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志庚
一、推广
从2011年开始,在对图画书的形式、内容及功用有了较为深刻的了解后,特别是作为一个图画书阅读的受益者,我觉得有必要让更多的儿童、成年人和家庭认识到图画书的美好,于是我开始致力于儿童图画书的阅读推广。
关于图画书的阅读推广,在我国的人群是比较分散的,有图书编辑、小学老师、儿童文学爱好者和年轻妈妈等。而在西方社会,图画书推广的力量主要是图书馆员,甚至很多国家的图画书大奖(比如凯迪克和凯特·格林纳威奖)都是图书馆员们评选出来的。可以说,在很多国家,图书馆员都是专业的图画书阅读研究与推广的核心力量,而我国的情况则不同。前几年,图画书并没有引起我国图书馆员的足够重视,公共图书馆里的图画书收藏也很少。从职业出发,我觉得有必要提高公共图书馆的图画书收藏的数量和质量,同时还要提高图书馆员对于图画书的认知和理解。于是,我就带领工作团队联合全国主要的儿童图书馆,一起研制优秀图画书书目,以指导并扩充各地少儿图书馆的馆藏建设。
我们先后编制了《原创100——中国原创图画书核心书目》《绘本100——2014全国少年儿童绘本阅读年指导书目》《全国少年儿童图书馆(室)基本藏书目录》《绘本润童心:心理成长图画书导读》等。此外,我们还参与制定少年儿童图书馆的馆藏评估标准,加强公共图书馆对图画书的馆藏评估力度,通过举办图书馆员讲座培训,举办绘本展和原畫展,评选表彰十佳绘本馆和故事馆员等活动,提高图书馆员的图画书研读与服务水平。这些活动的开展得到了儿童图书馆馆长和馆员们的重视。最近几年来,图画书阅读推广已经成为了公共图书馆,特别是少年儿童图书馆非常重要的业务亮点。而且,有的图书馆还启动了图画书作品征集活动,用图画书向儿童读者讲解图书馆知识,讲解本地的特色文化。
除了推动图书馆员的图画书研读与服务,我还积极参与图画书评奖等专业活动,比如文津图书奖、丰子恺华文儿童图画书奖、原创图画书年度排行榜、图画书时代奖、金苹果奖等图画书奖项的评审工作。同时,力所能及地参与面向公众的儿童早期阅读启蒙和图画书推广活动,多次应邀参加公众讲座、亲子分享、视频公开课,微信群分享等活动。
在推广图画书阅读的过程中,我比较关注图画书在国外的阅读推广做法。由于工作的关系,我对日本的图画书阅读推广关注较多。我发现,日本形成了本国特殊的图画书创作出版和阅读文化。其中,成年人读图画书在日本有值得参考的最佳实践,而其中最主要的推手是柳田邦男先生。在推动国内成年人的图画书阅读方面,我与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魔法象团队不谋而合,魔法象引进了柳田邦男的“大人也要读图画书”三部曲,而我翻译了其中的两本书,也就是《感动大人的图画书》和《图画书的力量》,并利用业余时间与魔法象团队一起在全国推动“大人也要读图画书”这样一个公益活动。
在全民阅读的大潮中,我利用工作和业余时间,力所能及地推动儿童阅读和家庭阅读,在图画书的阅读启蒙方面发挥了一定的助力作用,因此我曾被有些媒体评为年度阅读推广贡献者。
三、研究
在家庭中的亲子共读和工作中的专业研究过程中,我阅读了超过一万种图画书,其中多数是国外图画书的中文版。这些优秀的图画书让我对世界图画书的历史脉络和当今格局有了一个整体观感。随着对图画书阅读和思考的深入,以及与很多儿童文学界、童书出版界、阅读推广界和新闻媒体的朋友们交流的深入,我意识到童书出版和儿童阅读教育中的一些现实问题。为了寻求答案,2012年,我开始关注国内的图画书理论研究,通读了当时国内出版的几本图画书理论书及相关学术期刊论文。在阅读中我发现,中国大陆图画书的引进出版、理论研究、原创出版和阅读推广受到日本和中国台湾的深刻影响,但直觉提醒我,图画书是西方近代化的人文成果,我们应该向西方看,也许在那里能够获取一些不同的理论或观念。鉴于国内还没有出版过西方的图画书理论著作,我觉得有必要找到合适的作品进行翻译出版。
我概览了欧美和日本出版的100多本图画书研究专著,最后选了一本适合初级读者的简单实用的书推荐给出版社引进版权,由我来翻译,这本书就是《图画书宝典》。历经五百多个夜晚的挑灯夜战,我完成了翻译工作。回想翻译的整个过程,尽管充满艰辛,但却愉快而充实。对我来说,翻译的过程就是最佳的学习过程。在翻译之初,我秉承的是文学视角,这本书让我对图画书的内涵及其相关外延有了更加深刻和准确的把握。翻译完后,我的图画书观发生了质的改变,除了儿童性和文学性,我开始更加关注图画书的艺术和设计,以及对图画书作品完整性的把握与解读。
理论翻译还给我带来了一些意外的收获。在翻译过程之中,按照原书里提供的线索,我陆续购买了同一部作品的不同译本(英文版、日文版、台湾繁体版和中文简体版),在对比这些不同版本(有些书的简体版不止一个版本)的文本时,我惊喜地发现了一些非常值得关注和研究的现象。比如,同一本图画书在不同年代出版时,中文译文会有不同。甚至,同一本图画书在不同国家和地区的翻译和出版时,经常会被引进国进行从内容到形式上调整或改编,这其实是一个非常值得比较研究的文化现象。
翻译完《图画书宝典》,我开始重点关注我国的原创图画书。我发现,在引进国外图画书的同时,我国儿童文学和出版界也创作出版了数量可观的原创图画书,还有一些优秀的老图画书也得到重印再版。我国的原创图画书也涌现了很多让人眼前一亮的好作品,即使在国外也属高超的插画技艺和设计方法也开始在我国的原创图画书中得以一见,很多原创图画书还输出版权到世界各地出版发行。然而,我国图画书的整体水平还是不尽如人意,多数作品的设计还很初级,大部分自称图画书的作品其实只能算作插图书或图画故事书。
在参与图画书专业研讨活动的过程中,我听到一种声音,有些人认为图画书是舶来品,中国没有图画书,对这一点我表示怀疑,因为我知道我国的古籍中有大量带插图的传统蒙书,那些算不算图画书?我们中国的连环画算不算图画书?民国时期的图画故事书算不算图画书?改革开放后出版的大量幼儿读物、彩色连环画算不算图画书?带着这些疑问,我开始了对我国图画书史的摸查调研,从此一发不可收拾,我感觉自己发现了一个从未有人开掘的“富矿”。我用两年多的时间,在研读了近5000本老的幼儿读物以后,有了一个惊人的发现,中国不仅有图画书,而且历史悠久,数量宏富,精品众多,经典纷呈!只是,在历史上我们的图画书,从来不叫“图画书”,也不叫“绘本”!我们的图画书,在不同的历史时期,有十几个名字!
我国自古重视幼童蒙养,传统蒙书不仅类目繁多,而且数量庞杂。明朝的识字教材中最早开始出现版画形式的配图。“对相”类蒙书开启了我国儿童“看图识字”的历史。现藏于美国哥伦比亚大学图书馆的《新编对相四言》是刊印于1436年的刻本,是迄今发现的最早的对相类识字蒙书。这部带插图的儿童读物比西方的插图童书《世界图解》早了200多年。除了对相类蒙书,还有一类带插图的童书——日记故事。国家图书馆收藏的明嘉靖刻本《日记故事(1542年)》是迄今发现的最早的故事类插图蒙书,从年代上看,比捷克教育家夸美纽斯的《世界图解(1658年)》早了116年。而《世界图解》被认为是西方世界的第一本图画书,按照西方标准来看,我国的《新编对相四言》和《日记故事》都可以归为图画书的范畴。然而,这些图画书的历史在专业领域鲜有人知。
事实上,图画书在我国的出版发行经历了四个高峰期。我国的现代图画书发轫于民国初年,几乎与西方各国的图画书同步发端。清末民初,随着西学东渐,西方的科学民主和教育思想进入我国,妇女和儿童得到有识之士的关注。新文化运动以后,以儿童为本位的“儿童观”逐渐普及,对于西方童话的译介成为儿童文学起步期的现象。儿童期刊、幼儿画报中大量出现连环图画和图画故事,到了民国中期,随着印刷技术的机械化,大量彩色单行本的图画故事书以套书的形式涌现出来,直至抗日戰争全面爆发,我国经历了第一个儿童图画书的出版的高峰期。
新中国建立后,我国出现了第二个原创图画书的高峰期。新中国很快完成了出版业的社会主义改造,上少社和中少社先后成立,在苏联儿童文学和教育观念的影响下,幼儿读物出版得到空前重视。这一时期的图画书以单行本为主,主题多元,形式多样,儿童性和文学性兼备、设计感和艺术性兼具的作品也不少见。值得一提的是,这一时期的很多优秀图画书作品还被多元化开发,衍生出动画电影、幻灯片、挂图、无字书和立体画册等类型。
第三个高峰期是从改革开放开始的,到90年代中期出版业从计划经济向市场经济转型为止。十一届三中全会召开后,党和政府对儿童文学的重视是前所未有的。儿童文学的“庐山会议”和“泰山会议”先后召开,极大推动了我国的图画书的创作出版。1986年3月,中国出版工作者协会幼儿读物研究会成立,标志着我国儿童图画书走向自觉、独立于儿童文学之中,真正成为一个相对独立的童书类型。随着计划生育和优生优育政策的实施,我国第三次婴儿潮的到来和家庭经济条件的好转,为图画书市场提供了更大需求和购买力。这一时期的图画书出版的最大特点是精装套书多,作品题材新颖、形式多样、艺术设计上乘,民族文化艺术元素浓重,而且普遍发行量较大。很多作品是反映新时期儿童的精神面貌的现实题材作品,还呈现出明确的分龄阅读的特征。这一时期的很多优秀作品在近年得到再版。
2010年以后,我国进入图画书创作出版的第四个高峰期。这一时期的原创图画书是从学习西方图画书和再版经典图画书开始的,可以用遍地开花、琳琅满目来形容,既有完全本土的图文原创,也有中文外图或中图外文的国际合作,既有原创走出去,也有原创出口转内销。关于图画书的理论书出版也成为一个可喜的现象。
回顾中国儿童图画书的百年历程,久经沧桑,几度沉浮,既有抗战和运动带来的历史遗憾,也有经典带来的欣慰和富足。可以说,那些已经泛黄的儿童图画书中,不仅蕴含着一代代儿童文学作家、编辑家、画家们对童年的真心呵护与真情书写,也承载着一代代中国儿童的美好的童年记忆。
对中国图画书史的研究是一个系统工程,需要秉持多学科的视角,既需要儿童文学的视角,也需要儿童教育学、儿童心理学的研究视角,还需要有绘画艺术史和印刷技术史的支撑。既需要研究作品,也需要研究事件和现象,既需要研究作家,也需要研究画家和编辑家,还需要考察出版社。在图画书历史研究方面,国内刚刚开始起步,我本人也还在资料积累和海量阅读的准备阶段。
三、整理
儿童图画书的百年发展脉络非常值得回顾、研究与整理,那些经年的图画书已经少有人问津,很多书已成为收藏品,难得一见。为系统展示我国儿童图画书的文学成就和艺术魅力,传承我国的优秀儿童图画书作品,便利儿童文学专业研究,也为了从小培养我国少年儿童的文化自信,我倡议启动中国经典儿童图画书再版工程。这个项目计划精选百年间已出版的具有较高思想价值、文学价值、艺术价值和文化价值的百余部经典作品进行重新编印再版,并挖掘其时代价值,让承载着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经典图画书在新时代重新焕发出强大的文学生命力和艺术感染力,惠及新时代的中国亿万少年儿童。
为了做好这个工程项目,我邀请了国内外相关的专家学者组成了专家组,目前该项目业已启动,并且已经遴选出部分经典作品进入再版的流程。为了做好中国图画书的整理,仅再版部分经典作品是不够的,还需要做更多深入细致的人物访谈和史料整理工作。
文艺作品是文艺思潮的真实记录和具体体现,作品的背后是认知、思想和理论的支撑。前人在创作出版图画书的同时,也留下了很多的理论文章,这些资料如能进行比较全面的梳理汇编,将有助于理论研究的持续开展。于是,我开始一边收集学习,一边遴选代表性文章,开始选编《中国儿童图画书百年论集》,这将是第一次对民国时期以来的代表性理论文章进行结集出版。在再版图画书方面,由于版权限制和版本流失等原因,很多优秀的图画书是无法实现再版的,这就需要以书影或存目的方式,让这些鲜见的图画书流传后世,所以我开始准备编写《中国儿童图画书百年图志》,这将是一部尽量收录并简要介绍历代经典图画书的图鉴。图画书的创作者也是一个重要的研究线索和学术资源,涉及到儿童文学家、儿童画家和童书编辑这三个群体,所以有必要让百年历史长河中那些耀眼的名字以“名人堂”的形式集中留存下来,以示纪念,我开始并行编辑《中国儿童图画书名人录》。当然,整理百年来儿童图画书的编年纪事,对主要的图画书创作者或其家人好友进行口头或书面访谈、筹办中国儿童图画书的精品大展等项目也在计划之中。
除了对作品的研究和对史料的整理之外,更有必要用现代的图画书语言和设计理念,重述我国代表性的民间传说、神话故事、寓言故事。这些重述与改编工作,希望有更多的同道人投身其中。
(作者单位:国家图书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