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时期旅馆空间的功能解读与形象构建——以上海华懋饭店为例

黄茂

（四川大学 马克思主义学院，四川 成都 610064）

民国时期，内依长江流域腹地经济，外与国际经济贸易相连接的地缘优势，成就了上海在长江下游城市群以及远东经济贸易中的中心城市地位。随着交通运输从航运、火车、汽车到飞机的近代化发展，上海城市人口的内外流动性亦日渐增强。于是，大量以工商贸易、观光考察、会议公务、探亲访友、休闲娱乐为目的的人口不断流动到上海，成为促进上海旅馆业大发展的客源基础。“商旅最夥，客栈由此而成盛，轮船到埠，各栈友登舟接客，纷纷扰扰”[1](P79)，生动描述了上海旅馆的兴盛景象。

外滩乃沿“黄浦江之一条马路，北起自外白渡桥，南迄昔日英法交界之爱多亚路，全部门牌仅34号”[2](P51)，是各国银行财团的聚集之地，被誉为近代中国的“华尔街”。19世纪末20世纪初，与各国银行财团相随登陆的是哥特式、巴洛克式、罗马式、古典主义式等西洋建筑，这些具有欧洲建筑基本元素的大楼荟集在黄浦江西岸1.5千米长的地段，形成了独特的建筑样式和空间形态。其中，先后落成在外滩的礼查饭店、汇中饭店和华懋饭店等旅馆，无论是建筑形象，还是空间布局，亦都体现出“古典与西化”“时尚与舒适”的“海派文化”特性。

一、欧式建筑设计中的“海派”形象与“本土化”内涵

旅馆形象是由旅馆自身特点所决定的外在表现形成的总体印象与评价。旅馆的名称、地理位置、建筑设计及客房风格等都会在其形象上镌刻印记。

民国时期的上海旅馆，从名称而论，有“大饭店、旅馆、旅社、客栈以及河塘五种”[3](P7)，“西人所设，多称饭店，兼供饮食”[4](P59)，如礼查饭店、华懋饭店之类。旅馆名称对其形象的影响显然并非简单的符号区别而已，而是“设备与侍役资质尊卑的界限”[3](P7)。譬如西人所设的饭店，里面的设备可谓齐全精雅，有“金光可鉴的铜床，细软雪白的被帐，近便的自来热水面盆，极目琳琅的装饰——字画玩具之属，更有大菜间、跳舞厅、弹子房、高尔夫球场等”[5](P35)。由此可言，华懋饭店正是因其“装璜富丽，设备新颕，侍候周到，音乐菜肴尤为悦耳可口”[6]而属于资质尊贵的西式旅馆。那么，饭店的限定语“华懋”又有何意义呢？鉴于“华懋”是译名，所以解读其意义还需要回到其英文名Cathay Hotel上。Cathay的意义是“中国”，此字系由“马可波罗传入欧洲，为Khitan or Kitan之转音”[7](P1)。而译名华懋之“懋”通“茂”，暗含中华繁茂的意义。无论是英文名称，还是译名，都赋予了华懋饭店浓郁的中国元素。

地理位置对旅馆而言十分重要，被誉为“酒店大师”的美国酒店联号之父——埃尔斯沃思·斯塔特勒认为，对任何酒店来说，取得成功的三个最重要因素是地点、地点、地点。[8](P94)抛开其论点的夸张成分，我们仍然坚信，优越的地理位置不仅决定着旅馆的市场竞争力，同时也是旅馆形象的品质象征。

华懋饭店始建于1926年的外滩，这一时期的外滩建筑犹如世界建筑大观园，哥特式、巴洛克式、罗马式、古典式等各式西洋建筑汇聚于此，在浦江西岸1.5千米长的地带，形成了错落有致的水岸环境。（见图1）

图1 上海华懋饭店外观（来源：《天津商报画刊》，1936年第7期）

欧式建筑的基本元素不仅使外滩洋溢着海派文化的气息，同时也建构了外滩壮丽多元的空间格局，使外滩成为上海的门面。华懋饭店正位于门面外滩与“南京路构成的T形黄金地段关节点上”。当时周边地段均价为每亩20万两白银，而这一地块每亩最高可达45万两白银。[9](163)地价与位置优劣成正比关系，华懋饭店所处地段的价格相当于周边价格的两倍，地段的“黄金”价值充分表明了其位置的优越性。

旅馆建筑的外观设计对其形象的定位具有“暗示功能”，即建筑的外观设计是旅馆性质、类型和档次的可视性表达。华懋饭店设置于沙逊大厦内，其建筑风格属于芝加哥学派的哥特式建筑。哥特式以“高耸削廋”的建筑技艺表现一种神秘而崇高的情感。沙逊大厦“外观以垂直线条处理，简洁明朗。外墙均以花岗石贴面，第九层和顶部砌以泰山面砖，东立面屋顶为四方金字塔形，用紫铜皮饰面”[10](P273)，于是，“从乌黑发亮的大理石和喷红的霓虹灯看上去，阳光中闪耀的是有名的沙逊金屋顶”[11](P9)，成为时人对华懋饭店外部形象的生动描写。从建筑体量而言，由建筑的长度、宽度、高度形成的空间造型，则是其独特的建筑形象个性。华懋饭店的建筑平面呈A字型，其东部塔楼高达13层，是当时的“远东第一楼”。高度的强烈视觉效果无疑使华懋饭店在外滩建筑群中拥有其形象的独特性和地标性。1934年，国民政府拟“在其旁边建造34层的中国银行大楼时，沙逊阻止，不许在大厦旁建造超过其高度的大楼，最终国民政府将银行大楼削减为16层，终未超过沙逊大厦塔顶的高度”。[12](P356)沙逊的“霸权行径”表面上是为了维护华懋饭店的建筑高度，其实质是中外势力对外滩“地标”地位的博弈。较量的结果表明：不收回西方在中国的利权，我们就不可能拥有绝对的话语权。

装饰艺术是丰富建筑形象和构成建筑空间的重要元素，它能为建筑空间及周围环境提供艺术语言的解说，进而拓展有限的空间，并丰富其精神领域。在世界建筑艺术发展史上，1925年是划时代的一年。这一年，在巴黎“举行的装饰艺术和现代工业国际博览会上，这种与现代工业相结合的装饰艺术得到充分展示，并成为世界流行色”[13](P59)。这种装饰艺术被叫做Art Deco，其显著特点是“轮廓简单明朗，外表呈流线型，图案呈几何形或由具体形象经抽象演化的图形”[13](P60)。华懋饭店的内部装饰便是充分运用了这种装饰艺术，以建筑的构图、线条的抽象体现出建筑的现代化气息，其八角厅的玻璃天顶，精美的几何形灯具，大理石地面装饰以及草绿、金色和白色装饰色调的大胆鲜明，无不呈现出时尚摩登的情调。华懋饭店的公共空间，如舞厅、宴会厅和休息厅，也是用当时经典的“拉利克玻璃”①进行装潢的，不仅有水晶般的透明折光效果，而且远望为乳白色，近视则闪现蓝光，在灯光反射下又发出耀眼的橘红色光芒，使得整个空间美轮美奂，既摩登又富有层次感。

总体而言，华懋饭店是一幢近现代主义风格的建筑，但值得注意的是，在其洋溢着现代气息的塔楼上却设计了一个非近现代主义风格的尖屋顶，并形成独特的“金字塔”造型。关于这点，沙逊家族想要表达怎样的建筑情怀，似乎可以从其家族15世纪以来长期定居在埃及、伊拉克一带中找到答案，或许这正是沙逊对其家族先辈曾经生活过的那片土地的情感折射。

客房是旅馆的主要功能场所，其设计风格既象征着旅馆的消费档次，又是对一个地区消费时尚的引领。华懋饭店从5至7层共有200间客房，其房间布置颇有特色。5层为德国、印度、西班牙及日本式，6层为法、意、美式，7层则为中、英式。客房以九国不同的建筑风格与装饰艺术为主题，呈现出不同的地域风情和文化氛围。如华懋饭店的中式客房，其墙面以栗色木质顶角线和竖向线条划分，八边形壁龛内开月洞门，给予了客人“江南宅院意趣”[9](P167)之空间感受。“九国风情”的主题客房是华懋饭店高端形象的载体，不仅给予入住宾客“宾至如归”的感受，同时也让客人有机会领略更多的异域风情。作为华懋饭店时尚空间绚丽的思维表达，“九国风情”的客房显然已在那个时代成为一种高端奢华的标识。在1932年9月14日开演的“月宫宝盒”舞台剧中，舞台上第一次试用留香公主的卧室，则是“参照华懋饭店之印度式、法兰西式房间而布置，一切陈列，无不摩登”[14]。公主身份象征的卧室以华懋饭店的客房呈现出来，这表明华懋饭店的客房不仅仅是“九国风情”的文化表达，更为重要的是其空间造型体现出了旅馆形象的高端、奢华与品质性。

综上，从名称“饭店”中体现出的“资质尊贵”的西式属性，到“Cathay”的中国意义；从哥特式建筑和装饰艺术赋予的“海派”文化气息，到“江南宅院意趣”的中国式客房；从地价昂贵的优越地理位置，到“金字塔”尖顶的独特造型，华懋饭店在表达其“志在服务冀为上海最繁盛高尚之饭店，而作侨居沪滨者唯一集会之所”[6]的设计初衷时，处处不忘其高端品质的空间形象定位。在设计的情感方面，华懋饭店一方面展现了沙逊家族对曾经生活土地的眷念之情，如“金字塔”造型，如印度式客房之设计；一方面也体现了它“本土化”的设计理念，如名字的中国意义，如客房的江南宅院元素。

二、旅馆空间功能重塑中的身份象征、时尚引领与文化传播

空间是与时间相对的物质客观存在形式。空间与其他因素相联系而具有了社会性。正如曼纽尔·卡斯特尔在他的《城市问题》中所定义的那样，空间是“一种物质产物，与其他的因素相联系，例如人，而人又自己进入各种特定的社会关系，这给空间带来一种形式、一种功能、一种社会意指”[15](P99)。可见，空间对人、对事的隔离作用赋予了它功能内涵，反之，人在空间的活动又是对空间功能的重塑与构建过程。

基于空间的身份意义而论，空间是旅馆的“灵魂”所在，其设计须满足旅客的需求，且随着工业化进程的加快和民众消费水平的提高而不断丰富其功能，提升其价值。早期的旅馆形式，如客栈，其空间功能主要以食宿为载体，为人们提供相互交往、交流信息和落脚歇息的场所。1850年，巴黎的大旅馆首次出现了公共空间。从此，旅馆建筑的空间功能逐渐增加了公共活动部分。公共空间的出现促使旅馆空间的多功能发展。建于20世纪20年代末的华懋饭店，正是对旅馆空间多功能发展设计理念的充分展示。从华懋饭店的楼层空间分布来看，它的5到7层是“九国风情”的客房，8到9层为餐饮娱乐空间。具体分布情况为：第8层有南侧的阅览厅、大酒吧、巴西利卡式布局的舞厅和中国式的餐厅；第9楼有夜总会和中式风格的餐厅“九霄厅”；第10楼是沙逊家用餐厅，第11层为沙逊的英国式住宅，精美豪华。在底层大堂的东北角，有一个厅堂，设有“马与猎犬”酒吧。除去沙逊的自用空间，华懋饭店的公共空间主要分布在第8楼、第9楼及底楼的部分区域。

空间存在的价值须通过人们的参与和体验而得到实现。在华懋饭店，其空间价值是通过人们在客房和共享空间的体验得以实现的。客房是旅馆空间的主要功能场所，其设备资质的先进与否不仅决定了客房的价格，同时也与入住宾客的身份相匹配。华懋饭店的客房以“九国风情”为主题，且每间房“均有浴室，清洁幽静，宽敞舒适，陈设矞皇，器具麗都，允称独一无二”[16]。可见，“九国风情”客房的独特魅力和高端时尚，显然成为中外政要名流显示其身份的象征。秉承本土化的经营理念，华懋饭店对华人宾客保持了欢迎态度，并在揽客广告中鲜明指出，“勿论华洋，无问中外，但请税驾斯处，靡不身心俱泰，至于华宾莅止，尤深欢迎之至”[17]。饭店成立之初，为吸引旅客，华懋饭店在住宿价格上也比较优惠，当时“国外旅舍同一具有浴室及供饭食之房间，每日需价每在二三十元之间，而华懋饭店则仅需洋十八元”[6]。当然，与这一时期上海上等旅馆“每夜价目二元到八元不等”，中等旅馆“每夜自五角到三元不等”及下等旅馆“每夜的代价，不过二三角钱”[18](P2)的价格相较而言，华懋饭店仍属于高档消费层次的旅馆。1942年，华懋饭店在“慈善义卖舞会”广告中也宣称自己“为沪上最高尚之旅舍，游息其间者皆中外佳宾，普通人士绝少涉足”[19]。可见，华懋饭店仍是定位上层社会的消费空间。在20年的发展历程中，华懋饭店接待过国家级政要，如美国特使马歇尔、美国副总统加纳、比利时专使、西班牙王子、也门国亲王、瑞士亲王等等；接待过商界富翁，如美国丝业巨商乾利、世界旅馆业大王瑟勒枢尔、吉利保安剃刀公司总经理吉利、世界著名之泼来脱（PlattBrofhers＆CoLtd）纺织机器公司董事新顿君（Mr·G·H·ASington）等；接待过1909年诺贝尔物理奖获得者、享有“无线电之父”美誉的马可尼[20](P73)；接待过文人名流，如美国斯丹福大学著名远东事务教授德理特博士、日内瓦报主笔威廉马丁、鲁迅、宋庆龄等人；还接待过影视名人，如著名影星卓别林、范朋克、好莱坞滑稽搭挡惠尔勒和何尔塞及东洋舞踊崔承喜等。

从共享空间来看，华懋饭店的酒吧和舞厅“洋味十足”地为人们提供了一个社交场所。舞厅中“拉利克玻璃”形成的美轮美奂空间从感官角度唤起了人们的空间幻想，灯光的闪烁与迷离将人置于建筑舞台的中心，它刺激和鼓励着人们参与活动，交流互动。人们在舞厅中穿行，享受着室内光线、音乐形成的热烈气氛，社交活动因此变得尤为生动。“一杯杯淡淡的酒，一盘盘古怪的菜，川流不息的来宾，彬彬有礼的仆欧，加上那份罗曼蒂克的情调”[21](P6)所拼成的鸡尾酒会场景，给予了华懋饭店西式社交礼仪的时髦元素。从客房空间的风情多样，到共享空间的时尚豪华，华懋饭店的空间为人们的社交活动提供了一个高端尊贵的场域。自饭店落成以来，据1929—1949年《申报》相关活动报道的统计，在华懋饭店进行的各类活动达351次，其中政治活动241次，经济活动107次，文化活动103次。如此丰富多彩的社交活动正是对华懋饭店空间功能的一种社会解读。

基于空间的时尚意义而言，旅馆建筑特立独行的空间造型往往是一座城市的“地标性”名片，引导着消费的时尚，吸引过往游客休憩、用餐或娱乐。1935年，德国亨宾公司周游世界之巨轮“立沙露”号，载游客297人于1月12日自纽约出发，历时2个多月，4月3日到达上海。旅客中同来者，有德国候恩罗兰金堡邦之王子鲁道夫氏、王妃安娜、布斯康堡来普邦王子阿道夫、王妃伊丽沙白等人。4日下午八时许，该轮游客在外滩华懋饭店举行了茶舞会[22]。1936年3月，英国不列颠皇后号，自美国纽约开来远东，船内载有世界旅行团乘客516人，旅客中尽属欧美各国富绅，其中普鲁士女公主亦同船而来。游客分两班游历上海全市，并在华懋饭店午餐。[23]1936年4月，加拿大福朗可尼亚号，内载游历团员200余人，在华懋饭店晚餐，晚间自由购买土产，并游览夜市[24]。1937年3月，英国皇后号轮以观光世界各国为目的，搭载世界游历团团员共673人，其中有企业家、银行家、慈善家及电影明星等。②该轮直达华懋饭店午餐，下午四时一刻在华懋饭店举行跳舞大会。[25]从上述《申报》关于豪华游轮在上海的活动情况来看，华懋饭店显然是世界豪华游轮在上海餐饮娱乐的最佳选择。

地标性建筑空间的品质与独特性不仅是旅游的吸引物，同时也使华懋饭店成为时尚活动的引领地。20世纪被称为是发明之时代，与之相随的是新发明展出事业的兴起，如飞机展、汽车展。1921年，在上海崛起的汽车展览会正是世界新事业中破天荒的盛会。车展作为时代的新生事物，被认为“可表现欧美各国工业的发达，与国民智识程度高下，物质文明的进退关系很重”[26]的活动。上海第一次车展是在外滩的汇中旅馆进行的。1929年华懋饭店建成后，“远东第一楼”的魅力使其成为车展这种新兴行业的时尚引领地。1932年1—2月，亨茂汽车公司在华懋饭店大厅举行1932年式新司蒂倍克汽车公开展览。[27]是年5月，亨茂汽车公司又在华懋饭店大厅举行罗克丽汽车公开展览。[28]

基于空间的文化意义而言，空间的文化功能须通过丰富的文化活动来呈现。音乐、影剧、画展、演讲等文化表现形式都是实现文化功能的重要元素。华懋饭店自开业以来，八楼常态性的鸡尾酒会、舞会、影剧放映等满足了市民的社交和文化需求，不定期举办的画展则进一步提升了其空间的艺术价值。1932年12月，应沪上中外名流如宋子文、孙科、张嘉璈、梅兰芳、黄汉标、林语堂等之请，英国皇家画会会员、我国著名洋画师周廷旭③在华懋饭店陈列其各种出品进行公开展览。[29]1939年3月，俄艺术家伯菲利克夫女士在华懋饭店内举行画展，据其本人称，此次画展将同时发售其作品，且愿提出25%，充作救济中国难童善举。[30]1944年5月，大陆新报社与申报联合在华懋饭店举办第二次古今名画展览会，此次展览作品系“向沪上集藏家徽借，颇多名贵杰作，不易多观之珍品”[31]。1945年1月，应上海宣传处教育局之邀，南洋著名女画家李青萍女士在华懋饭店大厅公开举行个展，作品纯为南洋日本及华北各地风景。[32]

演讲活动在华懋饭店的开展，进一步丰富了其文化功能。演讲是文化思想的直接表达方式，具有“传播信息，发表主张”的功能。宣传真理的演讲可以唤起正义的力量，构建空间的正能量和民族性。抗日战争时期，上海成为一座孤岛被日伪侵占，因此，华懋饭店演讲活动的空间意义要分阶段进行解读。抗战爆发前，在华懋饭店进行的演讲活动是中华民族救亡图存的正义之声的传播。1930年3月，应太平洋联会之邀，美国威斯尔扬大学历史及政治学教授杜谦博士在华懋饭店做了题为“德谟克拉西制是否失败欤”[33]的演说。1931年3月27日，联太平洋会拟在华懋饭店举行特别叙餐会，特请林语堂博士以“中国人民”[34]为题，对中华人士之源流及个性等内容进行详述。1933年6月，在华懋饭店举行的英国大学聚餐会上，邀请英国著名飞行家赫琴士爵士就“中国的民用和军用航空发展”[35]情形作分析。是年11月，留英同学会又在华懋饭店举行聚餐，特请伍连德博士讲“中英民族之特性”[36]。1935年9月，在华懋饭店召开的太平洋联会上，林语堂博士应邀演讲“中英两国人民国民性之异同”[37]。是年10月，美国斯丹福大学著名远东事务教授德理特博士偕其夫人抵达上海，他在华懋饭店谒客时指出中日问题“当然为其首先注意之事”，他不信“美国能拯救中国”，唯所盼望者为“中国能独自解决今日所遭之种种大问题”[38]。1936年9月，在华懋饭店举行的太平洋联会年会上，会长郭秉文就“中国之国际关系”[39]发表演说。此后，从1937-1941年，《申报》没有关于在华懋饭店演讲的报道。

1941年，太平洋战争开始后，华懋饭店被日本海军部接管。此后，华懋饭店因日本的控制而成为发表“大东亚共荣”言论的阵地，并建构起旅馆文化空间在“日据时代”所特有的奴役性和欺骗性。1942年12月，所谓“大东亚战争一周年”之际，上海兴亚会在华懋饭店举行东亚民族座谈会，以表纪念。[40]1944年3月，应东亚联盟中国会上海分会之请，伪满洲国协和会兴亚使节团于华懋饭店八楼举行演讲电影大会，由安集云、邹元庆等相继演讲，对伪满洲国之政治经济文化及青少年概况等进行宣讲。[41]1945年3月，中国新闻协会上海区分会在华懋饭店八楼举行“神鹫赞美歌”④演奏会。[42]是年，为所谓的“防止谣言的流弊”，日本加大了宣传力度，每周在华懋饭店举行时事演讲会，请日本陆海外三当局报道“时局”。在报道中，他们鼓吹其“本土决战训”。同时，他们极力抨击“美国捏造日正在菲岛暴虐行为之虚伪消息”，说“美国之文明道德精神，实不能与我东亚人可比”，而“美国之对东亚人民，绝不平等”，希望“各位协力战争，改变对美人之观念，并促成大东亚战争之完遂”[43]。1945年6月，在华懋饭店的时事报告会上，盟邦舰队报道部松元大尉还做了题为“东亚命运和青年使命”的演讲。[44]为配合时事报道，日军还在华懋饭店不断上映《潜艇西征记》《神鹰》《海军的愤慨》《菲岛大海战》等战争片，鼓吹日本军队的“神力”。日本对中国的文化奴役由此可见一斑。

三、结语

名称的中西元素，建筑装饰的豪华海派，地理位置的优越品质，“九国风情”的客房尊贵，“拉利克玻璃”的舞厅梦幻，这一切设备资质既构建了华懋饭店高端、奢华的品牌形象，又为一切功能活动提供了特立独行的空间形态。活动的社会属性赋予空间特定的内涵，并刻上意识形态的烙印。在此意义上，可以认为，功能活动是旅馆空间重塑与形象构建的过程。

高端豪华的海派气息是功能活动聚焦政治、经济、文化等重大事件的形象定位。在华懋饭店，前沿的政治外事、活跃的商贸活动、多元的文化交流构建了旅馆空间的形象内涵。中外政要名流的入住，世界豪华游轮的餐饮娱乐聚焦，赋予了旅馆空间身份地位的象征意义：空间因“普通人士绝少涉足”而形成了“中外佳宾”与“普通民众”的阶层隔离,并在华懋饭店的形象构建中烙上阶级的印记。汽车展、画展以及鸡尾酒会，则是华懋饭店形象构建中的时尚与艺术表达。演讲是华懋饭店文化空间的声音：林语堂“中华人士之源流及个性”的演讲、伍连德博士对“中英民族之特性”的解读及杜谦博士关于“德谟克拉西制是否失败欤”的演说，无疑都是那个时代对国家民族思考的最强音，是正能量文化的传播，是旅馆文化空间的“正面”形象。1941年，日本占据华懋饭店之后，其文化空间被日军控制，日本发表“大东亚共荣”言论的阵地。在这里，“本土决战训”“东亚命运和青年使命”被热情演绎，“神鹫赞美歌”被高歌，鼓吹日军“神力”的影片一部部上映，这一切都在华懋饭店文化空间的重塑中刻上了文化奴役的印记，并构建了日伪代言的“反面”形象。

华懋饭店的功能活动与形象构建虽然是“租界”殖民文化的个案，但它本土内涵上的国际化视野，外滩门面的黄金地段选择，时尚个性的“远东第一楼”建筑，“九国风情”的主题客房设计，以及豪华前卫的空间装饰艺术，无疑在营造具有独特魅力与个性特征的空间形态上，在提升旅馆的产品质量和形象品味上是成功的。这对当前“一带一路”语境下的旅馆行业抢滩国际国内市场，形成个性品牌而言，可以说是一种历史的借鉴与思路。

注释：

①“拉利克玻璃”是一种珍贵的特种玻璃艺术品，20世纪起风行全球，创始人为法国人雷内·拉利克。使用这种工艺烧出来的作品含有特殊色彩效果，有透明和磨砂两种，远看是乳白色，近看是暗蓝色，迎着光看则呈鲜红色，犹如一团火，奇妙无比。（参见贾彦.上海老品牌[M].上海：上海辞书出版社，2016.）

②加拿大总商会主席鲍尔赫斯、美国扶轮社亲善使者萨门、英国巨富沙逊爵士夫人、纽约时报主笔麦爱柯、英国经济专家白脱非而特公爵、巴黎贵族罗门公爵、美国跳舞大王来维斯等男女游客，美著名滑稽明星卓别麟之兄、悉尼卓别麟因夫人新丧，亦搭该轮作世界环游，以解孤寂。（参见：申报，1937-3-29(10).）

③周廷旭：英国皇家画会会员，其作品迭次入选英伦皇家画院展览，获得克雷萃（Creswick）、藤纳（Turner）等奖金。其画品纯用油彩而下笔，流利圆浑，的当自在，无异水墨，此然周君洋画技术登峯造极之优点；其配色取法东方，更为周君所融会贯通者，至其布景命意，约而详涵，简而能赅，写意琉朗，无一间笔，合斯三大特色，故能融贯中外，笔下传神。（参见：申报，1932-12-9(1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