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洋仰望赛珍珠

2020-03-23 07:11银笙
金山 2020年1期
关键词:凯丽赛珍珠镇江

银笙,原名师银笙,中国作家协会会员,延安市作协原主席,延安市委原常委兼宣传部长。出版长篇小说《狼烟》、散文集《银笙散文选》《情满陕北》等十多部,主编16卷《黄陵文典》。高级记者职称,享受国务院特殊津贴。

编者按:

获得诺贝尔文学奖的美国女作家赛珍珠,在镇江度过了童年、少年,进入到青年时代,前后长达18年之久,她把镇江称为“中国故乡”,她的创作灵感、思想观念、写作素材深受这座历史文化名城的影响。坐落在镇江风车山的崇实女中,不但是赛珍珠就读的母校,也是她大学毕业后曾执教的学校。

赛珍珠在中国传统思想文化中汲取智慧,倡导文化自主、文化平等、文化尊重、文化宽容,是中美及中外文化交流中一个不可忽视并应大力推崇的文化使者,是城市文化包容、中西融合的一个见证,被称为“一座沟通东西方文明的人桥”。

《金山》作为镇江市唯一具有国际国内刊号的纯文学期刊,也是对外文化交流的一扇重要窗口。本刊与镇江市赛珍珠研究会联合开设“风车山下”栏目,缅怀赛珍珠的文学贡献,弘扬赛珍珠入桥精神,推进赛珍珠文化研究、传播与传承。

赛珍珠获得诺贝尔文学奖给她带来极大的荣誉和实惠,但也招来相当一部分男性作家的妒忌和不满,大诗人罗伯特·弗罗斯特说:“如果她都能得诺贝尔文学奖,那么每个人得奖都不应该成为问题。”另一位后来也得了诺贝尔奖的小说家威廉,福克纳则更为尖刻地说,情愿不拿奖,也不愿同“赛中国通夫人”为伍。她被贬损有多方面原因,她写的是中国的事情,远游离于美国的主流文学题材。而且学的是讲故事的中国“章回体”,缺少西方现代作家看重的“意识流”,认为她犯了大忌,成了美国文学史上最有争议的作家之一。

在美国被贬也许还可理解,但在中国也屡受责难。《大地》在美国出版不久,中国《东方》杂志便开始译载(胡仲持翻译)。其后几年,上海、北平、重庆等地书局出版了8种不同版本,不少人对该作产生浓厚兴趣,报刊杂志发表了50多篇介绍和评论文章。但不少文章却从根本上否定她的小说,认为作者表现的是一幅讽刺中国的“漫画”乃至不屑一顾。出现这种现象除了意识形态的原因,不能不说鲁迅的短短的一句话起了重要作用。他说过:“中国的事情,总是中国人做来,才可以见真相,即如布克夫人,上海曾大欢迎,她亦自谓视中国如祖国,然而看她的作品,毕竟是一位生长在中国的女传教士的立场而已……她所觉得的,还不过一点浮面的情形,只有我们做起来,才能留一个真相。”后来经鲁迅博物馆姚锡佩研究员考证,鲁迅看到的可能是当时翻译质量不太好的部分中文译本,看了后面两部曾给日本朋友增田涉写信,准备对赛珍珠作新的评价……

截然对立的评价和激烈的批评触动了我文学的探疑神经。那年我旅行经过镇江,认识了在文化部门工作多年的王玉国先生。在讲说镇江名胜古迹时专门介绍了自称镇江为“故乡”的赛珍珠,使我对这位传奇作家产生了浓厚兴趣。我对于传播中国文化和故事的美国作家是非常尊崇的,曾写过斯诺、斯沫特莱、马海德等人,自然把赛珍珠列入研究对象,拜读了他的《大地》《东风,西风》《我的中国世界》以及《赛珍珠传》等作品,我赞成她是“第一流的小说家”的评价,也不由得向更多朋友来介绍她。

赛珍珠,1892年6月26日出生在美国西弗吉尼亚州。她的父亲是传教士,取中文名字赛兆祥,真诚地献身于宗教事业,以满腔的热忱从事他所热爱的工作,不关注家务等杂事,母亲名凯丽。

赛珍珠出生4个月时离开家乡,随父母来到中国上海,4岁时迁居于长江和古运河边的镇江,辗转多处,后居住在登云山一座古朴典雅、格局别致的砖木结构的二层楼宇里,占地面积约400平方米,带有白扶手的松木楼梯。二楼前面右首的一间是母亲凯丽的房间,“从这里可眺望小平地,一片平坦的林地翠绿地伸向远方的群山,花园过去是那棵槭树。围墙外是城市肮脏的街道、瞎眼的乞丐、挤作一团的房屋。而围墙内除了楼房有凯丽精心打造的美国式花园,花园里种的是美国花卉,砌的是美国紫羅兰花坛。”那道围墙把两个世界截然分开:西方与东方,基督教与异教,白人与黄种人,文明与落后。在镇江她度过了童年、少年、青年时代,长达18年,她能讲一口流利的镇江话,最喜欢品尝镇江买的蜜橘,还津津有味地吃仆人的午餐,她的肠胃早已习惯镇江的各种美食,她在《自传》中详细记叙过儿时的难忘记忆。在中国前后生活了近40年,中文成为她的“第一语言”,她自豪地把镇江称为“中国故乡”。

凯丽祖籍荷兰,多年生活在中国,富于热情和感情,结交了不少中国朋友,渐渐爱上中国。让女儿先后在私立镇江崇实女子中学(后改为镇江市第二中学,现已恢复原名)和上海读书,为了让她能进入美国大学,凯丽亲自担任女儿的老师,训练她的英文写作能力。赛珍珠10岁时,上午在母亲指导下阅读美国的教科书,下午接受私塾孔先生的中国古典文化教育,中西方文化教育培养了赛珍珠多角度看问题的方式,使她对中国古典文学产生浓厚兴趣。18岁时回美国弗吉尼亚市伦道夫—梅康女子学院学习4年,开始显露了写作才华,在一次全校有奖征文活动中,获得小说和诗歌两项第一。因母亲有病她毕业后返回镇江,于25岁那年和农学家布克结为夫妻,随丈夫到安徽宿县等地做农业研究工作,广泛接触了农村和农民。多年的生活使她融洽地融入中国社会,不仅爱上中国的山川景物,更深爱中国人。

母亲是她的人生导师,她对母亲怀有深深的感情。1921年凯丽病逝,她将母亲埋葬在镇江牛皮坡西方公墓。这年下半年赛珍珠和布克受聘于美国教会在南京办的金陵大学(1952年并入南京大学),并住进了校内一幢单门独院的小楼。母亲的不幸病逝激发了赛珍珠的创作灵感,她想让孩子们了解他们的外婆,写成了《异邦客》一书,直至她成名后才发表,不料这部处女作成为她的代表作之一。

写完这本书后,她决定将自己的“作家梦想”付诸实践,在庐山牯岭度假期间写了散文《中国之美》,尽情歌颂“千般的美,万般的柔”的“独特可爱”的风景,揭示其“体现了最崇高的思想,体现了历代贵族的艺术追求”的内涵,很快被美国《大西洋月刊》发表,给人们画出浓郁神秘的风景画。在那个年代,由于列强瓜分中国疆土,不少的中国人离乡背井去美国西部“淘金”,从1870年至1880年,去美国西海岸的华人由10369人剧增到39579人,他们做牛做马被当作奴隶驱使,仍不能满足富人欲望,美国于1882年出台了“排华法案”。而赛珍珠描绘的不一样的中国,引起了媒体和民众的关注,约稿单不断寄来,她的创作热情越来越高。

赛珍珠的丈夫对文学没有兴趣,身旁也没有有共同爱好的文友,她不但要承担孤独的承袭,还要承受生活的压力,开始写文章是偷偷摸摸的。1925年,她和布克回美国度假,在轮船上终于清闲下来。晚上把女儿哄睡后,她在餐厅找了一个角落开始写作中篇小说,因没多大把握压在箱底。回美国后积蓄花光,在东挪西借艰难度日的状态下,她冒昧把中篇小说寄给《亚洲》杂志,没想到很快发表,并寄来100美元稿费,成了他俩的救命钱。写稿可补贴家用,她接着写了《中国人的生活和文化》获得了丰厚奖金。幸运降临让她大步跨越,开始第一部长篇小说《东风,西风》(又名《一个中国女子的述说》)的写作。

这是一个并不曲折的故事:塑造了一个从中国老式封建家庭成长的女子杨桂兰,在三从四德、男尊女卑的伦理道德下,不但缠了小脚,也学会侍奉公婆、丈夫。但丈夫却是接受西方文化的新式人物,告诉她:“我不会强迫你做任何事情,你不是附属品,不是我的奴隶。”在杨桂兰对公婆逆来顺受时,丈夫却进行激烈反抗,最终从家里搬了出去,并让她放脚。她接受了丈夫的新思想,夫妻恩爱,家庭和睦。这部小说把西方文明和中国传统结合在一起,强调“尽量学习洋人的好东西”,出版后获得不错的销售成绩,更加坚定了她写作中国题材的信心。我突发联想,求学的年代“东风压倒西风”那句风靡神州的口号,可能就是从这部书中借鉴来的。

《东风·西风》的成功让赛珍珠看到用写作改变命运的机会,开始酝酿一部堪称“史诗”的小说。

赛珍珠从小接触的中国文学,尤其是中国小说,使她看到了不同于西方传统的中国式写作,领略了其独特的艺术魅力。她发现,中国小说是在中国自己的文化土壤上成长和发展起来的,内容和艺术特征不可避免地受到中国历史上种种文化因素和文化传统的制约。同时她意识到一个严重问题:几乎没有一个西方作家从中国文化视角出发去认识中国和中国小说,大多作品都带有偏见。她要用手中的笔让世界了解真正的中国文化,了解真实的中国人民,这才符合她一贯倡导的彼此接受、彼此包容、互相融合的文化理念。

然而,社会发展却出人意料。1927年,北伐、“四·一二”大屠杀使中国战火重燃,社会失去控制。一支北伐军占领南京,流血战斗从3月23日持续到24日,教堂连遭破坏,邻人告诉她军队正在屠杀白人,至少有六个外国人已丧生,吓得全家在一位劳动妇女芦妈的帮助下,藏进一个没窗子的小土房逃脱劫难,不得不以“洋难民”身份奔到上海。战事刚结束,赛珍珠冒着危险于1928年夏回到南京,整座家园成了马厩和“公厕”,士兵和劫匪掠走了她的大半家产,却在一个小壁橱里惊喜地翻出木箱里存放的为母亲写的《凯丽的传记》手稿——后来出版时书名改成《异邦客》。

在南京,她担任几所著名大学的英文教师。每天下午,收拾完家务,就躲到小阁楼开始创作。她以镇江、南京、宿县农村为背景,把目光牢牢放在了占中国人大多数的农民身上。在她之前,中国人在西方艺术作品中的形象总是和“小偷、娼妓、阴险”分不开。长期在中国生活使她被农民的淳朴、善良和顽强所感动,决心用世界级的写作水准为“不善言辞”的中国农民说话,写他们生活的艰辛、理想与追求,把中国普通人的形象介绍给全世界,向西方展示具有神秘色彩的中国。在她之前没有西方作家关注过中国农民,就是中国自己的作家对于农民投去的目光也十分吝惜。她的《大地》讲述的是主人公王龙从贫穷的农民到富有,从受迫害到迫害别人的一生。他虽然变富了,但内心深处仍然充满对大地的爱。他把土地看作命根子,在临终时给三个儿子留下遗言:“我们从土地上来……我们必须回到土地上去……如果你们守得住土地,你们就能活下去,谁也不能把你的土地抢走……千万不能卖地,一户人家卖地之日便是他们败家之时。”小说中的土地也是一个人物,是一个重要人物——她养育人,能使人健全,让他们生命旺盛,财源滚滚。这部书深刻揭示了农民和土地的不可分割的依存关系。

作为一个女性作家,赛珍珠的脉搏也与中国妇女一同跳动。她塑造了王龙的妻子——從财主家买回的丑陋丫头阿兰。她协助王龙勤俭度日,省吃俭用,指点王龙买下几块好地。后因连年灾荒,他们被迫流落城市,父亲和妻女沿街乞讨。意外使他们获得一包钱财,回家买地并成为财东。不料王龙看上妓女荷花,被冷落的阿兰默默承受背叛最终病重死去。赛珍珠对阿兰寄予深深的同情,她塑造的阿兰在长长的人物画廊中成为“形象鲜明的这一位”。

《大地》在美国出版后,引起读者对这个异域故事的极大兴趣,一下子成了1931年和1932年全美最畅销的书,当年就卖出180万册,报刊称赞她为“第一流的小说家”,很快有了德文、法文、荷兰文、瑞典文、丹麦文、挪威文等译本,出版此书的庄台公司也因此从一个负债累累的出版社一跃而成纽约著名的出版公司。海伦,斯诺就坦言自己是读了《大地》才到中国来的。第二年,该书获得美国最重要的长篇小说奖项——普利策奖。

1938年夏天的一天,当赛珍珠打开家中的大门,发现不少记者摆好相机争着要采访她。她问发生了什么事?记者们说:“你获得了诺贝尔文学奖”。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向斯德哥尔摩打电话联系后,才知道这是事实。获奖作品是中国题材的《大地三部曲》《异邦客》和《东风·西风》,授奖词中定义:“她曾在文学园地中,产生富有理想主义的最杰出的作品”,“对中国农民生活进行了丰富与真实的史诗般描述,且在传记方面有杰出作品”,使人类的同情心越过种族的鸿沟,并在艺术上表现出人类伟大而高尚的理想。在授奖后举行的大型宴会上,主持人更进一步介绍赛珍珠“通过自己质地精良的文学著作,使西方世界对于人类的一个伟大而重要的组成部分——中国人民有了更多的理解和重视……赋予了我们西方人一种中国精神,使我们意识到那些弥足珍贵的思想情感。正是这样的情感,才把我们大家作为人类在这地球上连接在一起。”我以为她的作品呈现了一个民族的情感深度,因而具有超越时间和空间的强大力量。

获奖使中国小说第一次受到西方文学界的关注,对中国文学将产生深远影响。她清楚中国小说是在中国自己的文化土壤上成长和发展起来的,内容和艺术特征不可避免地受到中国历史上种种文化因素和文化传统的制约。同时她也意识到,几乎没有一个西方作家从中国文化视角出发去认识中国,赛珍珠要用手中的笔让世界了解真正的中国文化,了解真实的中国人民。只有这样,她所倡导的彼此接受、彼此包容、互相融合的相对主义文化理念才能实现。1939年她又出版长篇小说《爱国者》、剧本《光明飞到中国》、随笔集《中国的小说》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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