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校经济困难学生贫困认知的质性研究
——基于可行能力理论视角的分析

2020-09-10 11:39
山东青年政治学院学报 2020年5期
关键词:贫困生困难个体

王 健

(常州工学院 心理中心,江苏 常州 213032)

一、问题的缘起

尽管从直观感觉而言,贫困(poverty)更多指向物质尤其是金钱上的匮乏,但是作为一种复杂的社会现象,贫困实则包含了除收入之外更多的因素,比如个体所处的社会阶层,所拥有的心理状态、精神特质、能力水平以及可选机会等等。在诺贝尔经济学奖得主阿马蒂亚·森(Amartya Sen)看来,贫困更多是指个体获得收入和享有正常生活的能力和相应机会的缺乏。[1]国内虽然已有一些研究从可行能力视角对贫困现象进行了宏观层面的解读[2],但是针对特定人群的探讨,往往只是局限于农村人口[3]、老年人口[4]以及特殊群体[5]的分析。高等教育环境中对贫困问题的关注,主要表现在教育学和心理学领域的研究者对贫困生群体相关问题的探讨。其中,研究主题主要涉及资助问题[6][7]、就业指导[8]、心理健康[9]、价值观教育[10][11]等方面。

现有的研究除了在理论层面进行探讨之外,基本都是采用问卷调查这样一种传统的定量研究方式,这就使得研究者很难深入探查和理解高校经济困难学生的丰富内心世界。换言之,已有的大部分研究缺乏对这一群体如何认知和应对贫困进行质性研究范式的“深描”(thick description)。因此,本研究尝试采用质性研究方法,深入探讨高校经济困难学生对贫困经历以及家庭困难等问题的主观体验,总结归纳出相应的贫困认知类型和日常应对方式,为高校更好地帮扶经济困难学生提供更具操作性和针对性的参考和建议。

二、研究对象与研究方法

(一)研究对象

研究者在C市某高校经济困难学生资助中心人员的协助下,向全校发布以“贫困叙事与自我成长”为主题的活动海报。在同一所高校进行招募主要是为了确保被访谈的经济困难学生所处的外在生活环境的一致性,以便更好地凸显和考察个体主观因素的作用。研究者结合前期对在校经济困难学生总体情况的了解,制定了参加访谈研究的报名条件。依据目的性抽样和非概率抽样原则,为了更好地契合质性研究对访谈对象的典型性要求,研究者在主动报名的学生名单中,对年级、性别、专业进行了统筹考虑,最终选取了9名自愿参与访谈的在校经济困难学生,其中男生3人,女生6人。访谈对象的编号以性别(根据英文单词首字母,M代表男生,F代表女生)和访谈序号进行设定(详见表1)。

表1 参与研究的被访者基本信息

(二)研究方法

国内质性研究学者陈向明指出,由于在质性研究中研究者本人就是研究工具,研究者就可以与被访者进行有效互动并从中获得对其行为表现和意义建构的理解,采用归纳范式分析并形成理论,最终可以获得对某一社会现象的深入探究。[12]因此,为了深入理解处于迅疾社会变迁下的高校经济困难学生面对贫困时的真实心态,本研究采用了质化研究中的半结构化深度访谈法。研究者首先围绕研究主题设计访谈提纲,在早期对部分经济困难学生的网络调查以及与相关辅导员和班主任沟通的基础上,对提纲进行了修订。每次访谈前,研究者都会介绍访谈目的和访谈资料的处理和用途,并与被访者签订知情同意书。平均单次访谈时间大致为四十分钟。访谈内容全部由研究者进行文字转录,并通过扎根理论的研究范式,对文字资料进行编码处理。通过类别-内容分析,本研究共归纳出了有关经济困难学生的四种贫困认知行为主题:致贫原因、贫困体验、贫困应对以及贫困评价。

三、研究结果与分析

通过对9名经济困难学生的深入访谈,研究者发现了他们普遍对自身的贫困问题有着既感性又理性的理解和认知。被访学生在对自己过往生活史的体验叙述中更多表现出了感性特征,比如无助感、忧虑感甚至焦虑和愤怒;但是在谈及自身的应对方式和未来规划时,则表现出了更多的理性特征,比如对贫困的客观分析和理性评价。

(一)贫困非我愿:经济困难学生家庭的致贫原因

实际上,高校学生群体中贫困现象的存在折射出了社会结构和家庭环境方面的问题。国内城乡二元结构的存在,使得城市相对于农村而言,拥有更多的社会经济资源和社会保障政策的支持,这就导致贫困生群体中来自农村家庭的个体比例偏高;从学生家庭所拥有的资源来看,贫困生家庭往往缺乏避免贫困所需的经济资本、文化资本以及社会资本。在被访者中,有学生就谈到代际贫困的传递、教育资源的不足等因素是导致自己家庭贫困的主要原因。

“我觉得造成贫困的原因是知识的缺乏。我父辈以及再往上,就是因为家里穷,没有人上得起学,或者是被迫辍学,又没什么其他能力,就只能一直做农民。这就会造成一种恶性循环,我们家基本上没有什么教育意识,没有人会教育我,也没有钱把我送到很好的老师那里去辅导。”(M2)“我的老家原来在重庆,在我小时候全家才移民到这边来。刚到这边的时候,我爸妈也没有钱,全部都是白手起家。他们平常也不在家,主要在外地打工,然后爷爷奶奶带着我,直到现在,这里也没有其他亲戚,就感觉很贫困。”(F4)

同时,除了由于种种不利因素的累积而造成的贫困之外,还有因不可控的突发因素而导致的家道中落。比如,在接受访谈的贫困生中就有学生谈及了自己家由于突发的变故而导致贫困的事情。

“在我小时候,家里经商时出了一些问题。我爸把房子卖了去炒股,结果都赔进去了。然后,我们全家就只能回到乡下去生活,住在破旧的房子里面,感觉很艰苦。”(F3)“我们家以前经济挺好的,我也不需要申请贫困补助。现在的情况是,我家的贫困是天灾人祸的结果。在我上高中的那三年,不好的事情一件连着一件,打得你措手不及。我们家族里面,不是这个生病了,就是那个生病了,生意上也经常不顺。那段时间自己感觉没有任何依靠,感觉挺困难,可能就是命不好。”(F8)

结合以上的访谈资料,可以发现,导致高校经济困难学生家庭贫困的原因大致包括两种类型。一是由于多种不利因素(贫困的代际传递、子女多导致的经济压力、没有其他营生技能等)的累积,贫困生的家庭往往在经济、教育、文化等资源方面表现出匮乏,同时缺少可以有效改变不利局面的生活机会,最终导致了家庭的贫困,可以称其为累积型贫困;第二种类型则是因为突发和不可控的因素(家庭管理不当、经营不善、家人重病等)导致家庭变故而引发的贫困,可以称其为突发型贫困。根据阿马蒂亚·森的观点,与收入不足相比,个体在现实中的可行能力的缺失会受到多种因素的影响,这就包括诸如年龄、性别、角色、地域、环境以及个人无法控制的各种因素,尤其是年老、残疾、生病等因素会降低个体和家庭获取收入的能力。因此,国家对经济困难学生的政策除了加大物质资助方面的力度之外,还要针对其所在家庭的致贫原因进行精准救助。比如,针对累积型贫困家庭欠缺抵抗贫困的可行能力的现状,就需要更多地从能力提升方面进行帮扶;而对于突发型贫困,因为这类家庭本身并不缺乏相应的营生能力,帮扶重点就需要放在提供更有效的生活机会方面。

(二)生活“苦、辣、咸”:经济困难学生的贫困体验

美国社会学家埃尔德(E.G.Elder)在其所提出的生命历程理论(life course theory)中曾指出,生命历程是指在个体的一生中通过年龄分化而体现出的生活道路,个体的生活道路总是会嵌入到历史及其所经历的事件之中,个体同时也会被其所经历的事件所型塑。在这种有限制性的空间中,个体会进行有选择和有目的的活动,利用周遭所提供的机会,努力克服所遇到的困难,进而建构出属于自己的生命历程。[13]此外,人们在社会生活过程中所经历的各种紧张性刺激,即生活事件(life events),其中的消极或者是负性的生活事件往往会对个体的身体与情绪产生不良影响。[14]因此,高校经济困难学生在其成长过程中,因贫困所导致的不良体验就会对其日后的生活产生持续的作用。在接受访谈的贫困生中,负面的贫困体验就成为了他们过往人生历程中抹不去的记忆之痕。

“无论夏天还是冬天,我爷爷奶奶都是用三轮车送我去上学。这样的情况一直持续到初中,我寄宿到学校里才有所改善。每次学费都是急急忙忙凑出来的,最后都是通过学校的帮助才能交全。”(M2)“我爸妈在我很小的时候就出去打工,我就在我亲戚家里住。我亲戚一直会对我说,你家里没钱,一定要好好学习。我妈也有病,各方面都需要花钱。在我的记忆里,我爸以前经常跟我说:我们家没钱,挣钱特别困难。自己一直都感觉很贫穷。”(F6)“我印象最深的一件事,是在我读小学二年级时,隔壁班的一位过生日的老师,给她们班所有同学都发了蛋糕。我回家对我爸说,我也想吃一块蛋糕。我爸那时虽然没有推脱,但是也没有给我买。那时我就吵闹,最后还是没有买。这个事情可能在我的脑海中烙印挺深,有一种别人都可以得到,自己就是无法得到的感觉。”(F7)

这些因贫困导致的负面情绪记忆,潜移默化地影响了经济困难学生的心态和性格。有研究指出,相对于非贫困学生,贫困生往往在心理健康方面存在更多的问题。[15]在被访的学生中,很多人提到了自己在心理、性格以及情绪等方面的具体困扰。

“我觉得在生活中,单就(贫困)两个字就会让你在无形中产生一种自卑感,不敢面对别人。自己心里会有一个小世界,然后把自己困在里面。虽然想学很多东西,想做很多事情,但是现实条件不允许。你可能越来越懂事,这也相当于把自己锁在自己内心。自己在有些事情上甚至不敢提出请求。”(F7)“贫穷对我造成的感觉就是孤独。自己平时不可能、也没有条件到各地去玩。贫穷会让你跟周围人有一些格格不入,你会落后于其他人,你的兴趣爱好会和别人完全不一样,然后就会造成孤独。”(M2)“我感觉贫困对我的生活和心理影响比较大。我在生活上没有太多想法,因为家人把最基本的东西都准备好了。自己有时候感觉特别迷茫,比如在高中的时候,有一段时间对前途、对未来特别迷茫,不知道该怎么办。”(M3)

虽然国家实行的贫困生资助政策越来越全面和细致,在很大程度上缓解了贫困生的经济困难,但是众多研究表明,贫困生的心理问题却没有随着资助力度的加大而显著下降,只是有一定程度的缓和。[16]这就从另一方面说明了经济困难学生的问题并非简单等同于物质匮乏,还应该包括综合能力方面的因素。参与访谈的学生普遍都认为单纯的物质和金钱补助无法从根本上解决贫困带来的问题,尤其是心理和性格方面的不良影响。

“我觉得足够多的钱只能帮你解决实际的物质方面的问题,但是你的原生家庭和生长环境塑造着你的性格以及待人处事的方法。由于家庭贫困造成的一些损害,父母身体上的积劳成疾,它都没有办法帮你去解决。所以钱能帮助到的只是它可以起作用的地方,一些身体和心理方面的东西根本解决不了。”(F7)“有些东西,比如以前的事情给你带来的那种痛苦,是金钱无法改变的。你会一直想起那件事情,这是再多的钱都改变不了的。”(F8)“我觉得很多问题还是心理方面的吧。金钱最多能解决你物质方面的问题,比如让家里的生活过得更好一些。可是在精神和心理方面,我觉得还是解决不了。”(F9)

因此,国家对经济困难学生的资助除了传统的物质帮扶以外,还应在政策和资助方式上增加对这一群体的心理能力帮扶。比如,通过加强各高校的心理健康教育中心人员编制和经费的投入力度,把对贫困生的心理“赋能”也作为一种资助形式,进而提升贫困生的心理健康品质和整体能力素养。

(三)寒门当自强:经济困难学生的贫困应对

在《以自由看待发展》一书中,阿玛蒂亚·森提出了有关政治、经济、机会、信息以及保障等五种基本的可行能力自由,被其称之为工具性自由。五种自由相互联系、相互促进,最终是为了拓展个体的可行能力范围。进而,为了更有效地消除贫困,社会就需要创造更多有利于个体过上自己所期盼的生活的机会和途径。在接受访谈的贫困学生中,他们往往会通过社会和学校提供的各种资源和途径,采用不同的应对方式来处理因贫困所导致的问题。换言之,虽然贫困作为一种不利的生存因素,客观上阻碍了贫困生的发展,但是在一定程度上却强化了经济困难学生独自应对生活窘境的能力。首先,通过访谈发现,努力学习是高校经济困难学生用于消除贫困所引起的不良体验的最基本的应对方式。

“我的一些高中同学的家庭条件比较好。如果他们当时学习不太好,可以找其它渠道,比如读学费比较贵的艺术类学校。我想如果我学习不好的话,我家没钱让我上这些艺术类学校,那么我就只能努力学习了。”(M1)“当我把五千块钱的国家励志奖学金给我爸的时候,就感觉给家里减轻了压力,会让我爸以我为傲。我那时候的自信就增强了一点。我上个月参加了英语竞赛,得了三等奖,感觉还是可以通过学习实现自己的目标,对自己有了一点肯定。”(F6)

同时,积极申请贫困生资助以及兼职打工也是高校经济困难学生一种主要的应对方式。

“我的家庭条件不太好,还有三个姐姐在读大学。我申请了助学金,这样就可以多一些生活费用来改善自己的生活,父母也就少一点压力。”(M1)“我一般会在假期的时候出去做兼职,那样就可以不用再向父母要钱。然后自己有了些零花钱,也能改善自己的生活水平。”(F4)

此外,除了主动努力学习和利用业余时间兼职之外,积极参加其他可以拓展自身能力方面的活动,也是贫困生应对生活不利局面的重要选择。其中一名经济困难学生就谈到了自己对实践活动所具有的重要意义的认识。“我感觉大部分贫困生都比较害羞、比较内向,基本上很少主动与其他人交流,好像是低人一等。但是,我觉得贫困不是自己的原因,不能因为自己是贫困生就内向、懈怠甚至堕落。自己要积极参与到各种公共活动中找机会。我去年就参加了我们县团委举办的回乡学子交流会,作为学生代表在台上发言;我还主动申请了跟班导做创新项目。”(M1)

总之,高校经济困难学生所采用的上述应对策略明显体现出了积极性和主动性,这些策略本质上都是在增加和提升个体克服贫困所造成的不良影响的能力。不过,由于个体在人格特征和自我效能感方面存在差异,在面对类似的贫困经历时,并非所有贫困生都会主动采取积极的应对策略。比如,有一些贫困生会采用退缩、回避乃至压缩自己基本生活需求的方式来被动适应这种生活窘境。

“自己平时有什么事情不想跟家里说。比如自己在外面吃了一点苦,也不敢跟家里说。我印象最深的就是上学期,身体出了一点问题,然后也没跟家里讲。后来,寒假的时候回到家,我妈主动问我,我才和她讲的。”(M3)“因为我知道父母赚钱不容易,我平常就是能不向他们要钱就不要钱。自己在生活上能过得去就行。”(F5)

综合以上论述,可以发现,贫困生的应对方式大体可以划分为通过各种途径增加自身能力或资源的加法式应对(比如争取奖助学金或课余兼职弥补物质不足、努力学习促进自我效能感、积极参加社会实践促进交际能力等)和通过回避和退缩的方式来降低基本需求的减法式应对(比如向父母少要甚至不要生活费、自己平时节衣缩食等)两种。加法式应对背后实际上反映了贫困生面对生活困难的一种积极抗争,减法式应对则是一种对贫困处境的消极适应。因此,在对经济困难学生群体的帮扶中,就需要多创造有利条件鼓励个体采用积极抗争的形式;而对于过多采用消极适应的贫困生,首先更应该强化心理能力方面的帮扶。

(四)未来犹可期:经济困难学生的贫困评价

在消费主义和物质主义甚嚣尘上的今天,物质的消费和享受俨然成为了凸显自我身份的重要方式。也正因如此,贫困生这一称呼就在一定意义上具有着美国社会心理学家戈夫曼(Erving Goffman)所提出的“污名”(stigma)的作用。戈夫曼认为,污名是一种深受贬损的属性,会让个体产生极为丢脸的感觉,进而让拥有污名的人具有了一种“受损身份”。[17]在对9名经济困难学生的深度访谈中,相对于“贫困生”这一常用称谓,他们大部分人都觉得“经济困难学生”更具体、更不会以偏概全,让人听起来更易于接受。

“我感觉说你是贫困生,就意味着你能力也不行,各方面都比别人差。用经济困难去代替贫困,可能对贫困的定义更加细致,也就是说现在只是经济条件一方面不太好,并没有否定其他方面的能力。”(M1)“贫困生是一个很笼统的观念,就像给你贴上了标签、打上了烙印。一般人听到这两个字,往往就是惯性思维,就会觉得你这个人也不会太好,好像是一种刻板印象。经济困难的话,就只是单独指你的一个方面,这样就更准确些。”(F7)

在亚当·斯密(Adam Smith)看来,所谓必需品是指可以为个体提供某种最低程度的自由,包括“不带羞耻地出现在公众面前,或参与社群生活的能力。”参与访谈的经济困难学生就谈到了对于贫困生是否有权利享有消费自由等问题。

“以前有一条新闻,说是一名贫困生买了双比较贵的鞋,就取消了他的贫困生补助资格。但是我觉得虽然经济困难,学生也应该有权利买一双好点的鞋吧。”(F6)“我记得有一次,我们班一个男贫困生买了挺贵的一双鞋,因为现在的男生买的鞋都挺贵,我们舍友就讨论说贫困生没资格买那么贵的鞋。我想贫困生为什么不能买一双自己想要的鞋呢?就好像那些不是贫困生的人,就优人一等。人家只不过是这段时间困难,你不能就断定他会一直很穷。这样会让同学之间产生一种地位差异的感觉。”(F8)

对于高校贫困生的认知,尤其是在消费方面的看法,人们需要改变有关贫困生只能使用最低层次的物品或者维持符合其贫困标签的消费水平的认知。不过,随着经济发展和社会文化的变迁,当代高校贫困生所处的人文环境已经与早期明显不同。尤其是个体化(individualization)社会的来临,人们普遍更注重自己的感受,更认同“成为自己”“对自己负责”等这类个体主义价值观,个体就会更尊重彼此间的差异性。这种文化变迁也影响了当代大学生,很多同学也表示是否是贫困生基本上不再是他人所关注的问题。

“可能自己心理上会有点自卑吧。但是因为大家没有歧视贫困生,都是很友好地相处,所以我觉得作为贫困生也不是一件很丢脸的事情。大家都是平等相处的,没有人会歧视贫困生。”(F4)“我是一开始的时候会有一点自卑和不好意思。但是后来发现别人也不会对你是不是贫困生有什么看法,也就觉得没什么负担了。”(F5)

正如有研究指出的那样,贫困经历能激发个体对文化资本的渴望,进而促进个体努力通过高等教育途径来冲破阶层壁垒。[18]本研究所访谈的贫困生关于贫困的看法以及未来的改观问题,都有着更加积极的期望。

“我觉得贫困只是一种暂时的情况,不一定就是一直贫困下去,应该可以通过自己的努力,一步步摆脱贫困的境况。不能因为现在的贫困就把自己打倒,然后让自己一直处于很尴尬的境况中。”(M1)“我们现在只是贫,而不是穷。这只是说现在没有足够的经济能力支撑你去做更多的事情,不代表着你将来不可以做。所以说贫困只是一种状况,我们都可以去改变。”(F4)

总之,随着社会文化的变迁和经济的发展,贫困生或者贫困对高校经济困难学生的污名化影响已经越来越小,基本上仅存于贫困生自我的主观世界中。同时,正如有研究指出的那样,家境的贫困塑造了贫困生坚韧、能吃苦的精神品质,不断激励其努力追求学业上的成功,并对未来生活充满了美好期许。[19]也正因如此,在国家和社会对高校经济困难学生群体的支持与帮扶越来越重视的背景下,贫困大学生对自我的定位和贫困的认知越来越理性和客观,对未来充满了更多的期待,也更认同通过个人的努力可以让未来变得更好这样一种价值观。

四、结论与建议

(一)研究结论

通过以上对深度访谈资料的分析,本研究发现了在贫困生这一概念下所隐含的个体间的一些细微差别:贫困类型可以分为累积型贫困和突发型贫困;经济困难学生的反应方式,可以分为积极抗争和消极适应两种应对类型。在此基础上可以划分出四种不同类型的贫困生:累积型贫困家庭中积极抗争的贫困生;累积型贫困家庭中消极适应的贫困生;突发型贫困家庭中积极抗争的贫困生;突发型贫困家庭中消极适应的贫困生。

正如不同的个体面对相同的贫困事件也会有不同的表现一样,同样的资助政策也需要考虑不同类型的贫困生的适用程度和效果。就如马克思所言,“如果人完全被物主宰,这就导致人与物之间正常关系的异化,是社会的悲剧。”所以,单纯用金钱去满足贫困生也不利于其真正的成长。针对这种情况,研究认为,主要通过奖助学金等物质帮扶模式不足以有效解决高校贫困生的贫困问题,作为可行能力之一的个体心理能力也需要加入到现有的资助体系中,对贫困生进行有效的心理帮扶。同时,可行能力视角非常强调对贫困人群的能力拓展的强化以及生活机会的创造。比如,很多贫困生都表现出了自己为缓解家庭经济压力所付出的努力。因此,能力培养和机会提供也就可以作为贫困生资助工作中需要增加的两个重要方面。

综合以上讨论,研究认为对贫困生的资助和帮扶模式需要包括:物质帮扶(传统助学金、奖学金),心理帮扶(团体辅导、个体咨询),能力培养(人际能力、学习能力),机会提供(校内外兼职、社会实践)四种形式。

(二)研究建议

具体到个体层面而言,国家和高校应该对以上不同类型的经济困难学生进行更有侧重的帮扶(详见表2)。对于处在累积型贫困中的贫困生,如果个体更多表现出了积极抗争,相对于其他贫困生而言,其自我效能感和社会适应能力很可能会更高一些。因此,社会和高校等部门就需要更多侧重于物质方面的帮扶,好让这部分贫困生有更多时间从事其他方面的能力拓展。对于处在累积型贫困家庭同时又选择消极适应方式的贫困生,人际关系方面往往存在退缩和自卑倾向,这就在一定程度上反映出他们的心理健康水平往往低于积极抗争的个体,就需要重点培养他们的生活能力并配合有效的心理辅导。对于处于突发型贫困家庭中的两类贫困生,由于贫困事件是在其人生的某个时间段突然出现,相对于累积型贫困的个体而言,他们往往会在心理层面产生更大的落差。因此,无论是选择积极抗争还是消极适应,人们都应该首先关注这两类贫困生的心理健康问题,尤其是要疏解由于突发贫困事件所导致的挫折体验甚至创伤体验。同时,对于其中积极抗争的个体(通常因为没有良好的支持系统,物质匮乏比较严重,所以会想方设法弥补金钱方面的不足),物质帮扶应该紧随其后;而对于消极适应的个体,他们往往有着相对更好的社会支持(比如来自亲朋好友的帮助),能力帮扶则是要重视的第二个方面。

表2 高校贫困生类型划分及帮扶重点

排除个体因素,具体到社会层面而言,社会结构中的一些不合理安排(城乡二元结构、公共资源和社会保障有限且分布不均),也是造成贫困现象的重要社会原因。在阶层固化越来越严重的当下,受限于不利的家庭经济地位,高校经济困难学生群体对贫困的认知方式和应对策略,背后其实表现出了身处不利社会地位中的个体在应对生活窘境时的有限选择。如果要让奖助学金这种传统的物质帮扶手段最大程度上发挥出其应有的效果,就需要国家更好地解决导致贫困现象背后的社会结构问题。同时,相关政府部门的政策制定者也需要深入地思考如何通过制定更有效的政策来帮助身处不利社会地位(经济困难家庭)中的大学生。

总之,正如阿马蒂亚·森在阐释“可行能力贫困”概念时指出的那样,贫困不仅仅是收入的低下,还包括人的能力的贫困,比如缺少正常生活的能力。换言之,收入仅仅具有工具性意义,它只是个体追求有理由珍视的幸福生活的一种手段。因此,国家与高校除了以家庭经济收入状况作为基本依据认定大学生是否贫困以及贫困程度之外,还需要看到因经济困难学生所处的不利地位这种社会结构问题所带来的不良心理状况、有限的个人能力以及匮乏的机会等多个层面的问题,以便于对这类学生群体进行更深入的考察与了解,最终实现更为精准和有效的资助和帮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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