构建中国主体性公共治理学派的反思性探索
——评李俊清教授《族群和谐与公共治理》

2020-03-12 07:57何修良
公共治理研究 2020年1期
关键词:族群学科理论

何修良

(中央民族大学 管理学院,北京 100081)

党的十九大报告指出,深化马克思主义理论研究和建设,加快构建中国特色哲学社会科学,把建设中国特色哲学社会科学放到了至关重要的位置。习近平在哲学社会科学工作座谈会上讲话强调,中国特色哲学社会科学发展“要按照立足中国、借鉴国外,挖掘历史、把握当代,关怀人类、面向未来的思路,在指导思想、学科体系、学术体系、话语体系等方面充分体现中国特色、中国风格、中国气派”[1]。尝试建构中国主体性公共治理理论,探索和形成中国公共治理学派的发展道路,具有重要的学科价值和实践意义。李俊清教授作为民族地区公共治理研究的“执牛耳”者,[2]在完成了《中国民族自治地方公共管理导论》的拓荒之作后,近些年涵泳族群发展与族际和谐的公共治理研究,近期出版的《族群和谐与公共治理》一书则是这方面向内拓深、精耕细耘之作,尝试、求解与自证了建构中国主体性公共治理的本体化理论阐释与现实呈现。

作为舶来品的后发性学科,中国公共治理理论从一开始就似乎浸染上了西方公共治理思想体系的痕迹,一方面受西方现代治理知识和学科体系的影响,按照西方范式、体系、逻辑与方法建构中国公共治理,带来了研究旨趣的“去中国化”;另一方面中国化公共治理的理论知识与现实指向阙如,只能在中国发展的历史理性、文化影响和公共治理现实复杂性约束的前提条件下,在中西与古今争论、冲突、融合中进行本土化的借用与改造,造成了研究内容的“伪中国化”。中国公共治理知识生产和再生产的精致化过程,忽略了现实问题的关切和具体社会情景的反思,遮蔽了西方公共治理理论产生的社会背景、前提假设和问题实质,忽视了中国社会秩序本身时空限制性的前提条件,难以触及知识生产及与之赖以相伴的结构性基础关系的关切,必然带来理论理解的误读和实践解读的失语,也必然失去了解释各类公共事务中国式回答的当然知识权力和学术思想体系。理论上,公共治理概念与内涵发展深受西方公共治理学科和学派的影响,导致现有理论框架、研究成果和概念体系形塑着中国学者在思考公共治理问题时有着无法跳出的前设性思维与固有范式。实践中,传统的管理模式、管理理念日益式微,不同地区呈现出不同的新的治理实践、经验与模式,亟待需要理论上总结与抽象。同时随着民众对美好生活的追求不断提升,公民诉求越来越多样化和个性化,民众对政府提供的公共服务质量诉求越来越高,如何满足民众诉求,提高公共服务的针对性和有效性,这也亟需深入实证探究和现实回应,迫切需要做出中国式理论的诘问与回答。在发展环境上,全球化的“时空压缩”带来了社会急遽变迁,以及中国“一带一路”倡议实施带来的外向性发展的巨大影响,公共治理理论发展被放置在了一个时空交错的新的历史阶段之中:公共治理发展不仅要关注长期传统文化形成的“时间之维”的历时态演变,也要关注当下社会主要矛盾转化“现实之维”的本土化成因,更需要重视国外理论发展的“空间之维”的共时态面向。公共问题过程的复杂性和认知的困难性同在、时空的嵌入性和全球化同时性并重、外部环境多变性与脆弱性并存,公共问题日益复杂而多样,敏感而脆弱,西方的公共治理理论经验、认知话语和知识体系已经无法与之相适应。

中国经历了四十多年的改革开放,进入了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发展的新阶段。全球化的发展、中国崛起的进程和全面实现小康社会的宏伟目标,为中国公共治理研究与理论发展提供了有史以来最为宽广、最为独特的社会时空背景和叙述场域,这对中国公共治理研究者提出了新时代的理论挑战:一方面基于中国社会发展与变迁的历史进程,总结中国公共治理理论发展的实践经验,进而形成能与现有理论体系相适应、与世界理论相对话的新知识、新叙事与新概念,推动中国公共治理研究本土化进程;另一方面聚焦新时代公共治理研究的重大关键性问题议题,为中国社会发展提供新理论、新工具和新方法,回应新时代社会发展的挑战,提供解决中国当今时代发展重大问题的“智慧思想”和“治理方案”。

我国民族自治地方的面积占全国国土面积的64%,在55个少数民族中有44个建立了自治地方,实行区域自治的少数民族人口占少数民族总人口的71%。民族自治地方的治理既有一般治理的规律性,也有自身的特殊性,随着西部大开发、人口较少民族扶持发展计划、对口支援等一系列政策的深入实施,民族地区地方经济社会获得了较大发展,与国家中心地区的同质化日益显著,族群之间的差距在不断缩小。相伴着民族自治地方深入发展,居住的城镇化、利益的多元化、宗教的世俗化、发展的外向化,也带来了一系列新的影响族群和谐的相关公共问题。随着“一带一路”战略的实施与推进,民族地区作为中国外向性发展的桥头堡和核心区,民族地区的公共事务问题的解决与沿线国家和地区紧密地联系在一起:民族地区的公共事务问题的复杂性、面临风险的不确定性在“一带一路”建设的全球化面前更加难以预测;民族社会发展之不平衡性和社会断裂严重性、各种利益博弈之间的错综复杂性对边疆地区的冲击难以估计;民族地区的公共事务问题在“一带一路”建设背景下与外面联系与合作治理的复杂性空前加大难以确定。于是,族群自身发展问题、族际和谐问题、跨界民族问题等特殊性的公共事务在这一过程中就凸显出来了并成为了日益聚焦和迫切需要解决的知识议题,这些问题既无法在西方公共治理理论找到现成的解释与答案,也无法在现有的公共实践中寻觅出一一对应的可资利用的经验性思维与路径。李俊清教授对这一新时代下特殊公共事物治理解读与回答,既有效性针对性阐释族群和谐的理论内涵与时代特征,也通过这一视角建构了颇具有中国主体性公共治理的学派特色,其特点主要表现在三个方面。

一是以知识供给为取向,凝练特有的概念体系。中国主体性公共治理理论需要健全科学的知识体系,而这需要通过一系列概念体系建构起来的,“要善于提炼标识性概念……这项工作要从学科建设做起,每个学科都要构建成体系的学科理论和概念”[1]。这就要求需要加大实证研究和深度的田野调查,充分挖掘和分析治理“地方知识”,“将丰富的感性材料加以去粗取精、去伪存真、由此及彼、由表及里的改造制作加工”[3]291,通过一系列理论演绎、判断和推理,并以概念的形式抽象出来,形成有利于人们认识和把握概念体系和知识脉络。纵观本书,作者对族群和谐治理做出了独特见解,提出了颇有创新意义的概念体系,比如对各民族互嵌式社会建设的公共治理,提出了公共服务与公共政策先行的理论分析;对民族自治地方公共管理,通过“政治生态主义”的分析方法进行了有效性的建设;针对边疆民族地区公共安全建设,提出了公共安全治理体系与能力现代化的视角解读;在对口援疆建设中,预见性并建设性地提出了“统筹十大关系”的系统援助论,等等,诸如以此对中国族群相关的公共事物的独特治理现象和运作过程进行了崭新解释与剖析,解决了长期以来族群和谐治理的“理论失语”和“行动失效”的困境。质言之,对中国公共治理的研究者来说,如果能扎根地方地区与直面现实问题,在“中国化”的场域中,就能够产生出这样具有富有特色和解释力的理论成果,并因此而有可能以中国公共治理理论与西方公共治理理论进行高质量的学术对话,积累出理论的有效生长点和学科构建的立足点。

二是立足实证研究,直面影响族群和谐的公共问题。从本源理解,公共治理面临解决的问题不是学者“思考”出来的问题,而是社会中存在的客观问题,这就要求公共治理研究必须回到不同群体中、回到具体的社会事实中、回到社区的生活化场景中,按“做实”的逻辑,对相关问题进行实地、实证、实验、实践的实际分析,采用“向下看”贴近大地的途径,面向更广阔的社会和公众,聚焦研究更为敞开的区域、领域与社会事务,更全面地阐释和分析不同区域社会中的新问题、新现象、新实践,进而形成能为公共治理发展相适应的新概念、新知识与新体系,进而不断总结具有鲜明时代特征的创新性政策、举措与成效,梳理并选择真实性、典型性和冲突性的案例,建设具有时效性、本土性的公共治理知识体系。作者在书中对城市民族工作公共服务的解读、民族地区经济发展的转变、推动民族地区跨越式发展、跨界民族与边疆公共事物的治理等实现族群和谐的相关公共事物治理的理论阐释与现实解读,都是建立在作者大量的社会调研和参与地方发展的体悟与思考的基础上,提供了既具有可行性又具有在地化的富有意义的理论参考文本与工作咨询报告。申言之,如果研究者能够使“理论之足”扎根中国大地,用中国公共事务治理的生动实践抽象出来的“中国知识”来发展公共治理理论,就能够在中国历史与现实相互交互的认知中,内生出历史与逻辑、工具与价值、理论与实践相统一的理论体系和话语体系,深化中国主体性公共治理的整体性研究。

三是强调视界转化与融合,推动族群公共治理研究的科际整合。传统对族群和谐的治理研究中,大多数遵循的是民族学、人类学和社会学的理论模型与解释。吸收多学科的研究方法有助于在广阔的时代背景下认识公共治理实践,也能够归纳和总结一般规律与普适性的理论,尤其改革开放四十年来,公共治理领域发生了巨大的变化,需要坚持时间上“同在思考”、空间上“地方知识”、内容上“视界融合”、价值上多元共融、理论品质上批判意识的原则,在复杂社会中认清公共问题本质,指向生活化的中国实践、构建符合社会发展的关键性知识议题。强化族群和谐治理研究科际整合,一方面加强与不同学科对比研究,对不同社会进行了切割和解剖,全景式跟踪与深度描写,立足于某一个区域、某一个城市、某一个社区,甚至某一个群体、一个现象、一个问题的分析研究,吸收其他学科的理念和经验,在学科对比中实现主体性维度建设,反思中国公共治理知识生产者所处的场域的位置与知识生产的关系,重塑中国公共治理理论主体性的在场与作用。比如作者在论述现代国家建构的逻辑与现实、中国的民族问题与国家安全等问题时,都采用和借鉴了民族学等学科中的研究成果来论证中国国家治理和族际和谐,学科融合较好地解释当下族群的相关公共问题。另一方面中国区域性差异较大,例如民族自治地方地区,有着地域特征明显、发展程度区分显著、文化差异性的鲜明特征,这就需要从空间上,识别不同区域的实际情形,研究不同区域特点、治理类型与目标,不断总结出一般性、规律性的治理理念和治理模式。从时间上,重视不同区域的发展过程性比较研究,注重不同区域发展阶段的特征对公共治理知识的诉求,在分析不同地区公共管理的有效性基础上,探索现象发生的内在肌理和隐微,抽象出一般意义的公共治理规律,进而上升为具有普遍意义的理论,例如作者采用社会学的分析方法解读新疆各民族互嵌式社会结构建设、广西公共安全治理研究等问题,这些研究既解释了区域性公共服务的特色,也为其他地区类似的公共问题提供镜鉴参考价值。换言之,如果能够重塑和型构中国公共治理场域在国内所涉及的社会、经济与政治等场域的相互关系及相互影响,反刍与探赜中国公共治理内涵发展的原有范型与流变,窥视与发微公共治理内涵在社会实践演变中内在的结构性张力,聚力分析国家权力、经济形态、族群互动、民众日常生活交往等表现出来的“复合性”特征对公共治理理论的塑造的关联与影响,就能够不断增量公共治理理论知识,在“对照观察”、“自我验证”和“理论自觉”中推动中国主体性公共行政知识的生长。

未来,中国公共治理理论发展与反思的核心就是要建构中国主体性的公共治理,立足中国本土实践,研究真实社会问题,对中国公共事务进行“问题化”、“现实化”横切面式的反思,反思现有公共治理学科体系和知识体系,强化公共治理的主体哲学、中国场域、语法规则与自身话语,促使中国公共治理理论自我觉醒、自我反省、自我发展,实现中国性、公共性与自我自反性的有效统一,建设适合自身发展的自主叙事和自我表达的公共治理理论与实践,使得公共治理学真正成为治国理政之学,型塑与形成具有中国风格、中国思想的公共治理学学派。 从根本上说,中国主体性公共治理学派构建是价值理性与工具理性的逻辑契合,所需要的价值理性不一定就是西方各种理论学派与内容,而是更加适合自身发展的价值规范和精神蕴涵;所需要工具理性也不一定是西方所倡导的治理工具选择,而同样是适合中国本土发展需要并为自身文化形态所接受的中国化的治理机制与方式。

而这,就是李俊清教授《族群和谐与公共治理》一书所尝试与探索的中国主体性公共治理的学科价值与现实意义,毕竟,对族群和谐的理解,在族群之外,而对族群和谐公共治理的理解,亦在族群之外。

猜你喜欢
族群学科理论
【学科新书导览】
坚持理论创新
神秘的混沌理论
理论创新 引领百年
土木工程学科简介
论《白牙》中流散族群内部的文化冲突
相关于挠理论的Baer模
新兴族群的自白
汉德森 领跑年轻族群保健品市场
“超学科”来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