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饮食社交看个人主义与集体主义文化

姜晓莉

一、个人主义和集体主义文化简介

根据荷兰跨文化研究专家Hofstede的观点，文化是人脑编辑社会信息程序的结果。荷兰和英国跨文化著名学者Trompenaars和HampdenTurner认为文化是学习的产物。世界文化大致可以分为：集体主义文化和个人主义文化，也就是人们常说的东西方文化。

西方文化和以中国为主导的东方文化差异主要表现在对于个人和集体关系的看法、处理方式以及在权利分配等方面。西方文化是以个人主义为主体的文化，且权利分配相对均等。Hofstede把个人主义定义为：“它是一种社会现象，由松散联系着的个人组成，这些个人把自己看成是独立于集体的个体，他们行为的主要动机是依个人喜好、需要以及与他人建立的‘合同。这些个人把自己的目标置于他人之上，理性地分析与他人交往的利弊得失。”

而集体主义文化恰恰相反，“个人把自己看成为联系紧密的团体中的一分子，这个团体也许是一个家庭、一門家族、一群同乡、一组同事或一个国家。这些个人能够遵守团体中既定的行为规范和职责分工并能为实现团体目标而放弃个人目标，同时重视自己和团体的关系。”Hofstede的调查数据显示，亚洲国家集体主义文化指数普遍大大高于西欧、北欧、北美和澳大利亚、新西兰等国家。

这两类文化的差别表现为待人处事和解决问题的方式不同。在个人主义社会中，人们常常只考虑自己和小家庭，亲戚也不在考虑的范围内;同一价值标准适用于每个人，没有明显的远近亲疏之分，也就是说不能因为是亲戚或朋友就可以轻易降低或变换标准;每个人都有隐私权;重视个人的创造与成就，独立自主，充分享受个人的劳动所得并力争达到无后顾之忧。

二、澳大利亚个人主义文化溯源

英国是个人主义文化的先驱。MacFarlane的研究表明，早在14世纪中叶英国就开始了个人主义的萌芽。到了17世纪，小农经济在英国就结束了，主要表现在经济的现代化和个人所有权制度的完善，诸如子女不当然享有土地的继承权，子女在为父母工作之前先出去工作，个人、家庭与农场关系分离等等。当时英国人口社会流动性大，结婚年龄偏大，人们对本土和本社区居民不给予特殊关照。

英国于1788年起开发澳洲为新殖民地，早年的澳大利亚移民主要来自英国，一些是自由移民。他们漂洋过海不远万里来到澳洲是因为听说这里有大片的土地可供开发。同时也有一部分流放犯被谴来澳洲，这些人大多只因轻微的罪行，例如偷了一个面包或是一个银勺就被流放到澳洲。19世纪中叶澳洲发现了多处金矿，促使更多英国人移居澳大利亚，当时还有欧洲其他国家的人和中国人也来淘金，但多数是从英格兰、苏格兰和爱尔兰来的。因而澳大利亚文化是以英国文化为基础建立、发展起来的。至今，英国女王还是澳大利亚名义上的首脑。研究表明，移民是助长个人主义的良好催化剂，因为移民离开了自己的故土家园、亲朋好友的资助圈，要在陌生的国土上独立开创自己的新生活，这需要个人具备很强的独立性和创造力，是对个人能力的巨大挑战。Hofstede的调查数据显示，以英国移民为主的国家个人主义指数最高：美国位列世界第一，澳大利亚排名第二。这是英国个人主义理念和移民生活共同作用的结果。这项研究还表明，荷兰、比利时、丹麦等西欧、北欧国家，个人主义的指数也都位居世界前列。因而可以认为西方文化是以个人主义文化为主导的。

三、饮食文化在整个文化体系中的地位

荷兰和英国跨文化著名学者Trompenaars和Hampden-Turner把文化现象分为三个层次：外层、中层与核心。文化的核心，是指不同文化有不同解决问题的方式。例如，人到了老年，如何老有所养、老有所终，由于理念和文化背景的差异，东、西方在处理这一问题上的方式是非常不同的。

文化的中层，是指社会道德行为标准和价值观，关于什么是对的、什么是错的，什么是好的、什么是坏的等问题。例如，东方文化的价值观尊重年长人的智慧和经验，因而，领导的选拔多为论资排辈。这种方式好处明显，它充分利用了人们多年积累起来的经验和智慧，可以少犯错误。而西方文化对年长的人则不以为然，更欣赏创新性和不拘一格的领导作风。因而经常看到年纪较轻的国家首脑和各级领导。

至于文化的外层，主要是指不同文化的外在表现。例如，不同文化会创造不同的建筑风格、衣着式样、习俗礼仪、戏剧和音乐等等。Trompenaars和HampdenTurner认为饮食文化隶属于文化的外层，也是文化核心突出的外在表现。民以食为天，东西方文化的差别自然会反映到饮食文化及相应的行为方式上。

如前所述，英国的个人主义是澳大利亚文化的根基，因而作为文化外在表现的英国饮食文化也随着英国主流文化的影响渗入到澳大利亚人日常生活的方方面面。例如，20世纪五六十年代，澳大利亚人的饮食还是以英国式的晚餐为主，多为一种肉食（牛羊排或烤羊腿等）和三种蔬菜（多在土豆泥、红萝卜、南瓜、豆角、圆白菜、豌豆等之间选三种）。当时多数澳大利亚人家中都有菜园，一般是种什么就吃什么。同时澳大利亚农民按英国的饮食习惯生产农产品以保障他们传统饮食的供应与消费，从而使英国式的传统饮食习惯得以延续。例如英国传统的炸鱼和薯条在澳大利亚颇为流行，一般在周五晚餐时很多家庭去买外卖，大多为炸鱼和薯条，致使鱼薯店生意极为兴隆，此传统延续至今。澳大利亚除了引进了大量英国移民，同时还有很多北欧和西欧其他国家的移民，如丹麦、荷兰、德国等。这些国家同属个人主义文化，文化理念相近。虽然近年来由于移民注入了多元文化的因素，如意大利移民带入了意大利饮食，亚洲移民带入亚洲各种食品烹饪方式，但因主要人口结构还是以英国、北欧和其他西欧国家的后裔为主，亚裔只占总人口的12%。所以从根本上来看，澳大利亚的饮食文化和与之相联系的社交方式还是沿袭了西方社会的传统礼仪。

四、澳大利亚饮食文化的个人主义特征

个人主义文化究其核心就是以个人为中心，寻求自主、自立和自我掌控个人行动与命运。在个人主义的理论框架中，理性、原则、规则、法律、个性、自主、平等、公平、自我实现、自由选择、独特性、自信与决断是重要支柱。个人主义的实际涵义远远超过了“一切为自己”的浅层表象。因而文化的中层和外层表现也相应地反映其基本内涵。

与此相反，根据Kim，Triandis，Kagitcibasi，Choi和Yoon的觀点，集体主义理念的起点是人际关系，注重集体的利益与和谐，集体中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角色、职责和义务;个人要不断自我完善，并要在集体中互相关心、爱护、支持和帮助。在一个集体中大家都有共同的利益和命运，一损俱损，一荣皆荣。

澳大利亚饮食习惯与亚洲特别是中国的传统饮食习惯最明显的差别就是分餐制和AA制，自助餐也属分餐制的一种。在东方国家，特别是中国，传统上多实行共餐制和东道主付账制。尽管近年来多数亚洲国家的酒店早点也实行自助餐，但这是学习西方酒店运行方式的结果。以下就对澳大利亚的这两种饮食文化的个人主义文化背景做一剖析。

（一）分餐制

文献表明，早在文艺复兴时期，英国贵族开始了由佣人把端到桌子上的大盘食物分入每个用餐人盘子里的习俗，英国富人也开始用银制餐具，此前人们多用木制餐具。叉子是公元972年从意大利引进到西欧的，直到文艺复兴时期才在英国普及。到了维多利亚时代贵族和有钱人更加重视餐饮礼仪，餐具也变得更豪华，开始用精美的瓷器和银制餐具。此时的英国人很重视食品卫生以预防通过食物传染的疾病，这可能与人们对欧洲曾流行的黑死病和其他疾病的恐惧有关。用公勺从大盘为每位用餐人分餐而食的习惯也悄然兴起，特别是有钱人家更强调由仆人给每个人盘里布菜，实际上分餐制是减少某些传染疾病的有效手段之一。并且，各种餐具都具备不同的功能，光叉子的种类就有大约30种。在贵族阶层，餐饮礼仪变得十分讲究，要是用错了刀叉是很失礼的行为。但社会底层/中低阶层的人就没那么多讲究。

随着欧洲工业革命和经济的发展，英国中产阶级的人数激增，上流社会的餐饮礼仪和用具也进入主流社会。但中产阶级家中是不用仆人的，做饭者就在厨房把食物分到每个人的餐盘内端上桌。分餐制没有源于个人主义的文化，但在个人主义的文化土壤中成长壮大是有其内在原因的。分餐制适合个人需要，每人一份，互不干扰，各负其责，吃饭不用看别人的眼色，也不用担心自己是不是夹得太多，或先于长者夹而失礼等等。分餐吃也不用客气，很适合个人自主、自负其责的社会氛围。客气是集体主义文化中特有的社会现象。人们从小就学习为他人着想，餐桌是一个重要的训练场所，孩子们从小就在这里学习怎么尊老、敬师、礼让以及客气。这种生活中的训练潜移默化地强化了集体主义社会的价值道德观念。与此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在西方社会里餐桌成了训练个人自负其责的一个重要场合。普通的澳大利亚人是不懂客气的，给了就吃，基本不管别人，因为他们从小就是在这样的环境中成长的。一些澳大利亚人口述道，小时侯，妈妈做了饭，按大人和孩子的年龄和需要量分到每人的盘子里，要求吃光。他们从小就受到各负其责的个人主义文化的熏陶，因此个人主义的价值道德观念也得到了日益强化。这些导致两种社会的价值观和行为方式相距甚远。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