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菁 郭继荣
【摘要】全球化时代,世界各國在政治、经济、语言和文化等方面的交流日益密切,多元文化互联互通、命运与共的趋势不可逆转。在中华文化“走出去”进程中,跨文化翻译具有保护文化多样性、促进文明交流互鉴、提升国家形象与国际话语权、彰显语言应急价值、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的时代意义。在跨文化翻译过程中,多元行为主体应在尊重差异、平等对话的基础上,坚守文化自信,以读者需求为导向,精选翻译内容,丰富翻译策略,拓展传播媒介。唯有协调好跨文化翻译多个要素之间的复杂关联,才能够讲好中国故事、传播好中国声音,充分彰显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时代魅力。
【关键词】 跨文化翻译 文化自信 人类命运共同体 国际话语权
【中图分类号】H315 【文献标识码】A
【DOI】10.16619/j.cnki.rmltxsqy.2020.23.011
当今世界正经历百年未有之大变局,我国发展面临的国内外环境发生深刻复杂变化。在全球化的时代背景下,国家间联系日益紧密,思想文化相互激荡、碰撞、交融的大势不可逆转。以跨语言、跨文化为基本特征的跨文化翻译具有促进文明交流、增强文化自信、提升国际话语权、传递中国智慧的时代意义。跨文化翻译以行为主体间的理解、合作和对话为基本出发点,以统筹协调行为主体与媒介、环境、信息等传播要素的相互关系为着力方向,旨在推动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真正走进国际视野,走向人类共同的未来。
作为跨文化传播的翻译行为
随着时代的变迁,学界逐渐意识到翻译不仅是源语与目标语之间的语际转换,还是跨文化传播的重要手段。人类学家较早关注到了翻译行为的跨文化传播属性。美国解释人类学家克利福德·格尔茨(Clifford Geertz)倡导人们以开放的心态接纳文化差异,使用“深描法”向他者文化成员深度阐释地方性知识。[1]也有学者指出,跨文化翻译之所以成为长期困扰人类学家的问题,是因为人们在跨文化、跨语言的交际过程中,面对的是异质且动态变化的语言、文化和社会系统。[2]在全球化的背景下,应将翻译视作一种跨文化传播行为,借鉴跨学科的理论探究翻译的交际属性以及内在运行机制,从而更好地破解跨文化沟通障碍,优化完善翻译策略,进一步提升中华文明对外传播效果,加快形成具有时代特色的中外文明交流互鉴模式。
跨文化翻译的时代意义
经济全球化的加速发展促使各国经贸往来日益频繁,依存关系不断加深,语言与文化的互联互通为增进各国相互理解、塑造良好国家形象以及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提供了必要基础。跨文化翻译行为凸显了语言的文化属性和交际功能,在当前时代背景下具有特殊的重要意义。
有助于守护文化多样性,增进文明交流互鉴。习近平总书记曾在亚洲文明对话大会上指出:“文明因多样而交流,因交流而互鉴,因互鉴而发展。”随着来自不同文化背景人群交流的日益增多,多元文化不断碰撞、对话与融通,在丰富和发展自身的基础上,形成了具有跨文化特征的传播现象。美国翻译学者道格拉斯·罗宾逊(Douglas Robinson)指出,翻译研究“跨文明转向”的关注焦点不是单一文明的中心,而是多种文明之间的间隙与关联。[3]在跨文化交际的现实需求下,翻译已经发展成为基于语言和跨文化两个层面的交往行为,其不仅是面向源语文化的语言转换行为,更是面向目标语文化的跨文化传播行为。
自古以来,跨文化翻译就是文化交流的重要方式,中国历史上出现的几次翻译高潮都伴随着文明的对话。翻译行为是汲取他者文化成果最直接且最有效的方式。曾经繁荣一时的中国古代佛经翻译给中国传统哲学思想、语言文字、艺术绘画等诸多方面带来了深远影响;发生在明末清初的第二次翻译高潮以科学技术、哲学、宗教等西方文明成果为译介内容,将翻译视作一种“会通”的途径;第三次翻译高潮则偏重对西方自然科学和近代工业文明成果的译介,带有明显的政治目的。与前几轮翻译高潮注重“引进来”相比,进入21世纪的跨文化翻译行为以助推中华文化“走出去”为主要目标,具有少数民族和地域文化特色的文化典籍成为中译外的重要内容,一定程度上肩负了保护和传承文化多样性的重要责任。
有助于提升国家形象,提高国际话语权。作为一种承载文化信息的表述方式,跨文化翻译在提升国际话语权以及构建国家形象的进程中具有不可或缺的作用,正所谓“翻译之为用大矣哉”[4]。翻译具有的国家形象建构功能可溯源至语言的行事功能。从“言语即行动”的层面出发,人们逐渐认识到语言不只是反映客观事实的工具,也具有建构客观现实的功能。从译文中的原文形象,到目标语文化中的源语文化形象,乃至一个国家在国际舞台上的形象,都离不开跨文化翻译的形象建构作用。如何在跨文化传播过程中塑造中国形象,有效引导受众,提高中国在跨文化交际场域中的国际话语权,是跨文化翻译在对外话语体系建设中的重要任务。
面对当前我国的话语权困境,如何在国际舆论场中形成具有中国特色的政治话语体系成为学界关注的重要课题之一。作为构建话语权的“利器”,隐喻被广泛运用于政治场域中,是意识形态与权力关系的具象载体,发挥着传播执政理念、引导公共舆论、增强政府公信力的作用。中国对外政治话语中蕴含着许多饱含文化信息的隐喻表述,例如,为中小企业互通有无、洽谈项目架起“鹊桥”,筹备工作赢得“开门红”,我们愿借共建“一带一路”“东风”,等等。译者应选择恰当的跨文化翻译策略,通过隐喻形象生动地塑造中国对外开放、包容、积极的大国形象。例如,对于“风雨”“彩虹”“桥梁”“黎明”“轨道”等目标语和源语共享的政治隐喻,应尽量使用直译法保留并移植这些隐喻表达,从而再现中国领导人独特的话语风格和领袖形象;对于文化异质性较强的隐喻表述,为提升受众的可接受度,应使用意译法舍弃形式而保留原文含义。“话语权的民族性与世界性并非对立关系,二者有冲突但并不对立,一定条件下还可达到有机统一。”[5]政治隐喻的跨文化表达应该在世界性与民族性、文化共性与文化差异性、归化与异化的翻译策略之间找到平衡点。秉承“中国特色、世界表述”的宗旨,以目标受众能够接受的语言表述方式来译介具有中国特色的政治概念,对于坚定文化自信、塑造国家形象、争取话语主动权具有战略性意义。
有助于发挥语言应急價值,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英国哲学家路德维希·维特根斯坦认为,“一个词的含义是它在语言中的用法”,[6]这种面向生活世界的意义观旨在说明,脱离了使用语境的语言是没有意义的。据此反观语言在抗击新冠肺炎疫情中的作用可知,从最初的疫情知识普及,到动员全国支援湖北、成立“战疫语言服务团”、推出《湖北方言通》,再到疫情新闻的实时报道、舆情监测、发布中国抗疫白皮书,无不彰显出语言的应急服务功能。“应急翻译”是应急语言服务的特殊领域,是一种特殊的跨文化翻译行为,对于构建人类生命健康共同体具有重要的现实意义。当前形势下,中国要继续承担国际责任,分享中国方案、中国经验,提升我国在全球卫生治理体系中的影响力和话语权,共同构建人类卫生健康共同体。同时,在对外展示中国抗疫方案、中国抗疫智慧的过程中,也离不开对中国坚定的抗疫态度、重大举措及成效的跨文化翻译。
跨文化翻译行为包含两种基本的交流形式,其一是同一语言内部不同语言变体之间的阐释和互译。例如,战疫语言服务团开发了包括湖北省九大方言区域的《抗击疫情湖北方言通》,并通过微信、短视频、在线服务端和翻译软件等多种媒介形式对外提供应急语言翻译服务,有效地解决了援鄂医疗队员与当地患者在方言沟通上的困难。其二是不同国别、不同文化之间的跨国和跨文化语际翻译。为了让国际社会能够客观、全面且真实地了解中国政府与人民抗击疫情的历程,当代中国与世界研究院、中国翻译研究院联合中国外文局融媒体中心推出了《中国关键词:抗击新冠肺炎疫情篇》多语种特辑,以图文并茂的形式,对80个关键词进行了细致介绍和权威解读,向国际社会传播了中央决策、国际援助、防控知识和具体措施等七个方面的中国抗疫方案,为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贡献了中国智慧,为人类生命健康事业作出了重要贡献。
跨文化翻译的实践难点
在全球化的时代背景下,跨文化翻译行为应以目标读者的需求偏好为驱动力,实现原文在语言和文化两个层面上的信息转换,最终输出符合特定翻译目的、规范和伦理原则的翻译产品。在实际的翻译过程中,要实现有效的跨文化传播,需要解决好以下五个方面的问题。
跨文化翻译“译什么”。在中华文化“走出去”的进程中,我们需要思考是否所有的中华文化内容都适合译介,优先译介传统文化还是当代文化,除了文学领域还有哪些非文学领域的跨文化翻译亟待加强?就汉译外的翻译方向而言,应有针对性地选择能够代表中国优秀传统文化且兼具时代性与世界性的内容作为翻译对象,始终以读者需求为出发点,有重点地加强中国政治、外交、科技、法律等方面内容的对外传播。就外译中来讲,目前还需要增加对非英语母语国家优秀文化的翻译,尤其是对“一带一路”沿线非英语国家优秀传统文化、风土人情、执政理念、社会发展等多方面内容的系统译介。
跨文化翻译“谁来译”。目前学界提出的跨文化翻译主体主要有深谙中华文化的本土译者、久居海外的华人译者、海外汉学家以及具备双语能力的作家等。当前,翻译研究的范式已由作者中心、文本中心、译者中心过渡至多元主体,主体间性成为跨文化翻译的显著特征。全球化背景下的跨文化翻译需要面对复杂多样的传播格局和要素,应摒弃单一行为主体的中心主义视角,坚持多元主体通力合作的原则。整体上看,译者是跨文化翻译的直接行为主体,原文作者是创作主体,目标语读者是接受主体,跨文化翻译行为主体基于实际的交际情境和文本类型,融合了委托人、赞助人、出版发行机构、媒体与智库等多元主体和参与者。翻译行为主体应进一步树立读者意识、坚定文化自信,在确立各自主体性的基础上,与其他交际参与者积极互动、平等对话,以海外读者喜闻乐见的表述方式,服务国家利益,讲好中国故事。
跨文化翻译“怎么译”。跨文化翻译的交际目标是以最少的信息损耗实现不同语言形式之间的有效转换。跨文化传播过程中出现的信息缺失问题通常与译者采用的翻译策略和翻译方法有关。翻译策略指诸如异化和归化等带有源语或目标语文化倾向的策略,翻译方法则指直译和意译等具体的文本语言转换方法。面对新的国际传播形势,译者不应拘泥于直译与意译、归化与异化的形式争论中,而应依据不同语言文化的相似度、翻译文本类型和目标读者需求等实际情况,灵活多变地使用翻译方法,彰显源语文化和目标语文化的家族相似性,以实现多元文化的协商与融通。
跨文化翻译选择“何种媒介”。“以新媒体为代表的传媒技术革新极大地缩短了通信距离、降低了通讯成本,使得不受时空限制的即时通信成为可能,这是当今时代全球化进程中的关键要素。”[7]有鉴于此,应积极顺应当前媒体融合的趋势,将媒介类型与翻译文本类型有机结合,积极探索中国文化外译的多种传播媒介和译介模式。例如,目前在媒体融合方面较为成功的跨文化译介案例有《白鹿原》《卧虎藏龙》《红高粱》等,这些作品在翻拍成电影搬上海外银幕,获得一定的观众基础之后,对外出版了纸质译作,取得了较好的反响。这种跨媒介、跨符号的译介模式在未来的跨文化翻译活动中将占据越来越重要的位置。在培养译员时,应注意训练其熟练使用多种媒介的能力,尤其是掌握各类新兴媒介的应用技能,重点提升译员的媒介意识和媒体素养,使其能够顺应当前全媒体时代媒体融合的趋势,成为合格的跨文化翻译人才。
跨文化翻译“效果如何”。值得注意的是,在跨文化翻译的过程中,有些忠实于原文的译作在目标语文化中的传播效果却不甚理想。提升跨文化翻译的对外沟通效果直接关系到中国文化能否实现由“走出去”到“走进去”的转变。由于读者在年龄、性别、职业与受教育水平等方面具有差异,对于译作的选择和阅读也有着不同偏好。译者应进一步树立读者意识,顺应读者习惯,运用受众分析法,依据读者特点来细分读者类型。例如,可以针对普通大众读者、知识界精英和翻译评论家等不同读者群体来选择相应的译介内容、传播媒介与翻译策略。此外,还应结合深度访谈、问卷调查、大数据采集等方式方法探究海外读者对于中国执政理念、文化标识、传统典籍和外交政策等内容的接受情况。基于实证研究数据,为中国故事的海外传播制定有效的提升路径。
在全球化时代,跨文化翻译已经成为文明交流互鉴的重要形式。实现有效的跨文化翻译,应将传播要素置于动态系统中予以考虑和谋划,协调处理好跨文化翻译的内容、行为主体、媒介、策略与效果之间的相互关系。只有这样,才能够抓住历史机遇、讲好中国故事,形成与我国综合国力相匹配的话语权,充分彰显跨文化翻译重要的时代价值。
(本文系国家民委项目“中国特色解决民族问题之话语权与国际影响力提升路径”和中国博士后科学基金面上项目“基于语义网的中国对外政治话语隐喻图景及其译介策略研究”的阶段性成果,项目批准号分别为:2020-GMB-046、2020M683442)
注释
[1]Geertz C., Local Knowledge: Further Essays in Interpretive Anthropology, New York: Basic Books, 1983, p. 36.
[2]Maranh?o T. and Streck B. (eds.), Translation and Ethnography: The Anthropological Challenge of Intercultural Understanding, Arizona: University of Arizona Press, 2003, p. 76.
[3]Robinson D., "Towards an Intercivilizational Turn: Naoki Sakai' s Cofigurative Regimes of Translation and the Problem of Eurocentrism", Translation Studies, 2016, 9(1): pp. 1-16.
[4]季羨林、许钧:《翻译之为用大矣哉》,《译林》,1998年第4期,第210~211页。
[5]韩海涛、赵萌琪:《动态把握话语权建设的民族性和世界性》,《人民论坛·学术前沿》,2017年第15期,第78~81页。
[6][英]路德维希·维特根斯坦:《哲学研究》,陈嘉映译,上海人民出版社,2005年,第25页。
[7]Fairclough N., Language and Globalization, London: Routledge, 2006, p. 85.
责 编∕张 贝(见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