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小处”读《红楼梦》

2020-07-06 03:17向浩童庆杰
关键词:凤姐刘姥姥大观园

向浩 童庆杰

摘要:在《红楼梦》中,刘姥姥是一个小角色,关于她的事件是游离于主线之外的小事件。从刘姥姥这样的小人物“看”大观园、“逗”众人、众人“笑”刘姥姥等小事件入手,看小反应的大渲染,看小人物的丰富内涵,有助于学生对《红楼梦》的艺术价值有更深刻的认识,也有利于学生审美鉴赏能力的提升。

关键词:《红楼梦》刘姥姥大观园

“刘姥姥进大观园”是《红楼梦》中的一个经典片段。刘姥姥是一个小角色,关于她的事件是游离于主线之外的小事件。但是,这样的小人物、小事件却格外出彩、饱受好评,彰显了曹雪芹描写小说细节的深厚功力。阅读《红楼梦》,也可以从这样的小人物、小事件入手,看小反应的大渲染,看小人物的丰富内涵。这样的见微知著,有助于学生对《红楼梦》的艺术价值有更深刻的认识,也有利于学生审美鉴赏能力的提升。

一、刘姥姥“看”大观园

《红楼梦》中写刘姥姥进大观园,前后共三次,统编初中语文九年级上册《刘姥姥进大观园》是第二次。这一次,刘姥姥是“无事不登三宝殿”,表面上是为谢恩而来,其实是为了谋求更多的生活资源。既然有求于人,那一举一动自然别有深意。

(一)略看房屋

大观园是贾府高贵地位的象征,刘姥姥则是穷苦百姓的代表。二者并置在一起,显得很不协调,奇怪的错位感扑面而来。但作者偏偏这么安排,那就有看头。刘姥姥看房屋,她究竟看到了什么?她看到了“大家子住大房”的气派。虽然一路看到了潇湘馆、紫菱洲、蓼溆、秋爽斋、晓翠堂,被凤姐带路时瞧见了许多让她“一双老眼”感到新鲜的房屋,但刘姥姥并未将注意力过多地停留其上,点评也十分简单。文化知识的限制只让她注意到房屋本身的高、大、宽、多、豪;至于房屋的文化特征,一来房屋是贾府秩序的外在体现,稳定而庄严,二来各家主子居住的房屋个人色彩很浓厚,不宜评说,不宜“玩戏”。对房屋这一大观园最显著的外在特征的忽视,也进一步证明了刘姥姥的醉翁之意不在“游”。

(二)精看物件

“大箱”“大柜”“大桌子”“大床”,这些是从刘姥姥嘴里直接说出来的。所有的日常物件,在刘姥姥眼里都非同凡响。她反复以“大”字来形容,反映了物件的这一特点对她内心造成的震撼。小人物对大物品,总是那么容易关注,那么容易迷恋。贾府中人肯定早就见怪不怪了,他们的审美迟钝与刘姥姥的审美敏锐,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刘姥姥的反应,既体现了刘姥姥作为普通劳动者,词汇相对贫乏;又可见刘姥姥以一种仰视的姿态欣赏着贾府。刘姥姥所见的,是远远超出其个人生活经验的排场与豪奢。囿于极其有限的认知水平,她实在难以理解。比如,文中写道:“怪道后院子里有个梯子,我想又不上房晒东西,预备这梯子做什么?后来我想起来,一定是为开顶柜取东西;离了那梯子怎么上得去呢?”从另外一个角度说,刘姥姥知道自己的粗鄙不但不藏拙,反而大肆渲染,勇于暴露自己的幼稚的“猜测”,这样的“自嘲式搞笑”满足了贾府人的虚荣,同时也为自己的“来意”创造了机会。

“凤姐手里拿着西洋布手巾,裹着一把乌木三镶银箸。”“西洋布手巾”,这一细节反映了贾府的洋气。这个府邸与西方文明已经有了切实的联系,显然是受了皇宫的影响。“乌木三镶银箸”,课本注释则为:“乌木材质坚实,不易弯曲,所以常用来制作筷子。一些奢华的筷子,除用银包住下截外,还装饰上顶和中腰两部分,叫作三镶银。”凤姐亲自拿着它,外面还用西洋布手巾包裹着,足见即使在贾府,这样的筷子也是很珍贵的,持有者必须格外小心。

这样珍贵的筷子给刘姥姥使用,比起自用来说更不合规制,一方面这是彰显贾府“有意的权富炫耀”;另一方面,说明刘姥姥的“自嘲式搞笑”起到了作用,贾府人对她更加大方,更乐于展示自己的“高贵”。

(三)远看人物地位

刘姥姥看大观园,用的是一种超脱园内利益关系的客观视角。在大观园中,我们看到了一个等级森严的世界,这是传统封建家庭的缩影。贾母是权力的代表,她的地位无可撼动:贾府之中,辈分最高,身份最尊,阅历最广。即使“退居二线”,她仍然掌控着一切,关心着贾府的管理细节。王熙凤等人则在一定范围内分享着权力。众丫鬟是被侮辱、被损害的对象。在一个金字塔的结构中,大家各司其职,相安无事——至少表面上如此。这样一种超稳定的结构,如果没有遭遇特殊的情况(如战乱、天灾、死亡),无疑将会持续下去。这也是可怕的。

换个角度,刘姥姥的进入对园内人来说有一种“鲶鱼效应”。异质感带来的是新鲜感,是审视不同世界的机会。在一种僵死的生活圈里,引入新的人物,特别是刘姥姥这种呈现出“异质”特点的人物,情节就一下子被带活了。如果没有刘姥姥的到来,大家如何能真切地触摸到这一方天地之外普通人的生活呢?

二、刘姥姥“逗”众人

(一)小人物,大智慧

一个小人物,如何在富贵温柔之地找到自己的位置呢?如何与高贵的人物对话?如何博得众人的欢心?这些都很考验人。刘姥姥已经75岁了,年岁甚至超过贾母。但是,她完全放得下身段,十分配合王熙凤与鸳鸯去演一出好戏,去帮闲凑趣,为大家带来久违的欢乐。小人物长期在尘世中经受各种苦难,所谓的尊严与人格,对于他们而言,显得遥远而不切实际。道德不济饥寒。刘姥姥早已揣摩好贾府众人的心理,也大致知道自己该如何“本色演出”,讨人欢心。

刘姥姥的动作富有特点,相比而言,她的语言更值得我们深究。且看原文。“这个叉巴子,比我们那里的铁锨还沉,哪里拿的动他?”叉巴子,是乡村常见的农具,名称通俗、形象、幽默,还有夸张意味。刘姥姥嘴里又蹦出“铁锨”,又是一个劳动工具。她三句不离本行,张嘴闭嘴都是乡土气息浓厚的物件。她用俗物形容雅物,将两个极端的事物进行比照,具有强烈的审美效果。后面她又说:“老刘,老刘,食量大如牛:吃个老母猪,不抬头!”还配合着怪异的动作:鼓着腮帮子,两眼直视。大概够滑稽,所以紧接着就引来“群笑”。自我贬低式的自嘲,将自己降格为物,甚至是家畜,如牛与猪,是需要勇气的,也是智慧的体现。而且,细品刘姥姥这句话,还真的耐人寻味。“老刘,老刘”,是称呼自己。重复,反复,强化语气与情感,吸引注意力。“劉”与“牛”,与“头”,前后押韵,朗朗上口,像是顺口溜,又像是民歌歌词。回到语境中,刘姥姥是站起身来,高声说这一句的,还是在贾母刚刚说完“请”之后。可见,刘姥姥善于捕捉喜剧的时机,本色表演,一鸣惊人。

刘姥姥在使用不听使唤的筷子时,这么说:“这里的鸡儿也俊,下的蛋也小巧,怪俊的。我且得一个儿!”刘姥姥是一个“丑角”,刘姥姥让表面上波澜不惊的贾府着实痛痛快快地乐了一回。当看着李纨和凤姐对坐吃饭时,刘姥姥冷不丁地冒出:“别的罢了,我只爱你们家这行事!怪道说,‘礼出大家。”此处,周汝昌加按语:“‘礼出大家四字在刘姥姥口中听得,岂是一般乡村老妇之所能及,故莫把姥姥当真看作毫无知识之人。”在凤姐与鸳鸯事后笑着向刘姥姥“赔不是”的时候,刘姥姥也笑着说话,从容应对,与整个氛围高度契合。刘姥姥明白:哄好贾母才是大事。哄好了贾母,众人高兴,她也不至于空手而归。周汝昌又加按语:“我谓刘姥姥聪明绝顶,是书中第一奇女流也。读者幸勿以可笑之人视之。”

(二)喜剧人物,悲情社会

让乡下老太太刘姥姥进大观园——一个气派十足、常人难以欣赏的地方。俗与雅,贫与富,贱与贵,小与大,凡此种种,无不形成巨大的反差,使人印象格外深刻。读者只看题目,就必然有一种强烈的阅读期待。

刘姥姥是一个悲剧人物,她生活在社会底层,连生存都成问题,女婿也靠不住,迫于生计,只得自己出马,腆着一张老脸,拖着75岁的身板,上门求助。读之,令人鼻酸。杜甫诗云:“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李白诗云:“弹剑作歌奏苦声,曳裾王门不称情。”向豪门大族乞求怜悯,试图分一杯羹,简直比登天还难。旧时代的读书人为了尊严与脸面,往往不屑于此。然而,身在社会底层、吃过种种苦头的刘姥姥,已经别无他法,她得代替自己的女婿去叩门。

刘姥姥也是一个喜剧人物。她有超人的喜剧天赋以及高超的制造喜剧效果的本领。她年逾古稀,饱经风霜,对于人情世态早已有清醒冷峻的认识。她的幽默之举,更多的是冷的、黑的、酸的,让人五味杂陈。

就表象而言,贾府无比庄严雍容,它时时处处可以维持着正常的秩序,大家活得体面、有尊严,但毕竟显得过于程式化,呆板、僵化、乏味,如一潭死水,正需要一些波澜来调节。说得夸张一些,贾府只是一个高级监狱,而府中大大小小的人物,也只是高级囚徒而已。无疑,刘姥姥在其中注定能扮演重要的角色。

从刘姥姥的女婿女儿一家,我们看出了当时的社会底层人民悲情的一面。由于物质资源的极度匮乏、人性的弱点,逼得本该颐养天年的刘姥姥亲自上阵,一次次踏入高宅大门之内。所以,曹雪芹本人是清醒的,刘姥姥是他下在大观园的一颗妙极了的棋子,不可或缺,无人可以取代。她成了大观园的某种救赎,也带有作者忏悔与反思的影子。

三、众人“笑”刘姥姥

(一)谁在笑

课文中的“笑”集中在第七自然段。那么,谁在笑呢?“众人先是发怔,后来一听,上上下下都哈哈大笑起来。”这句写一群人极少例外地笑起来。“史湘云撑不住,一口饭都喷了出来”,即笑得喷饭。“林黛玉笑岔了气”,俗谓:“快笑死人了。”“宝玉早滚到贾母怀里”,更多的是以动作来传达。“贾母笑得搂着叫‘心肝”,笑中带着年长者对晚辈的慈爱之情。“王夫人笑得用手指着凤姐儿,却说不出话来”,意味深长。“薛姨妈也掌不住,口里的茶喷了探春一裙子”,这就比史湘云喷饭更为夸张。“探春的茶碗都合在迎春身上”,这也是侧面写笑。“惜春离了坐位,拉着他奶母,叫‘揉一揉肠子”,看来是笑疼了肠子。“地下无一个不弯腰屈背,也有躲出去蹲著笑去的,也有忍着笑上来替他姐妹换衣裳的。”笑有千万种,你可以掩饰,也可以竭力表现出来。从以上片段看,在场的人几乎都在笑。直接点名写笑的有:史湘云、林黛玉、宝玉、贾母、王夫人、薛姨妈、探春、惜春。这些都是高贵端庄的人物,而且相关人物形象的关键字更多是“悲剧式”的,比如泪、悲、求而不得、得而复失……

一揽子悲剧人物罕见地夸张大笑,这样的喜剧反应不是跟功名利禄有关,而是寄托在这样一个小人物身上,刘姥姥的“救赎”意义便再深一层。再联系《红楼梦》后文刘姥姥对贾府人真正的“救命之恩”,她的出现就再不能简单地定位为逗趣的笑料了。

(二)谁没笑

笑是人类最寻常的表情之一。在一个特定的场合中,如果绝大部分人都在笑,个别人偏偏没笑,这就值得注意。第七段末句写道:“独有凤姐鸳鸯二人掌着,还只管让刘姥姥。”看来,上上下下,只有三个人没笑:凤姐、鸳鸯、刘姥姥。刘姥姥是表演者,只引发众人的笑,自己不笑,这就很高妙。凤姐与鸳鸯是幕后导演,她们不笑,毕竟她们预先就有心理准备。鸳鸯是贾母身边的得力丫鬟,明白贾母的心思。而凤姐,则工于心计,自然不轻易暴露出内心世界的信息。况且她们需要掌控全局,不能自己“乱了方寸”。贾府上下形形色色的人,其实都是戴着面具生活。只有一个外来客,一个局外人,即无足轻重之辈的刘姥姥,她的身上才体现了一个“真”字。同时,她们的不笑,也可以看出世态的炎凉和人情的冷漠。为了博得贾母的欢心,竟然让一位七十多岁的老太出尽洋相,骨子里认定这是贵族与贫民就应该是这种愚弄与被愚弄的关系,这种不笑的冷淡与薄情,让人不寒而栗。

总之,大观园是一方特殊的天地,其间有雅与俗的碰撞,有让人啼笑皆非的场景,有耐人寻味的细节。一个小人物刘姥姥,起了至关重要的作用。我们看刘姥姥进大观园,看到了喜怒哀乐的人世,也看到了复杂多面的人性。

参考文献:

[1] 曹雪芹,周汝昌.周汝昌校订批点本石头记[M].桂林:漓江出版社,20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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