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键词:爱默生;超验主义;直觉;个人主义;宗教观;自然观
摘要:作为19世纪美国超验主义时代的圣人,爱默生举起直觉观的大旗,强调个体通过直觉可领悟宗教、自然和文学:个体依靠直觉可实现与圣灵对话,并达到人、自然、上帝的和谐统一;个体具有神圣性,拥有独立于上帝和宗教的完整价值;个体的心灵直觉可充分领会自然的启示,并与自然息息相通;文学(特别是诗歌)充满了被原始直觉所激发的情感,诗人是解放灵魂的上帝和人类的预言者。爱默生将直觉观与本民族的宗教、哲学和文学相融合,其实质是强调个体心灵的力量,由此确立个人主义在美国的最终地位,并从根本上促进了美国社会思想观念的变革。
中图分类号:B712.41文献标志码:A文章编号:1009-4474(2016)06-0098-07
一、爱默生直觉观的社会背景和哲学理论基础国内外学者关于爱默生的研究主要从爱默生的个人主义、自然观、宗教观、爱默生与东方主义以及爱默生对儒家思想的接受等方面展开论述,目前尚未有学者深入探讨直觉观在爱默生超验主义改革中的作用。本文试图另辟蹊径,以小见大,探讨直觉观在爱默生的宗教观、自然观、文学观中的作用,并进而分析爱默生如何从直觉观过渡到大写的个人主义,并最终促进19世纪时期美国社会思想观念的变革。从这个意义上看,爱默生的直觉观意义深远,同时也是本研究的意义所在。
超验主义的产生和19世纪美国的社会历史背景息息相关。1837年,银行和商行开始崩溃,通货膨胀,随之引发了金融与经济恐慌,许多社会问题亦相伴而生,人们追名逐利、重物质轻精神。出于对物质主义的反驳,超验主义提出所有个体均具有直觉,通过直觉可判断真理,因此个体具有至高无上的地位,应获得精神解放。这是政治上的民主主义思想在哲学上的反映。刚建国半个世纪的美利坚民族,凭借着超验主义思想,摆脱了在精神文化上对欧洲大陆亦步亦趋的依附状态,创造了富有民族特色的美利坚文化,从而真正宣告了美利坚民族的精神独立和解放。
西南交通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第17卷第6期黄丽清直觉:爱默生超验主义改革的灵魂作为超验主义运动的领导人,爱默生提出直觉观的概念来促进社会改革,这一哲学思想是对洛克经验主义的反驳和对康德哲学的继承。在哲学著作《人类理解论》(Essay Concerning Human Understanding)中,英国哲学家约翰·洛克(John Locke,1632-1704)指出人类知识具有局限性,认为人们凭直觉所能理解的只是那些属于推论逻辑的真理,他把所有的知识归于感官经验,认为个人依靠感官知识可深入发掘事物的本质。爱默生提出直觉观来质疑洛克的哲学思想,认为对事物更高本质的认识必须依靠个人直觉,个体理性直觉具有无限潜能。直觉一词源于3~6世纪神秘哲学新柏拉图主义,新柏拉图主义者认为人的精神来自上帝,上帝赋予理性,理性给予灵魂,灵魂改变物质世界。上帝存在于物质世界,人通过直觉感受世界的灵魂,从而与上帝同在〔1〕。爱默生接受了神秘主义的这一观点,从而为他的直觉观寻得了哲学上的理论支持。
德国哲学家康德提出,人的内心世界是积极主动的,个体思维是感官印象的积极形成者,人的心智可领会世界上发生的一切变化并赋予外部自然以规律,道德与良心固有地存在于人的内心。康德把心灵本身的直觉称为先验的形式,认为适于灵魂的真理根本不能由任何外在的东西证明〔1〕。爱默生吸纳了康德哲学中的直觉观:有一个人人共享的心灵,即共同理性的存在;思想交流之成为可能,正因为所有人的直觉心灵构造都相似。康德哲学思想为爱默生的超验主义直觉观奠定了理论基础。
爱默生肯定人超越感觉的能力,强调人依靠直觉可实现与圣灵对话,并达到人、自然、上帝的和谐统一。爱默生从直觉观发轫,推动美国社会在宗教观、自然观、文学观方面产生巨大变革,并促成个人主义思想在美国社会的最终确立。
二、爱默生直觉观对宗教观、自然观、文学观以及个人主义观的推动作用作为感应时代潮流的先知先觉者,爱默生提出了以直觉直接感知宗教、自然、文学的根本学说,促进了19世纪美国民族意识的觉醒。爱默生强调直觉,其实质是强调个体灵魂对道德情操的内在追求,从而张扬个性,激发出个体心灵的力量。个体通过灵魂与上帝沟通,与大自然——上帝无处不在的沉默福音——交流,个体为着自己的德性,对上帝负责,并从自然获得启示。从直觉观发轫,爱默生促进大写的个人主义的确立,美利坚民族由此获得心智的独立和文化精神的自立。爱默生的思想主张为起步奔向现代物质繁荣的美国奠定了强有力的心灵支柱,在美国人的灵魂中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迹,因此同时代的英国文化巨人马修.阿诺德宣称爱默生的散文是19世纪最重要的作品〔2〕。
(一)以直觉感知宗教
爱默生倡导的超验主义从本质上说是一场宗教和哲学运动,其精髓在于强调精神、现在的价值远胜于形式、过去,超越经验世界、内在、外在的限制——包括习俗、常规、权威、制度、物质,甚至本人。超验主义运动的目的在于重塑宗教的灵魂并确立人在上帝面前神圣不可侵犯的地位。经过超验主义运动,宗教从原先以上帝为中心、依赖上帝,过渡到以人为中心和人的自立,宗教让人内省与思考个体的纯精神世界,美利坚民族精神风貌由此焕然一新。
爱默生的宗教观始于对加尔文教的批判。加尔文教曾在北美殖民地时期起到重要的作用,然而到爱默生的时代,加尔文教已经变得不合时宜。爱默生鄙视加尔文教,原因之一是加尔文教利用人类幼年的无知和迷信,扮演警察的角色。加尔文教利用恐惧使道德天性瘫痪,用苛厉、痛苦和迫害取代温情而公正的仁爱,是一种阴暗忧郁、令人生畏、奴颜婢膝的宗教。爱默生认为,人类心智的发展已经超越了加尔文教的框架,它所设计的有关人类拯救的伟大工程,已被哥白尼天文学无可争辩的说服力批驳得体无完肤。地质学家们证明,地球的存在远早于《创世纪》中上帝创造世界的记述。爱默生严词批判加尔文教条对灵魂的毒害:“我们的年轻人被原罪论、罪之源、预定论等神学上的问题搞得身心不健康”〔3〕。
爱默生从小接受的是严格的唯一神教训练。唯一神教最突出的特点是赞同理性与科学精神,同情革命精神。唯一神教反抗新英格兰正统教义,其激烈程度达到了神学所能容许的极限:质疑加尔文教义中“三位一体”的存在,认为拿撒勒(Nazareth)的耶稣是真实的历史人物,创造过奇迹,死后又复活,是凡人可以仿效的榜样,强调《新约》具有历史准确性。爱默生以理性直觉为判断的基础,对唯一神教采取既吸纳又批判的态度,他吸纳唯一神教中合理的因素:批判加尔文教义中冷酷无情的上帝观,支持仁慈、公平的上帝观;作为上帝造物的个体具有理性直觉判断力,因而拥有自由、良知、是非感以及明辨是非的能力;人类灵魂是神构思的组成部分,基督教的特点在于其宣称将王国建立在人类灵魂之中。
作为唯一神教曾经的一员,爱默生认同该教的上述观点,但对其过分崇尚理性而忽略生动灵魂的倾向深感不满。唯一神教是波士顿文化精英将宗教日益理性化后的产物,一种充满哲理、过于理性的宗教虽然可以防止迷信和狂热,但却无法满足一般灵魂对宗教激情的饥渴。爱默生以直觉判断、衡量宗教,认为丧失灵魂的宗教便是死的宗教,不过是形式和躯壳,唯一神教是纯粹理解的产物,显得单调、冰冷、缺乏热情,无法帮助信徒达到感情的深度。
“如果说清教社会要求人无条件地服从上帝,唯一神教反对上帝的绝对权威,崇尚智识和人的理性,爱默生则进一步指出人的灵魂、感觉的重要性”〔4〕。爱默生强调直觉在宗教中发挥的作用,提倡通过直觉感知上帝的存在,认为每个人心中都有上帝,必须独自去面对他,“世界上唯一有价值的东西是活跃的心灵”〔5〕。爱默生更进一步指出基督教是建立在人性之上而非《圣经》之上的,因此个体对上帝的追求一定是内在而非外在的,上帝与每个人同在,个体理性足以指导自己更好地理解上帝。“最简单的人在他一心崇拜上帝之时也就成了上帝”〔6〕。上帝的平安、不朽、权威随着正义进入他的身体,上帝的启示通过人的直觉来实现,因此人和上帝是统一、和谐共处的对等关系。如果把上帝人格化只能使宗教庸俗化,并导致赤裸裸的偶像崇拜。爱默生将上帝转化成为内在的主观意识,认为上帝代表着生命、良心、道德理想、心灵深处的精神悟性、人类的本质和有意义的终极真理。爱默生全新的上帝观,代表着对当时美国社会有重大影响的新英格兰地区的传统宗教社会向世俗社会的转变,而且促进了美国社会的思想转变。
爱默生以直觉判断为基础,对基督·耶稣的认识提出了个人见解;耶稣的伟大之处在于他拒绝聆听别人,而只聆听天国的声音,耶稣对世界的巨大影响来自他毫无保留、不折不扣地宣扬这种情感的坚定信心,若神化了耶稣这个人,只会把自身降格为神秘的宗教,用夸张的语言将耶稣描述成半神半人;宗教的真实性应在人的心灵中去探索,而不是从教会中得到。爱默生还深受英国诗人柯尔律治影响,认为最崇高、最值得信赖的理解源于直观、瞬间的知觉与认知,直觉构成人理性判断的基础。由于理性与直觉的存在,个体具有自主性与权威性,如果直觉与理性就是上帝,那么上帝与耶稣就在每个个体的心中,而个体就有了一条判断真理的内心准则,不会受到任何经验主义的威胁。
爱默生从对上帝和耶稣的理解推论出:宗教历史是由一些具有特殊灵感的个人所组成;宗教不过是人脑的产物,上帝则是人异化了的自我。从其产生时的历史语境去理解,爱默生认为基督教只是世界史的一部分,建立在人类道德本性的基础上,基督教没有穷尽真理,也不可能穷尽真理,从人类本性中产生更好教诲的可能性将会永远存在。宗教的存在是为了探寻道德真理的神圣之美,基督教亦然。宗教情感必须诉诸个体的亲身体验,真正有价值的是个体活的灵魂,而一切祖传的思想或信条只会如牢房一般束缚个体的灵魂。要而言之,爱默生的基督教摒除了仪式、崇拜、教义、布道、牧师、教会,只剩下一位无形无体、象征着终极真理的上帝和一位与凡人为伍、代表着追求、发现真理的基督·耶稣。
根据爱默生的逻辑,宇宙世界是无垠、易变的,没有尽头、界定或限制,个体必须相信他有不断超越自己、实现自我最大价值的可能。超验主义最根本的特征就是对个体的重视,重视人的内心、精神生活。精神世界是唯一的真实世界,宗教是人类追求终极真理的表现形式,其本质依然是对精神世界的追寻与探索。上帝以超灵的形式存在于万事万物中,个体反省自身,通过内省即可与超灵沟通,因为超灵充盈于每个个体心灵,物质世界昭示着超灵的存在,个体直觉可感受灵魂、理性,并最终与超灵合而为一。超灵是宇宙精神,是个体通过直觉感受到的上帝至高无上的存在〔5〕,直觉使个体与宇宙保持原始、自然的关系。由于个体直觉的存在,“人的心灵与上帝相通,人因而具有神性和无限的可能性”〔4〕。爱默生认为个体是大写、神圣的,是宇宙、社会与历史的中心,具有可完善性和实现自己价值的潜能。从大写的个体出发,爱默生促进积极向上、自尊、自爱、自助、自立个体的形成。
(二)以直觉感悟自然
爱默生坚信自然是上帝和超灵的完美展现,神圣的自然对于人的心灵具有慰藉作用,在一定程度上,自然可代替宗教在个体精神生活中的地位。
爱默生将宇宙定义为自然和心灵的组合,除了人的心灵之外,所有被哲学定义为“非我”的事物,包括自然、艺术、他人与我自己的身体,均归到自然的名下。在《论自然》中,爱默生阐述了与众不同的自然观:自然最低级的作用在于为人类提供物质享受,这是自然的商品价值;但人们应撇开自然的实用价值,用全新的眼光看待自然,捕捉自然的灵性。自然界的一切在强光照耀下都显得美妙多姿,“美是大自然神秘法则的外在显现”〔7〕。自然界是神对人的启示,不仅启示物质规律,更启示道德真理,人类所有的道德真理都可在自然中找到形象的显现,自然界中的一切都与道德世界中的某一个真理相对应,蕴藏着比《圣经》更为清楚、更能为大众所接近的意义。爱默生认为自然是智慧的形象和模仿,是灵魂的最后存在。自然是努力向上的,它满足人类智慧的需要和对美的热爱与追求;它提供有意义的想象以代表抽象的思想,并以此赋予我们语言。个体本身是神圣的,只因与自然分离而成了精神上的侏儒。在人身上仅存的神力是直觉,一种高于人意志的力量,通过直觉,所有的个体心灵将向自然敞开心扉,并与自然息息相通、彼此沟通,从而重新寻回失去的神圣。《论自然》崇拜直觉,并将其视作精神上唯一值得信赖的向导。
每种自然形态都是作为观察者的人类的某种内在特性的表现。人的思想和灵魂存在于抽象的精神世界,个体以直觉和顿悟来认识自然,通过自己的心灵直觉可充分领会自然界的启示,并从中获得指导自己行动的真理,全面发挥人的个性和精神力量。通过直觉,人之心智与自然之灵息息相通,人即自然之一隅。在《论自然》中,爱默生以带有神秘主义色彩的笔触描绘了通过直觉与自然融为一体的精神享受:
“站在空旷的土地上,我的头脑沐浴在清爽的空气里,思想被提升到那无限的空间中,所有卑下的自私都消失了。我变成了一个透明的眼球,我是一个‘无,我看见了一切,普遍的存在进入到我的血脉,在我周身流动。我成了上帝的部分或分子。……我是无可争辩、永恒的美的热爱者。……在这片宁静的风景中,尤其是在远处的地平线上,人看到了某种与他自己的本性一样美丽的东西”。〔8〕
爱默生对内在与外在的对应和世界与心灵的对应感兴趣,认为自然中的每一事物在心灵世界里都有一个对应。但自然的神圣之光只照耀那些内外感觉协调一致、永远保持孩童般纯真心灵的真正热爱自然的人,那些缺乏纯洁心灵的人对自然的神圣视而不见,他们所感受到的就只能是个体的渺小与平庸。“爱自然的人是内外的感觉真实地互相调节着的人,是把幼年时代的精神甚至保留到成年时代的人。他与天和地的交感变成了其每日食粮的一部分”〔9〕。这样的爱自然者在自然中将抛弃所有卑微的杂念,永葆青春,崇拜不朽、伟大的美,永远保持理智、信仰与本性的美好,亦永葆孩童般无暇的心灵。
爱默生致力于阐述和发展以下信念:人通过直觉所体验到生活的内在、道德,神启示的法则都可在自然界多种形式的表现中找到对应,自然为了人的灵魂而存在。爱默生认为自然界那千姿百态、变化无常的面孔,披上了人类精神的色彩。他曾如此描绘人与自然的玄妙关系:
“田野和树林给予人的最大的快意要数他们向我们显示的人与植物之间的那种玄奥的关系。……它们向我点头致意,我也向它们点头致意。树枝在暴风雨中招摇,对这情景我觉得既新鲜又熟悉。它让我吃惊,对我保持距离。……可以肯定,令人产生这种快乐的力量不在自然当中,而在人身上,或者说,在于二者的和谐之中。……自然常常染上精神的色彩。对一个人来说,如果他的一位最亲密的朋友刚刚离开了人世,那他就对一片美丽的风景无动于衷”。〔8〕
爱默生关心的是自然界对人意味着什么,对人的需求起什么作用,他呼吁人们用直觉感悟自然,并跟宇宙建立起一种新颖的关系,人的灵魂只有接近并感受自然才能体验存在。在与自然的融合中,个体将感受生命潮流的汹涌澎湃并与上帝合而为一,上帝的真、善、美在自然中得以恒久地显现。自然是心灵的记忆,存在于人的心智中,人的心灵呈现自在的、超越了个体感官认知局限的超验之美,个体心灵与自然的融合有赖于精神(spirit)的沟通,精神是自然通过个体心灵展现出来的最高存在——上帝,上帝以超验的形式存在于世界中。
(三)以直觉观照文学
既然自然是上帝和超灵的神圣显现,诗歌则反映自然多姿多彩的美妙;诗人是上帝的代言者,为自然立法,而沟通自然与诗人的媒介是个体的直觉。
爱默生提倡直觉,强调诗人依靠直觉来把握自然的内在规律,领会和传达自然的启示,诗人是“完整的人”的代表。只有诗人能从无数自然物体中看出完整的意象,参透远方地平线的美,从仰望星空中领悟到自然的崇高与神圣。爱默生的诗人观吸纳了柏拉图的哲学思想。柏拉图认为诗人是有幸受到神明指引的人,是美的追求者和追求实质美的哲学家。好诗不仅给人美的享受,而且表现人的睿智、责任感和求索精神〔10〕。在古希腊传说里,人间最早的诗人是神的儿子。古希腊伟大诗人荷马经常用一个分量不轻的赞词theios来形容诗人,即“神一样的”人,Theios一词原本只用于称呼王者、先知、祭司。诗人是幸福的人,是神的宠儿和使者,是应该受到尊敬的人,怠慢诗人,以任何形式表示对诗人不敬的做法,是不应受到鼓励的〔10〕。
爱默生认为诗人是解放灵魂的上帝,是世界的眼睛、心灵和心脏,为实现人性中最高的真善美而存在。爱默生给予诗人极高的评价,称诗人为命名者、语言创造者和解救万物的诸神,认为诗人能担当人类思想解放的重任。“诗人的标志和证明就是他能宣布人们未曾预见的事。他是真正的唯一的导师;他博识善言;他是消息的唯一讲述者,……他能看到思想并能说出必然和偶然”〔5〕。作为智慧的化身,诗人对所处时代发挥的作用举足轻重。爱默生期盼美国产生自己的荷马和弥尔顿,以讴歌那个时代有价值的人与物。
作为超验主义时代伟大诗人的代表,爱默生在诗歌中表达了自己被原始直觉所激发的情感,如“我又看见了,我又听见了/翻腾的河流,晨啼的小鸟;/美通过我的感觉静静地淌过;/我让自己融入这完美的一体”〔11〕。在爱默生的诗歌中,直觉是理解事物的核心。如果上帝通过想象传达其意志,那么作为伟大诗人代表的爱默生就是他的预言者,诗歌能表现人类思想与情感的深度与广度。“我们犹如立法者;我们代表自然,我们预卜未来”〔12〕。作为记录美国伟大思想的诗人,爱默生当之无愧是最富有代表性的人物。
(四)以直觉理论奠定个人主义和民主制度的基础
爱默生主张每个个体都有独立、相似相通的直觉,每个个体都是独立、平等的,个体本身是可依赖的,这就宣告了个体在精神上的彻底解放和对社会的独立,宣告了大写的个人主义的诞生。爱默生呼唤美利坚民族产生合乎时代的伟人,因为伟人对普通人具有启发和教育意义,“每一个伟大人物都代表了人类共有天性中某一方面才能的完美与成熟”〔13〕。从个人主义哲学来看待美国的发展,民主制度是适合美国的政治制度的,奴隶制则是阻碍美国社会进步与安宁的顽疾,应予以根除。爱默生的直觉理论奠定了个人主义在19世纪美国的基础,从这个意义上看,爱默生当之无愧为美国的圣人。
爱默生主张个体应始终相信直觉。直觉是先验论的基本方法,是隐藏在每个个体内心深处的潜能,每个个体都应当相信自己内心的直觉,汲取心灵深处闪烁的智慧之光,从而信赖自己。“相信你自己的思想,相信你在自己的心灵中看作是真的东西对所有人来说也是真的。这就是天才。说出你隐藏的信念,这种信念将会具有普遍的意义;因为最内在的东西在适当的时候会变成外在的东西,我们最原初的思想通过最后审判的号角又返回到我们这里”〔14〕。由于每个个体都有相似相通的直觉,天才著作中闪光的卓越思想其实也是个体内心深处一度出现而却常被忽视的思想。爱默生认为每个个体都共享活跃的心灵。他在1838年哈佛神学院的演讲中公开呼吁那些未来的牧师们要按照自己内心深处的直觉去布道,以新生、具有灵感的吟唱诗人的方式布道。
既然每个个体都有相似相通的直觉,那么每个个体是平等、独立的。爱默生由直觉观出发,并深受康德哲学影响,提出了个人主义思想。康德首次提出:“你的行动,要把你自己人身中的人性,在任何时候都同样看作是目的,永远不能只看作是手段”〔15〕。正是由于这个目的,个体才有可能在自己的生存活动中获得独立自主的地位并保持真正意义上的独立生活。这种哲学思想确定了个体的价值,为爱默生的个人主义提供了理论基础。爱默生的名言“我所求的是个人,而非整个民族”,“世界微不足道,而人才是一切”,有力地表达了他的个人主义观点。个人是社会中最重要的因素,个人精神的独立和发展是实现整体社会统一和完整的基石。爱默生倡导的个人主义解放了受宗教精神束缚的个体,亦因此而改变了19世纪美国社会的精神面貌,使美国走上了追求民主、自由、个性解放的道路。
既然个体直觉是可信赖的,那么个体本身就是可依靠的。爱默生由直觉观进而提出了个人主义思想的中心观点——自我依靠论,以直觉判断为基础,个体依靠自我认识、实践真理,确立自我的最终存在和价值。“请相信你自己的思想,你凭着你独自的感悟而认定是真理的思想对于所有的人也都是真理”〔16〕。自我依靠论否定了一切外在的权威,宣告了个体在精神上的彻底解放和对社会的独立,是对19世纪商业文明发展过程中轻视人性观点的反驳。
在直觉观基础上,爱默生提出每一个使用直觉观察与思考世界的人,都是一个“代表性人物”(representative man)。代表人物是完整的人,是全人类普遍心灵思想的代表和全人类事业不可分割的部分。“‘人只是部分地存在于所有特殊的个人之中,或是通过一种禀赋来体现;但只有观察整个社会才能找到他的全部”〔17〕。每一位伟人代表的是人类共有天性中某一方面才能的完美与成熟,伟人是我们的典范、象征或代表。美国的灾难在于它具有巨大能量的工业却缺乏一个伟人富有想象的灵魂,一个广阔无垠的全球思想。因此这就导致它在政治上轻浮,在体制上残酷,在文化上肤浅。而在众说纷纭的喧嚣声中,伟人富有想象的灵魂能唤回早已被抛弃的理想,因为上帝通过想象来指教人类。爱默生相信平等和个体,认为每个个体都独一无二,赋予个体以提高和升华的自信。
从对个体的尊重和对个人主义的提倡来看,爱默生表达了他的政治观点:国家要考虑的唯一利益是人,政府的最高目标是培养人。如果每个个体都受到教育,各种制度会由此获得改进,人们的道德情操将写出这块土地的法律。爱默生强调个人主义哲学的实际效用,认为真理和效用息息相关。从个人主义哲学出发,民主制度是适合美国的政治制度。爱默生为美国的民主政治制度深感自豪,认为这种制度符合美国人民的性格和状况,美国哲学家杜威就认为爱默生是一位民主政治哲学家。
从个人主义观点出发,爱默生坚持个人正直高于一切——只有个人的正直才能抵御政府的愚行或法律的不道德。19世纪上半叶的美国,奴隶制成为困扰美国社会安宁与进步的政治问题,爱默生认为奴隶制与个人主义观点相悖,他很坚定地认为应废除奴隶制,并积极支持废奴运动。在废奴领袖布朗行刑的前几个星期,爱默生称布朗为勇士,是意志的体现者,能勇敢地挑战不可能之事,其人格甚至赢得了敌人的崇拜,他的光芒能使万物生辉,哪怕是在最耻辱的场合,也能把绞架变得同十字架一样辉煌、荣耀,这样的勇气令人精神振奋,使万物焕然一新,爱默生给予布朗最高的赞誉,甚至公开呼吁免除布朗的死刑,在爱默生的演讲中,布朗成了超验主义的典型代表。
三、结论从根本意义上而言,爱默生强调个体理性直觉,其实质是强调个体心灵的力量,强调个体对宗教乃至万事万物具有独立、审慎而明智的判断。只有这样的个体才会与自己、他人以及整个世界和谐相处,拥有清澈的目光来解读自然的文本,热爱深刻的思想与深邃的智慧,不断追求优雅与崇高的精神世界,并最终理解自然界永恒事物的根本意义和显现在自然中的上帝,探究世界的隐匿意义与终极目的。因此,爱默生倡导的直觉观促进了个体灵魂的自立,帮助个体永远站立起来,成为了“大写的人”。从直觉观发轫,爱默生从本质上促进了独立自主的个人主义精神在美国的确立,同时爱默生的直觉观亦对欧洲哲学产生了深远影响,尼采接受了爱默生的崇拜天才、信赖自身等观点,伯格森接受了爱默生的直觉、内省等观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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