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太生
与人一样,食物也有性格,或内敛、安静,或奔放、张扬。安静的食物,性淡;张扬的食物,性炽。安静的食物,波澜不惊;张扬的食物,热烈如火。
冬日温食,首先想到温干丝。一碟五味干丝,丝细如缕,有姜丝、香菜、花生米,淋麻油,它平时就是温凉茶馔,冬日吃时,稍稍显凉,伤脾胃,细心的店家就将一碟干丝置于一口黄铜敞口小平锅之上,下注开水,让热气袅袅上升,浸润干丝,食物就渐渐有了一丝温热。
热水温干丝,让干丝不再凉。这样吃时,添了一份雅致,一份闲情。当然,这样的温食,前提是天气不能奇寒,如果冰天雪地,则徒然也,犹如一段搁置太久的感情。温食就是稍稍加温,让食物多一份人间情感。这种情感是暖的,暖口,才能暖心又暖胃。
宋代唐庚《与舍弟饮》诗,“温酒浇枯肠,戢戢生小诗。”酒有了温度,心情也好了许多,于是便有做诗的雅兴,诗随酒温而发。
从前我看到外祖父,将一盅酒置于青瓷大花碗中烫,热气浸酒,酒体散发淡雅的酒香。这种清冽的玉液,在冬日与人亲近,寒夜小屋,酒香氤氲,这也是饮酒得到的真趣。
温而不热,这是一个渐进的过程,与体温相贴近,彼此接受。温食而不改变食物的原味,是这件事情的本义或真谛。我们有太多的改变,而使食物不再是它原有的味道,失去它的真趣。温食不是这样,它是让食物的味道保留,分子结构不遭破坏,让食物的味道在原来的基础上,大放异彩。
温食的另一种境界,是几个朋友围炉吃火锅,食材本身是凉的,放在沸水里煮,经过沸水烫焯的食物,沾着热气,熨帖肠胃,冷凉的食物有了温度,几个朋友坐在一起,天南地北,海阔天高,血液也渐渐有了温度。
在寒士小酒馆里,每天有各式小人物,从食物和酒中摄取温度,温热的食物,穿过肠胃,穿过荒原,穿过你和我之间的距离,而使手足温热,额头冒着热气,这是最朴素本真的百姓生活。
古人圍炉做什么?清代王永彬《围炉夜话》中说,“寒夜围炉,田家妇子之乐也。顾篝灯坐对,或默默然无一言,或嘻嘻然言非所宜言,皆无所谓乐。”听着渐远的尘嚣,吃着温软的美食,在宁静而温暖的氛围中,白昼红尘中的种种烦闷,烟消云散,遁逸而空。
200多年前,寒冷的冬天。郑板桥的家中来了到访的客,主人捧出一碗炒米,倒开水冲泡,捧到客人面前,主人说,“天大寒,先吃一碗炒米茶,可暖手足。”这一碗炒米茶,是一道温食,开水而使食物有了温度。
假如我没有什么好招待你的,捧出家中最普通的食物,冲入沸水,而使你觉得不再凉。
温食,就是温贫暖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