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风
刘姥姥是顾太太乡下的佃户。
临近年关,刘姥姥便带上孙子唤儿把地租送过来。带上唤儿,一是让他抱着钱袋子充当脚力,二是为收拾顾太太一年下来废弃的针头线脑、盆盆罐罐。
刘姥姥吩咐唤儿去了账房,她则腻腻歪歪地扑向顾太太的脸面,问:“南京的官粉香吗?”
顾太太身着细锦旗袍,圆领长襟,盘花丝扣,雅致地笑着。
二人正说着话儿,管家走近,说道:“地租少了20个铜板!”
顾太太弯弯的眼神瞄着刘姥姥。刘姥姥笑道:“路上匆忙,唤儿口渴得紧,便买了两斤酥梨;我怕唤儿脚力不济,又买来两碗干饭,我也随着吃些儿。一来二去,就少去了几个铜板!”
顾太太不愿听刘姥姥啰里啰唆的解释,随口说道:“算了!”
一口生锈的铁锅,陈放在厨房的墙角,刘姥姥吩咐唤儿:“快点儿收拾了,免得绊你姑奶奶的脚!”
言罢,刘姥姥瞄上一个陶釉花盆,招呼唤儿:“怕是你姑奶奶没有用场了,咱们带上!”
顾太太问道:“你也养花?”
刘姥姥说道:“倒是不养花,就像大姑娘改嫁,盛个油盐酱醋什么的!”
走进屋内,刘姥姥看到镂花窗下一只旧木梳匣子,喊着唤儿:“这个,咱们也带上,你姑奶奶扔下的净是宝贝!”
顾太太有些不耐烦:“你也盛官粉、木梳、碧玉簪?”
刘姥姥说道:“这倒不是,反过来底朝上,上下床铺当脚踏板!”
顾太太微嗔道:“你这个刘姥姥,只怕没有把我带上了!”
一抬头,刘姥姥看到墙壁上挂着一幅泛黄的字画,便动手去摘。
顾太太急忙阻止:“这可使不得!”
刘姥姥问道:“一幅画,老气陈旧,您留着做甚?”
顾太太说道:“千年的字画万年的龟。字画越老越值钱!”
刘姥姥笑道:“我就知道大姑娘、小媳妇招人待见,好比您顾太太,难道比出闺时还值钱吗?”
顾太太面露愠色道:“真是荒谬,闭嘴!”
顾太太补充道:“我宁给姥姥扯上一件新衣,也舍不得这幅字画!”
刘姥姥却一把扯过唤儿,摁住头,说道:“跪下。”
顾太太一惊。
刘姥姥说道:“顾太太恩宠,谢过姑奶奶!”
一句说辞,刘姥姥闹出这么大动静,顾太太哭笑不得。
刘姥姥望望正午的太阳,说道:“顾太太,赏赐一顿饭吧!”
本来,顾太太也没打算省下这顿饭,刘姥姥说出口,顾太太大为不悦。
刘姥姥不知深浅地说道:“一顿饭,在您身上像驴打滚掉根毛!”
顾太太喝道:“你这个刘姥姥,口无遮拦!”
言罢,顾太太许久无语。
刘姥姥开了腔:“吃一顿猪肉灌汤包吧,俺与唤儿一年不曾吃过一回!”
顾太太耐着性子吩咐管家买来两匣屉儿猪肉灌汤包。
刘姥姥翻嚼着灌汤包,朝向顾太太:“太太,您还有件事儿没有办!”
顾太太愕然。
刘姥姥说道:“说过扯一件新衣,您转眼就忘记了吗?”
本来,一句随口的说辞,刘姥姥倒粘上了。顾太太心烦地说了句“你等着”,起身便去了账房。
刘姥姥吩咐唤儿把吃剩下的灌汤包带上,便动身向顾太太央求新衣的事儿。
顾太太走出账房,说道:“刘姥姥,我还有一件事与你商量!”
“与我商量?”刘姥姥费解,继而笑了,“能与我商量什么事?太太金口,别说一件事,纵然是一百件事,我刘姥姥从下就是!”
顾太太问道:“明年,俺家田地,还租种吗?”
刘姥姥急忙答道:“不租种,俺全家喝西北风啊!”
顾太太说道:“是这样,前天,张佃户来过,他情愿每亩多出三斗稻谷。您看,您是接着种,还是转给张佃户?”
劉姥姥痴呆呆地站着。
顾太太催促道:“您若接着租种,到账房画个押,摁个手印!”
刘姥姥依然痴呆呆地站着。
约是过去了三个月,唤儿头裹白布,一身重孝,见到顾太太便扑通跪倒。顾太太惊得心头乱颤。
唤儿哭诉:“俺家祖母过世了!”
顾太太一脸惊愕,继而叹息:“这个刘姥姥,走得那么快!”
唤儿长跪不起,说道:“祖母离世,恳求顾太太给些周济!”
顾太太一是无奈,二是心生慈悲,吩咐管家:“刘姥姥家,每亩田涨出的三斗稻谷,免了吧!”
年底,刘姥姥却带着唤儿过来了。顾太太大惊失色:“您是——?别吓我!”
刘姥姥笑道:“托太太的福,俺又活过来了!”
[责任编辑 吴万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