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山教学记

2020-06-15 06:39王小庆
教育研究与评论 2020年2期
关键词:学堂童谣英文

摘要:英文诗歌的教学,目的是培养学生对语言和对美的敏感。在“雁山学堂”上的四节英文诗歌课,以“读”“写”“译”“画”的形式呈现出来,探索解决英文诗歌的朗诵、仿写、翻译等问题。

关键词:英文诗歌读诗写诗译诗画诗

苏羊女士告诉我,如果有空,或者心里不爽,可以到雁荡山住几日。前些日子,我真的有空且心里不爽了,于是在某一日上山找她。她让我住“羊舍”。

“羊舍”是一个“坐在马桶上可以看到月亮和星星”的民宿,边上的景致十分不错。我心里虽然欢喜,却有点过意不去,总觉得是白占了便宜。好在我事先准备了几节课,可以当作礼物送给“雁山学堂”,并与那里的孩子们一起欢乐。

之前与学堂的钱清老师联系过。她说学堂总共也就十来个孩子,英文程度各不相同。第二日,到了学堂,钱清将9个孩子带进教室。我一看,还是吃了一惊。这些孩子有些几乎是中学生的模样,有些还是天真烂漫的幼儿。据说他们是“中班”和“大班”的混搭。好吧。我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站在一旁的苏羊:你这是考验我的教学水平吧?

我准备上英文诗歌课。之前让钱清给孩子们分发了一些材料(这些材料都选自我最近重编的《日有所诵·英文诵读》),可他们似乎都没有看。没关系,反正我这几节课纯属“零食”,大家一起“happy”下就好,不必太在乎“营养结构”“食用方法”什么的。

钱清给我安排了四节课。我给这四节课分别定了以下主题:“诗歌是可以读的”“诗歌是可以写的”“诗歌是可以译的”“诗歌是可以画的”。

读诗

一节课时间不长,孩子也不多,所以没必要搞什么“破冰”活动。我直接问他们两个最基础的问题:Whats your name?What do you like?

根据孩子们的回答,我在白板上写下:

—Whats your name?

—My name is Jacky.

—Whats your name?

—My name is Lisa.

然后问孩子们:这是诗歌吗?他们说不是。

我又寫:

—What do you like?

—Sleeping.

—What do you like?

—Reading books.

孩子们还是说这不是诗。

于是,我拿出事先准备好的“法宝”,幻灯片翻到下一页,出示这样一首童谣:

Whats your name?

Pudden Tame.

Whats your other?

Bread and Butter.

Where do you live?

In a sieve.

Whats your number?

Cucumber.

不料,孩子们仍然说这不是诗歌。我问他们原因,一个叫Sara的女孩说:不美。

好吧,看来他们对诗歌的要求还挺高的。

我在白板上写上两个词:line(行), rhyme(韵)。这两个关键词决定了诗歌的基本模样。然而孩子们心里想的,应该是第三个词语:feeling(情感)。

如果纯粹从“读”的角度挑选诗歌,rhyme肯定是最明显的标准,也是诗歌之“音乐性”的最直接体现。

我让孩子们齐读了一遍刚才的童谣Whats your name,并特意重读尾韵。除此之外,还出示了另一首童谣Walking in the jungle(《走在丛林中》),其中有几个尾韵在句末重复出现,如:

Walking in the jungle, what do I see?

A long snake looking at me, me, me.

Walking in the jungle, what do I see?

A naughty monkey looking at me, me, me.

我问孩子们,为什么me这个单词要多次重复,有个孩子回答说,这表示诗歌中的孩子“有点怕”。太对了!这就是刚才我没有在白板上写的feeling(情感)。当然,从音韵的角度看,某个词语的多次重复也能对节奏的建设做出贡献。

哦,节奏,讲到音乐性,怎么能忘掉节奏呢?不同的韵,不同的情感,应该用不同的速度、强弱、停顿等手法表现出来。只是这些道理,现在无法给孩子们讲清楚,于是我带他们训练了英文诗的各种读法。

比如,诗歌可以读得很“嗨”:

I Scream,

You scream,

We all scream,

For ICE CREAM!

比如,诗歌可以读得很灵巧:

One, two, three,

Let me see.

Who likes coffee?

Who likes tea?

One, two, three,

He likes coffee.

She likes tea.

比如,诗歌可以读得很飘逸:

Low, high

Here I fly

Like a bird through the sky

Free, free

Over the lea

Over the mountain

Over the sea

其实这一切,都取决于诵读者对韵的把握和处理:轻、重、缓、急,抑、扬、顿、挫,等等。训练诵读时,我用了几个小学老师常用的招数——齐读、轮读、个别读、表演读,可惜的是,只有“男女生轮读”读出了一点气氛。好在读到后来,孩子们开始放松了,声音变得响亮,动作变得丰富。这些,正是诵读所需要的。临近下课,我问他们:这节课记住了哪首诗?结果半数以上的孩子回答是I Scream和One Two Three。

[小疑问:怎么解决英文诗歌中的语言问题?我想,在诗歌的诵读中,我们应更加在意其中的音乐性,比如各种韵律和节奏。词句的“意思”是否需要解释?当然要,但不必过于隆重,权且当作障碍扫除即可。]

写诗

的确,诗是用来读的,读诗是一项无比美妙的事业,所以在之后的三节课里,我都设置了读诗的环节,给孩子们推荐我认为妙趣横生或者意蕴丰富的诗,比如罗塞蒂的What does the bee do(《蜜蜂是干什么的》),以及兰斯顿·休斯的My People(《我的人民》)。严格地说,这两位作家写的都是“诗”,而不是童谣,因此作品具有丰富的情感,运用了更为娴熟的技巧,在诵读时能让人感受到另一番情趣。

诗读多了,便自然想到去写。不过,不是每个人都能写诗的,尤其是英文诗。但我们可以“仿写”啊。叶圣陶当年不就仿照罗塞蒂的The Wind写了他的《风》(前两节是翻译,第三节是仿写),并被广为传诵?第二节课,我就准备和孩子们一起做叶圣陶当年做过的事。

仿写并不复杂,将原诗中的某些词语或句子替换成你喜欢的就行了。比如下面这首童谣:

Big head, big head,

No worry on a rainy day.

When others need an umbrella,

My head will block the way!

以前我的学生就曾采用“偷梁换柱”的方法,将这首童谣改成了如下版本:

Big mouth, big mouth

No worry about lunch

When others need a spoon

I have a big mouth

孩子们一看,笑了:这也太简单了,就换了三个词语!我提醒他们,仿写后的童谣或诗,读起来要“有味道”,因此要尽量保持韵律(其实做到这点挺难的);另外,不能随便拉郎配,替换词语或句子后,诗歌照样要“有趣味”。具体而言,我在幻灯片上出示了如下要求:

Replace 3 words or more至少替换三个词语

Keep rhymes and rhythms读起来朗朗上口

Read your own works诵读自己的作品

那么,该仿写哪一首呢?根据孩子们的平均语言水平,我确定了Books(《书》)这首诗:

Blue sky is the suns book.

Nights sky is the moons book.

Grasses are the cows and sheeps books.

Sea is a ships book.

Land is a little deers book.

Rivers are fishes books.

Trees are birds books.

Families are mothers books.

Mothers are childrens books.

这首诗,意象非常丰富,虽然长了点,但每一行都相对独立,学生可以依样画葫芦,仿写出更多的句子。我让他们三人一小组,先各自造句,再组合起来,看看像不像一首短诗。

遗憾的是,这节课我没有留下孩子们的作品。只记得他们仿写得好艰难(应该是与之前缺少这类训练有关吧),还不断问我某个词语的拼法;好不容易写完了,又发现与小组内其他成员写的东西毫无关联,难以成“诗”。临近下课,我选了两个小组的作品,展示给大家听。——具体内容忘记了,似乎有“The classroom is the teachers book”以及“The teacher is the students book”这样的句子。

[小疑问:英文仿写为什么这么难?看来有几个原因。第一,学生的英文积累尤其是词语积累不够,所以写作句子时倍感艰难。第二,这样的训练平时比较少,所以很不適应。第三,教师的设计不够“接地气”。比如,在仿写句子尚存在困难的情况下,就要求小组“拼合成诗”,愿景虽然美好,却终因时间不够及学生的英文程度不一而难以实现。]

译诗

看来教孩子写英文诗(哪怕是仿写)并不简单,还需要仔细琢磨其中的方法。第三节课,主题是“诗歌是可以译的”,当然,是从英文翻译成中文,毕竟中文是孩子们的母语。另一点,之前孩子们多少读过一些中文的诗歌(我发现“雁山学堂”将《我的母语课》作为孩子们的阅读教材,这其中就选录了不少伟大的诗篇),因此,对于“用中文写作”,他们会更加得心应手一些。

鉴于第二节课的教训,这次我将“读”与“译”结合在一起。比如,在学习诵读Dance to Your Daddie(《与爹地一起跳舞》)这首童谣时,顺便给他们某个翻译版本(如图1,其实是我自己翻译的),用以对照;在他们进行翻译练习前,则要求他们先欣赏、诵读诗歌本身。

我的译文不能算好,但我必须告诉孩子们“翻译”是怎么回事:第一,翻译不是原文“意思”的解释,事实上,许多诗歌是“没意思”的;第二,翻译尤其是童谣的翻译要特别注意音乐性(这就需要观察原诗中的韵律和节奏),如果翻译过来的作品读起来像白开水那样淡而无味,那你得重新调整词句;第三,翻译几乎等同于创作,所以你的译文就是你的作品,是你的创造。

对孩子们来说,第二点才是他们在翻译中需要掌握的技巧,偏偏这一技巧描述得很含糊。好吧,继续出示一个例子(如图2)。出示这首童谣时,我先让孩子们尝试着翻译,结果好几个孩子的译文与我后来放上去的参考译文差不多。于是,我知道,这节课会有戏。我让他们翻译的诗歌(如下页图3)很短,语言也很简单(这是必须的),但意蕴深厚。也就是说,这首诗“解释”容易,“翻译”难。

这首There Are Holes in the Sky(《天上有洞洞》)的作者是朗费罗,美国大诗人。这首诗,相信国内已经有人将它翻译成中文了。孩子们在弄清楚其中的词语含义和句法特征,并且诵读几遍培养了一定语感后,开始埋头翻译,而我则上下走动,“偷窥”他们尚未完成的作品。

结果,我大吃一惊。

其中一位叫Jacky的男孩(不知道有没有记错),改变了诗歌的文体:

天有洞之,

雨钻也。

雨细,

洞小也。

他用半文半白的语言,描摹原诗中的景象。先不论这样的译文是否“对应”原诗,也不论这样的文体是否合适,至少他这一做法非常有勇气。事实上,当年苏曼殊就干过这种事,他把罗伯特·彭斯(Robert Burns)的那首My Luve Is Like a Red, Red Rose(《我的爱人像朵红红的玫瑰》)翻译成了“颖颖赤墙靡,首夏初发苞。恻恻清商曲,眇音何处姚”。郭沫若也玩过这种游戏,他将彭斯的诗译作了“吾爱吾爱玫瑰红,六月初开韵晓凤;吾爱吾爱如管弦,其声悠扬而玲珑”,活脱脱一首打油诗!

即便在文体上持保守态度的孩子,译文也可圈可点,譬如Sara的译本:

那儿的天空布满洞孔,

那儿的入口便是洞孔,

但是,洞孔太小太窄,

所以,雨儿太细太轻。

诗歌的翻译很奇怪,有时候A版本与B版本可能就相差两个字,甚至是一个标点符号,但味道却截然不同。这里反映的是一种语感,更是一种诗感。我不是很相信“儿童就是天生的诗人”(此类的说法实在太多了),但我相信,儿童有必要接受诗歌的熏染——包括英文诗歌,并用自己的方式表达他们对美的感受。

[小疑问:孩子在翻译英文诗时可能会遭遇什么样的问题?第一,词汇和句法。这点障碍扫除起来并不难。第二,修辞和技巧,比如头韵、尾韵、夹韵等韵律,比如节奏、步长等技巧,比如比喻、反复等手法。但是,纯粹给孩子们讲解这些修辞和技巧,会显得迂腐,也会让诗歌失去活力,所以最好“点到为止”,每次告知他们一到两个招数就足够了。第三,中文表达中的突破。不要指望人人都像Jacky那样有创意,或者像Sara那样有诗意,但任何作品在被翻译出来之后,译者都应该多读几遍,然后才能判断这样的译文是否像“一首诗”。]

画诗

如果我们喜欢一首诗,我们可以去读,可以去说,可以去写,可以去评,甚至可以去演,当然,我们也可以去——画。把诗画出来,这是从一种艺术体裁到另一种艺术体裁的跨越,而其精神,却是一贯的。

以前我教孩子学习狄金森(Emily Dickinson)的If I Can Stop One Heart from Breaking(《如果我能使一颗心免于破碎》)时,就曾尝试让他们将对诗歌的理解“画”出来,用画笔把自己的阅读体验、情感共鸣表达出来。可以说,“画”是读者进入诗歌之后的一个“出口”,是一种再创作。下页图4中的这三幅画,就是当年的学生根据迪金森的诗创作的画。

其实,许多诗歌都可以给我们以绘画(或音乐)的灵感,譬如索德格朗的《星星》:

当夜色降临

我站在台阶上倾听;

星星簇拥在花园里

而我站在黑暗中。

听,一颗星星落地作响!

你别赤脚在这草地上散步,

我的花园到处是星星的碎片。

图5就是当时一个三年级孩子画的《星星》。

雁山学堂的孩子们瞧了瞧这些画,再听了听我对这些画的解释,顿时十分羡慕。他们跃跃欲试,也想弄首诗来作画。

上课前,钱清老师已经代孩子们将彩笔削好,也有孩子带了水彩颜料。于是我分发了画纸,并为他们提供了两个可供选择的诗歌文本:一个是上节课学过的There Are Holes in the Sky,另一个是Spring Is Here(《春天来了》):

Spring is here,

In the air,in the water,in childrens eyes.

The leaves are out,the grass is green.

The birds are back.

Busy bees are humming.

Cute butterflies are dancing.

两个文本都是意象密布,美不胜收。但是从节奏上看,Spring Is Here显然更具有动感。

孩子们跟着我欣赏并诵读了这两首诗歌之后,开始绘画。绘画的时间大约是25分钟,其间,我一如既往地左右挪移,并伺机为他们提供帮助。有两个孩子一直为彩色铅笔和颜料的使用而争执不休。还有一个孩子一直沉默着,过了15分钟还没开始画,我问他为什么,他说不知道诗歌在讲什么。于是,我又仔细地给他解释了一遍。他若有所思,但依然没有动笔。另外有一个叫Jerry的孩子(他在第一节课里读得倍儿棒),画着画着就睡着了,不过醒来后好像忽然来了灵感,迅速铺开画纸绘画。

孩子们最终都画出了自己的东西,而且有模有样。值得注意的是,Sara和Tony相比别的孩子要成熟许多,所以他们的畫作Spring Is Here(分别如图6和下页图7)也更加“抽象”。

[小疑问:这是诗歌课还是美术课?下课总结时,我提醒孩子们,这是一堂英文诗歌课,而不是美术课。这意味着他们应基于对英文诗歌的理解和感悟,用绘画艺术的手法表达自己。我让他们在画面上用恰当的方式将英文诗的题目或内容抄录上去,这看似机械的动作,其实是必不可少的。你瞧Sam和Sandy的作品(分别如图8、图9),就明显带有一种文学性。]

回顾

虽然在“雁山学堂”只上了几节课,但感觉非常好,因为这里的孩子很自信,也很从容,不必像赶趟似的学知识、做作业。他们有自己的世界,有自己的生活,能以自己的节奏学习那些与自然呼应的课程。雁山学堂处在群山之坳,远处清风白云,脚下溪水叮咚,随处都有鸡鸣狗吠。这样的风光,如何不叫人留恋?

苏羊全程参与了我的授课。有趣的是,整个过程中,她学得认真而活泼,仿佛就是那些学子中的一员。她告诉我,有一位孩子,每次遇到外来的老师,都会送上自己亲手制作的一件小礼品。听到这里,我低头反思:为什么这样的小礼品偏偏没有我的份?苏羊安慰我,这两天孩子们太忙了。她还邀请我之后定期到学堂给孩子们授课。这个可以有哇!我想。我甚至开始盘算,如何进一步拓展这四种课,如何将中英文诗歌结合,如何组织一次“诗诵会”……

顺便将这一次的授课感想罗列如下:

第一,将英文诗歌课以“读”“写”“译”“画”的形式呈现出来,是非常好的主意。只是限于时间,这次课并没有充分展开,孩子们并没有充分感受到诗歌的美妙。

第二,诗歌教学的目的是培养孩子对语言和美的敏感。如果说孩子的“自读”能在一定程度上培养他们的语感,那么教师的“教读”则可以从技巧的角度,让他们懂得诗歌究竟美在何处。

第三,无论是诗歌还是别的文体的教学,都须有学生的亲身参与(并且是创意性的参与),否则便是“耍流氓”。

然而,不幸的是,我多少在这些课中“耍了流氓”。看来,想要洗白自己,最好的办法就是下次继续上山、上课。

(王小庆,自由教师。编、著、译教育书籍多种,主要作品有《带着思想去评课》《日有所诵·英文诵读》《小学生名家读本》等。研究方向:中英文教学、儿童诗歌、教师培训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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