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太平经》中“贤儒”的含义与文论的批评对象
——兼与连登岗、刘湘兰先生商榷

2020-03-03 21:25
乐山师范学院学报 2020年10期
关键词:中古浮华文论

邹 旻

(安徽理工大学 人文社会科学学院, 安徽 淮南 232001)

刘湘兰先生发表于《文学评论》2015年第1期的论文《〈太平经〉与中国早期道教文学观念》,对中国早期道教经典《太平经》中的文学思想作了归纳。其中,“反对‘邪伪文’与‘浮华文’的文章批评论”一条,提出“对于当时社会文尚浮华的现象,《太平经》时有抨击。……对当时居主流地位的儒家文风极度不满。《太平经》认为儒者以浮华文教授天下学子,为害甚大。……正因为儒家以浮华巧文传授天下学子,才导致败坏大道,流祸国家,社会奸伪成习。……《太平经》对儒家浮华文风之批判,既有对当时社会陋习的反思,也遥承了庄子对儒家思想的鄙薄态度”[1],把《太平经》中批评“邪伪文”“浮华文”的对象认定为“儒家文风”。论文引用了《太平经》中的几段文字为证:“今者承负,而文书众多,更文相欺,尚为浮华,贤儒俱迷,共失天心,天既生文,不可复流言也。”[2]155“他书非正道文,使贤儒迷迷,无益政事,非养其性。经书则浮浅,贤儒日诵之,故不可与之也。”[2]230显然,刘湘兰先生把《太平经》中的“贤儒”理解成了“儒家”,才导致了这样的判断。那么,《太平经》作为道教经典,其中的“贤儒”能不能理解为“儒家”?其真实含义究竟是什么?对于《太平经》“贤儒”含义的正确把握,直接影响到对《太平经》中文论批评对象的理解,进而影响到对《太平经》文学思想的精确认识。

一、 《太平经》中的“贤儒”泛指“贤能之人”

连登岗先生发表于《中国语文》1998年第3期的论文《释〈太平经〉之“贤儒”“善儒”“乙密”》指出,“贤儒,指道教徒中贤能有道术的人”。其论据有两点:第一,“《太平经》作为道教著作,宣扬的是道教教义,称说的是道教人物,……‘贤儒’是《太平经》中的名号之一,它的所指也应该是道教徒众”;第二,“‘儒’在《太平经》时代,不仅用来称呼儒家学派人士,而且也可以用来称呼那些有专门技艺的人”。作者以《太平经》中的相关句子为例,并引《说文·人部》“儒,柔也。术士之称”、俞樾《群经平议·周官一》“儒者,其人有伎术者也”、《汉书·司马相如列传》颜师古注“凡有道术者皆为儒”等为证。同时,作者还指出在《太平经》中,“大贤儒,指道教中的高级道术之士。大儒,即大贤儒之省”。[3]此外,连登岗还在另一篇论文中指出《太平经》中的“贤柔”“贤渘”“大渘”“大渘师”等词,是“贤儒”“大儒”“大儒师”的变体。[4]

连登岗先生的论据不够充分,论证逻辑也不够严密。首先,《太平经》作为道教著作,其中的人物固然以道教徒众为主,但也有非道教徒众,并非只要出现在《太平经》中的就一定是道教人物。例如《太平经》中经常有“君”“臣”“民”“人”,这些都不一定是道教徒众。这样,连登岗的第一条论据就站不住脚了;其次,术士并非只有儒道两家。章太炎在《原儒》一文中指出:“是诸名藉,道、墨、刑法、阴阳、神仙之伦,旁有杂家所记,列传所录,一谓之儒,明其皆公族。”[5]即使《太平经》中的“贤儒”指的不是儒家人物,也不一定就是道教人物。连登岗的第二条论据也不够扎实。

《太平经》中“儒”共出现24次,其中独立作为一个词使用,出现2次;与“贤”连用构成“贤儒”,出现12次;与“大”连用构成“大儒”,出现2次;与“大”“贤”“圣”“仁”“明”等连用构成“大贤儒”“贤圣大儒”“仁贤明儒”,出现5次;与其他词连用构成“善儒”“儒良”“儒雅”,各出现1次。从构词角度来看,与“儒”连用频率最高的“贤”,以及“大”“圣”“仁”“明”等词,均为泛指贤能之人,并无特定指向,这就提示“儒”在《太平经》中也是泛指。当然,泛指的词语,如果放在一个特定的语言环境中,往往就会变成特指。例如“圣”“仁”等词,如果出现在儒家经典中,常常就是特指儒家的圣贤;如果出现在道家经典中,常常就是特指道家的圣贤。但从《太平经》的语言环境来看,其中的“儒”及其构成的“贤儒”等词,常与一些明显不是道教人物的称谓并举,例如卷四十三《大小谏正法》:“‘诺。子详聆吾言而深思念之,臣有忠善诚信而谏正其上也,君不听用,反欲害之,臣骇因结舌为瘖,六方闭不通。贤儒又畏事,因而蔽藏,忠信伏匿,真道不得见。君虽圣贤,无所得闻,因而聋盲,无可见奇异也。’”[2]102其中的称谓除“贤儒”外,还有“臣”“君”“忠信”“圣贤”等。这里,“臣”“君”显然不必然是道教人物;“圣贤”与“君”对应,也不是特指。又例如卷四十四《案书明刑德法》:“明刑不可轻妄用,伤一正气,天气乱;伤一顺气,地气逆;伤一儒,众儒亡;伤一贤,众贤藏。凡事皆有所动摇。故古者圣人圣王帝主乃深见是天戒书,故畏之不敢妄为也;恐不得天心,不能安其身也。”[2]109这里的“儒”与“贤”并举,都没有特指的意思。“圣人”“圣王”是否特指道教人物,难以判断;但“帝主”显然不是道教人物。而且这一段说的意思是不能轻易用刑,刑律的对象是全体民众,不会是特指道教徒众。再例如卷一百一十六:“此诸废气动摇乐之,则致恶气大发泄,贤儒藏匿,县官失政,民臣难治,多事纷纷,不可不戒之慎之也。”[2]642这段话与“贤儒”并举的,是“县官”“民臣”。“县官”在汉代口语中指“天子”,和“民臣”一样,都不是特指某一类宗教人物。

王充《论衡》与《太平经》同为东汉时期的作品,其中有《状留篇》,专论“贤儒”与“俗吏”的异同。把“贤儒”与“俗吏”作为两个对立的概念,说明了“贤儒”和“俗吏”作为语词,其内涵只包括人的才能,而不涉及学派或教派。《状留篇》又引“吕望”“百里奚”作为“贤儒”的代表:“吕望之徒,白首乃显;百里奚之知,明于黄发。……由此言之,贤儒迟留,皆有状故。”[6]“吕望”“百里奚”都是贤能的典范,却不是道家或儒家的代表人物。这也说明了“贤儒”在《论衡》中只是泛指贤能之人。

宋张君房编撰的道教类书《云笈七签》中也有“贤儒”一词,从文义来判断,也是泛泛而指。例如卷三十八《说戒部·大戒上品》:“戒曰:劝助国王父母,子民忠孝,令人世世多嗣,男女贤儒,不受诸苦。”[7]这里“贤儒”与“男女”“国王”“父母”“子民”并举,泛指世间大众,没有特指道教徒众的意思。

“贤”“儒”作为两个词分开来使用很常见,但连在一起使用却很少见。秦汉诸子、《史记》、《汉书》中,都找不到“贤儒”一词。东汉以前,似乎仅在《太平经》和《论衡·状留篇》中出现过“贤儒”这个词,东汉以后出现的也不多。由于道教与下层民众的联系很紧密,《太平经》《云笈七签》等道教经典中,有很多是向下层民众传教的内容,因而有着比较明显的口语化倾向。刘祖国先生的博士论文《〈太平经〉词汇研究》指出:“〈太平经〉作为中国道教的第一部经典,其宣讲对象主要是下层民众,为宣扬教义的方便,是书采用一问一答的对话体写成,行文通俗浅显,包含了许多具有时代特征口语成分。”[8]据此推断,“贤儒”一词,可能是东汉以来流行于民间的口头语词,和《太平经》《云笈七签》中经常出现的“诸贤”“大贤”“贤者”“贤仁”“贤孝”等语词一样,都是泛指一般的贤能之人,带有一定敬语的意味,是一种客套话。

二、《太平经》文论的批评对象为早期道教文书

《太平经》中的“贤儒”只是泛指一般的贤能之人,和儒家没有必然的关系。这样,《太平经》对于“邪伪文”“浮华文”的批评,也就并非特别针对“儒家文风”而言。事实上,联系《太平经》上下文来判断,其中的“邪伪文”“浮华文”,针对的都是道教文书。

《太平经抄甲部》:“甲部第一又云:‘诵吾书,灾害不起,此古圣贤所以候得失之文也。’又云:‘书有三等,一曰神道书,二曰核事文,三曰浮华记。神道书者,精一不离,实守本根,与阴阳合,与神同门。核事文者,核事异同,疑误不失。浮华记者,离本已远,错乱不可常用,时时可记,故名浮华记也。’又云:‘澄清大乱,功高德正,故号太平。若此法流行,即是太平之时。故此经云,应感而现,事已即藏。’又云:‘圣主为治,谨用兹文;凡君在位,轻忽斯典。’”[2]9-10“神道书”“核事文”“浮华记”等“书”,上承“诵吾书”之“书”,下接“此经”“兹文”,显然都是特指道教文书而言。又例如《太平经卷之三十七·试文书大信法第四十七》:“‘大顽顿曰益暗昧之生再拜,今更有疑,乞问天师上皇神人。’‘所问何等事也?’‘请问此书文,其凡大要,都为何等事生?为何职出哉?’……‘真人更明开耳听。然,凡人所以有过责者,皆由不能善自养,悉失其纲纪,故有承负之责也。……故此书直为是出也。……其后世学人之师,皆多绝匿其真要道之文,以浮华传学,违失天道之要意。……’”[2]54、55这里“浮华”之文上承“天师上皇神人”的“此书文”和“真要道之文”,显然也都是特指道教文书而言。

即便是刘湘兰先生引用的含有“贤儒”的片段,如果把上下文通读下来,也可以非常清楚地得出《太平经》文论的批评对象为道教文书的结论。例如“今者承负,而文书众多”一段,下文是“‘……但当实核得其实,三相通即天气平矣。天法者,或亿或万,时时不同,治各自异,术各不同也。今者太平气且至,当实文本元正字,乃且得天心意也。子不能分别,天地立事以来,其治亿端,行其事,悉得天应者是也;不得天应者,非也;是即其大明天券征验效也。宁解耶?’‘唯唯。’‘行去,勿得复问。今非不能为子悉记,天地事立以来,事事分别解天下文字也,但益文难胜记,不可为才用,无益于王治,故但悉指授要道而言。夫治不理,本由天文耳,是天地大病所疾也,古时贤圣所共憎恶也。故道为有德君出,不敢作文,皆使还守实,求其根,保其元,乃天道可理,国自安。真人虽好问,勿复令益文也,去思之。’‘唯唯。’”[2]155、156其中“实核得其实”“实文本元正字”,就是“核事文”;“大明天券”,也就是“神道文”;“益文”,就是“浮华文”,也就是上文“文书众多”的“文书”。“悉指授要道”,传授的当然是道教的道法;“故道为有德君出,不敢作文”,这里的“文”也是指道教文书。这一整段对话中的“文”“书”,指的都是道教文书,令“贤儒俱迷”的当然也不例外。又例如“他书非正道文”一段,上文有“其中大贤仁者,常恐其君老,分别为索殊方异方,还付其帝王,故当赐以道书文”一句,下文有“然同可拘上古圣经善者,中古圣经善者,下古圣经善者,以为文以赐之”[2]230一句。“道书文”“圣经”,指的都是道教文书,“使贤儒迷迷”的,当然也是道教文书。再例如刘湘兰先生引用“是故夫下愚之师,教化小人也,忽事不以要秘道真德敕教之,反以浮华伪文巧述示教凡人。其中大贤得邪伪巧文习知,便上共欺其君;其中中贤得习伪文,便成猾吏,上共佞欺其上,下共巧其谨良民;下愚小人得之,以作无义理,欺其父母,巧其邻里,或成盗贼不可止。贤不肖吏民共为奸伪,俱不能相禁绝。睹邪不正,乃上乱天文,下乱地理,贼五行所成,逆四时所养,共欺其上,国家昏乱,其为害甚甚,不可胜记”[2]431一段,出自《妒道不传处士助化诀》,中心意思是“天师都开太平学之路,悉敕使人为道德要文,不得蔽匿”。“道德要文”,当然是道教文书;“下愚之师”,指的也是传道的道教徒,所以才会“不以要秘道真德敕教之”。“浮华伪文”与“要秘道真德敕”并举,已经说明了这里的“浮华伪文”不会是儒家经典;上文又有“今旦可言,因使真道道绝也,邪道起,故不可理也”一句,下文又有“真人反言小人不宜闻要道要德,反当以邪巧伪之事教化,使天下人眩瞑,共习伪非,而不自知,遂俱为无道耶”[2]431一句,“真道”“邪道”“要道”“无道”,都是道教的“道”。综合起来判断,《太平经》对于“邪伪文”“浮华文”的批评,无疑指的是道教文书,绝不可能是“儒家文风”。

刘晓先生《〈太平经〉的词汇研究》一文指出,《太平经》的“作者都是下层读书人,与广大社会联系紧密,著述的目的还在于‘传经’”[9]。《太平经》之所以这样下气力批评“邪伪文”“浮华文”,很大程度上是为了传教,向各位“贤儒”推销“吾书”“吾文”,也就是自己教派的著作;而不是像刘湘兰先生分析的那样,是“对当时社会陋习的反思,也遥承了庄子对儒家思想的鄙薄态度”。《太平经》中共出现“吾书”“吾书文”“吾书言”“吾书辞”“吾文”“吾文言”“吾文书”等198次,都是在自夸“吾书”“吾文”的神奇。例如卷四十六《道无价却夷狄法》:“子详思吾书,大贤自来,共辅助帝王之治。一旦而同计,比若都市人一旦而会,万物积聚,各资所有,往可求者;得行吾书,天地更明,日月列星皆重光,光照纮远八方,四夷见之,莫不乐来服降,贤儒悉出,不复蔽藏,其兵革皆绝去,天下垂拱而行,不复相伤,同心为善,俱乐帝王。吾书乃能致此,其价直多少,子亦知之耶?”“吾书乃天神吏常坐其傍守之也,子复戒之。”“吾书乃三光之神吏常随而照视之〈止〉也。”“吾书即天心也意也,子复深精念之。”[2]128、129极力夸赞“吾书”,目的无非是传教。对“吾书”“吾文”的夸赞,是和对“邪伪文”“浮华文”的批评结合在一起的。例如太平经卷四十八《三合相通诀第六十五》:“吾书敬受于天法,不但空陈伪言也。”[2]152卷四十九《急学真法第六十六》:“以吾书不信也,使凡人见吾书者,各自思所失。中古以来,有善道者皆相教闭藏,不肯传与其弟子,反以浮华伪文教之;为是积久,故天道今独以大乱矣。”[2]162卷五十《葬宅诀第七十六》:“可知吾书,犹天之有甲,地之有乙,万世不可易也。本根重事效,生人处也,不可苟易,而已成事,□□邪文为害也,令使灾变数起,众贤人民苦之甚甚。”[2]183卷九十七《妒道不传处士助化诀》:“故吾书本道德之根,弃除邪文巧伪之法,悉不与焉。”[2]431在批评“邪伪文”“浮华文”的同时,强调了“吾书”“吾文”的神妙,这也是教徒传教惯用的手法。

三、《太平经》文论批评对象的内涵及时间范围

《太平经》是现存最早的道教著作,而史籍记载的最早的道教文书,是齐人甘忠可编撰的《天官历包元太平经》,时间是在西汉成帝时期(公元前32年—公元前7年)。现在一般认为,《太平经》就是在《天官历包元太平经》的基础上发展形成的。在这以前,还有哪些早期道教文书,现在已无法确知。由于“植根于中国封建社会土壤之中的道教,从其产生的思想渊源来看,其特点是‘杂而多端’,包括道家思想、儒家思想、墨家思想、神仙思想、神仙方术、古代宗教思想和巫术等许多学派的内容”[10],早期道教文书必然与各家著作都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据《太平经卷之四十一 件古文名书诀第五十五》,“‘唯唯。今小之道书,以为天经也。拘校上古中古下古圣人之辞以为圣经也,拘校上古中古下古大德之辞以为德经也,拘校上古中古下古贤明之辞以为贤经也。今念天师言,不能深知其拘校之意,愿天师闓示其门户所当先后,令使德君得之以为严教也,敕众贤令使各得生校善意于其中也。’……‘然,所言拘校上古中古下古道书者,假令众贤共读视古今诸道文也。如卷得一善字,如得一善诀事,便记书出之。一卷得一善,十卷得十善,百卷得百善,千卷得千善,万卷得万善,亿卷得亿善,善字善诀事,卷得十善也,此十亿善字;如卷得百善也,此百亿善字矣。书而记之,聚于一间处,众贤共视古今文章,竟都录出之,以类聚之,各从其家,去中复重,因次其要文字而编之,即已究竟,深知古今天地人万物之精意矣。因以为文,成天经矣。子知之乎?’”[2]83、84根据这段话,包括《太平经》在内的早期道教文书,是从“古今诸道文”“古今文章”中摘录加工而成。这样,《太平经》文论的批评对象,其实就包含了上述各家的著述,而不是针对某一家而言。源自于先秦的儒家、道家等思想,进入汉代以来,均由汉人对其进行了改造,与汉代盛行的阴阳五行、神仙方术等结合形成了儒家神学、黄老道学。由于《太平清领书》等早期道教文书“其言以阴阳五行为家,而多巫觋杂语”[11],与阴阳五行、神仙方术等有着密切的关系,所以早期道教文书所涉及的各家著述,又应以汉人用阴阳五行、神仙方术等改造过的学说为主。这是《太平经》文论批评对象的内涵范围。

《太平经》里反复出现“上古”“中古”“下古”的时间概念,“邪伪文”“浮华文”是从“中古”开始出现的。想要确定《太平经》文论批评对象的时间范围,就要确定《太平经》里“中古”的界限。“上古”“中古”“下古”的时间概念,在许多古书里都出现过,而含义各不相同,例如《汉书·艺文志》“世历三古”颜师古注引三国魏孟康曰:“伏羲为上古,文王为中古,孔子为下古。”[12]1705这里的“中古”指的是商周时期;《韩非子·五蠧》:“中古之世,天下大水,而鲧禹决渎。”[13]这里指虞夏时期。从文义来判断,《太平经》里的“中古”,指的是春秋战国时期。例如太平经卷之一百一十七《天咎四人辱道诫》说:“三王紊乱,五霸将起,君臣民更相欺慢,故伪作痴狂。……欲修中古霸道法,真道不得来。”[2]665、666“五霸”,据《白虎通义》的解释,是指“昆吾氏、大彭氏、豕韦氏、齐桓公、晋文公”。其中的齐桓公、晋文公,可以确知是春秋时期的人物,所以所谓的“中古霸道法”,其中的“中古”就可以确定为春秋战国时期。又例如太平经卷之三十六《事死不得过生法》:“中古理渐失法度,流就浮华,竭资财为送终之具,而盛于祭祀,而鬼神益盛,民多疾疫,鬼物为祟,不可止。”[2]52、53其中写到“中古”丧葬日渐奢华,也与《墨子·节葬》中所写的情形相符合,而墨子则是春秋末年战国初期的人物。这样,《太平经》文论批评对象的时间上限,可以确定为春秋战国时期。

但是,如果仅仅将《太平经》文论批评对象的时间范围确定为春秋战国以来,那么《太平经》文论批评其实和汉代一般的认知没有什么不同。《汉书·艺文志》开篇写道:“昔仲尼没而微言绝,七十子丧而大义乖。……战国从衡,真伪分争,诸子之言纷然殽乱。”[12]1701所谓“真伪分争”“纷然殽乱”,也就是《太平经》中所说的“邪伪”“浮华”的情况;“仲尼没”“战国从衡”,也指明了时间上限为春秋战国。由于《太平经》记载了早期道教文书的成文方式,例如前文所引《太平经卷之四十一 件古文名书诀第五十五》中“拘校上古中古下古圣人之辞以为圣经也,拘校上古中古下古大德之辞以为德经也,拘校上古中古下古贤明之辞以为贤经也”,以及“所言拘校上古中古下古道书者,假令众贤共读视古今诸道文也。如卷得一善字,如得一善诀事,便记书出之”的写作方法,如果能够把《太平经》文论批评对象的时间范围再划定精确一些,就会对研究某一时期具体作品的形成过程提供线索。考虑到早期道教主要在民间生成并传播,《太平经》作者的学识修养总体未必很高,其接触到的书籍应以当时在民间广为流传的道教文书为主。此外,《太平经》文论批评的主要目的是为了排斥其他的道教文书,弘扬自己的教法,从这个角度考虑,《太平经》文论批评的对象也应以当时流行的道教文书为主。这样,就可以将《太平经》文论批评对象的时间范围缩小至西汉成帝至东汉顺帝(126—144年)大约170年左右的时段,《太平经》文论批评直接反映了这一段时间里的文风。再考虑到早期道教文书有一个积累演变的过程,这个时间上限还可以提前一些。如上文所述,早期道教文书与阴阳五行、神仙方术等有着密切的关系,它的形成不应早于阴阳五行、神仙方术在汉代开始兴起的时期。神仙方术兴起的时间要早一些,汉初以黄老之学治国,其中即包含大量的神仙方术。阴阳五行在汉代的兴起则要晚一些,一般认为是在汉武帝时期(公元前156年—公元前87年),董仲舒以阴阳五行之说解释儒家经典,形成了儒家神学体系,阴阳五行之说才开始风靡朝野。据此,可以将早期道教文书形成的时间上限提前至汉武帝时期,而《太平经》文论批评对象的时间范围也就扩大为西汉武帝至东汉顺帝大约300年的时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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