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水青菜面

若曦看了一眼墙上的钟，时针指在了九上，轻叹一口气走到了飘窗里向下张望。透过星辉斑斓的夜，她依稀看见了自家的车位空着。若曦转过身，钟面上时针和分针笔直方正的直角映入了她的眼帘，莫名的就冒起了想要摔碎钟表的冲动。要不是儿子武浩然在写作业，她真会冲过去，拿下那个破钟表将它砸碎，踩成粉末。

丈夫武阳回家的次数越来越少了，她把这一切都怪罪于那个破钟表上。分针转着圈，时针像它的恋人一样紧随其后不停歇。一天，两天，一年，两年的时光就被那该死的钟表呼啦啦转完了。她看见时针与分针所形成的直角更烦，凡是有棱角的东西她都不喜欢。她喜欢弧形，弧形有一种圆润感，看上去不伤人。看来武阳今天又不回家了，算了，不等了。她想。

若曦看着儿子吃饭的样子，一颗愁心舒缓了下来。儿子武浩然抬头看了看问，妈妈你咋不吃呢？若曦说，你吃吧，妈不饿。武浩然自顾自地吃了起来。若曦看着浩然，眼里就迷离了。

浩然和武阳像是从模子里刻出来的，同样的瓜子脸，鹰钩鼻，一笑脸上还有两个小酒窝。若曦笑出了声。浩然看着她，妈妈，你这段时间怪怪的。若曦掩住笑，我是在笑人的神奇，你跟你爸长的多像呀，跟双胞胎差不多。浩然说，这是遗传基因学，你不懂。

若曦拢了拢头发，眼睛又瞄了一眼时钟，彻底死了心。武浩然13岁，在一家私立学校上初中。每日校车按时接送，若曦和武阳省了不少心。浩然吃完饭，回自己的房里了。

若曦起身去收拾碗筷，看着几乎未动的菜和饭，一下就倒入了厨房的垃圾桶里。她站在厨房里，看着垃圾桶，眼里噙满了泪。

要不是武阳让她离开公司回家做专职太太，不至于这么无奈。她洗碗的时候，把盘子和碗碰撞在一起发出了叮叮当当清脆的声音。她意识到浩然还在家，就立即放轻了手脚。厨房的玻璃门上拉长了若曦的影子。瘦长的身影让她觉得自己不像个女人，倒像是农村老家地里的稻草人，一天到晚孤等待着。

若曦走过浩然房间的时候，向里看了一眼。浩然正在看书。浩然没有察觉到若曦对他的偷窥，他很安静。他把全部身心都放在了自己的世界里，对于若曦和武阳的世界从不关注。浩然像是早就习惯了武阳不在家的日子，从来没有主动问若曦，爸爸去哪了？若曦抬头看了看时间，已经十点多了，她催促着浩然睡觉。

浩然睡了，若曦躺在客厅沙发上看电视，欢声笑语让人烦躁。遥控器在她手里不停地被挤压着，电视画面像动画片一样飞快地跳跃着。若曦无心于电视。她不像那些专职太太一样，练瑜伽，逛商场，追韩剧，看宫廷大戏。她觉得那不是她所想要的生活。

十年前，她和武阳还是一穷二白的时候，为了省钱，她扛着从批发市场进的服装挤公交车。从东郊到西郊要倒三趟公交，上车下车的遭了许多白眼。她去进货，武阳负责在天桥下售卖。若曦扛着包像扛着世界，一双麻杆腿在风中颤抖着。武阳每次看见她一摇一晃的走过来，老远就跑了过去。若曦靠在灯杆上，大口喘着粗气。武阳用毛巾给她擦拭着脸上、脖子里的汗。完了还不忘用手屡屡若曦的额头前的刘海。

她和武阳才来城里的时候，靠着在路边贩卖服装维持生计。白天站在路边，武阳吆喝着，走过路过不看就错过，又便宜又实惠的衣服。若曦最喜欢武阳的吆喝声，她说他的声音跟磁铁一样富有磁性，能洞穿人的心。武阳笑着说哪有那么神奇？若曦就笑着说，你只要一吆喝，咱们身边的人就围了起来，这不是有磁性嘛。城里在创建卫生城市，城管的车忽的一下过去了，忽的一下过来，武阳等着三轮和若曦飞奔，绝不亚于体坛上那些百米冲刺的运动员，他们躲过了一劫又一劫。气喘吁吁后，他们看着对方哈哈大笑了起来。回到租住的那套小房子里，他们才彻底放松了下来。若曦在厨房里忙着饭食，武阳抽着烟抱着一本时装设计书津津有味地看。市场上那种最为廉价的烟被武阳抽出了境界，他给若曦就表演吐烟圈，烟圈正在空中还没散去，一道烟杠又从中穿过。若曦惊奇地看着武阳的表演，笑着说，你这独门绝技还是戒了得好，呛得人眼都睁不开了。若曦打开了窗户，屋里的烟味向外散去。

那天中午，武阳和若曦被城管抓住了。一个大个子指着他们说，今天终于逮住你们了。走，回队里接受处罚。

武阳和若曦从城管大队出来的时候，天快黑了。城市的霓虹让他们无暇顾及，除了几大包衣服和三轮被没收了，还给队里写了保证书，缴了400元罚款。武阳耷拉着脑袋，若曦的眼里滚落出了泪。

回到家里，武阳大口的吞噬着烟，不说一句话。那些烟子像变了戏法一样被武阳吸进了肺，又从嘴里流出，又被鼻子吸了进去。若曦起身去做饭，看看厨房，又摸了摸衣服口袋，走出了家。

若曦拿着皱皱巴巴的两元钱，卖了5毛钱的青菜，卖了1块5的鲜面条。若曦是哭着做好這顿饭的。现在想起来，武阳大概是饿了，一碗半点油腥都没有的白水青菜面，竟被他吸吸溜溜地吃的满头大汗，还边吃边说，以后每年咱们结婚纪念日就吃一顿这面，咋样？若曦看着武阳的吃相，点了点头，破涕为笑。那晚他们相拥而眠，回味着白水青菜面的清香。

若曦端起酒杯喝了一口，骂了一句，王八蛋。关了电视，遥控器被她扔在沙发上翻了几个跟头。她起身从酒柜里拿了一瓶红酒。对于红酒她根本不懂，只是觉得红酒的颜色猩红猩红的很美。武阳回来的日子少了，她学会了喝酒，总是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喝。若曦端着高脚杯摇晃着，杯里的酒像她的心在跳动着，旋转着，一下一下激荡着杯壁。若曦站在飘窗前，一只手拿着杯子，一只手抱于胸前，看着窗外。远处的公路像一条银蛇一样在交错着，蠕动着，川流不息。高楼身上披满了五彩霞衣，闪闪烁烁。今晚的月儿真圆，像一个白玉盘子挂在天边，洁白无瑕。若曦用手轻轻擦了眼泪，一扬脖子，一杯红酒像开了闸的洪水一样倒入了她的口中。干涩的酒在她的味蕾、口腔、喉管穿流而过，到达胃里就开始翻滚着。若曦打了一个激灵，试着酒劲冲了上来。她回着头又看了看墙上的钟，12点了。她瞪着一双眼睛，侧着耳朵仔细听了听门外，没有任何脚步的声音传来。若曦瘫坐在了沙发上，树袋熊的抱枕在她的手里成了一缕一缕的布条，里面的海绵填充物散落了一地。

若曦拿起酒瓶倒满了酒。她看见茶几上那个被她洗得发亮的烟灰缸卧在那里，晶莹剔透的吸收着屋内的灯光。若曦拉开茶几下面的柜子，取出了一盒烟。她学着武阳抽烟的样子，半靠在沙发里，打着了打火机，含着烟猛吸了一口。若曦顿时被呛得咳了起来，鼻涕眼泪一起下来了。她说真不知道这烟有啥好抽的，十年前的武阳曾经还满屋子里找烟屁股抽。

若曦拿起这盒烟看了看，如果没记错的话，这盒烟已经静静在柜子里躺了个把月了。若曦曾经在书里看到，说男人抽烟多半不是嗜好，而是在思考，特别是在遇到重大的事的时候，烟能让他们舒缓情绪，想出解决问题的办法。若曦知道武阳嗜烟如命，好像烟就是他的一切。每次碰到什么难事了，武阳都会一个接着一根抽，烟不离嘴，嘴不离烟，好像不烟抽就活不了命似的。若曦第一次尝试烟的滋味，虽然被呛得难受，却依然在抽。

若曦点开了武阳的微信，朋友圈里没有他的任何信息。若曦顺着沙发溜坐于地，想要爬起身来却浑身无力。若曦继续划拉着微信，她发现武阳的朋友圈不知啥时候被设置成了允许朋友查看最近三天。她咬着嘴唇，像是要把它咬出血。若曦端起杯子一饮而尽，整个身子蜷了起来，贴在了地上。她的眼泪顺着眼角向下流淌，直流到冰冷的地面上。

若曦坐起了身，飞快地在手机上敲了几个字：亲爱的，明天是我们的结婚纪念日，记得回家。她点击发送，这些文字像电流一样传了过去。若曦紧紧地等着武阳的回应。

一瓶红酒被若曦喝了个底朝天，烟灰缸里躺着密密麻麻的烟屁股，却没有等来武阳的回应。若曦晕乎乎的走进了卧室。

天亮了，若曦强忍着头痛起床了。看着客厅里的狼藉，她很羞愧。趁着浩然还有半个小时才起床的空档，她顾不上自己的头，赶忙收拾。她在心里自责着，我这是咋了，又喝酒又抽烟的？在她的印象里，那些喝酒抽烟的女人都是她从电视电影里看来的，现实生活中她还真没遇到过。一个女人，又抽烟又喝酒成什么样子？她的脸红了。

以前她还为了武阳抽烟的事两人发生过激烈的争吵，武阳一句话都不说，依然还是把鼻子当烟囱，呼啦啦的向外冒着黑烟，一口牙被烟子熏得黑漆漆的。为此，每年还去口腔医院里洗两次牙。洗白了又熏黑了，若曦没办法以后也就睁只眼闭只眼任由武阳腾云驾雾。

若曦把烟灰缸洗的白亮亮的放回了茶几上，客厅里整齐有序。她坐在沙发上用手一下一下按压着太阳穴。她在心里问着自己为什么要喝酒？不就是武阳忙，近一个来月几乎没回家吗？也许他是真的忙呢？做人不能太自私了，武阳为了这个家更辛苦。若曦这样想想，觉得自己不是一个好妻子，好女人。她狠狠地掐了一把自己，說自己又不是林黛玉，整天弄得像个泪人一样。她发誓再也不喝酒，更不能抽烟了。这要是让武阳知道了，还指不定会把自己想成啥女人呢。

窗外的太阳升了起来，大地一片金黄。若曦伸了伸懒腰说，美好的一天又开始了。她走进浩然的卧室轻轻摇了摇，浩然一骨碌就爬了起来。若曦看着浩然上了校车，转身回了家。若曦记起了昨晚给武阳发微信的事，就立即拿起手机翻看。她的眉头紧锁了起来，武阳并没有发来只字片语。若曦看着窗外，刚刚还温和的太阳变得暴躁了起来，若曦的身体像被阳光万箭穿心了一样。

她骂了一句，疯女人。她用双手在脸上上下的搓了几下，一口整齐的牙齿在阳光下显得洁白如玉。她的嘴角呈上扬的形状。也许武阳想给自己一个惊喜呢？这种事在他们的婚姻生活里已经屡见不鲜了。若曦这样想着。突然间她意识到什么，急匆匆的背上包走出了家。

若曦大包小包的回到了家。她拿起杯子咕咕咚咚，像乡下父亲喂牛一样，一口等不急一口。

她进了厨房，开始准备起了晚餐。客厅里钟表上针按着它的步伐一圈又一圈的走着，时间被它牢牢抓着。

若曦在厨房里像一个农村大嫂。袖子挽得老高，叮叮当当的奏起了一曲厨房里的乐章。她做的第一道菜是情人泪。当初她和武阳从乡下来到城里打拼，在一家小饭馆的菜谱上看见了这道菜名，觉得很稀奇，就点了一份。菜端上来了，两人大失所望。武阳指着这菜问服务员说，这不就是咱乡下的凉拌粉丝吗？情人呢？泪呢？服务员看看面前土了吧唧的他们，吊着一张脸说，乡巴佬。若曦劝住武阳不要惹事，就率先拿筷子夹菜，她的嘴张得老大向外哈着气，眼泪簌簌的向外流，指着这盘菜说不出话来。武阳赶忙拿起筷子夹了一口粉丝，滑稽的样子让若曦一本子都忘不了。服务员走了过来还没开口说话，武阳一本正经，强忍着芥末辛辣冲鼻的味道说，你们这的情人泪很不错，不错。服务员笑了笑走开了，几个服务员聚在一起向他们指指点点。后来他们回到租住屋里，就研究起了这道情人泪。这是他们进城后吃的第一个名字洋气，吃起来滑稽的大菜。若曦边做边回忆当年的情景，忍不住哈哈哈的大了起来。她想，一会儿跟武阳吃饭的时候一定要揭露他当年的糗事。

若曦又想起了一道必做的凉菜，这道菜的名字还是她起的，叫：悄悄话。若曦念着这道菜的名字浑身就来劲。这么多年他们一直相濡以沫，很久都没跟丈夫说过悄悄话了。她在菜场买菜的时候就想到用这道菜的寓意重温一下两人的小甜蜜。她从袋子里掏出了卤猪口条和耳朵，认真的切了起来。切菜的时候她在想，待会儿吃饭的时候，如果武阳先夹口条吃，那她得吃猪耳朵，说明他有悄悄话对她说。反之，她就对他有悄悄话说。嗯，反正一肚子话要对他说呢。若曦的身体轻微的颤栗了起来，好像武阳的嘴唇正在她的耳朵周围游荡着，温热的气体触发着她的敏感区。若曦发出了一声低吟，脸就红到了脖子里。她在心里重重的骂了句，你咋成了不知害臊的荡妇？

凉菜准备好了，她又开始准备热菜。武阳喜欢吃豆制品，特别是喜欢吃豆皮炒肉，这菜他一辈子都吃不够。若曦曾经问过武阳为啥喜欢吃这道菜，武阳说的泪流满面。小时候家里穷，父亲死得早，母亲常年起早贪黑在家磨豆腐卖钱养家。在豆腐还未成形的前，母亲都会揭下几张豆油皮专供给那些有钱的人。他很好奇豆油皮的味道，缠着母亲给他做。他吃过后，就不吃豆腐了，只吃豆皮。母亲的收入少了一小半，豆皮没再卖过了。武阳给若曦说这段往事的时候，哭的很伤心。若曦搂着他说，我知道，这菜里有妈妈的味道。若曦嫁给武阳的时候，没见过婆婆的面。据说是得了重病死了。

另外一道热菜她是专门做给儿子的，清蒸鲈鱼。若曦先将鲈鱼清洗干净，然后用刀在鲈鱼身上划了花刀，又给鱼身抹上了料酒、盐、耗油等调味品，腌制在容器里。孩子长身体的时候，吃鱼营养价值高。这个结论是武阳说的，武阳说这是酒店大厨说的。若曦像圣旨一样记住了他的话，儿子也乐意吃，每次几乎是一个人包了。关于主食若曦早就有了想法。她要做一盆白水青菜面，她觉得这面才是世界上最好的饭食。

一切准备停当后，若曦来到客厅看了看墙上的时钟，才下午四点多。她低吼了一声，该死的时间，你今天走的好慢。

若曦坐在客厅里，拿起手机看了看，依然没有武阳的回复消息。她笑了笑，好你个武阳还用以前的招数，一会儿让你先吃猪口条。

若曦拿出了她买给武阳的礼物，是一款名牌剃须刀。中午出门的时候，若曦找遍了整个家里，发现武阳的剃须刀不见了。也许是他拿去了公司或是丢了？她有必要给他重买一款。个把月都没见了，前几次他打电话回来说又是出差又是谈生意，忙的都快飞了。估计胡子都长很长了吧。若曦想到这里，心里就决定了买啥礼物。

若曦拿出这款剃须刀，银色的，亮亮的，做工很细，有档次，很配自己的男人。打开剃须刀的开关，嗡嗡嗡的蜂鸣声，像一首专唱人男人的歌，让若曦着迷。她想，如果他的胡须已经剃得光光的了，说明他很会照顾自己。如果武阳回来胡子巴拉，她要亲手给他剃掉胡须，免得他的胡子成了他们之间不和谐的音符。若曦的脸不由自主的又红了起来。

听见门响，若曦赶快走到门口，迎接武阳。门开了，进来的却是儿子浩然。若曦瞅了瞅时间，可不吗，都快六点了。

浩然走进家就问，妈妈，饭好了吗？若曦说，等你爸呢。浩然哦了一声，就钻进自己的房间做作业。

若曦又看了看时间，觉得武阳也应该快回来了。她到厨房先蒸上了鲈鱼，估计鲈鱼蒸好了武阳也就回来了。

若曦按着自己心里的时间做好了饭菜，餐桌上扑鼻而来的都是美味。武阳却迟迟没回来。若曦拿起手机连发了三遍微信，想想不妥，又发了三个短信。浩然出来问了两次啥时候吃饭，若曦都是说再等等，说不定你爸已经走到楼底下了。

若曦透过窗子向楼下看去，自家的车位还是空的。她掏出手机拨打武阳的电话。电话里传出了她熟悉的《甜蜜蜜》彩铃声，却一直没人接。直到里面传来“对不起，您拨打用户无人接听”，后面又是一长串英语叽哩哇啦的。若曦再拨，依然如此。

浩然走了出来，看见桌子上的菜、一瓶红酒和一个插满蜡烛的灯台，高兴地问，妈妈，见天是啥日子，这么隆重？

若曦放下电话，今天是我和你爸爸的结婚纪念日。

浩然，哦，那爸爸早就应该回来了呀。妈，我突然想起了一件事。

啥事？

学校组织我们中午去一家养老院做公益活动，路过世贸大厦的时候，我坐在大巴车上看见一个阿姨挽着爸爸的胳膊进去了。浩然小声说。

若曦的身体颤抖了起来，她的腿发软，眼发花。呆呆的坐在那里一句话也不说。若曦想大声哭，又想眼前的浩然一定会被吓坏，她放弃了。

若曦说，咱们吃吧。

浩然问，不等我爸了？

你爸应该有地方吃饭。

一盘子情人泪是被若溪吃完了，芥末的味道让她找到了哭的借口。浩然笑她说，吃个饭都把你吃哭了。她继续哽咽着、哭着。过了一会儿，若曦把那些菜倒进了垃圾桶。若曦给自己煮了一碗白水青菜面，她像吃毒药一樣边吃边流着泪。

漫漫黑夜，若曦无法入睡。看了看浩然的房子里没有了灯光，她拿出了红酒，开酒器在她的手上已变得娴熟起来，砰的一声，软木塞子被拔开了。

武阳在第三天回家了。

那天，若曦中午去买菜，进门就看见了武阳的皮鞋。她心里一热，喊了声，阳阳，是你回来了吗？若曦喜欢称呼武阳为阳阳，她觉得这个称呼很暖心。从年龄上来讲，若曦大武阳两岁。当初若曦当教师的父亲不同意他们的婚事说，一个比你小的男人是不知道照顾你的。若曦生气地说，我照顾他也是一样。婚后，父亲的话得到了验证。若曦像武阳的母亲一样照顾着他。衣服在哪？鞋子在哪？吃喝拉撒样样离不开她。若曦习惯了照顾武阳的一切。突然间的这个把月，武阳回来的少了，反倒让若曦不适应。

若曦在卧室里看到了武阳。武阳回头看了一眼若曦，迅速地躲着她的目光，像一个做错事了的小孩低头不语。武阳打开保险柜找着什么。

若曦看着武阳的背影，眼睛莫名的潮了起来。她一把从后面抱住武阳，脸牢牢地贴在他的背上。武阳此刻有些僵硬，不知如何是好。窗外满天的黄沙翻滚着，太阳被它遮挡住了，天暗了下来。武阳说，天气预说今天有沙尘暴，真准。若曦说，是呀，这世上要是有人心预报就更好了。武阳的心震了一下。他拨开了她的手，从上衣兜里掏出了一个精致的小盒子递给了若曦。若曦问，这是什么？武阳说，是给你的礼物。

若曦拿着盒子走出了卧室，这盒子像是一把寒光闪闪的刀正在一点一滴快要将自己杀死。她打开了盒子，里面躺着一条项链。连续好几年了，武阳每逢他们的纪念日就会送给若曦一条项链。项链都是大同小异，所不同的是项链下面的坠子没有一次是重复的。若曦拿起项链，比在了自己的脖子上。这个坠子很特别，是一个镂空了的心，心里面还套着一颗红色的玛瑙心，漂亮极了。

武阳说，喜欢吗？若曦点了点头。武阳帮若曦把这条项链戴在了脖子上。武阳的举动让若曦感到有些陌生。以前那个他根本是不会注意这些细节的，若曦心想，看来武阳是被别的女人历练成熟了。

武阳说，若曦，你那天给我发的信息我看见了，可我正在北京谈一个生意，后来陪对方喝酒喝到半夜，第二天又睡了整整一天，今天才赶了回来。别生气好吗？

浩然的话在若曦的脑子了又重新响起。若曦想看看自己的最爱还会表现出什么嘴脸，没有戳穿他。她冲着他笑了笑说，武总辛苦了。武阳一愣。武阳跟若曦谈起北京之行，说的口若悬河。若曦望着眼前的他，心如同刀绞。

若曦从床头柜里，拿出了礼物递了过去。武阳接过，说了声谢谢，就拿出剃须刀就刮起了胡子。若曦笑着问，你的胡子已经刮得很干净，还需要这么夸张吗？武阳摸了摸嘴唇，胡子长得快，又长起来了。

若曦拽着武阳进了卧室。若曦咬着武阳的耳根说，阳阳，我想你了。武阳笑着说，晚上吧，这大白天的让人难为情。若曦像被点燃的火球，浑身发烫。她一件一件地剥着武阳的衣服。一阵急促的电话铃声，武阳挣脱了出来。“好好好，马上来……”武阳看了看卧室里的若曦说，有个急事马上走。若曦翻过身去，泪流满面地给了武阳一个后背。

啪地一声，门关了。若曦的心也死了。

若曦躺在床上，点燃了一支烟。她细细回想着一切。武阳的胡子刮得很干净，他竟然没有抽一支烟，他成熟了好多，会在女人面前献殷勤了……

浩然放学回家，推开母亲的卧室门，临退出母亲的房间时，发现了床头柜上有个瓶子，跑过去一看，这是母亲长时间无法安睡所使用的安眠药的瓶子。

浩然哭喊着，摇着若曦。

武阳接到儿子浩然的电话，赶到医院的时候，若曦才洗完胃躺在病床上。武阳握着若曦的手，泪像雨点一样掉落在地上。

若曦不想见到他，挣扎着翻过了身子。浩然碰了一下武阳，递给他了一张纸。武阳看着那些话，整个脸都拧在了一起，痛苦万分。

武阳跪在了床前，轻唤着若曦，请求若曦的原谅。

若曦嘤嘤地哭了起来。她说，武阳，咱们离婚吧，我给你自由。这里的一切我都不要，我带着孩子回乡下。

武阳站起身，半弯着腰用毛巾给若曦擦着泪。咱们别离婚好吗？我离不开你的。

浩然站在门外透过玻璃窗静静地看着里面，眼泪也落了下来。他哭着跑出了医院。

病房里面安静的只剩下了他们两人的呼吸和心跳。白色的墙，白色的床，白色吊顶，让这个空间里的他们暗自流着白色的眼泪。

约莫一个来小时，浩然提着保温桶走了进来。爸妈吃点东西吧。

若曦转过了身子，惊讶地看着浩然。

浩然从保温桶里倒了两碗白水青菜面出来的时候，若曦和武阳放声痛哭起来。

【作者简介】长安驹，生于1980年，陕西省西安市长安人，系中国散文学会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