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 欢
蔡骏是中国当代最有影响力的悬疑小说作家之一。至2020年4月,蔡骏已创作中长篇小说二十多部,系列悬疑小说销量已突破1000万册,并于2018年6月获得首届梁羽生文学奖杰出贡献奖,是公认的华语悬疑小说教父。蔡骏在作品中时常运用“预叙”叙事手法来增强小说悬念。“预叙”是西方叙事学提出的术语,其定义为:“在提及先发生的事件之前叙事一个故事事件,可以说,叙述提前进入了故事的未来。”①提前揭示部分故事情节并未削弱作品悬念性,蔡骏反而通过预叙手法为作品设置层层悬念,推进故事情节。不仅如此,蔡骏还深受博尔赫斯影响,成功将预叙手法与环形叙事结构相结合,形成其独特的写作风格,并利用预叙的叙事手法推进作品中的人性挖掘,更彻底地揭露人性的复杂和社会的嬗变,使作品具有深厚的社会现实意义。蔡骏始终致力于推动悬疑小说的经典化进程,而他作为当代中国悬疑小说的领军人物,他的作品无疑具有一定的代表性和研究意义。因此本文将从预叙的建构模式和叙事功能两方面,对蔡骏的悬疑小说展开分析,以此探讨预叙叙事功能在悬疑小说中的重要性。
蔡骏的悬疑小说中主要运用了四种预叙的建构模式,分别是追忆式预叙、片段式预叙、设问式预叙和梦示式预叙。蔡骏喜爱将四种预叙建构模式放在开头,通过开篇预叙设置悬念,并不断在文本中增添预叙递进情节发展,起到极具戏剧性张力的艺术效果。
第一种建构模式属于追忆式预叙,即作者在叙事过程中,将“我”的叙述时间与故事发生时间错位,使文本时间与事件发生时间处在不同时间点上,形成对曾经事件追忆。通过追忆模式提前透露部分重要信息,让读者在阅读开始便掉入“悬疑圈套”。如蔡骏的《谋杀似水年华》开头便以过来人的追忆口吻开始讲述:
2020年前……看到十年前被埋葬入土的往事……这个故事里所有真相,也包括所有幻觉,都埋葬在“魔女区”。二十五年前……②
开篇分别指出三条时间线:身处2020年的叙述人“我”、十年前的往事和开始叙述故事的“二十五年前”。变幻莫测的时间线排布在开篇便布下疑云,而作者在中段又将“魔女区”这个贯穿整部作品的关键点提前透露给读者,引发读者对后续情节的好奇:25年前究竟发生了什么,魔女区又是什么地方?引起读者对后续情节的关注。同样的手法也运用在《荒村公寓》的开头,叙述人“我”以追忆口吻感叹曾经发生的离奇事件,并提前透露“一个极其神秘的人物闯入了我的生活”,但并不揭示神秘人物是谁,而是指出在后面会详细叙述,引起读者的猜测和对后续故事的阅读欲望。因文本时间、叙述人所在的时间和真实故事发生时间的不同,追忆式预叙往往能使作者更好地掌控叙事节奏,并设置巧妙悬疑点,增强故事悬念。
第二种建构模式是片段式预叙,即提前揭示故事中的关键线索,在故事开头直接展现出部分刺激场景,激发读者的感官刺激,营造故事悬疑氛围。如《神在看着你》:
爬出坟墓。他在地底匍匐前进……忽然,他摸到了什么东西……他小心地触摸着这东西,长长的就像是一根棍子……这就是骨头。一根死人的大腿骨。③
作品在开篇直接叙述了马达掉入神秘地下室的情节片段,以马达摸到人骨的惊悚画面达成对读者的感官刺激,在作品开头就定下悬疑恐怖的基调。读者一边担心着主人公的命运,也同时对人骨的出现和马达掉入地下室的原因产生好奇,从而怀着浓烈的好奇心继续阅读下去。片段式预叙给读者的刺激往往更强,因为蔡骏往往选取最惊悚的画面放在故事开篇,读者在阅读开始便被强烈的画面感所冲击,悬疑性和惊悚性都在开篇被放到最大,不仅可以最大程度渲染悬疑气氛,读者的阅读兴趣也会被刺激画面推至最高。
第三种建构模式是设问式预叙,指作者在故事开头抛出一个问题,以开篇设疑的方式引起读者阅读兴趣。如《地狱的第十九层》的开篇就是两个反问句:“今夜我能知道秘密了吗?”“你知道地狱的第十九层是什么?”叙述人向读者抛出问题,引起读者的思考与好奇,并直接推动剧情围绕“地狱的第十九层”展开,使其作为结构性悬念贯穿始终。作者在叙述过程中也一直提醒读者的地狱层数,“你已通过地狱的第1层,进入了地狱的第2层。”“你已通过地狱的第2层,进入了地狱的第3层”等等,以此持续性勾起读者的好奇心。读者在阅读过程中始终被一只无形的手往前推着,无法停下步伐。
《偷窥一百二十天》中也是以一个设问句作为开头:“如果世界末日来临,只能带上一种动物上诺亚方舟——马,老虎,孔雀,羊,你会选择哪一种?”这个问题贯穿了剧情始终,不停拿来询问故事里的不同人物,而不同的动物选择预示了不同人物的命运。如林子粹所说,四种动物代表人内心最在乎的东西。所以开头读者在面对问题作出选择后,会对选择背后的意义以及不同人物的选择产生好奇。所以开篇设问式的预叙方式不仅可以加强读者的参与感,带动读者思考,同时还为故事情节渲染悬念气氛,始终牵动读者的心。
第四种建构模式是梦示式预叙,即通过梦中所见的场景和人物作为后续事件的线索,将重要人物和情节通过梦境的方式进行揭示。蔡骏作品中《猫眼》和《诅咒》在人物的梦境中都具有象征隐喻作用,与主要情节息息相关。如《猫眼》中雨儿梦到张明明在梦里反复告诉她“不要看猫眼”,点出“猫眼”这一贯穿案件的关键线索。《诅咒》中的梦示式预叙更具有代表性,作品开头通过白璧的梦境“一个女人”,她“穿着红色的裙子,她的脸白白的,眼睛特别大,乌黑的头发上扎着许多小辫子”描述出玛雅样貌,并从梦境中得知“MUYO”这一法卢文文字,意为诅咒。这个单词贯穿了凶手复仇的始终。而在白璧见到凶手蓝月时,梦示式预叙再次出现:
更令白璧意外的是,她觉得她见过这个年轻的女人,是的,她确实见过,是在梦里,她仿佛又回到了10岁时的那个梦,这个女人对她说了一串永远都无法听懂的话,还写下了几个法卢文文字。④
在《诅咒》中,蔡骏采用意象梦做预叙,使得情节更加扑朔迷离,避免平铺直叙,故事情节起伏迂回,牢牢勾住读者的好奇心,迫切想要知道法卢文文字的含义和梦境中女人的奥秘。《猫眼》中也是如此,以雨儿梦到的张明明为预叙,引出之后的故事情节。梦示式预叙的手法使得故事情节更具有神秘性和象征性,多将神秘、奇幻色彩添入故事之中,故事结局往往带有宿命感,开篇梦示式预叙的建构模式奠定了全文的叙事基调。
蔡骏小说的预叙方式并不仅限于上面所讨论的四种,他的作品也会使用“预言式预叙”,即通过某句贯穿始终的话语、诗歌等形式对故事情节作出隐喻。如《诅咒》中反复出现的艾略特诗歌《荒原》,话剧《魂断楼兰》等暗示早年间考古队成员的行为。《猫眼》中凶手总是留在案发现场的文字“劈开木头我必将显现,搬开石头你必将找到我”,以此暗示藏在墙里的白骨,等等。蔡骏也常常将多种预叙建构模式结合使用,如《偷窥一百二十天》中开篇使用设问式预叙,叙述过程又采用追忆式预叙;《神在看着你》的开头既用到了片段式预叙,第一章又以追忆式预叙的口吻展开叙述。预叙手法虽然提前揭示了部分故事情节,但并为削弱故事的悬念性,反而更加促进了故事悬念的产生。读者在故事开篇受到精彩情节的直接刺激,对此产生诸多疑问,引起读者的个人思考,并使读者对后续情节和时间发展过程产生高度兴趣。由此可见,读者并未因关键情节的提前揭示而丧失好奇,反而让读者在阅读开始时便掉入了“悬疑圈套”,对已经发生的事件产生持续追问和继续阅读的兴趣。
西方叙事学研究者多认为预叙功能单一,米克·巴尔就曾指出,预叙仅使读者产生对预言事件发展经过的关注,而并不具有其他预叙功能。但预叙手法在我国古典小说作品中就已经比较常见,《红楼梦》《三国演义》《聊斋志异》等作品都常使用预叙手法,推动故事情节,增加故事张力。蔡骏的作品也体现了这一点。在蔡骏的悬疑小说中,预叙起到了增加故事情节的悬念性作用。
蔡骏的作品常利用预叙来增强故事情节的戏剧张力。他常在开头设置一个巨大的悬念,并且通过预叙提前揭示给读者部分场外信息,引起读者好奇后再层层推进。所以他的作品中,预叙并没有削弱读者对故事的新奇感,反而加大了读者对作品的心理悬念。如《谋杀似水流年》中,“魔女区”在开篇就被作者指出是个重要线索,与整个故事情节都息息相关:“这个故事里所有真相,也包括所有幻觉,都被埋葬在‘魔女区’,引起读者对“魔女区”的好奇。紧接着钱灵再次抛出“魔女区”的悬念,说它是一个淘宝店,可以满足任何愿望,同时还强调只准去一次,不准去第二次,这再一次引起读者的好奇心:真的有店铺可以实现所有愿望吗?为什么只可以去一次,第二次去会发生什么呢?蔡骏给“魔女区”持续设下新的悬念,让读者不断去猜测情节,同时用细节推进故事情节,如那条在开头就出现的凶器“紫色丝巾”,串联起一个又一个死者。她们脖上都系着紫色丝巾,而田小麦从“魔女区”淘宝店中又买到了这条丝巾。读者不由猜测:这两者是否有关联,背后的真相是什么?由此可见,故事悬念并没有因为“魔女区”在开篇出现而削弱,反而随着情节发展在不断增强。蔡骏巧妙地在设迷的同时留下悬念和线索,将故事情节层层推进,并通过预叙的情节与线索试图启发读者的思维。就在读者已经形成自己的猜测时,蔡骏又会对情节进行反转,例如“魔女区”并不是一家淘宝店,而是一个地方。同时凶手的身份也在进行反转,嫌疑身份从秋收到盛赞再到盛太太,使读者无法完全猜到结局。预留的线索和预叙的部分真相堆积在作者脑海里,读者不断对真相作出推测又不断被推翻,大脑始终处于活跃状态。直到谜底揭开的那一刻,读者因突然揭示的真相被刺激思维,质的积累在瞬间达到量的爆发,从而产生“顿悟”效果,造成读者灵感的瞬间爆发,悬念的效果得以最大化释放,戏剧效果的张力也得以最大化爆发。
预叙放在开篇可以起到最大程度刺激读者感官体验的作用,在叙事过程中穿插预叙事件也可以更好地推进情节发展。以蔡骏的《猫眼》为例,故事开篇首先提到1936年的黑房子及雅克·萨非之死,紧接着便切换到2002年进行叙事。在童年和雨儿搬回黑房子后,餐馆里的两位老人首先预叙了接下来的情节:“你知道吗?我刚才我看到他们是从黑房子里走出来的。”并且预言道:“唉,今天晚上又要做噩梦了。”并且两位老人的“眼神可意会而不可言传,互相保持着缄默”,这些均提前预示了黑房子里会有古怪事情发生,并且会让人做“噩梦”。这种预叙立刻引起读者强烈的好奇心:黑房子里究竟有什么古怪事情,曾经发生过什么?从而导致读者对后续情节产生阅读期待。雨儿和童年在黑房子里经历了许多诡异事件,还遇见了具有象征意义的白猫,反复出现的《猫眼》一书和猫眼项链,这无一不在引起读者的好奇心。同时预叙还在不停推进情节发展,如第一起扼杀案发生时,旁白预叙道:“他们并不知道,这只是刚刚开始的第一起扼杀案。”同时也采用了预言式预叙:“劈开木头我必将显现,搬开石头你必将找到我”,以此来暗示藏在墙里的白骨,从而做到故事情节的层层推进,紧紧扣住读者的心弦。悬疑小说通常包括“设悬”和“解悬”,悬念设置也正是前有“设悬”后有“解悬”。悬念设置得越巧妙,故事的戏剧张力就越强。由此可见,预叙叙事对部分悬念的提前揭示,和作者设置下的悬念圈套形成对撞,进一步促进了故事悬念性的产生和戏剧性张力的增强。希区柯克曾总结道:“悬念在于给观众提供一些剧中人所不知道的信息。剧中人对许多事情不知道,观众却知道,因此每当观众猜测结局如何时,戏剧效果的张力就产生了。”⑤
预叙手法在悬疑作品中的使用较为普遍,多数悬疑小说家为了尽可能增强作品悬疑性,都会采用开篇预叙的手法,提前预叙部分刺激情节或透露重要线索,以此引起读者的阅读兴趣。但蔡骏作品的独特性就在于,他将预叙手法和环形叙事巧妙结合,最大程度增强了故事悬念性,突破以往悬疑小说的情节观念,将情节构成一个头尾相接的叙事圆环。
这一手法蔡骏深受博尔赫斯的影响。他曾对博尔赫斯的“圆形废墟”结构表示欣赏,表示“在我的许多小说里,故事都像是博尔赫斯笔下的圆形废墟,既没有起点也没有终点,任意地在故事轨迹上截取一点,都可以为你打开一道秘密的暗门”⑥。对蔡骏而言,预叙并不仅仅是简单概括将要发生的事,将预叙情节与后续按照故事时间发展的情节,同时并置于一个叙事的序列中去考察,才能进一步认识到预叙手法的作用。在《谋杀似水年华》中,如前文提到,开篇预叙了“魔女区”是整个故事的核心线索,而在故事开头,13岁的秋收首次出现在案发现场,蜷缩在隔间地板上被田跃进发现。在经历过一系列故事情节后,结尾又回到了案发现场那一幕:“他睁开眼睛,回到了十三岁。”预叙与环形叙事的成功结合,不仅丰富了故事层次,而且增加故事的悬念性。
在《神在看着你》中,蔡骏也是在开头点出博尔赫斯的圆形废墟,并结合预叙手法进行设悬。作品开头是这样展开的:
我应该从哪里说起呢?这个故事就像是博尔赫斯的圆形废墟,一切都无始无终,我只能在这个圆形的轨迹上,任意地攫取其中某一点……对他来说,那个傍晚是致命的。⑦
作品开篇运用片段式预叙抓住读者心弦,开头的两具枯骨给读者的阅读冲击还未消散,环形叙事带来的设疑点又再一次让读者欲罢不能,使读者不自觉地跟随蔡骏的脚步,被代入到他创设的悬疑环境之中。作品《猫眼》中同样体现了这一点,在经历的诡异事件都落下帷幕后,黑房子的窗户上又映出了一丝烛光,仿佛事情并没有结束。《猫眼》的叙事在一定程度上展现了环形叙事的结构,开篇的引子不仅点出全文中心线索“黑色的房子”,死刑的话语“不,即是结束,又是开始……”与文末入住女孩看到黑房子里的烛光形成呼应。故事并为结束,甚至是一个新的开始,开头即是结尾,结尾也是开头,非常鲜明地体现了博尔赫斯《环形废墟》一文的特点,即无论句法结构还是情节结构都是无限循环的,并且情节被串联起来,形成一种头尾相接的、永动式、闭合回路式的叙事节奏和环形叙事结构。
有人曾总结过博尔赫斯短篇小说的叙事特点:“在实现目的的过程中,原始动机往往被另一个更大动机所取代。实现目的的过程并不意味着问题的解决,而是恰恰相反,‘只是为了使新的问题凸现出来,这样层层递进,循环往复,构成了头尾相接的叙事圆环。”⑧这段话同样可以用来评价蔡骏的作品。在《生死河》中,蔡骏首先采用追忆式预叙,开篇指出叙述人“我”死于谋杀,以一个死人的视角叙述之前的故事,让读者抱着“谁杀了‘我’”的好奇心一直阅读下去。但“我”也就是“申明”的被害真相并不是这个故事的全部,一名95年出生的司望假装申明死后的冤魂附在他身上,因此调查出更大的阴谋,谷秋莎、谷长龙、申援朝等人全被牵扯进来,形成另一个更大的阴谋故事,构成头尾相接的叙事圆环。蔡骏不仅将这一点运用在情节构思中,也运用在自己的作品预告中。在《偷窥一百二十天》中,蔡骏在序言中提到“本书结尾,最后一句话的开头,正是我下本书的名字”,故事末尾最后一句话则是“在最漫长的那一夜”,提前预告他下一本书名《最漫长的那一夜》。读者不仅对情节意犹未尽,也会对蔡骏之后的作品形成期待,从而留住这部作品的读者群体。这也是“蔡骏热”持续存在的原因之一。
对于悬疑作品而言,寻找案件中的真凶是吸引读者阅读兴趣的关键所在,但预叙手法的采用必然会削弱部分情节的悬念性。将事情的最后结果提早预示出来,或者是直接将凶手身份揭露出来,虽一定程度上减少了未知性带来的阅读乐趣,主要人物的结局透露也减少了读者对结局的悬念,但却产生了另一种奇特的效果。读者会将焦点转移到故事情节上,更加关注情节是如何演绎发展的。以蔡骏的《诅咒》为例,《诅咒》讲述了蓝月为了母亲和被毁掉的文明,对当初考古所的成员进行复仇。作品在开篇就通过梦境和话剧《魂断楼兰》预叙“诅咒”真相,将重要情节提前揭示,读者在阅读过程中会较早猜到凶手就是蓝月。也正因如此,读者反而会静下心来去思考,蓝月为什么会走上杀人的道路。所以《诅咒》中的故事人物不再像蔡骏早期作品中符号、简单的刻画。蓝月是个复杂性人格,特殊经历使她性格扭曲,亲生父亲的不负责任和养父的禽兽行为使她开始憎恨一切不忠和好色的男人。凶手和受害者的双重身份下使她即使杀害了许多人,也很难激起读者的愤怒,这就形成了人物的复杂性,构成人物形象的饱满。她渴望过同父异母的妹妹白璧那样的平凡生活,可她放不下仇恨,一个充满悲剧色彩的矛盾体就塑造了出来。
蔡骏早期作品中的人物形象塑造往往符号化、简单化,仅简单表达出善有善报、恶有恶报的思想,但缺乏对人性的挖掘和剖析,人物形象也以扁平化居多,写作重点更多放在离奇故事的叙述上,注重情节的惊悚性和悬疑性。但这样的作品往往不会被反复阅读,难以向经典化方向发展。蔡骏显然也意识到了这一点,于是逐渐开始进行作品转型。他认为“因为悬念是形式,内核是要传达世界观和价值观,我的作品开始关注世界鸿沟、贫富差距、城乡队里等社会问题,这是一个悬疑小说作家的社会责任”⑨。于是将作品关注点逐渐投向深层人性和社会现状之后,他的作品也因此层次更加丰富,作品内容也更加有深度。如《谋杀似水年华》,是具有代表性的预叙与环形叙事相结合的作品,而作品中的人物如田跃进、秋收等人物,塑造更真实,蔡骏在提到这部作品时,也表明自己情绪会随着小说中的人物而起伏,为他们的命运感伤。成功的悬疑小说离不开人性的挖掘和对社会问题的关注,而“心理悬疑”正是蔡骏作品的标签之一。在悬疑小说的多种类型中,蔡骏将自己的创作限定为“心理悬疑”小说。评论家汪政认为,“所谓的心理悬疑指的是对人性、心理和欲望的开掘上,而不仅是如心理分析那般的表达,悬疑是其外观,心理是其内在的推动及悬疑的最终指向”⑩。对悬疑心理及犯罪心理的侧重,使得蔡骏的作品更将目光转向社会和人文关怀上。
在悬疑小说较发达起源较早的地区,如欧美和日本,关注社会性问题的悬疑小说始终构成作品主体。蔡骏作为国内悬疑小说领域的领军人物,自然始终强调作品对社会问题的关注。他认为目前社会缺乏中国作家真正的声音,缺少反映大时代的作品。他认为作者应具有一定的社会责任感,悬疑小说作家更是如此。作为最具代表性和影响力的当代悬疑小说家,蔡骏始终强调要将关注点转向社会。他常以高度的责任感和犀利的文笔,表达他对社会问题的思考,以及对复杂人性的探索,在作品中通过预叙手法指出凶手后,将重点放在挖掘凶手的杀人动机上,从而进一步探究人性,达到更深层次挖掘人性的目的。可以说,这是社会派推理小说必然采取的手法,只有着重对人物性格的塑造与刻画,深度剖析隐藏在犯罪背后的社会根源,而不仅仅是单纯地追求破案情节,选择将视线聚焦在社会大环境下不同人物的命运,以及犯罪凶手的心迹发展及行为动机,才能更彻底地揭露人性的复杂和社会的嬗变。
中西方作品在叙事习惯的选择上具有明显差异。法国叙事学家热奈特指出预叙在西方叙事文化传统中较为罕见,但预叙手法在我国古典小说作品中就已经比较常见。我国自魏晋南北朝的志怪小说起,到明清长篇章回体,包括明清事情的经典古典小说如《红楼梦》《三国演义》《聊斋志异》等都多使用预叙手法。而《聊斋志异》这部作品本身就运用到大量预叙手法,大大延伸扩展了预叙的叙事功能。对于我国古典小说作品而言,读者更容易被预叙手法透露的、或显或隐的故事情节和结局所吸引,会进一步追究故事最终结局所带来的神秘感和宿命感,从而细细品味人性,这也是社会派推理小说运用预叙手法提前揭示真相或预示情节的原因所在。蔡骏的作品里也频频出现《聊斋志异》《狄公案》等古典作品,可见其对蔡骏创作的影响,也可见新世纪悬疑小说对中国古典小说的脉络传承。
新世纪的悬疑小说多以网络起家,但不同其他类型的网络小说,悬疑小说更具有社会意义,作品多以中国当下的社会发展现状为背景,创作建立在诸多现实问题之上,悬疑作家也往往更具有社会责任感,对新世纪悬疑小说的研究也更具有价值。而蔡骏作为中国悬疑小说第一人,对他的预叙手法做出研究,不仅针对他作品的文本本身,也是对整个悬疑小说领域的发展状况作出研究和探讨。
蔡骏在悬疑小说中对预叙手法的大量采用具有一定先见性。他采用多样化的建构模式预叙情节,通过预叙叙事手段的运用,拓展延伸了预叙的叙事功能。但囿于蔡骏本身的知识范围较冗杂,存在在作品里大杂烩式掉书袋的情况,往往会模糊故事主题。加上其在预叙手法的应用上还存在悬念设置不够精妙、叙事框架模式存在雷同等问题,读者常常在阅读过程中会提前猜测到故事走向,从而丧失悬念。由此可见,预叙手法在悬疑小说中的应用还有待发展。悬疑小说作为通俗小说的分支之一,至今未能有称得上经典的悬疑作品,这仍需国内悬疑小说家不懈努力。而蔡骏作为悬疑小说的领头人物,他较有预见性地将人性心理与社会现状通过预叙的方式融进作品中,通过丰富作品的深度与广度,一定程度上推动了悬疑作品经典化的发展过程。可以说,蔡骏悬疑小说中的预叙手法叙事是其在提高文本文学性方面较为成功的实践之一。
①(以)里蒙-凯南《叙事虚构作品》[M],姚锦清等译,北京:三联书店,1989年版,第83页。
②蔡骏《谋杀似水年华》[M],北京:作家出版社,2013年版,第11页。
③⑦蔡骏《神在看着你》[M],海南:南海出版公司,2012年版,第1页,第3页。
④蔡骏《诅咒》[M],海南:南海出版社,2012年版,第52页。
⑤赵洁琼《希区柯克电影的聚焦叙事研究》[D],湖南工业大学硕士论文,2018年。
⑥蔡骏《荒村公寓》[M],北京:接力出版社,2004年版,第1页。
⑧刘海燕、马林靖《博尔赫斯的叙事》[J],《中州大学学报(综合版)》,1998年第1期。
⑨蔡骏《西安晚报》[N],2012年11月26日。
⑩汪政《中国当代推理悬疑小说论纲》[J],《艺术广角》,2007年第3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