屈 直
现代性这一概念由来已久,自文艺复兴与宗教改革以来人们就开始关注现代性问题。现代性崇尚理性与科学且以二者为尺度去判定社会的进步与否,基于此我们便相信科学能揭示笼罩在宗教之下最为实在的真实本性,源于此较多理论家对现代性持一种批判性的态度。马克思立足于资本主义本身的内在矛盾以及资本对单一世界的追求揭示了资本主义在全球扩张的现代化过程中所构筑的民族国家之间的文化冲突。马克思·韦伯将现代性问题归结为“理性的吊诡”,他关注“形式理性与实质理性”“目的理性与价值理性”之间的悖论,并认为这种悖论会导致“意义丧失”与“自由丧失”的危机。哈贝马斯从一种辩证的视角看待现代性,批判了近现代西方哲学的“意识哲学”范式下所催生出的工具理性,力图从交往哲学范式重建理性。此外,西美尔、本雅明、霍克海默、阿多诺、胡塞尔、海德格尔、吉登斯、雅克·比岱等大批理论家都在反思现代性问题。卢卡奇作为西方马克思主义哲学的奠基者,其著作中也渗透着对现代性的体悟与反思。具体表现为,在早期他主张用文学、艺术形式对抗破碎化的社会;在《历史与阶级意识》中他用“物化”概念批露资本主义社会惨痛的异化事实;晚年他回归马克思历史唯物主义的理论框架,从社会存在的整体考察异化并扬弃异化。上述三个阶段的理论构成了卢卡奇在现代性批判理论上的历史演进。
反犹主义的盛行让卢卡奇被社会所排斥、欧洲文明危机的出现让卢卡奇看到了战争带给社会的灾难,这些社会问题的出现令他去思考如何去探求一条正确的文明路径。基于此,卢卡奇在早期写作了《悲剧的形而上学》《现代戏剧发展史》《心灵与形式》《小说理论》等文艺美学著作,并在这些文本中表达了他对资本主义社会的不满与批判。
首先,卢卡奇分析了形式与生命的二元对立。在《心灵与形式》中,卢卡奇认为形式是对生命的规定,而当下的生活是一种混乱的和无规定性的生活。“生活是一种光与影的混乱状态。在这里没有什么曾经达到它全部的可能,也没有什么曾达到终点;新的、使人缭乱的声音不断加入先前声音的混乱中。”〔1〕在《现代戏剧发展史》中,卢卡奇矛头直指形式与生命的二元对立,在这本著作中,他寄希望于找到一种艺术形式来超越这种对立并最终发现悲剧的艺术形式可以完成对生命与形式二元分裂的超越。对于“形式”与“生命”的界定,卢卡奇认为,这里的生命指的是日常生活,“日常生活”是“单纯的生活”的领域,是不真实的存在领域;而真实的存在指的是心灵,心灵是人类世界的实质,从另外一层意义上来说,它也是一种真正的个体性。但日常生活和心灵二者存在鸿沟,因为在他看来,“真正的生活”或者说“真实的生活”要在真正的自我体验中获得,也就是在心灵的自我体验中获得。生命在最初是混沌的、无定形的,而形式是一种先天的、本质的东西,它的作用便是对生命起到塑形的作用。卢卡奇认为,在形式与生命二元对立的情况下,要重新用形式为生命塑形,这样才能弥合这二者之间的分裂。他将这一使命交给了“艺术形式”,在艺术中我们将自己与周围世界融为一体;在艺术中,我们内心深处的反抗、批判和创造性都会被激发出来。
其次,卢卡奇在文艺美学著作中分析了日常生活与心灵的异化。日常生活与心灵是一组对立的范畴,日常生活顾名思义便是当下的社会生活,而心灵在卢卡奇的概念中主要指的是真实的内心生活。反观资本主义现代社会的现实境况,社会生活是支离破碎的生活,人与人之间的距离更加疏远,社会危机随时可以再次出现,这种现实状态完全与我们心灵对真实生活的向往背道而驰。在著作中,卢卡奇将论说文、批评等都看作一种艺术类型,艺术与科学是有所不同的,艺术感染着我们的内心和灵魂,而科学仅仅让我们看到一些机械刻板的事实。正因为艺术的这种作用卢卡奇将艺术作为批判社会的武器,在《心灵与形式》中,他认为有两种类型的心灵现实:生活是一种,活着是另一种,生活带有我们自己的理解和自己对它的主动安排,而活着就像是求得生存。对于形式的讨论,卢卡奇还谈道:“形式是批评作品里的现实;这是它们借以向生活发问的声音。这就是为什么文学和艺术是批评的典型的主体事物的最真实最深刻的原因。”〔2〕这段文字详细地叙述了文学和艺术在批评主体中的作用。这种批评所针对的对象即日常生活与心灵的异化。
最后,卢卡奇分析了史诗与小说的对立,并映衬了古希腊世界的整体性与资本主义世界的碎片化的二元对立。对于史诗和小说本身的作用,卢卡奇这样认为,史诗可以从自身出发塑造总体的世界,小说则是试图揭示并构建隐蔽的生活总体。在他看来,小说和史诗的作用和功能都是不言而喻的,史诗从正面刻画着现实世界的和谐、同一;小说则是以其特有的艺术手段反映着对当下总体性的追求。卢卡奇通过阐述艺术形式从史诗向小说的变迁,试图说明完美的希腊文化并没有持续下去,史诗已经被小说所取代,这种取代意味着生活与本质,个体与世界之间出现了裂缝。而我们迫切需要寻找这种总体性。卢卡奇认为,史诗与小说虽然都是一种艺术形式,但其二者背后的内涵却截然对立。史诗的产生是古希腊时代的产物,在古希腊社会,人与人以及人与周围的外在环境乃至一切关系都是同一的、完满的、总体性的,根植于这种土壤的史诗所反映的社会现实同样也具备一种总体性。相反,小说是一种新兴的艺术形式,这种艺术形式产生于当下的资本主义时代,当下的社会现实已经是充满碎片化的悲惨时代,小说扎根于这种土壤之中所塑造的完全与史诗所塑造的背道而驰。卢卡奇刻画出史诗与小说这两种艺术形式的目的在于,通过这样的对比表达对资本主义世界的不满与对古希腊世界的渴望。在《小说理论》中,卢卡奇看到了古希腊世界正在日益堕落成资本主义世界,这种堕落不如说是一种希腊文化的堕落。用哲学来审视当下,即总体性远离了生活。“这是第一次,然而也是最后一次。在这种统一被瓦解之后,就不再有自发存在的总体了。”〔3〕
卢卡奇早期文艺美学思想中的现代性批判理论揭示了社会的异化状态,以艺术形式达到了批判社会现实的目的,但理论本身具有自身的局限性。这种局限性表现在艺术形式本身的虚妄性和实践上的乌托邦色彩。基于此,卢卡奇在《历史与阶级意识》时期开始了他的现代性批判理论的转向。
在20 世纪20-30 年代,卢卡奇更多谈论的是资本主义社会的物化问题。对于物化的概念、物化的表现以及如何扬弃物化等问题集中反映在《历史与阶级意识》这部著作中。
卢卡奇认为,要想对资本主义社会有一个深刻的认识必须要对资本主义社会的商品结构有一个正确的把握,商品结构在某种程度上代表了一个社会的整体形象。通过对资本主义社会商品结构的分析,卢卡奇发现了商品拜物教的秘密,也通过它,卢卡奇找到了物化理论的现实出发点。商品拜物教是拜物教的最初表现形式,我们购买商品所希望获得的是商品的使用价值,但商品之所以成为商品是因为物品与物品的交换,这让商品被注入一种社会关系;慢慢地,人们越来越追求商品的交换价值,而非商品的有用性即使用价值。在这种情况下,人们之间的社会关系被物与物的关系所掩盖,商品越来越神秘且决定着生产者的命运。通过揭示商品拜物教的秘密,卢卡奇给出了物化的定义:某种客观事物或者客体不再是人的附属品,它反过来成为一种强大的力量控制人、制约人。物化概念的背后所折射出来的是物与物的关系对人与人的关系的掩盖以及整个社会处于一种普遍物化的状态中。对物化概念有了明确的定义后,卢卡奇分析了资本主义社会的物化现象、资本主义社会的全面物化以及资本主义社会中人被物化意识所侵蚀。
首先,资本主义社会充斥着物化现象。资本主义在生产过程中以“合理化”为原则,当资本主义工业发展到机器大工业的时候,科学技术越来越凸显出作用,劳动过程中的操作合理化原则也愈加明显。“在这种合理化中,而且也由于这种合理化,社会必要时间即合理计算的基础,最初是作为仅仅从经验上可把握的、平均的劳动时间,后来是由于劳动过程的机械化和合理化越来越加强而作为可以按客观计算的劳动定额,都被提出来了。”〔4〕劳动过程的不断机械化和合理化,导致了劳动者面临着“工时”与“数量”的限定。“时间”本是一种抽象的存在物,是质的、可变的,而资本主义生产体系下的劳动时间逐渐成为精确的、可测定的、固定化的“空间”,正如卢卡奇在文本中所表述的“时间的空间化”。在整个生产过程中,每个工人在恒定的时间内面临着等值的工作数量,并且工人在规定时间内创造的所有产品全部归于资本家所有。
其次,资本主义社会出现了全面物化。这种全面物化表现在经济领域、政治领域以及文化领域等各个方面。在经济领域,工人被分割到不同的生产部门和岗位,他们所负责的只是整个生产过程中的一环。为了提高竞争力,资本家精确计算生产的每一个环节,把一切生产过程归结为数学统计,庞大的生产过程被分解为各个单位,分工越细、生产越合理,这就是资本主义下的“泰罗制”。在政治领域则出现了官僚体系制。这表现在国家制度中也渗透着合理化的原则。在国家机关中的工作人员面临着与工厂里的工人相同的境遇。这些工作人员纷纷成为国家体系中的一环,他们虽然服务于资本主义的政治国家机器,但也是雇佣劳动者和自身劳动力的出卖者,机械地执行着管理国家的责任。在文化领域,资本主义的物化表现为对实证主义方法论的推崇。事实上,卢卡奇作为黑格尔主义的马克思主义者,他与科尔施、葛兰西等人共同反对第二国际对马克思主义哲学的实证化解读,以捍卫马克思主义哲学的革命性。而在资本主义社会,这种实证主义方法在文化领域却成为主流,资本主义看重实证主义为资本所作的辩护。物化现象在文化领域的出现最终导致了哲学的片面发展。
最后,资本主义社会下人被物化意识所侵蚀。卢卡奇谈道:“在资本主义发展过程中物化结构越来越深入地、注定地、致命性地沉侵到人的意识里。”〔5〕工人、工作人员乃至更多人已沉醉并顺从整个资本主义社会的全面物化。在资本主义社会,生产的目的不再是强调商品的使用价值而是商品的交换价值。人们通过商品的交换结成了社会化的生产关系,而这种社会化的人与人之间的关系被表面的商品交换的物与物的关系所遮蔽,我们所能看到的是纯粹的物与物的关系。在资本主义生产链条下,每个工人被精细地分工到每一个具体的环节,工人的全面性就此破碎;在劳动过程中,可计算性原则也逐渐被工人所内化,进而在工人内心永久化。物化意识给人带来了意识层面的转变,它让原本就采取“直观”态度的工人丧失了本身所具有的革命性与批判性,进而消极顺从地接受资本主义的统治秩序。而对于被物化后的工人如何扬弃物化这个问题,卢卡奇强调通过唤醒无产阶级的阶级意识,调动工人身上的革命性,以此完成无产阶级革命。
在这个阶段,卢卡奇虽借助于物化概念批判了资本主义社会的全面物化现象,但此时他把物化等同于对象化,这种物化概念带有黑格尔的色彩;从物化的阐述到全面物化的阐述再到物化意识的阐述,这样的分析范式是一种黑格尔式的概念推演;而且在物化的扬弃问题上,卢卡奇诉诸观念的逻辑即强调阶级意识的重要性。这些理论局限暗含了他的现代性批判理论在晚年的转向。
卢卡奇在晚年写作了《审美特性》《关于社会存在的本体论》等著作,在文本中他试图探寻传统本体论面临困境的根源重构一种现代本体论。他认为,马克思主义哲学的本体论基础绝不是自然物质实体,而是社会实践的具体过程,因而他力图构造以劳动实践为重要基石的社会存在本体论。在《关于社会存在的本体论》中,卢卡奇基于日常生活实践和大众意识的立场阐述了异化思想,形成了他的日常生活本体批判。
首先,卢卡奇着重分析了日常生活这一概念。早在《心灵与形式》这本书中,卢卡奇就谈到了日常生活,他认为在当时的资本主义社会下,人所在的日常生活是不真实的。显然,日常生活在这里是作为卢卡奇批判理论的范畴之一,只不过没有加以强调。在《关于社会存在的本体论》中,有这样一段阐述,“尽管日常生活几乎总显得特别纷乱和毫无方向,但体现在实践和意识形态之中的社会性,却只有在日常生活当中才能逐渐成熟起来”。〔6〕日常生活本身并不是完美的,它的意义需要人通过实践活动去赋予,因为在卢卡奇的眼里,日常生活领域是“比较低级的、起着基础中介作用的层次”。〔7〕但是日常生活的重要性却不言而喻,其重要性直接表现在其特征上。日常生活有两个方面的特征:其一,日常生活强调个体性。“人在采取行动时置身其中并对其作出回答的所有客观情况,都不是由他自己,而是由社会造就的;人的身心素质也不是由他自己创造的,而是给定的,尽管如此,但这些因素配合在一起而给人造成的问题,却只能由他本人来作答。”〔8〕即在日常生活中个人有极大的自主性和自我意识发挥的空间。其二,日常生活暗含了个体的自主选择和自由。但这种自由和自主选择让个体以自我的利益满足为目标,在日常生活中的个人极力维护自我利益,使得日常生活具有惰性。所以对于日常生活,我们常以否定的态度去理解。
其次,卢卡奇具体阐述了异化观。众所周知,马克思在《1844 年经济学哲学手稿》中阐述了“异化劳动”理论。而经过《历史与阶级意识》中的物化理论之后,卢卡奇认为异化的核心问题在于:“能力发展与个性发展的辩证矛盾即异化”,〔9〕“生产力的发展必然同时就是人的才能的发展,但是人的才能的发展却不一定必然地导致人的个性的发展,这样,异化问题才清清楚楚地表现出来”,〔10〕“重要之点仅仅在于:才能发展和个性发展的根本对抗,乃是异化的各种不同表现形式的基础”。〔11〕简言之,在这里,卢卡奇认为异化的问题表现为能力与个性的矛盾问题。自启蒙运动以来,近代西方社会重视理性主义精神,强调科学技术的应用对于人类社会发展的极端重要性。对于理性的重视,从认识论的角度便是对科学认知能力的肯定,对于单个人来说,就表现为个人能力的发挥。与能力相对应的是个性,在卢卡奇那里,对于个性的阐述是基于生存论的角度的,个性不仅体现在人的认知能力和现实改造能力,也体现在人自我的人性的塑造。能力发展与个性发展的矛盾就构成了异化。
最后,卢卡奇对如何反抗异化和扬弃异化作了回答。对于这个问题,卢卡奇认为“异化和反异化的斗争只能主要在日常生活中进行”,〔12〕在日常生活中个人需要打破自身的局部性、打破自在的合类性,争取自为的合类性,从局部的个人发展到完整的个人。卢卡奇认为,人类的合类性发展是一个长期的、曲折的和充满异化的过程,自在的合类性造就着局部的个人,自为的合类性造就着完整的个人。个人在合类性的发展中有着重要的作用,因而应该认真追求自身生活的合类性,且只有这样,才能超越局部的个体自我,逐渐形成完整的人和个性。从这里可看出卢卡奇在晚年重新审视了物化的不足,他看到了异化是特定社会条件下的一种状况,对于异化问题的关注不能单纯地停留于概念,而是应该落实到具体的“现实的个人”和现实的社会上。在《关于社会存在的本体论》中,异化具有一种社会存在本体论的特征,对于异化的把握我们必须置于历史之中。人类的异化具有一种连续性,也就是说从不同层面来讲,从古代到现代再到以后,异化都会以不同的特征表现出来,它活生生地存在于现实的经济基础之上。对于如何摆脱异化这个问题,卢卡奇强调必须要有新的社会形式和新的个性的人的生成。
早期的文艺美学理论,《历史与阶级意识》中的物化批判理论以及晚年《关于社会存在的本体论》中的日常生活本体批判理论都属于卢卡奇现代性批判理论的一部分。他的现代性批判理论对早期西方马克思主义哲学的其他理论家、法兰克福学派和赫勒的理论产生了一定的影响。
第一,透过卢卡奇的文艺美学批判理论与阶级意识理论,科尔施、葛兰西和阿尔都塞认识到意识形态革命或者说文化在无产阶级革命中的重要性。科尔施认同卢卡奇所谈到的意识形态革命,即首先在思维领域解救无产阶级;他从一种总体性的视角去理解马克思主义,认为马克思主义不仅包含政治经济学批判也包括意识形态批判,针对资本主义是一个包含各种元素在一起的整体,马克思主义也是理论和实践相一致的总体性学说。葛兰西从文艺美学所内含的批判维度出发,认识到无产阶级革命获胜的关键在于文化教育功能的发挥和文化领导权的争取。具体来讲,西欧国家的政治结构是市民社会,而市民社会是价值观和意识形态教育的地方,因而必须打破市民社会并取得在文化意识形态层面的统治方可掌握革命的先机。在卢卡奇早期的文艺理论中,小说与戏剧反映了资本主义社会破碎化的现实,而艺术形式本身能唤醒我们内心的革命意识,这让葛兰西意识到革命的胜利需要抓住民心,而抓住民心的关键在于抓住文化,在此基础上,葛兰西强调了对于文化领导权的争取。在《历史与阶级意识》中,卢卡奇指出当物化意识已经侵蚀到工人内心的情况下,我们应该唤醒他们的阶级意识才能完成阶级革命。基于此,阿尔都塞站在资本主义的立场强调了资本主义的统治关键在于意识形态的教育,他从政治层面区分了镇压性国家机器和意识形态国家机器,并强调了意识形态国家机器的重要性;并且他认为在资本主义社会,“意识形态国家机器为统治阶级获得文化领导权,保证资本主义生产关系的再生产”。〔13〕
第二,法兰克福学派承接了卢卡奇对资本主义社会异化现实的批判、对技术理性的反思以及对个体自由的向往。事实上,异化现实、技术理性与个体自由三者是紧密相连的,异化现实的愈演愈烈归因于技术理性的不断增强,而处于异化现实中的我们也更加向往个体的自由。卢卡奇从小说与史诗的对立中映射出当下社会的总体性缺失与碎片化现状,在《历史与阶级意识》中直接立足于物化概念揭示了整个社会的全面物化现象,在晚年则呼吁新的个性的人的生成以摆脱异化现象。这些思想是法兰克福学派批判理论的基础。法兰克福学派同样关注异化问题,他们认识到异化背后的根源在于技术理性的不断增强。在《启蒙辩证法》一书中霍克海默和阿多诺看到了技术理性的消极影响,它表现在对人的自由和个性的扼杀,对人的创造性和批判性的消解。马尔库塞也对技术理性展开了批判,他认为随着技术的不断发展,理性为技术所渗透带有了工具性的色彩,这使得理性本身的批判性维度丧失殆尽。理性是一种具有否定性的思维方式,但技术理性却是一种肯定性的思维方式,肯定性的思维方式所带来的直接后果便是对资本主义社会的统治秩序采取完全顺从和接受的态度。在对技术理性进行批判的基础上,马尔库塞还提出了“基本压抑”和“额外压抑”,“虚假需求”和“真实需求”等概念,以此表达对统治集团为了自身的利益额外压抑工人以及利用广告和大众媒体把工人引向对商品的消费中的不满。哈贝马斯同样不满意于资本主义社会的异化,他强调科学技术本身已经成为一种新形式的意识形态,成为一种统治形式。同时,哈贝马斯认为在发达的资本主义社会,“劳动”越来越合理化削弱了主体间的相互作用,增加了人与人之间的矛盾。可以说,在对资本主义社会的批判与对个体人的自由的争取这一问题上,法兰克福学派与卢卡奇始终保持一致。
第三,通过对卢卡奇晚年思想的把握与承接,赫勒基于一种人道化的诉求提出了日常生活批判理论。事实上,卢卡奇和赫勒都重视对于日常生活的关切,他们都渴望实现一种日常生活人道化的愿景。卢卡奇着重分析了日常生活中的人的审美缺失以及由此产生的物化现象,赫勒则直接体悟到了人的精神无家状态,试图建立人的自主性精神。与卢卡奇相比,赫勒更关注现实生活中如何实现特性的人转变为个性的人。她认为,特性是个人具有的,并容易催生异化的属性,与此相反,人的个性则代表了类的发展,它所反映的是个人与类本质建立了自觉的关系。虽说赫勒与卢卡奇在日常生活批判的思想逻辑与理论旨趣上保持一致,但赫勒不同意卢卡奇所说的整个社会的普遍美学化以超越物化,认为日常生活的普遍美学是难以实现的,她致力于探究日常生活人道化的可能性道路。在晚年的《关于社会存在的本体论》一书中卢卡奇提出,异化的形成来源于能力与个性之间的矛盾,若要摆脱异化需要在日常生活中形成新的个性的个体。基于此,赫勒认识到对抗异化的直接手段是新个性人的形成和新社会形式的形成。在《日常生活》一书中,她阐述了日常生活的一般图式、基本特征等,她看到了日常生活具有自在性和自发性,要批判日常生活的自在性和自发性,同时也批判日常生活的异化,只有这样才能促使具有个性的个体形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