基于达尔文竞争论的公共福利增长机制分析

2020-03-11 11:20方建国
关键词:基尼系数福利竞争

方建国

(福州大学经济与管理学院,福建福州 350108)

一、引言

亚当·斯密提出在“看不见的手”的指导下市场参与者“各自追求各自的利益,往往更能有效地促进社会的利益”[1]的论断,就是认为市场竞争能够自动地实现社会福利的增长。在熊彼特看来,竞争是一个“创造性的毁灭”[2]过程,现有的产品和生产方式不断为新的所取代,每天都有赢家和输家。所以,竞争就是一个“怎样成为赢家”的行动过程,它包括两个基本的含义:一是就个体而言,竞争是企业的利润最大化过程,为实现利润最大化的目的而采取的行动都可视为企业的竞争行为;二是在此基础上,“以强者生存为标志的演变过程实际上就是一个不断追逐更优的结果的过程,因此可以等同于解决最大化问题的过程。”[3]在新古典理论分析范式中,整个社会的竞争状态可被视为实现福利最大化的一个过程,个人追求最大化的行为方式将导致福利的最大化。从表面来看,这只是讨论竞争带来个人福利最大化的结果,没有提及公共利益的问题。但是,西方经济学(者)迷恋于个人的加总直接等于社会的原则,个人福利最大化也就意味着社会福利最大化。

弗兰克·奈特认为,一切商业动机确切地说就是争胜,交易犹如一个竞争游戏(或博弈)。在自由竞争的市场上,相互争胜和彼此竞争成为突出的特性,一切竞争之外的内容——特别是竞争是否具备“程序正义”和带来“结果公平”——都不为鼓吹自由主义的经济学家提及。奈特实质上是认为传统经济学家所秉持的自然选择原则根本实现不了公平和正义,竞争均衡也不像新古典理论所认为的那样“意味着公平、公正、正义和效率”和带来“社会资源的理想利用”。[4]

那么,自由竞争能否自动地实现公共利益增长?自有此疑问以来经济学界一直存在着针锋相对的立场、观点。[5]新老自由主义相信市场竞争能解决一切问题(包括社会和伦理问题)。哈耶克把自由作为一种信仰来膜拜,认为国家干预经济就是用“邪恶的手段治愈邪恶”[6]。斯蒂格利茨发现,在资本主义体制内,市场化程度越高则不平等越严重。[7]皮凯蒂用工资收入数据来说明,20世纪70年代以来,各主要发达国家的不平等程度加大了,存在着库兹涅茨曲线的反转现象。[8]罗伯特·H.弗兰克认为人类之间的竞争同动物进化是一样的,都在追求“位置竞争”,从而坐享“位置溢价”[9]。在物质利益和享受方面,当前人与动物都在遵循着“丛林法则”。因此,不平等是市场竞争的必然产物,并且还有随着竞争程度的激烈不平等程度加剧的趋势。这显然是对放任自由的竞争及其依存的市场体制的公正性提出了质疑,特别是在2008年金融危机之后,绝大多数民众产生对对资本主义的信仰和信用危机,更对竞争“有效地促进社会福利增长”的论调产生怀疑。[10][11]

既然如此,为什么还要崇尚竞争呢?我相信,在斯密论断的影响下,存在着社会上的和心理上的理由来认为:相当大的财富和收入的不平等是合理的。凯恩斯说:“有价值的人类活动的一部分需要赚钱的动机和私有财产的环境才能取得全部效果。不仅如此,通过赚钱和私有财产的存在,人类的危险的癖好可以被疏导到比较无害的渠道之中。”[12]“在理想的国家中,可以通过教育、感化和养育来使人们对胜利品漠不关心,但只要一般的人,甚至社会中相当多的一些人仍强烈地沉湎于赚钱的癖好,那么,稳健的政治家就应该让游戏在规则和限度的约束下继续进行下去。”[13]只要人性的贪婪没有消失,通过教育、感化和养育目前又无法完全使人们对胜利品漠不关心,那么就不应当关闭赚钱的渠道,以释放人性的贪婪的恶化。当前的任务不是阻止竞争,而是“不平等的程度应该比目前存在的差距小”[14],即是抑制和缩小不平等——这是本文的目的,不是要反对竞争,而是当人们越来越怀疑每个人为了自我利益会不知不觉带来社会福利增长的“斯密论断”的时候,在人们对资本主义不平等进行批评的情形下,我们最关心的不是不平等存在不存在的问题,而是“竞争为什么会导致不平等?平等是否可以在市场体制下实现?”这样的带有理论性的实践问题。

二、竞争与集体利益增长的条件

在“看不见的手”指挥下,人人追求自我利益却促进了社会福利——经济学对斯密论断深信不疑。但是,现实中竞争的结果却是:既有一部分人获胜,必有一部分人失败;获胜者获得了在经济、政治和社会上的相对位置,从而享受各种形式的位置溢价;失败者则失去相对位置,将部分社会资本让给获胜者。这样,个人的竞争的目的是为了“胜出”而不是为了集体利益,个人为了“胜出”而损害集体利益的例子也屡见不鲜。

达尔文的进化论揭示出在竞争过程中的一个系统性缺陷:失败并非源于无足轻重的日常性竞争,而是竞争过程本身的基本规律,“进化论的核心前提在于,自然选择更偏好各种有利于强化个体繁殖适度的特性与行为。”而且,“如果某种特性能赋予个体更强大的生存和繁殖能力,它就会备受青睐,反之则将消亡。”[15]在很多情况下,有利于某一个体利益的特性却有损于整个物种的进化,很多特性恰恰是以牺牲整个物种的利益为代价来改善个体利益的。在社会进化中也是如此,当竞争以追求个人“胜出”或战胜别人为目的的时候,竞争者可能以牺牲其他人的利益为代价来获胜。

实质上,为了突出个体特性,竞争者的目的是为了获得个体特性的垄断——动物是为了垄断交配权,人类是为了垄断位置。进一步说,如果一个竞争保留下来的属性不是群体的共同属性,而是个体的特性,那么这些特性在提高某些个体繁殖适度的同时,会让整个群体付出巨大代价,因为,只给某些个体带来优势的特性最有可能造成群体内部的利益对抗。说通俗一点,如果竞争主要是在同类中进行,比如,在同一个物种之中的个体之间展开的竞争,孔雀、海豹和鹿的雄性为了赢得雌性的青睐而获得交配权——雄孔雀为吸引雌孔雀而长出一身漂亮的羽毛、雄海豹为享受交配权吃得身躯庞大、雄鹿为吸引雌鹿长成巨大的角——不断增强雄性特性而不是增强生存能力,这就使它们成为吸引异性的焦点,同时也使它们都成为容易被捕猎的对象,从而不利于群体的生存和发展。“一种帮助个体在同类竞争中获得优势的特性,通常会对整个种群构成危害。”[16]据此可以推断,如果一个竞争规则有利于个体的胜出而不是促进群体的进步,那么对于群体来说就是有害的。在经济学意义上,部门内的竞争追求个体特性而形成位置垄断,部门之间的竞争会促进群体特性的进步而创造利润平均化态势。显然,后者是一个有利于整个社会(群体)进步的结果。

所有的个体一起都参与竞争会导致资源浪费(个人“小”理性与“大”市场不确定之间的冲突),在市场中每个人的动机、行为,其他人看不清、摸不准、猜不透,经济行为人不知道他的行为将会引发竞争对手作出何种反应,以及由此而来的格局将如何发展到与初衷相悖的结果。在这种情况下,“扩张市场,缩小竞争,无疑是一般商人的利益。……他们这般人的利益,从来不是和公众利益完全一致。一般地说,他们的利益,在于欺骗公众,甚至在于压迫公众。”[17]力量更强大的公司首先要决定的是生产哪些产品更方便,而且对他们更为有利,然后再雇用商贩哄骗消费者,让消费者觉得这就是他们最需要的产品。一个厂商能够让顾客知道,他的产品质量更高、价格更低,他就可以赚到更多的钱。所以,我们应当更加关注的不是竞争,而是竞争的特性。竞争的特性是什么?通过竞争淘汰而保存下来的特性是什么?——它们一向是被人们所忽视的“观察点”。

对于“理性人”而言,市场竞争不是集体的选择,而是个人的选择,那么竞争之中他的出发点当然是有利于他的利益的,不可能出自于集体的偏好或有利于集体的利益。这正是马克思所描述的资本家为了追求超额剩余价值而展开的你死我活的竞争,这种个人之间或个别资本之间的竞争,往往是盲目的、无序的,必然造成了大量的社会浪费。显然这种内耗式的竞争与集体利益是背道而驰的。

可见,在“看不见的手”指挥下,每个人自私自利地竞争,带来的却是社会两极分化(差异化、不平等)。农业经济条件下,因为生产力水平低下,平均主义是维系每个人生存的必要条件,“不患寡而患不均”就是从这个意义上说的。但是,工业经济条件下,科学技术的创造能力大大提高了,为社会奠定了雄厚的物质基础,一定程度的财富分化则成为激励人们劳动创造的动力,市场竞争机制的目的不是追求平均,而是追求在竞争机制中获胜——这是竞争也是市场机制的本来面目——因此,平均及其演化出来的平等,不包括在这种竞争的目标函数之中。

在资源稀缺条件下,追求相对位置的结果必然是两极分化——要么是零和博弈式的掠夺,要么是增量增长中的分配不均。前者是你死我活的恶性竞争,后者是“每个人自私自利不知不觉促进了社会福利增长”——但是,一部分人增加的多,一些人增加的少,“先富带动后富”政策促进了收入分配在增量增长中的两极分化。对于企业来说,竞争会推动资本有机构成和产品质量的提高,但结果是垄断性企业坐收位置溢价。

群体之间的竞争有利于群体利益增长从而使群体之中每个个体都获得相应的利益(不管收入谁多谁少,但人人都有增加),最终结果是群体的共同进步。例如,一个民族或国家团结起来抵御外族或敌国的入侵保护了民族和国家利益,这种民族和国家之间的竞争会导致相对落后的民族和国家的生存、竞争能力的提升,拉近与发达国家和先进民族之间的差距。一些殖民地半殖民地国家独立之后的发展经验证明了这一点。

同一群体内部竞争是不同群体之间竞争的基础,不同群体之间竞争是同一群体内部竞争的外在化。马克思说:“竞争首先在一个部门内实现的,是使商品的不同的个别价值形成一个相同的市场价值和市场价格。但只有不同部门的资本的竞争,才形成那种使不同部门之间的利润率平均化的生产价格。这后一过程同前一过程相比,要求资本主义生产方式有更高的发展。”[18]无论是内部还是外部的竞争,如果依赖于科技进步而获胜,其结果必定是增量增长——这是斯密论断成立的前提。人们误以为竞争是社会福利增长之源,而忽视科技进步才是真正的福利增长之源。正确的说法是,科技进步是社会福利共同进步(增量增长)的根本动力,而竞争作为一个市场机制只是推动科技创新(从而导致社会福利共同进步)的一个生产关系。作为一种生产关系,如果竞争没有促进人类生存技能或科技进步,就必须在市场机制(或生产关系)的层面上改革和完善它。

竞争还有一个最坏的、人们不愿意看到的结果,就是产生大量的浪费,“总的说来,资本主义生产尽管非常吝啬,但对人身材料却非常浪费,正如另一方面,由于它的产品通过贸易进行分配的方法和它的竞争方式,它对物质资料也非常浪费一样;资本主义生产一方面使社会失去的东西,就是另一方面使单个资本家获得的东西。”[19]这种自由竞争的结果是“全面的经常的生产过剩,价格下跌,利润下降甚至完全消失;总之,历来受人称赞的自由竞争已经日暮途穷,必然要自行宣告明显的可耻破产”。[20]资本的贪婪驱使它在不同产业之间流动,不断进入高利润行业而退出低利润行业,这看似是推动利润平均化的动力,但实质上是造成经济周期波动的动力——这个动力依赖于科学技术在产业和经济发展中的不可替代性——没有进入工业革命或工业革命条件不成熟情况下,是不存在这个规律的。熊彼特、索洛和巴罗不断发现科学技术在企业和产业中的重要作用,并逐步形成了以技术创新为核心的“实际周期理论”。[21][22][23]

在物质资源稀缺的条件下,竞争是激励人类追求生活得更好一些的基本动力。企业通过技术升级或创新来追求超额剩余价值,为的是在竞争中“胜出”,最终得到垄断利润(位置溢价)。个人为了追求更高的报酬或待遇,就要通过竞争来显示自己的优势而“胜出”,劳动力报酬的分配依赖于这种人为的“能力排名”。这样,个人利益和集体利益之间并不一定是完全和谐包容的结局。

三、竞争与政府干预下的福利增长

新古典主义经济学认为,只要通过市场竞争就可以实现均衡,而均衡就意味着公平、公正和效率。然而,在没有政府干预的条件下,市场竞争恰恰是导致两极分化的主战场。“在没有充分资本来雇用全体劳动者的偏僻地方,一般人民为获得职业而相互竞争,于是劳动工资降落,而资本利润增高。”[24]市场竞争的结果是,资本(家)获得相对位置优势,工人则处于被剥夺的地位。“职业的竞争变得非常剧烈,以致把劳动工资减低到极悲惨极贫困的生活水准。而且,即使忍受这些苛刻条件,许多人找不到职业。这些人,要么饿死,要么沦为乞丐,不然也许只有搞罪大恶极的勾当才能取得生活资料。”[25]竞争的结果是两极分化,造成人性的异化,而不会是公共福利的增长。

人为什么而竞争?对于个人来说,竞争就是为了脱颖而出,位列人上,从而在他们所处的社会里争取相对位置而收获位置溢价。对国家而言,是为了争夺战略资源(包括地理位置和自然资源)位置优势——例如,美元获得国际支付货币的垄断地位,坐享无数的利益。争夺相对位置优势是民族与民族、国家与国家之间爆发争端的一般原由。

亚当·斯密认为,竞争力量引导本性贪婪的个体可能会采取有利于实现整个社会利益最大化的行为。相比之下,达尔文的观点是,竞争会创造出最有利于个体特性发展的行为模式。尽管这种行为模式在某些情况下也可能会有利于社会整体利益,但它的本质和目的并不是这样的。尤其是,当个人利益依赖于相对地位时,个体利益和集体利益往往会发生冲突。资本竞争的目的是什么?就是为了追求超额剩余价值。或者说,是为了追求在行业中的相对位置,要么在规模上达到行业中的老大地位而独占垄断利润,要么在技术上形成专利垄断而获得超额利润。

竞争的经济学意义在于,为了获得相对位置的竞争永远不会达到平均化的结果,这必然导致经济相对不平等。罗伯特·弗兰克依据社会相对排位理论得出这样的结论:与具有相近能力的成员构成的社会相比,在不同能力组成的社会内,所有成员的福利都将得到改善。[26]换句话说,相近能力的成员所构成的社会已经达到帕累托最优状态,不同能力组员所构成的社会还有帕累托改进的余地。由此可以推断,亚当·斯密“个人追求私利不知不觉促进社会福利的进步”的论断严格地依赖于个人能力差异这个前提。可见,竞争与差异化之间存在着内在的必然联系。或者说,差异化是自由竞争的结果,否则,竞争就会中止。

如果竞争是为了在群体中获得相对地位,这种竞争就必然会导致个体利益与群体利益的冲突。据此推断,“先富带动后富”在政策上缺乏后续动力,因为先富起来的人在社会中获得了经济、政治和社会的相对位置,决定了他们不存在主动带动后富的积极性,除非在体制内设置了这样的激励。过去我们在改革过程中,恰恰忽视了这种体制的激励,从而导致今天的分化。

在市场经济前提下,追求相对位置的竞争加剧了社会不平等。一个国家的基尼系数如果长期(15年以上)居高不下(0.4以上)且得不到有效的减小,那么这个国家不仅收入分配不公平,还会产生代际不平等。中国改革开放之初,农村居民基尼系数0.21-0.24之间,收入比较公平;城市居民基尼系数在0.16-0.18之间,收入绝对公平。引入市场竞争机制后,基尼系数逐渐扩大,进入21世纪以来,中国基尼系数大于0.4接近0.5(表1),收入差距扩大,不平等效应明显,滋生了一些规模性社会问题。

表1 1997—2018年中国基尼系数变化情况

从世界银行发布的各国基尼系数来看,大于0.5以上国家大都属于非洲、拉丁美洲一些经济落后的国家;小于0.3的主要是北欧一些国家,瑞典、挪威、丹麦、芬兰、荷兰、比利时都进入了2018年世界银行基尼系数排名的前十名之列。近十年来,美国、俄罗斯、中国的基尼系数介于0.4-0.5之间,都属于收入差距较大的国家,2018年美国基尼系数上升到0.485。中国和俄罗斯从传统的计划经济转向市场经济,引入市场竞争机制从而产生了两极分化——这种分化不是固有经济结构所导致,恰恰是打破固有的计划经济结构而产生的,所以这种分化会随着社会经济的发展而得到改善,基尼系数将会遵循“倒U字形”的走势。20世纪70年代以来,美国一直遭受来自于外部的竞争和挑战,除了传统的欧洲和日本等发达资本主义国家之外,亚洲四小龙的崛起,继之金砖国家的崛起,对美国所倡导和领导的国家经济秩序形成了挑战和压力,加之“滞胀”之后美国国内经济的结构性危机一直没有得到有效的缓解,中产阶级在不断地萎缩,结构性矛盾在市场竞争中进一步强化,所以它的基尼系数的减少只能通过国家财政转移支付来得到缓解——而不是像中国和俄罗斯那样可以通过经济改革和发展来解决——它必然会呈现出波动:严格地依赖于财政情况的好坏变化而不能自已。而非洲和拉丁美洲等一些国家,基尼系数大于0.5,大都是由于历史原因使得固有的、畸形的、僵化的经济结构得到不调整,加之国际市场竞争越来越激烈,它们很难进行产业升级和获得增量增长,贫困得不到缓解,社会两极分化就得不到有效的抑制。长期的不平等使得这些国家的社会问题积重难返,矛盾重重,不仅成为世界最落后的国家,而且成为犯罪的滋生地。

经济学家所鼓吹的市场竞争机制不会无缘无故地带来社会福利的增长,大量的事实也证明市场竞争机制就是导致两极分化和制造不平等的始作俑者。北欧是唯一一个基尼系数比较低的地区,那些国家的收入相对平等。这是为什么?是像一些人所说的那样它们的成功是“因为面积小而且单一”[27]吗?事实上,它们采取的不是竞争而是“竞优”,即在社会福利的基础上创建健康的经济制度——“工作福利”制度。[28]在那些支持美式资本主义的人看来,应当摒弃这种福利制度而采取高强度的市场竞争。但是,正是这种高强度的市场竞争导致了社会不平等——坚持这个说法并不意味着反对市场竞争,因为竞争也是一种有效配置资源的激励机制,但它却不是一个平等的机制。社会福利的进步和增长,恰恰是政府的公共职责。因此,在发挥市场配置资源的作用的同时,政府还需要不断改善福利,或者说,位置性竞争的不平等效应需要政府提供公共福利来弥补,公共产品具有消除不平等的功效。所以,对获得了位置溢价的富人征收高额累进税,是合理的。富人总是倾向于为公共物品——如高速公路、高铁和民航飞机等等——的质量赋予更高的价值,他们使用公共产品的频率明显高于穷人。因此,富人为公共物品缴纳更多的税,是合理的,也符合纳税能力原则。

综上所述,我们可能看到,在发挥市场配置资源的决定性作用下,公共福利属于再分配和第三次分配的范畴,所以在竞争和公共福利增长之间存在着传递机制和校正机制:科技进步是竞争和福利增长之间不可或缺的联接中介,发挥着把市场效率转化为公共福利增长的传递作用;由于竞争不会自动导致公共福利的增长,市场充分发挥差异化和优胜劣汰的效率作用,从而需要政府干预来校正市场竞争的两极分化效应(图1)。

图1 公共福利增长路径

政府最有效最好的治疗和矫正人们由于竞争而导致的心态失衡的办法就是提供公平公正的公共福利,尽量减少相对位置的不平等效应。在这个条件下,教育、公共福利和基础设施的均等化成为亟待攻克的一个难题。十九大报告提出全面建设小康社会“人民平等权利、平等发展权利得到充分保障”,“居民生活水平差距显著缩小,基本公共服务均等化基本实现”的阶段性任务。但是,理论和事实都证明市场竞争不可能自动解决这个难题,只有政府进行有效的干预,才能最终实现公共福利增长。

四、结语

在资源稀缺的条件下,竞争有利于激发人们去实现个人福利最大化。如果竞争的目的是为了获得相对位置,那么就不一定导致集体利益增长;如果竞争是为了群体的优胜劣汰的生存能力增长,那么个人利益与集体利益就是统一的。随着人类社会的发展,相对位置或位置溢价作为争夺的标的的价值的地位在下降,我们越来越需要在科技、金融、教育和服务领域的合作竞争,这就需要人们转变传统的竞争观念。

竞争政策要与一个国家、地区的历史和社会的具体情况相结合,当一个国家和地区太穷了,改变落后的经济面貌是主要的历史任务,那么它就应当选择和适当扩大竞争的位置溢价(如让一部分人先富起来的政策);如果一个国家和地区经济已经摆脱了贫困,人民物质生活水平有也相当大的提高,那么就应当适应鼓励合作竞争(鼓励共同富裕的政策)。

在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的宏伟蓝图中,鼓励有利于群体进步的竞争而不是突出个人“争胜”的竞争。我们鼓励的是能够引领人类进步的竞争,因为这种竞争能够带动各个国家向着文明、进步的方向前进。如教育、科技、公共服务等等方面的竞争,具有较强的正外部效应,它不以压制竞争对手为目的(事实上要压制竞争对手的成本高到难以承受或技术上不可能),结果这些领域的竞争带动了人类在教育、科技、公共服务领域的大幅度进步,这也是20世纪以来世界各国都大规模、大幅度地提高了生活质量的原因。

政府要建立长效机制来消除不平等效应。一般说来,减少位置溢价的负面影响,需要政府有相对应的累进税政策。二战以来,许多国家采取有效的政府干预(如福利国家的福利体系)的确能够减少不平等效应。具体的做法是通过提供更多的公共产品与服务来改善普遍大众生活的基础,以及为普遍大众提供更为丰富的社会福利,从而在一定程度上抑制位置性竞争,减少位置溢价对普遍大众的伤害。这些措施有利于培养大规模的中产阶级,为转换经济动力和提升生活质量奠定社会基础。

消除位置性竞争的负效应,需要人类转变经济发展观念:不唯GDP增长或物质满足为目标,而以生活质量提升为追求;不以个体特性发展为目的,而以合作共赢为追求。

注释:

[1]亚当·斯密:《国富论》(下),南京:译林出版社,2011年,第24页。

[2]约瑟夫·熊彼特:《 资本主义、社会主义与民主》,北京:商务印书馆,1999年,第104页。

[3]曼弗里德·诺伊曼:《竞争政策——历史、理论及实践》,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3年,第7页。

[4]Frank H.Knight,TheEthicsofCompetition(3th,ed),Chicago:University of Chicago Press,1976,pp.23-53.

[5]方建国:《不完全竞争、契约与伦理学——经济伦理学分析范式探索》,北京:经济科学出版社,2012年,第171-191页。

[6]Hayek F.A.,MonetaryTheoryandtheTradeCycle,London:Jonathan Cape,1933.

[7]约瑟夫·斯蒂格利茨:《不平等的代价》,北京:机械工业出版社,2015年,第6-7页。

[8]托马斯·皮凯蒂:《不平等经济学》,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16年,第26页。

[9][15][16][26]罗伯特·H.弗兰克:《达尔文经济学:自由、竞争和公共利益如何兼得》,广州:世界图书出版社广东有限公司,2013年,第52,52,54,165页。

[10]Pennington M.,RobustPoliticalEconomy:ClassicalLiberalismandtheFutureofPublicPolicy,Edward Elgar,Cheltenham,2011.

[11]Grant J.,TheForgottenDepression:1921:TheCrashThatCuredItself,New York:Simon and Schuster,2014.

[12][13][14]凯恩斯:《就业、利息和货币通论》,北京:商务印书馆,1999年,第387-388,388,387页。

[17][24][25]亚当·斯密:《国民财富的性质和原因的研究》(上),北京:商务印书馆,2002年,第243-244,83,66页。

[18][19][20]马克思:《资本论》(第3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04年,第201,101,496页。

[21]约瑟夫·熊彼特:《现代国外经济学论文选》(第十辑),北京:商务印书馆,1986年。

[22]Robert M.Solow,“A Contribution to the Theory of Economic Growth”,TheQuarterlyJournalofEconomics,vol.70,no.1(1956),pp.65-94.

[23]Robert J.Barro(edt),ModernBusinessCycleTheory,Cambridge:Harvard University Press,1989.

[27][28]约翰·格拉夫、戴维·巴特克:《经济到底为了什么》,北京:中信出版社,2012年,第140,141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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