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找韩天秀

2020-02-27 03:36青梅
雪莲 2020年1期
关键词:嘉欣怪人宝安

1

冒山上来了一个怪人,是我野外驴友时发现的。

那天我与往常一样,骑着我那辆野马125风驰电掣地来到冒山,冒山现在已经融入到我的血液中了,那是我第一次与娟私定终身的地方。

说起来有点尴尬,我,人长得不算多魁梧可也不赖,早些年是较瘦的,近两年才有些发了福,起了肚子,在一家险些下了马又起死回生的单位挂了个闲职,一年到头几乎都不用坐班。这与我的臭脾气有关,不爱受人约束,弄得单位里的上上下下,都巴不得我不去上班,落个清静自在。

因此,我就有了大把大把的可以挥霍的时间,我就是在这个时候认识娟的。

娟那年在城里一家农家乐小饭店里打工,刷碗刷盘,摘菜传菜,做得很认真仔细,农家乐的小老板土豪是我们摩旅第一团里的哥们,除了我们每个月一次的摩友骑行外,其它时间我都是在他那里待着。

娟刚来农家乐时,我并没有看上眼,人不高,稍稍胖,属于放在人群中最普通的那种,当时还听老板娘开玩笑说,大庆,快来认认你小老乡,她与你是邻村呢。

我是十岁那年同母亲一起随父亲转到城里来的,那时父亲在一家矿山机械厂做高工,我现在就是接了父亲的班,不过老头子早在十几年就去见了马克思,撇下了我与老娘,老娘常年信佛,任我怎么样,她也顶多多念声阿弥陀佛。我是有兄弟姊妹的,但那都是老头子的前窝子儿女,他们虽然与我一个爹,却与我没有兄弟间的情分,我与他们互不走动,与他们的感情远不如土豪来的亲近。

四十五岁的我,说看透了人情冷暖那是有点过,但也算是经历过生活的坎坷与磨难了。

你是什么地方的?我问。

青沙。她说。

你是吴村的?俺知道你们家。听说过。她偷偷瞥了我一眼说。

恩。我得承认,当年我爹那个老头子,确实是吴村里难得的一个能人,这是娘亲们教育孩儿们的榜样,铁饭碗吃国家粮。

青沙,你姓什么?那里姓韩的多。

韩娟。她说,百分之九十都是韩姓,其它钱姓李姓王姓都是少数。

这是我认识娟的开始。我记得非常清楚。

我后来因为胃溃疡,从摩旅第一团退了出来,不再一年四季四处骑行,而只是一味地只去冒山。

我来冒山的下半年,发现了在山谷中的怪人。

2

风把冒山的整个山谷都吹冷了,我感觉有些凉,便用力抻了抻冲锋衣。

怪人把头发从后面拽到前面来,把大大的牙齿露在外面,冲我做了一个吓人的鬼脸,尽管我不害怕,还是弯腰捡起了一块石头。

呯。石头扔了过去,那边草丛里,被轰起了一只野兔,野兔受了惊,呼啦一下子窜开了。

怪人见我扔石头,先是骇了一跳,等看清草丛中那只土黄色的野兔时,他顾不到我了,嘻嘻笑了起来,拔开双腿就追了过去。还真是快。看他的身手,在野外流浪的日子肯定不短了。

我走到豆角架下,拽下一根豆角,放在嘴里嚼了几下,有些苦涩,我坐在石头上等怪人回来。

这个怪人脑子好象有些问题,对哦,一个人若是脑子没有问题怎么会住到冒山来呢,冒山植被覆盖率达到百分之八十,那些灌木丛中难免会有些强悍的小动物容身,也不知这个怪人是如何生存的。

过了半晌,怪人竟然哼着歌儿回来了,当然哼的什么,听不清楚,他手里赫然抓着那只土黄色的野兔,野兔意识清醒,不时的挣扎一下以示不服气和不甘心。

怪人看到我还在,皱了一下眉头,并不理我,他把野兔别住了头,困在竹筐里,自己去提了半桶水,用水活好了薄薄的一層泥后,他蹲下身子来,把野兔从竹筐里拿出来按进稀泥里去,没一会野兔就变成了泥兔,被搡进了炉膛之前,泥兔还蹬了几下腿,只是没过多久,草棚里就传来了焦嫩的肉香,我咽了一下口水,胃开始痉挛了起来。

我的胃生冷辣酸苦都不能承受,而且整个人特别容易饿,一饿就浑身没劲出虚汗,严重的时候还会瑟瑟发抖,身子能缩成一个团儿。

我觉察到自己的后背开始冒虚汗了,我的眼睛开始发了花。

怪人救了我。怪人先用他的枯瘦的手抓了一把生芝麻喂进我的嘴里,命令我嚼细了慢慢咽下去,然后他用他的喷喷香的野兔肉救了我。

打这以后,我与怪人慢慢熟悉起来。

怪人竟然是青沙人,他情绪不太稳定,时好时坏,好的时候,能与正常人一样拉呱聊天,不好的时候,会四处乱跑,嘴里啊呀呀地喊着几个人的名字。

与我在一起的时候,怪人情绪都还好,他只是不太爱说话,别看他曾经下过十几年的煤窑,是个干掘进的先进工人,其实他侍弄庄稼也是把好手。

我只见过他一次失常,是在一个大雨的午后,他种的那些苞米还有半个多月就可以颗粒归仓了,可是这场雨,大的出奇,山谷里都发了大水,大水从山谷里来,把一些碎石头干树枝都冲到他的地头上来,他的苞米都齐刷刷地卧倒了,象是受了气的小媳妇,全都眼巴巴地流着泪,不胜凄惶。

草棚进了了水,把柴禾都漂了起来,因为大雨下的急,我走不了,只好躲到怪人的石头屋子里来避雨。我的野马已经被山水冲倒了,好在这边地势高,野马只是歪倒了,还不至于被冲走。

我虽然人在石头屋里,心却随着大雨哀痛起来。我想起我的娟,她离开的时候,也是这样的时节,这样的天气。我的眼睛迷蒙起来。

怪人看到山水把他的那把铝壶飘了出来,那把铝壶飘飘摇摇地飘到那堆碎石堆边去,被卡在了树枝间,远远看去,好象一个趴在水中的人。

怪人突然哇一声怪叫,他从我身边子弹一样射了出去,他跑进了雨中,在水流中去打捞那把铝壶,待他快要抓起铝壶时,他突然又被电击了一样撒开了手,他仰天一通哀嚎,嘴里开始大声地叫着名字,妮,妮哎,妮她娘,妮她娘哎。怪人先是跪在雨中捶头顿胸,接着又站起身子来跳跃着跑到山谷中去了。

我看得目瞪口呆。

3

自从怪人上次发病后,我已经快一个月没进冒山了。没进冒山,自然也见不到怪人,不知怎么,我与怪人间好象已经有了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情,不见是不见,却在心底里有种挂念。

没去冒山,是因为土豪告诉我,他在红太阳KTV看到嘉欣了,他悄悄与我说,嘉欣是不是去红太阳坐台了?

我一听这话就上了头,我真想抽他妈的土豪一个耳巴子,我的嘉欣不会的,她不是在省城上的职业学院吗?前天我才刚给她打了六百块的生活费。

嘉欣是我十一年前资助的一个孩子,那时她才八岁,刚刚被接进欢城的孤儿院里。我从她八岁起,就开始资助她,我发过誓,我会一直一直资助到她大学毕业。她从八岁那年就与我建立了剪不断的联系,我觉得我们俩心意是相通的,我觉得我们俩是世间彼此最亲近的人了。

尽管我不愿意相信,我还是去了几趟红太阳,嘉欣没找到,却得到了确切的消息,嘉欣已经休学了,她自从遇见我的朋友土豪后就转移了阵地。我给她打电话,电话总是无法接通,我给她发短信,短信总也不回。

我自己在家里闷了半个月,心里头那个堵啊,说不清心里是个啥样滋味,我没有想到嘉欣会变成这样,我不止一次在心里对我的娟说,你放心吧,我会替你看着你的女儿好好长大的。

找不到嘉欣,我的身体状况一落千丈,我的胃也频频来光临骚扰我,我好象已经骑不动野马了。

野马跑到冒山脚下时,我听到怪人在喊山,山谷里的回声泛起了一圈又一圈,妮,妮她娘。回来啊。回来啊。

我好象多少有些明白了怪人的痛苦,我想赶到怪人身边去,我想倾听他的故事,我想帮他打开他的心结。

怪人坐在地头上,他的手勾住他的头,把头深深压进两腿间,山谷的回声把他的头压的更低更低,低到尘埃里去。

你来了。怪人看到我说。

恩。你有什么需要我帮助的吗?我希望我能帮得到你。

我在寻找一个人。他说。

谁?我问。

韩天秀。他说。

啊。我大吃一惊。怎么回事,怎么会找韩天秀?韩天秀是娟的父亲,是那个被我私下里认定了的泰山大人。

怪人说:

十一年前,秋后,大雨,矿工韩天秀目睹了一场杀戮。

韩天秀的女儿韩娟,与村里的李宝安打小就定下的娃娃亲,因为小时候韩李两家大人要好,为了好上加好,亲上加亲,两家大人给两家儿女从小就定下了婚姻。

娟和宝安是初中同学,两个人都没有考上高中,初中毕业就都回了家,在家待了两年后,娟招工去了镇上的棉纺厂,宝安则去了煤矿,就是韩天秀所在的煤矿,韩天秀干的是掘进,宝安被按排进了机电科。机电科不累,是个可以学技术的活。

娟与宝安是虚岁二十那年结的婚,两个人不够结婚的法定年龄,是两家父母托人找的关系,虚报了年纪才登上了记,领了结婚证。

婚后一年,娟就生了女儿嘉欣,女儿的到来,乱了年轻婚姻的阵脚,两个还是半大孩子的娟和宝安,开始了漫长的争吵与冷战。

嘉欣是在姥姥姥爷的细心看护中慢慢长大的,韩李两家世代交好的关系,也因为儿女亲家的缘故,变得剑拔弩张。两家对垒、谩骂、诋毁不绝于耳。

娟婚后大部分时间是住在娘家,若不是为了嘉欣,她早就与宝安离了八百次婚了。她有次对母亲说。

娟离开家去城里打工,一来是为了挣些钱,养嘉欣,不能总花爹娘的钱吧;二来也是有意要躲开宝安的纠缠。

宝安去岳父母家叫过几次娟,娟不愿意跟他回家,他忍不住抬手打了娟一巴掌,这一巴掌捅了岳母这个老马蜂窝了,岳母为此足足去李家大门口跳着脚,跺着菜板儿骂了一个星期。這一巴掌后,就彻底断了娟回婆家的路。

娟去了一家农家乐的饭店,天知道那是一家什么样的饭店,娟竟然爱上了一个大她七岁的男人,那个叫孙大庆的男人让娟铁了心要跟宝安离婚,不离婚还好,这离婚呀就离出岔子来了。

你知道十一年前青沙那起惊天大案吗?

秋后,七月初七,凌晨,大雨。

那天韩天秀三八制的班应该上早班,凌晨三点就得从家里出门,要从四点一直干到中午十一点才能下班,那天前半夜雷声就一直轰隆隆不断,估计后半夜要下大雨。

韩天秀出门时披了雨披,天已经下起雨来了,雨还不太大,他戴着头灯骑着大金鹿自行车冲进了雨幕中,快到矿门口了,他发觉自己腰间少了那把开衣帽箱的钥匙,他想雨这么大,就将就着找别人件旧工作服先穿着吧,可是接着他又发现他忘记带他的早班牌了,煤矿认牌子不认人,没有牌子今儿这工作就是白干了。

韩天秀想到这里,就从路口调转了大金鹿,他想着快快骑行,到家拿了牌子和钥匙再回来,上班应该迟到不了,但时间上肯定有点赶,又下着雨,让他的心里有些烦燥和窝火。

雨越下越大,赶回家的韩天秀,赶到家门口才看到大门是洞开的,他不禁心里一惊,他出门时是掩过大门的,还从门洞里伸进手去从里面拨上了插销。这样的时刻,会有谁来呢!

大金鹿倒在了雨水中,冲进院子里去的韩天秀,看到了骇人的一幕,那个在雨水中扬起菜刀的男人,正疯狂地对着妮和妮她娘一通乱砍,血流进水里,把整个院子都染红了,妮和妮她娘,双双倒在血泊中,一个门里,一个门外。

拿菜刀的男人,丢下菜刀,他杀红了眼,他跑进房间里去,提起他带来的那桶汽油,一霎间,房间里传出火苗啪啪地响叫声,这时候有一个大雷咔嚓一声在院子上空炸响,狰狞的男人被震倒在地,接着他就从地上爬起来,仰天一通长笑,夺门而去。

出院子的时候,雨水中的大金鹿差点绊倒了他,他抬起脚狠狠地踹了几下,雨把他的眼睛打湿了,他找不到方向,他顺着雨水的流向往村子外面走去。

你知道吗?怪人盯着我的眼睛说,那个菜刀男就是宝安,他也死了。

可是,我找不到韩天秀啊,听说他就是目击证人,我真想听一听他是怎么说的呀?我真想问一问他,他怎么能不出手相救啊?

怪人的声音低沉了下来,他的嘴巴竟然歪到了一边去了,哈喇子流了出来。

4

青沙的事情传的很快,娟出事第二天,我就知道了。

娟从此变成了一个只能待在我手机通讯录里的符号,我大病了一场。

三个月后,我从病床上挣扎着起来,我央土豪开他的皮卡拉我去孤儿院,我打听到娟的女儿嘉欣已经被送到孤儿院里了。

在孤儿院里,我第一次看到嘉欣,那个瘦弱的伶仃的孩子。我对孤儿院院长说,我要资助这个孩子,从现在起一直资助到大学毕业。如果大学毕业了,她还需要我的帮助,那我愿意对她一直帮助下去。

院长对于我的侠肝义胆表示感谢,还马上就让嘉欣与我合了一张影以作留念。

嘉欣看到我时,显得有些吃惊,看得出,她有些激动,她离我有些远,并不肯轻易就到我的跟前来,眼神里盛满了惊恐和迟疑。

嘉欣最后还是接受了我的资助,她从八岁那年的小女孩,一直长到了十九岁的大姑娘。她与我的亲近,我觉得要比一般意义上的父女更为亲近。

怪人脑梗后,我开始更努力地寻找嘉欣。

土豪总能见到嘉欣,而每当他与我提到线索时,嘉欣就又不见了。在欢城我找遍了大大小小的KTV和舞厅,嘉欣好象只对于我人间蒸发,是她屏蔽了我吗?我怎么也找不见她。

我必须要找到嘉欣。因为怪人偏瘫了,他怕是会在冒山上自生自灭了。

我拜托土豪下次见到嘉欣,一定要提一个人的名字,那样她就会来见我了。

土豪很老铁,他果然又见到了嘉欣,他完成了我交给他的任务。

嘉欣来找我的时候,已经入夜了。我百无聊赖地躺在床上,对着窗外透过花架而来的月色出神。

笃笃笃,我的房门被轻轻敲响,这敲门声有些迟疑,我浑身打了一个激灵,一下子支起了耳朵,我敢肯定是嘉欣来了。

我跟随嘉欣走到外面的小公園里去,月亮已经大半圆了,月光静静地撒在公园的花木和小径上,夜风吹得人身心凉爽,我不禁伸了伸腰,做了个很舒展的动作,眼光瞥见嘉欣皱起了眉头。啥时候,我们俩之间竟然生疏了呢。

嘉欣。我低低唤了一声,好象在唤我的女儿。

嘉欣没有应答,但却停下了身子,她在紫藤萝架下的阴影里站定,却没有回过头来,她背对着我,我看不到她的脸和脸上的表情。

嘉欣。咱们这是怎么了啦?为啥不象曾经了呢?我一直以为咱俩就是世间最亲近的人了呀。你怎么可以瞒着退学了呢?你怎么可以去舞厅?你……我还想说下去,可还没等我再说下去,嘉欣就好象被激怒了,她的右手一直放在口袋里,这时突然从口袋里抽了出来,手里拿一个硬梆梆的东西出来。

孙大庆,你,你就是个大骗子!大骗子!嘉欣大叫起来,声音在空旷的小公园里转来转去,转到我的耳朵里,要把我耳膜震破了。

嘉欣举起了手中的那个东西,月光下,我终于看清了,那是一台早些年刚时兴时的老式手机,类似于大哥大的那种,看到手机的一刹那,我的心咚的一下被击中了,我颤抖着摸着我的口袋,我摸到了我的智能手机,打开手机通讯录,找到最上面的那个被标明了3个A的符号,我按下拨打键。

嘉欣手中的手机竟然一下子就被接通了,是我当年设定过的欢快的铃儿响叮当的电话铃声,叮叮当叮叮当,铃儿响叮当,我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嘉欣把手机按了,她把手机放在自己的胸前,那个温暖而柔软的地方,藏着她太多的爱恨。

孙大庆!嘉欣说,从孤儿院看见你的那一刻起,我就认出你来了!你就是妈妈的那个秘密情人。

妈妈去世后,这个手机就被我关了机藏了起来,我恨这个手机里的秘密,我恨这个秘密里的男人,是他让妈妈对爸爸变了心,是他让妈妈非要跟爸爸离婚。后来,警察来现场寻问时,我也没有交出手机,这些年我一直交着话费,保留着手机,就是想等自己长大成人后,找到那个男人,找到他,然后杀死他。

很庆幸,我几乎没费什么力气你就出现了,还很慈悲地资助了我,这一点对我是多么的滑稽和伤心,我怀着对你镂心的仇恨,还要表现出对你的感激,还要对着你笑,对着你汇报我的学习和成长。

在上高中之前,我每晚都在对你的诅咒中入睡,我盼望着每次醒来,会听到一个好消息,你不是被车撞了就是被火烧了,哪怕被水冲走了也行啊,可是这么多年来,我的愿意一直没能如愿。

高中时,我的学习一落千丈,通过学习考上大学是根本不可能实现的,我的前途一片迷茫,我开始结交了社会上的不良青年,好歹熬到了高中毕业,你却非要我去上什么职业学院,所有的学费生活费还是你出的,你还是这么高高在上,你强行为我铺就一条人生的路,不管我愿不愿意去走。

这些年来,我很痛苦。

我对自己无法亲手杀了你而不能原谅自己,我只有用堕落,来报复你也来报复我自己。

退学后,回到欢城,我挨着你很近很近,你每次寻找我的时候,我都在不远处看着你,看着你的无助和心疼。这时候,我的心里是满意的,我没有办法杀了你,却可以折磨你。

嘉欣说的很慢,我的心在泣血疼痛。

过了良久良久,夜色更深了一层,小公园里的风越来越烈了。

嘉欣。我喑哑地又低唤了一声,好象在唤的女儿。你还小,你不明白大人间的事情,你不明白我对你妈妈的感情。

我明白。嘉欣说。正因为后来我明白了,我才在欢城待了下来,我要替妈妈好好地活着,嘉欣期期艾艾地又说句,我要替妈妈守着你。

月光下我被施了魔法,定格在那片如水的月华里。

我的手机响了,我设了振动,电话屏幕上,赫然显示了那个终将被我珍藏一生的符号。

我的眼泪肆无忌惮地流了下来。

5

在带嘉欣来冒山之前,我先去看了怪人。

拄着拐棍,怪人还能颤巍巍地挪移着走动,只是说话越发不利索了,一边说。一边口水还哗哗地淌着,他嗫嚅着问我,韩……韩天秀,找,找到了吗?

我知道韩天秀,是怪人的一个死结。

找到了。我说,改天我会带她来看你的。

怪人听懂了我的话,他呜咽了起来,是那种如释重负般的呜咽。

嘉欣坐上我的野马后座,有一会儿,我有些恍惚,好象当年的娟第一次坐我的摩托一样,我骑的飞快,风在耳边呼呼地刮着,娟吓得哇哇大叫,她用力搂住了我的腰。

大庆,大庆,大庆。我听到娟在风中叫着我的名字,我的野马老了吧,它歪歪扭扭地别转身子,向着冒山的方向前进。

我给嘉欣戴上了那个橘黄色的头盔,这是娟最喜欢的颜色,娟说,橘黄,是生命中的一抹明亮的底色。

冒山很快就到了,我让嘉欣下车进山谷里去,去找怪人,那个受了大刺激的怪人就是韩天秀,那是她的姥爷。

我骑着的野马没有熄火,我看到冒山山谷,袅袅升起了一缕炊烟,那是怪人放出来的烽火,寻着它,就能找到韩天秀了吧。

上次来冒山时,我在怪人的枕头下放了两迭现金,这是我迄今为止所有的家资,我的娘她学成了佛道,不需要尘世的给养。除娟之外,世间一切,于我已都是身外之物,我不会带着它们去累赘我寻找娟的路途。

孙大庆。我听到了嘉欣气喘吁吁寻找过来的声音。

是喊的孙大庆,还是喊的韩天秀?我没有办法听的更清楚一点,此时,我的野马正腾空而起,冲向冒山的悬崖,我闭上了双眼,耳边的风再度响成娟的呼唤,大庆,大庆,大庆。

我不知道,我的那匹野马,是不是最终找到了它的归宿。

好久好久,我才从嘉欣温暖的怀里抬起头来,此时,歪着嘴流着哈喇子的韩天秀与泪流满面的我,宛如一对新生的孪生兄弟。

【作者简介】青梅,原名刘清梅,中国作家协会会员,鲁迅文学院第二十二届高研班学员。在《中国作家》《文艺报》《山花》《黄河文学》《芳草》《广州文艺》等发表作品,有小说被《长江文艺好小说选刊》转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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