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北官话名词小称的主要手段及其语义扩张

2020-05-06 11:16刘胜男张明辉
关键词:儿化官话范畴

刘胜男,张明辉

(辽宁师范大学 文学院,辽宁 大连 116081)

引 言

学界对小称的认识已经取得了以下共识:戴维·克里斯特尔认为:小称是指形态学用来表示一般“小”的意义的词缀,不管是按字面还是比喻(带有亲昵义)理解[1]。曹志耘认为,“小称”的基本功能或初始功能是“指小”,在“指小”的过程中,自然衍生出表示喜爱、亲昵、戏谑等功能,有时“指小”功能甚至已经不大明显了[2]。沈明认为:小称简而言之就是表小指爱。通常认为小称主要指名词表小指爱,也有人认为某些形容词表喜爱义,某些动词表示动作短暂,某些量词表示量少,所以小称应该包括这四类词[3]。随着小称研究的不断深入,郭中将小称总结为:是人类语言和方言中的一种显赫范畴[4]。东北官话也有小称范畴,且以名词小称居多,而且,小称的构成手段基本一致,主要就是儿化,而不用重叠、子尾或其他手段。本文讨论东北官话名词小称的主要手段及其语义功能扩张。

一、名词小称的主要手段

东北官话中名词小称的主要手段是儿化。

王力[5]在《汉语语法史》中说到:“儿”的本义是小儿,“儿”字用作词尾,是从“小儿”的意义发展而来的,可能开始是用作小字(小名)的词尾,这种用法一直传到后代,并且认为“小称”容易发展为爱称。东北官话就是将儿尾作为小称的唯一的重要构成手段,儿尾主要表现为儿化韵而不是儿缀,因此,既可以将东北官话小称的手段统称为儿尾现象,也可以看成是变韵现象,正如《汉语方言地图集·语法卷》第053图对小称音变的分类原则,因此,我们认为东北官话名词的小称是一种形态变化。

东北官话名词小称的基本功能就是“指小”,与“指小”相对的“表大”的概念有相应的非儿化形式,我们用前后对举的形式加以表示:

称人的如:小小儿——大小伙子,小宝贝儿——大宝贝,小胖孩儿——大胖小子,小老头儿——老头子,小大人儿——挺大人,小不点儿——大高个子,小姑娘儿——大姑娘,小妹儿——大妹妹;

称动物的如:小猫儿——大猫,小狗儿——大狗,小牛犊儿——大黄牛,小虫儿——大虫子;小老虎儿——大老虎,小马驹儿——大马,小鸡儿——鸡;

称植物的如:小草儿——草,小树儿——大树,小树叶儿——树叶子,小树枝儿——大树枝子,小白菜儿——大白菜,小树林儿——大树林子,小米儿——大米;

称事物的如:小车儿——大车,小风儿——大风,小褂儿——大褂子,小门儿——大门,小胡同儿——大街,小包子儿——大包子,小脸儿——大脸,小眼睛儿——大眼睛,小嘴儿——大嘴,小身板儿——大身板子。

在指称人的名词小称中,这里的“小”主要指的是形体小(小车儿、小风儿、小矮个儿、小脸儿)或者年龄小(小大人儿、小姑娘儿、小幼崽儿)等,都是一种物理方面的小。从上面的例子可以看出,东北官话名词小称“小”之后也还要用“儿”来表达其小称意义,即对于体型较小的物体通常在用“小”后还要加“儿”,如:小包子儿,小凳子儿,小椅子儿,小米儿等。如“小米”在东北官话中人们称“小米儿”,而且,从上述与小称相对的大称用法中,有一些是以“子”为构成手段的,如脖领子、袄袖子、裤腿子,在东北官话中都是与小称相对的大称范畴,我们想表达“指小表爱”的语法意义时,一定不能用这几种形式,如我们想表达某件衣服的袖子长短合适、恰到好处,令人满意时,可以说“(小)袄袖儿正合适”,不会说“袄袖子正合适”。相反,如果我们认为袖子或裤脚过长、过于宽大,只说“大袄袖子太长了”“大裤脚子太肥了”,而不会说“(小)裤脚儿太肥了”。

刘丹青认为小称范畴可以作为汉语方言普遍显赫范畴的一个个案,显赫范畴由于在特定语言中的强大作用而对该语言的类型特征产生重要影响[6]。可见儿化在东北官话名词小称中也可以作为一种显赫范畴而存在,从而影响其语义扩张。

二、名词小称的语义特征及语义地图

小称范畴的原型语义是表“小”,但其还有其他的语义特征,如表示喜爱、亲昵等,东北官话小称也是如此,主要表达下面几种主要语义特征:

表部分:门洞儿,刀把儿,镜框儿,花边儿等;

表个体:这字儿不认识,手上扎了个刺儿;

表喜爱、亲昵:小拉不楂儿,小宝贝儿,毛毛雨儿,小裤儿,小馒头儿,小模样儿,小手绢儿,小奶瓶儿等;

表轻蔑:小抠儿,小白脸儿,小心眼儿,小样儿,尖嘴巴猴儿,地出溜儿,扯哩根儿楞,扯闲白儿等;

表转指:晃儿,画儿,盖儿,托儿,挑儿,冻儿等;

表自指:响儿,转儿,救儿,滚儿,错儿,软儿,亮儿等。

可以看出,东北官话名词小称还可以表达[+部分]、[+个体]、[+喜爱]、[+轻蔑]、[+自指]、[+转指]的语义特征,我们可以将小称范畴具备的语义特征也看成是小称范畴的功能扩张。郭中根据Jurafsky对小称范畴语义发展的分析,对小称范畴的显赫扩张地图作了概括。我们在此基础上,根据东北方言名词小称语义特征,绘制小东北方言小称语义扩张地图,见图1:

从上图可见,东北官话小称范畴从名词“小孩”发展演变出表“小”的原型义,后逐渐发展引申出物理小量、主观小量、喜爱亲昵、部分、个体、轻蔑、自指、转指的语义特征。

三、小称范畴儿化构词的手段

关于儿化词的来源,方梅认为主要有两类,一类为音变儿化,一类为小称儿化[7]。东北官话都用儿化来表小称,就是一种小称儿化的方式,则东北官话小称构词手段总体上可称为“儿化构词”。上述总结出来的八类语义特征中,儿化构词的方式总要有两种手段:

(一)派生手段

派生手段即改变词汇意义,构成新词,是一种构词形态。表达下列语义特征的小称范畴由派生手段构成:

1.物理小量

儿化形式与非儿化形式在指称意义上有差别,儿化形式指称物理属性小的人、动物、植物及事物等。如上述的“猫儿、草儿、车儿”等。

2.主观小量

儿化形式与非儿化形式在量上有差别,儿化形式的词汇意义弱化,即主观小量。这些主观小量带有轻松的语气,带着喜爱甚至亲昵的色彩,或者带有轻蔑、嫌弃的色彩,即产生了新的语用意义,如上述的“脸儿、嘴儿、头儿、宝贝儿、小样儿、小白脸儿”等。

3.部分(个体)

儿化形式与非儿化形式在指称功能上有差别,非儿化形式用于指称无指和类指名词,儿化形式用于指称个体名词,如“这个字儿写错了”中的“字儿”。

4.转指标记

儿化形式与非儿化形式在量上的差别进一步扩大,儿化形式的词汇意义进一步弱化甚至从一个范畴转移到另一个范畴,构成了新词,如“盖儿、挑儿、卷儿”等都通过儿化形式构成了新的名词。

(二)屈折手段

屈折手段即不改变词汇意义,仅改变语法形式,是一种句法形态。东北官话仅自指功能的小称形式由屈折手段构成。如“响儿、转儿、好儿”等。

可以看出,东北官话的儿化小称形式已经都发展为非独立音节,既有构词形态,又有句法形态,既表示客观小量,又表示主观小量。

四、小称范畴是由隐喻和转喻构成的原型范畴

雷容认为小称演变的语义机制包括隐喻、推理和泛化三方面[8],据我们的考察,东北官话小称的语义机制主要包括隐喻和转喻两个方面。

据近些年认知语言学的研究成果,人类的范畴是原型范畴,范畴内部成员之间的思维模式主要有隐喻和转喻两种。隐喻简而言之是两个认知域的映射,目标域带有始源域的原型特征,二者具有相似性。转喻简而言之是同一个认知域中用一个实体指代另一个实体,二者具有相关性。

东北官话小称的语义范畴也是一个原型范畴,成员之间靠隐喻和转喻思维方式联系在一起。“儿”由“小孩”到表物理小量和主观小量都是一种隐喻模式,表部分和个体也是一种“小”。自指标记和转指标记都是转喻模式,用事物代替相关的动作。

结 语

刘丹青曾指出,汉语方言中表达小称的形式手段主要有:儿化、儿缀、变韵、变调、“子、仔、唧、啦、崽、嗬”等“子”系后缀及其他来源的后缀、重叠六种方式[6]。东北官话名词小称与其他方言相比的主要手段是儿化,并不具备其他方言山西方言或其他方言的重叠形式以及“子、仔、崽”等子尾形式。“子”尾或“子”缀在东北方言中存在,但是其小称意味已经逐渐弱化,正如林霞[9]指出:在唐代,“—子”已经完全虚化,成为一个构词能力很强的词尾,指小的意义已经很难看到了,并且认为“—子”随着词缀化程度的增高,原有的小称意味逐渐淡化,接替它的“指小”功能的是“—儿”,刘丹青也认为:“子”“儿”本义相近,均表后代,不过子缀在很多方言中与儿缀、儿化或重叠名词小称的手段等共存并形成语义对立,小称作用减弱[6]。以上是东北方言名词小称相较其他方言的显著特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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