔体贴,甚至从属于自己。强势女性为了争取自己平等生存权利的空间,势必要打破这种男权社会对妇女主导的桎梏。无关谁对谁错,这是两个阶级的对立,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

(二)母子关系形同陌路

母子关系是世界上最难以割舍的血缘关系。母亲形象对孩子的成长也至关重要。但强势女性形象的出现,似乎颠覆了传统的母亲对孩子施加的正面影响。以《奥丽芙·基特里奇》和《万箭穿心》为例,无论奥丽芙还是李宝莉,在处理母子关系上,都是不成功的,而她们给孩子留下的影响,更是证明了强势女性在坚持自己强势个性的同时,需要付出沉重的代价。

作为一个强势的母亲,奥丽芙对儿子克里斯托弗的爱是毋庸置疑的。只是她表达感情的方式过于粗暴专制。儿子一有不顺从或者反抗的表现,她甚至会一巴掌打过去。这样的管教方式使她成了克里斯托弗的噩梦,他无时无刻不想着逃离这个家庭。最终,克里斯托弗离开了小镇,离开了那个令他窒息的家庭。他搬到了加利福尼亚。他结婚,离婚,再结婚,接受心理辅导,又搬到了纽约。而当奥丽芙去纽约照顾怀孕的儿媳时,再次和儿子爆发了冲突,他们的母子关系也降到了冰点,几乎形同陌路。面对糟糕的母子关系,奥丽芙感到迷茫,她不理解为什么会这样,她明明是爱着他的。而作为枕边人的亨利,残忍地向奥丽芙揭示了儿子之所以离家不归的真相:“‘他之所以离开时因为自从你父亲去世的那天起,你就接管了那个孩子的人生。你没有给他留下任何空间’。”

李宝莉的经历比奥丽芙更加心酸。脾气粗暴的她从来不知道在家里收敛自己的情绪。在儿子马小宝的眼里,她就是一座随时可能爆发的活火山,带给自己的只有恐惧。相比之下,脾气偏向懦弱的马学武反而给了马小宝久违的安全感。当马学武跳江自杀后,李宝莉一个人撑起了整个家庭。她吃苦受累都是为了让儿子能好好地学习,将来出人头地。却不知道,在儿子眼里,父亲的自杀,罪魁祸首就是自己的母亲。这看起来有些荒谬,马学武出轨被抓,自己承受不住选择自杀,这也是他对李宝莉最残酷的报复。他成功地在儿子的心中种下了仇恨的种子。李宝莉辛苦操劳了十几年,却在儿子大学毕业找到工作后被扫地出门。

事实总是那么的残酷。奥丽芙在丈夫中风去世后孑然一人,儿子也不愿意回家,跟她形同陌路。李宝莉在为儿子付出了一切后,换来的只是儿子对她的冷嘲热讽和扫地出门。两名性格强势的女人,在母亲这个身份上,都是同样的失败者。那么到底是什么原因导致他们母子关系如此紧张呢?当然有她们自身的原因。母亲过于强势会剥夺孩子的生长空间。而传统男权社会中关于严父慈母形象的宣传,也会使得孩子对强势母亲的出现会产生本能的恐惧和抵抗。因此奥丽芙和李宝莉在婚姻和母子关系上的失败,除了有她们自身性格过于强势的因素以外,本质上还是女性主义思想和传统男权社会之间矛盾的体现。

三、艰辛与孤独,任重道远

女权主义者朱丽叶·米切尔(Juliet Mitchell)在提及女性主义运动时这样说道:“妇女们怀着各自生活中难以名状的挫败感加入这场运动中来,发现自以为是个人困境的东西其实是一个社会环境。”

无论是奥丽芙还是李宝莉,作为强势女性,她们都需要面临着远超常人的艰辛与孤独。她们人生的悲剧更多是时代的悲剧。虽然随着女性主义的兴起,男女平等已经呼喊了一百多年,但女性的劣势地位短时间内是很难得到彻底改善。几千年来传统男权社会给妇女套上的枷锁,也不是一时半刻就能够打破的。但像奥丽芙和李宝莉这样的强势女性形象在文学作品上的出现,给万千渴望打破男女社会框架,谋求真正平等的女性带来了曙光,而她们的奋斗,也将会继续下去。正如奥丽芙教导她的学生那樣:“不要惧怕你的欲望。如果你对自己的欲望感到恐惧,你也只不过是和其他人一样的傻子。”

奥丽芙何尝不是在告诫自己,告诫像自己一样为理想奋斗的女性,告诫她们不要害怕自己的欲望,做好与整个世界战斗的决心。

四、结语

女性主义运动已经持续了一百多年,还将继续持续下去。而对文学作品中展现的女性主义思想进行研究对女性地位的提升有着莫大的帮助和影响,更有利于催生出更多优秀的女性主义作品。理智正确地对待文学作品中涌现出来的强势女性形象,能让我们更好地观察和发现传统男权社会中男女地位的对比和变化,从而有效地改变那女不平等的社会地位,促进社会和家庭中男女关系的和睦相处,为社会发展做出积极的贡献。

参考文献:

[1]Strout,Elizabeth.Olive Kitteridge[M]. New York:Random House Trade Paperbacks,2008:9, 121,195.

[2]奥托·魏宁格.性与性格[M].肖聿译.南京:译林出版社,2011:7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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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何佩群.女性主义运动的第三次浪潮[N].文汇报,2011-12-26.

[5]玛格丽特·沃特斯.女权主义简史[M].朱刚,马晓蓉译.北京:外语教学与研究出版社,2014:273-274.

[6]西蒙·波娃.第二性[M].桑竹影,南珊译.长沙:湖南文艺出版社,1986:3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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