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祉艾
在我国20世纪80年代下海潮兴起的过程中,不少原本处于体制内的知识分子选择下海经商。这批知识分子往往拥有着较为单纯的思想,以及对人生温和且细密的观照。在这种细腻入微的感触之下,人生历经沧桑浮沉,往往使得他们比普通的文艺工作者更多出对人生以及世界的感悟与思考。
现实中的人性浮沉是杜斌在小说中主要选取表达的视角,他常常将物欲思潮与人性的现实形态结合在一起,去观照人物在繁复都市生活下的个人表达。社会的发展往往是前进的、多样的,杜斌试图在这种历史的大变革下思考个体的选择,因而在作品中形成了强烈的现实批判效果。同时,他也不忘抒发自身对未来的美好展望,将一定的主观精神与美好品质附加于人物,使得作品在两极性之间自我估衡,从而凸显了作者对纯粹自我的讴歌,以及对社会精神衰颓的沉痛鞭笞。
作为一个有着丰富的人生经验和社会阅历的作家,杜斌在创作伊始,就拥有了大量的创作素材以及活跃坚韧的精神品格。他擅长从社会化的视角出发,深度剖析复杂多变的人性,与此同时也坚持着文学的独立性,坚持以一种高昂的形态书写物欲意识下的人性选择。或许是因为他的人生大部分时间都在商海中浮沉,因此,在经历了政治与经济大潮下的社会变迁之后,他同时也能落于小人物,透视到他们丰满灵动的人生体验,借此表现对人性的思考与讴歌。
事实上,市场经济体系的变革是中国几千年来具有重要影响的改革之一,在这一历史改革的引导下,宏大历史之中的小人物往往非常值得关注和书写。也正是在这种强烈的社会责任感之下,杜斌在历经了生活的沧桑巨变之后,仍然能够静下心来,描摹他所看到的物欲浮沉下的人性变迁。
值得肯定的是,在对人性进行理智和精练化描绘的同时,杜斌也没有失去他对人性温暖以及爱与自由的追寻。正如杜斌在中篇小说《风烈》的创作谈中提到:“我是个单纯的人,爱上文学的那一刻,我要求自己保持一颗童心。数十多年过去了,现在,我可以自豪地说,那颗童心在我的胸腔里怦怦怦地跳得正欢。”①在深入阅读他的作品时,我们的确能够感受到那种实实在在的对现实社会的温柔与信心。一部分人愈是鄙俗、虚伪,就愈发衬托出另一部分人在生命中的率真与纯粹,正是在这种强烈的对照下,才显示出作者对现实的针砭,同时也从人性中摄取到了最为热烈的因子,从而去表达对爱与美的皈依。
我们以《风烈》和《天鸽》两部小说为例,阐述在物欲之下生命形态的自然表达,试图探寻去伪存真之后,伪善面具下的自我应当如何回归现实,从而思考社会多维性之下,繁复都市人生的价值观照。
受我国古代意象思维的影响,不少的作家都习惯于以自然的景象来推动小说情节发展,乃至于表达自我情感追求。而深受自我直接性生活经验进行写作的作家们就更是如此,他们往往更能够寄情于自我生存环境或是个人所观察到的自然景象,将之融入写作之中,完成更加独特化的个人情感表达。例如沈从文一直坚持以湘西作为自己创作的源泉,描绘那个原始苗族社会中的自然真实野趣;陈忠实以陕西为创作基地,不断地挖掘山村中粗粝而富有生命力的美感。
相较于沈从文、陈忠实等人,在创作中带有强烈的地域特征和对自我生活环境的强烈热爱与眷恋,在杜斌小说中,对自然景象的描绘则更多地出于人物刻画的必须要素,以及一种都市生活下的非正常语序。他习惯以都市生活之外的自然因素去表现正常生活秩序下陡然的冲击对人物造成的影响,借此去观照人物在物欲浮沉中的人性选择。不可逆的自然因素在这里形成了社会化的观照,从而形成了一种奇妙的戏剧张力,实现了一种非生活化的考察与对照。
首先以小说《风烈》为例,小说以山顶观风景的刘国瑾为开头,从“兴致盎然地观风景”开始,紧接着以一长段的自然风景变化来表达人物内心世界的骤然变迁:“头顶的腾腾热气结了霜。秋高气爽的万里蓝天不见了。连绵百里直达天际的群山消失了,红得艳丽虽干枯却不凋谢的千日红无影了,黄灿灿一蓬一蓬似野菊花的旋复花藏形了,天地一片空白。”
小说中借用了许多佛教的元素,却反衬刘国瑾内心世界的躁动与绝望:“他茫然地看着蔚蓝的天空、火红的大阳、积木一样的楼房、洪水似的汽车、熙来攘往的人群、枝繁叶茂的树木,还有成群结队的麻雀。突然间,他想笑,想微微一笑,调整一下心态。笑终于出来了,那样短促,那样恐惧,那样凄然,那样苦涩,那样无可奈何,那样空无一物。阳光把他的脸颊照得苍白,黑黑的眼睫毛上挂着点点泪光。”
而小说的最后,当陈登科自杀而死,一切回归正轨。刘国瑾在自家书房里“对准了苍蝇就打”,而苍蝇最后“贴着射灯的底座静静蛰伏下来”,深刻暗示了刘国瑾这种小“苍蝇”最终的自取灭亡。而当刘国瑾终于逃离这种压抑氛围,来到佛堂前:“他爬到最高的山头上,扶着新砌的栏杆,看东方冉冉升起的太阳,看无边无际的朝霞,看着沐浴在一片金色下的蛇城。天空中冥冥传来一声感叹:今天是个好天气!”
自然的因素在作品中直观地完成了对人物心理的描述,实现了一种自然因素的现实化描绘。以景衬情向来是表达人物情感最为便利的手段,也正是在这种笔法之下,小说得以与周遭环境形成对照,表现人物的手段也更加丰富和鲜明。
《风烈》讲述的故事并不复杂,刘国瑾是一个职业培训技术学校的校长,他们的业务由鉴定站管理,只有通过鉴定站考试之后,才能够毕业。然而,当碰到一个以疯狂敛财为目的的代理站长陈登科时,校长刘国瑾和副校长王木德都陷入了压抑而崩溃的生活之中。
小说中对于陈登科的扭曲和阴森进行了极其细致的描绘,作者擅长塑造典型的人物,在他的笔下,陈登科在贪欲中一步步走向了自我的毁灭。在当代文学作品中,对贪官的现实化描写一直存在,尤其是习总书记在十八大提出了“苍蝇老虎一起打”的讲话之后,这类反腐倡廉的文学开始新一轮的涌现。
而中篇小说《风烈》之所以能给我留下深刻的印象,靠的不仅仅是对陈登科这一典型人物的细致化描绘,对自然元素的鲜明运用也是原因之一。
《风烈》中使用的最具戏剧张力的道具就是那把仿真手枪,而最具高潮感的场景自然就是陈登科在山林之中,拿着仿真手枪迫使刘国瑾交钱这一画面。在这一意象中,作者还巧妙地融入了极其日常生活的元素。在两人还处于正常对话阶段,对陈登科的指代还是全名,然而当他露出可怕的本来面目,刘国瑾在讶异中深刻认识到此人的阴暗一面时,对陈登科的指代就成了“驴脸”。
“驴脸”将刘国瑾骗到了偏僻的鬼地方,拿出仿真手枪指着他要求他交出六十万,理由冠冕堂皇,算盘也打得啪啪响。显然,作者这一场景及剧情的设置是经过了充分的考量的。
就剧情而言,陈登科拿出手枪的那一刻起,小说就已然从一个贪污官员的自我陷落,走向了对人性善恶的思考。陈登科出身于市井,在小农贫穷家庭中长大,他接触到的曾经是最朴实最温和的人群,即使在他常常拿钱回家之后,他的母亲依然保持着淳朴,嘱咐他要对“大户人家的闺女”——也就是他的妻子好一些。然而,在物欲的裹挟之下,曾经在练兵场用来打靶的枪,被换上真正的子弹,用来威胁人要钱。
而就场景而言,显然,简单的勾心斗角的都市生活已经不能满足作者对陈登科这一角色的深刻塑造了,作者将场景设置在了荒无人烟的山林,充分地表现了陈登科粗野如兽性的一面,暗示被贪欲裹挟的陈登科,此刻已然是一头没有了人性的野兽,只知道强取豪夺和贪婪地吞噬,最后走向灭亡也是必然的选择。
在《天鸽》中,作者对于自然因素的利用则更为直接和深刻。作者直接地以台风的名字命名小说,小说中的人物也因为“天鸽”的到来,人生发生了不同的改变。小说的前四段,作者都以人物为开头,分别表现了人物在台风影响下不同的经历,并在此过程中隐喻了人物的背景。一直到第四段,以王炳南的生活场景揭露出几人之间的关系,之后,巧妙地以台风为故事主线,将场景与情节共同串联到一起。
杜斌是一个擅长以自我的经验为写作蓝本的作家,他几十年的商海沉浮给了他丰富的创作素材和人生体会,但巧妙的是,他并没有完全以现实原型为写作方式,也没有过于强调故事的真实性。在他的作品中,常常是以一个打破现实生活秩序的元素为核心,展开描写人物及情节,借此去展示人在外来冲击之下的选择与变迁。而这种打破正常生活秩序的元素,在《风烈》与《天鸽》中,都表现为自然因素。
《风烈》中的自然元素在前文中就已提到过,是陈登科在都市生活之外的异变,而《天鸽》中,就更为直观地展现为了台风。陈中在台风影响之下,投标没能如期举行,他没能将紫光项目谋划进自己的口袋;王群却恰恰是因为台风,而有了一个难得的喘息机会。张得一在电脑编程下密谋着中标的方式,分别受到王群和陈中雇佣的尹少华和王炳南,原本该是死敌,却因为台风而互相拯救;再反观王群和陈中两人,在台风中救下了张得一,从暗里的潜规则竞争,走向了真正的公平竞争。在故事的最后,三人在医院中走向了自我救赎,正如王群所言的:“商场本是英雄地,斗兽场,不是请客吃饭。”互相下了真正的战书和公平竞争的约定之后,王群“握紧拳头,凌空一劈。那造型,像一尊战神”。
在台风中,王群宁死也不肯丢下张得一,大喊着“那是一条人命”,而有些胆小畏缩的陈中,即使嘴上抱怨着随时要丢下他,仍然在最后坚持着抓紧了张得一。
当自然因素成为影响现实社会生活的道具时,人们应当如何面对这种正常秩序之外的混乱与异变?杜斌将这种不可逆因素提炼成为社会观照下的变量,借此直观地展现个体的抉择与内心世界。诚然,物欲所裹挟下的现实世界是有一定的扭曲变形的,但在这种变形之外,我们仍能观照到热切而纯粹的善意和温暖。作者将这种变化通过自然环境的改变加以细致化描述,不仅为人物行为逻辑提供了正确正当的理由,也为小说赋予了强大的戏剧张力。
杜斌在塑造典型人物的方面具有极为强大的技巧和能力,这或许和他长期的生活经验是分不开的。在他的作品中,人物往往是日常化、鲜明化的,很容易看得出现实世界的影子。与此同时,作者也没有放弃对人物的变形化处理,人物在他的笔下不断冲突、膨胀,借此描绘出复杂人物的精神世界,表达狂热时代下人性的虚空。
在《风烈》中,作者就以一种辛辣的反讽展示了陈登科这一人物的自我欺骗,将一个满口仁义道德,步步为营、贪得无厌的贪官陈登科描写得活灵活现。虽然在故事的最后,陈登科得到了应有的报应,但读来仍然令人手脚冰凉,心头发麻。一个小小的代理站长,尚且能把诸多校长玩弄于股掌之间,现金钞票堆了近一个书房,若是着眼于整个官场,又当是如何的一番景象。
当然,就陈登科这一人物而言,这种疯狂敛财的行径还不是最可怕的,最可怕之处在于,即使做着天下第一等恶事,在外人面前,他也依然保持着伪善的面具,甚至对自己的贪婪沾沾自喜,不断地找着各种理由,借此给自己寻找合适的行为动机,保持着自我欺骗的假象。
在故事的一开始,陈登科初登上站长的位置,此时的他,在读者看来,俨然是一个郑重且极富领导力的人物,在校长们隐晦地谈到了任继军和老站长的关系时,“陈站长抬起手,做了个下压的动作。他拉长脸,郑重其事地说:今天到此为止,以后大家谁也不能乱讲。老站长是我们大家的老站长,对我们有恩,有情,有义,不能人走茶凉。我在位一天,就不允许你们随便议论。你们都给我注意喽,今天的胡说八道,就此打住,就此打住……”
这时再回看前面所提到的,任继军和老站长似乎“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仿佛更显示出了陈登科为人处事的滴水不漏和为人正派。然而,很快,他就在刘国瑾面前露出了自己的真实面目。
两杯酒下肚,他愤怒而十分“委屈”地道出了自己生来贫穷的艰难,也是从这里之后,陈登科“驴脸”的外号正式地变了味儿。之前作为“驴脸”的他,代表的是他对老站长的谦卑乃至于工作能力之强,而此刻的“驴脸”,已经带有了强大的威慑力,乃至一种令人恶心的“官味儿”。
故事发展到之后,陈登科已经不再在刘国瑾面前隐藏自己,他坚信“校长是富人,自己是穷人”,也坚信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是要弥补自己前些年的惨淡光阴,在这种思想之下,他变本加厉地敛财,甚至不惜违背道德修养,甚至是做出了违背人伦的价值选择。
在《风烈》中,无论是刘国瑾还是陈登科,其实都带有一种无力的压抑感。刘国瑾的压抑自不必提,小说中不止一次地花大笔墨去描绘他面对陈登科野兽般掠夺时的崩溃与绝望。
他继续往前走,河水漫过了小腿,接着又漫过大腿,最后漫到了腰间,大腿间的尿骚味荡然无存。两条腿顺着河水向前漂,他想变成一朵浪花,一丝涟漪,跟着河水流向远方。他抬头看看蓝天上的白云,又环视四周的群山,那样陌生,遥远,虚无。有好多条鲤鱼撞击他的大腿,他不由自主地向后一倒,躺在水面上,还没来得及细想,整个人就沉入水中。他连喝了几口水,舌头马上涨大几十倍,堵死了他的喉咙。他喘不上气来,肺就要爆炸。
他的绝望是直观展现的,但与此同时,作者也在以对刘国瑾这种压抑痛苦中的描绘,去隐晦表达了陈登科的无力与挣扎。在现实语境下,陈登科这个人物当然是不值得可怜的,他阴险毒辣,为了利益罔顾人伦道德,然而,当我们回归文学本体,这一典型人物形象却很有分析写照的必要。
他的无力感很大程度上来自原生家庭的困扰,从小卑微贫穷的生活造就了他敏感而自卑的内心世界,他是复杂的,他不断地向人倾诉着自己的贫困,试图借此为自己的贪婪寻找借口。当他拿枪抵着刘国瑾时,刘国瑾问他:“你咋那么喜欢钱?”他第一反应是惊讶:“你不喜欢钱?又端正脖子:没钱你就是孙子,不如一条狗,连碗小米稀饭都没人给你喝。”接着是带着嫉恨的贬斥:“你别看你是个大老板,你不会生活,你白在这个世上来过。”
然而当他终于拥有钱之后,他又是孤独的,他不信任何人,把现金藏在书皮下的空壳里,连自己的老婆都防着。这种防备固然是处于自我保护的必要,但很大程度上,也是他寂寞人生的悲情写照。书这一意象很有意思,很大程度上,这是一种对自我情感的逃避和对理想主义的窥伺,他从父亲那里学到了对书的热爱,同时也继承了父亲风流而无知的一面,他曾希冀于靠书完成自我价值的飞跃,但到最后,他能做的仍然只有用贪婪和兽性伪装自身。
到故事的最后,就连他赖以作为避风港的情人住所,也是自己同父异母的妹妹,这一人伦上的悲剧直接造成了陈登科的疯狂与崩溃。当然,作者并没有一味对这个人物进行打压,他对母亲的深切的爱和关怀,很大程度上也代表了他曾经良善的一面。
比起刘国瑾的绝望与压抑,其实陈登科的无力更值得被仔细观照。在普遍意义上看来,人们的生命活动会使得量变引起质变,而质变往往有正向和负向两种发展形势,以陈登科的人生经历来看,他的虚空很大程度上是一种量变所导致的质变,可悲的是,贫困的生活并没有给他以更加顽强的生命力和乐观的精神,或者说,他并没有把这种精神用到正道上。小说显然是具有强烈的戏剧张力和戏剧化变形的,在现实生活中,陈登科这类角色或许有,但如此明目张胆、毫不畏惧的却是少见。在作者现实化的刻画之下,将陈登科的人性更迭由偶然走向必然,人物行为逻辑被不断寻找合理性的同时,也是作者将反腐倡廉文化不断浓缩的过程。
无论是“驴脸”陈登科,还是懦弱的商人刘国瑾,作者其实都怀抱着明确而清醒的批判性认知,关注着人的精神痛苦。他试图将贪官与贿赂者的形象,浓缩进这篇五万余字的小说之中,借此去展现物欲时代人的非人性选择。
正如人的发展往往有正向与反向两种结果,人心的自欺往往也能体现成为两种形式。当我们将陈登科的伪善面具撕下,把他的狡辩当成是自我欺骗之时,或许我们也能在杜斌所描述的人间温情之下,感受到作者的某种自我安慰。这种自我安慰也许出于价值观输出的必要性,但我更愿意认为,是作者内心价值的真实写照。
作为一个现实主义作家,可以说,他的作品大多来源于真实。或许真实的商场与官场,会比我们所看到的小说还要令人绝望。然而,杜斌却在自己的作品中难得地表现了温情脉脉的一面,并展现了一种对生活中真善美的向往。这与他谈到的自己的童心不谋而合,或许也正是在这种“童心”所主导的创作之中,我们才能在勾心斗角的官场商战中看到一点正直而朴素的人性之美,感受到物欲浮沉之下的一抹道德亮色。
在《风烈》中,作者花了极大的笔墨去描述刘国瑾、任继军等人与陈登科的博弈,甚至在小说前面大半段中,我们都仿佛透视到刘国瑾的人生,感受到一种深重的压抑感,似乎无人能够惩罚罪恶的陈登科,而当小说进行到后半段之后,我们却能体味到人间真情的力量。
同样是战友情谊,刘国瑾与陈登科的战友情谊不值一提,可以说,刘国瑾也不是全然无辜,他的身上也带有强烈的好利属性,这从他对陈登科的纵容以及之前刚得知陈登科成为站长时的欣喜可以看出。然而,随着陈登科野心的膨胀,在物欲世界下相互倾轧的惨淡人生所展现的是两个人的深刻绝望。然而,老站长与任继军父亲之间的生死之交,却为我们展现了战友之情的另外一种可能性。在作品中,老站长和任继军二人的角色是模糊的,作者并没有对他们作出过多细致的描绘,更多的是草蛇灰线般隐藏于故事主线之中,流露出细碎的影子,但作者所歌颂的就是这样一种光明的精神形态。除了这种直观的展现之外,作者也暗写了陈登科与母亲的深厚情感,以及妻子王琼与刘国瑾之间的感情。
这样的描写,在很大程度上凸显了作品的现实属性。现实中的人很少是非黑即白、非善即恶的,他们大多都拥有着复杂的情感,作者正是在深入观察到这一点之后,才将人物性格揉杂在一起,书写出了物欲裹挟之下仍然葆有的人间温情。
而在《天鸽》之中,这种温情则更为明显地体现出来。作者以一种先抑后扬的姿态,先是展现了商战之中,人物的互相隔离和倾轧。现实社会金钱与利益已然将这些商人逼成人不人鬼不鬼的卑微个体,然而,一场台风过后,在以自我生命为赌注,解救了张得一的生命过后,陈中、张得一、王群三人终于回归到人的本性,真正做到了公平竞争。
显然,作者对于人物温情的塑造是有着明显的现实旨归的,正是在社会人生的无奈与重压之下,他希望构建一个在现实资本主义文明浸染之后仍然能够保持纯粹的内心世界,这个世界不必多么纯粹伟大,只需要存在于世界,就已然是一种对文明社会的礼赞。
在杜斌写作的过程中,他往往以灵魂的躁动和现实的异化为写作核心,从个体的扭曲,去对历史变革下的社会思潮作出深刻的道德批判,并试图对现实世界和主观世界的变形乃至错位提出自己的讽刺,这种核心精神引导下所成就的写作,不仅成就了对理性自然精神的歌颂,而且柔和且自然地对现实进行了批评和观照,实现了真正的讴歌与皈依。
①杜斌:创作谈《我有一颗童心》[DB/OL],《小说选刊》微信公众号,2019年7月5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