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星空

2020-02-27 03:36徐东
雪莲 2020年1期
关键词:作家小说生活

徐东

为什么写作

我总是寻找各种理由让自己正在进行的小说创作停下来。我不太明白自己是什么心理,仿佛写作是件太过冒险、太过劳累的事,只有在身心舒泰状态极佳的时候才被写作的那个我允许进行下去。然而,我又经常在自己非常疲惫时产生写诗的冲动,仿佛那时的我被累得显露了原形,正是关照与抒写自己灵魂的时候。在写的时候我可以写得飞快,在写的时候我可以一连坐四五个钟头,忘记了抽烟、吃饭、活动活动麻木的身体。我会怀疑写作的意义,但那怀疑仿佛是为了进一步确定写作的意义。写作有什么意义呢?写作是生产精神食粮,给有精神需要的人享用。这是对别人的意义。写作可以换来名与利,这是对自己的意义。是名与利的驱使自己才去写作的吗?这方面的因素不能说没有,也不能说是主要的原因。我寫作的主要原因是为了我能更好地让自己理解和接受这个世界上的所有人。我不确定我这种说法是否正确,因为这种说法并不全面,显得抽象。那么简单地说,我写作是因为我想让人类社会充满了爱。这样的说法是否显得有点儿高大尚得不真诚呢?我并不认为这样的说法是高大尚,是不真诚的。我奇怪为什么越来越多的人认为,文学在当代社会中越来越不重要。我认为这只能说明人类在现代社会的快速发展与变化中迷失了方向,迷失了自我。对于我来说,真正的幸福而有意义的事就是阅读和写作。

你想看到什么

我想看到一位作家创作小说的能力,这能力体现在他对语言的运用自如上,对情节细节的精准拿捏上,对故事的讲述方式方法上,对小说结构出神入化的掌控上。其实,我最想看到的是小说背后作家是一个什么样的人,有着一颗什么样的心,他的灵魂底色与我的有什么样的异曲同工之处。我为达到这样的目的,必须慢下来看,最好是在夜深人静无人打扰的时候看。而我写小说写了二十多年了,仍然感到自己还没有真正开始我的创作。尽管我有了令自己有些满意的西藏系列的短篇,以及由短篇组成的长篇《诗人街》,但我仍然感到自己是一个小说的初学者,门外汉。我为什么有这样的感受呢?因为我还没有更好地通过小说活出我想要的样子。

与火一起燃烧

每当我决定要写一个中篇,或者一个短篇时,我便有畏惧的情绪。因为我知道,我要在写作的过程中调动我所有的感受与认识,调动我所有的经验与情绪,要长久地坐下来,持续地,投入地写下去。那样的我如同被架在火堆上与火一起燃烧,我会感到时间与空间与我融为一体,而我伴随着写作进入了另一个无形的世界。那个世界里或许是有永恒的,而我害怕我所一直渴望着的永恒。死亡之后的灵魂之在,趋向永恒。我活着,本该快活地,无所无事是地活着,似乎那样像很多人那样活着的活法,也正是我真正想要的,是真配得上我鲜活生命的活法。为什么可要写作呢,我本不必写人的啊。我对自己这样说。

我也常想,二十多年了,我已经写得够多了,我本不该写那么多的。一位作家向这个世界上的读者奉献一本薄薄的小说集子就足够了,他不必写那么多的。这当然是我的幻想。这幻想是不作数的。我还是会继续写下去。我会克服畏惧的情绪,在适当的时机,在一种不写不可的感受中,我仍然会写下去。当我回头修改写下的小说时,我会害怕触碰写下的文字,似乎那些文字间饱含着什么神奇的东西,一改就变味了。我幻想过自己如何更好地向读者呈现我,孤独的,怀着爱的,困惑的,有些自以为是的——写作者的我似乎也没有什么值得一说的,然而真得一说的是我怎么就写了某某小说,那小说对于我来说,对于读者来说,意味着什么呢?当我阅读别人的作品时,我看到了那些作者也许并不想让人看到的——他们的灵魂的千变万化与一成不变,他们永远羞怯地面对着上帝,或过去现在未来的人类之在。

存在,人的存在,与小说的存在,是辩证而统一的,但又有谁有上帝之眼看到其中的奥妙呢?看到了又意味着什么呢?我想,当一个人迷恋着什么而忘我的时候,他应是幸福的。我们忽略自己与他人的灵魂之在,已经太久了。我想,这或许会是人类世界越来越糟糕的原因之一。

思想的高点

作为人的存在,其思想又能达到怎样的至高点呢?这总归是令人怀疑的。我们确信正确的思想是有的,且能指导人取得胜利,获得成功,甚至得到快乐和幸福。但这总归是令人怀疑的,原由在于,人通常把所谓的思想当成了真理去看待,去践行,而忽略了别的,例如公平公正;己所不欲,勿施于人;爱与善良的根本。对于个体的人来说,人间是没有真理的,人只能在追求真理的途中。在这过程中,越是怀疑一切越是靠近“真理”。哲学家或艺术家追求的不是真理,而是基于人性的可能性的真、善、美、爱。我们相信政治家,思想家,经济学家,科学家更甚于相信艺术家,这使我们以为自己成为聪明人,但这也使人越来越不能相信自己和别人,不能相信爱,甚至不愿意相信生与死。对于写作者来说,你想要站到什么样的高度,这总归是令人怀疑的。

自我审视的眼睛

当你看着镜中的自己,或闭上眼睛想象自己时,你是否感受到自己是有血有肉,有着七情六欲的,一个自己特别熟悉的自己?你所看到,想象到的终究是有限的,你对自己有限性的存在麻木不仁,你不敢否定你所看到感受到的现实,你缺少勇气解剖自己,认识自己。你不相信自己可以成仙,成神。你可能是对的,但你终究会是贫乏的,不值一提的。你忽略了你生而为人的自由与权力,只感受到自己相当有限的存在,基于生活的,文化意义上的存在。你不敢相信自己那双自我审视的眼睛可以看见上帝。你过于相信有限,相信现实。你无法真正相信自己可以创造奇迹。你不敢承认:对于你来说,一切皆是你的化身。

这些年

这些年我去过不少地方,拉萨、西安、北京、武汉,每离开一个地方都有着离开的理由,每一次离开又都有着难言的伤感。有些城市去过多次,也离开过多次。比如北京,比起后来定居下来的年轻的深圳,北京仍是我最喜欢的城市。我喜欢北京,说不出为什么喜欢。说出来的理由都无足轻重。我喜欢北京,命运却偏偏把我推向别的城市。在祖国西边的西安,和在祖国北方的北京,四季分明,大街小巷里有着对胃口的食物,还有我漂泊的青春,让我怀念。回想起在北京的时光,无非是上班下班,去一些地方转转。无非是有几位好朋友可以见一见,聊一聊。无非是岁月静好,平平淡淡。距离拉开了我与一个城市的距离,城市拉开了我与朋友、与过去的距离。我居住过的地方多半已经改变,熟悉的地方变成了陌生的风景,熟悉的人也渐渐也没有了消息。似乎每个人都淹没在时代的大潮里。在快速发展的年代,一切都在改变,每个人也都在改变。唯一没有变的,是我对文学的热爱。不管是在那个城市,我都曾写下过一些文字。这些年我写下了不少诗歌,小说,也写了不少日记,随笔。我写着,文字也记录着、呈现着我的存在。我的存在,是这个大时代里的浪花一闪。我的存在汇入大海,也是海的存在。

可有可无的东西

我工作室里的东西越放越多。不大的工作室里,除了床、沙发、桌子,还有大量的书刊和石头,我想把所有可有可无的,多余的东西丢掉,只留下一张桌子,一张椅子,一台电脑,一个沙发,够我写作和休息用便可以了。这样的想法挺久了,头几个月我处理了睡着也并不舒服的床。这两天我决定行动起来,把多余的东西处理掉。我整理了一大箱子书刊给我爱好写作,也曾发表过一些散文的大妹寄了去,邮费花了将近两百块。正是我经济紧张的时候,有些心痛,觉得邮资太贵了。然后我又把一些再也不想看或没有什么价值的书,找了附近的一位收废品的师傅来收。我帮着他把书刊搬到电梯,从电梯再搬出楼去,出了一身汗,累得双臂酸痛,却也只买了一百六十块钱,还不够寄一箱书的邮资。然而我是感激那位年輕师傅的,临走还送了他一块石头。那石头是我当初花三百多块买来的。我们在搬书时有聊天。我说,这石头送你吧,祝你“石来运转”。他很高兴,犹豫着接受了。那位师傅比我来深圳还要早,当初和妻子收入都不错的,当年都之都附近的房子也不过二千八百块一平方米,一套一百平方的房子首付三四万就可以了,他们有这个钱的,却还是没有买下房子。后来房价越来越高,更是买不起了。我希望他那样辛苦工作着的人,能在深圳有自己的房子。送他石头,一方面是我觉得石头对于我来说已然是多余的了,另一方面也有祝他能赚到大钱,心想事成的意思。

有些书是朋友的赠书,那些书多半是翻阅过的,想一想终究还是当废品处理了,当时也有对不住朋友的意思,可也管不了那么多了。我想我赠与别人的书,别人当废品处理,我是没有半点怨气的。将心比心,也就释然了。自然有些写作质量较高的,关系特别好的朋友的书,是会留下一些,反倒是把那些获得过什么大奖的,一些人的作品丢了,因为他们既不是我的朋友,作品也不是我喜欢得来的,留着也无用处,不如处理了。我自然也想过送人,但又觉得,自己不喜欢的送给别人,也不见得是负责任的态度。我还是希望大家多读文学精品,那些可有可无的,不如忽略掉。

自从有了工作室,到现在有七年之久了,每一次收到样报样刊我都存放起来,收集起来,堆在房间的一角,数量可观的样子。我打量着他们,觉得自己写作还算是勤奋用功的,为什么还没有成为莫言贾平凹啊。当然只是想一想,自我解嘲一下。在写作上,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现实处境,每个人都有着自己的路。坚持着自己的想法,依心去写,写下去便是了。我也在想着要不要把这些没用的样刊样报丢掉,我是很想处理掉的,最终还是没有。我想我要是再无所谓一点的话,这些东西大约也是可以处理的,因为它们的存在似乎也并不能证明什么,反倒有可能会让我沾沾自喜。我期待着将来,一步步的,不再在意那样会影响着我专心写作和生活的人和事儿了,我一个写作的人本该把工作生活之余的时间与精力,全部放到小说中去。

处理掉了那些没用的东西,我感到自己的生命空间也宽敞松快了许多,这是让我高兴的一件事儿。

写小说的人了不起

写小说赚的稿费一般比写诗写散文要多一些,小说可以往长里写,写长了稿费也就多了。这样的想法很可笑,可也很实际。生活无以为继的话总不能饿死自己,让自己生活不下去。我的工资不少,每年有二十来万吧,但上有老下有小的都要照顾,工资还是不够家庭开支的,我必须写小说,赚些稿费。我的稿费也赚不多的,每年加上区里的发表获奖奖励,也不过十万左右。有这十万和没这十万是不一样的,有我可以生活下去,写下去,没有的话我也可以生活下去,但可能就没法安心地写下去了,我得想点别的赚钱的法子。我最想做的是诗人,可写诗很难发表,发表了稿费也少,我不能任性地去做一个纯粹的诗人。我有时也写诗,可我总是责怪自己,怎么又写诗了,浪费时间,浪费感情,不如去写小说。我写小说当然也不全是为了稿费,我还想出名。大家都明白,出了名往往也就有了钱,有了钱就可以生活得好一些。谁不想生活得好一些啊,我必须要生活得好一些。我活可以生活得简单再简单,但家人不行,我不能让家人跟着我受罪,过苦日子。为了家人我必须要写小说。通过写作,我本来可以有赚更多钱的机会,例如给人写传记,写报告文学,但我不想写那些东西,所以我只能写小说。照说我也可以考虑做点别的赚钱,以前我也是开过公司的,但我的心思不在赚钱上,结果开不下去了。没有办法,我只能老老实实地写小说。假如你给我一千万,让我好好享受生活吧,不要写小说了。我想我不会答应的,我必须写小说,这些年来习惯了写小说,虽然有时候我厌倦了写,可是你开出条件让我不要写了,我很难接受。写小说是我的自由,能让我感到我的生命是自由的,有意思的,因此我要写小说。我看了不少别人的小说,我总觉得自己有可能比别人写得好,所以我要写小说。我看了不少别人的好小说,我总觉得要用写小说的方式向那些小说家致敬,所以我要写小说。我写过不少不错的小说,可也写过不少一般般的小说,不管写得好的还是差的,都是我花时间和精力写下的小说,都见证着我写作的过程。小说占据着我的生命,写小说的那个我和生活中的那样我都是我,又不是一样的我。我喜欢那个写小说时的,不一样的我,但那样的一个我往往是不为人知的,别人不知道那样的我多么纯粹,多么难得。在写作时,我感到自己是爱着整个人类世界的,那种爱是真诚的,不像生活中的我,有七情六欲,有着种种问题。因为写小说,我高看自己一眼。如果你也写小说,我也会高看你一眼。我总觉得会写小说的又能把小说写好的人,是了不起的。有人觉得这个明星了不起,那个富豪了不起,我就觉得会写作的人了不起。

写自己的

有初学写小说的人问,小说怎么写,我常这么不负责任地回答,写自己的。什么意思呢?意思是,你想怎么写就怎么写,你认为怎么写好就怎么写好。其实,对于写了不少小说的我来说,我也常问自己,我该怎么写。我的答案也是一直是,写自己的。这是过于笼统的回答,我自己也不满意。写小说的人,也常常是看过古今中外的许多名家小说的人,他应该知道,什么样的小说自己喜欢,什么样的小说好。照着自己喜欢的小说,好小说的标准去写行不行呢?我认为是可以的。初写小说,总是有意无意间地去模仿自己喜欢的作家,喜欢的小说的,这是难免的。跟这个学一点,跟那个学一点,写着写着,可能就写成了自己的风格,有了自己的东西。要达到这一点却是难的,难就难在,你究竟有没有写小说的禀赋,你有没有认真思考一下该怎么去写,你是怎么一篇篇地写下来的。我的写作,走了弯路。我喜欢的作家很多,我不满足于一种写法,以前写作往往是写几篇换一种语气,换一种路子。我的乡村题材的小说是一个路子,我的西藏小说是一个路子,我的都市题材的小说又是一个路子。我有现实主义的,也有现代主义的,也还有后现代主义的,还有不知归什么主义的写法。我用了十多年的时间才明白,我过去的写作原来只是一个练习写作的过程。以后怎么写呢?还是那句话,写自己的。

诺 奖

我们希望国内的作家,我们熟悉的作家或诗人获得诺贝尔文学奖,这似乎更有利于为我们定下一个坐标,方便对照比较。莫言先生获奖时我很高兴,原因似乎也并不是看过他的作品,喜欢他的作品,而是我见过他几次,还向他约过稿子。我也希望余华或残雪能获奖,我给余华做过访谈,给残雪编过他的长篇《最后的情人》。人常常就是这么有局限性的,我就这样。

在和朋友聊天时,我开玩笑地说,我希望自己二十年后也有机会被提名,最好能获奖,这样我就名利双收了,多好。我这样说显得搞笑,我也说我是在搞笑。朋友却说,也没有什么搞笑的,你的西藏小说,尤其是你的《欧珠的远方》写得比谁差啊,或者说谁又比你写得更好呢?好好写吧,我看好你。我说,我清楚自己,我不相信我自己,我没有自信的资本。我有什么条件,有什么可能可以持续地写作,并越写越好,可以在文学上逐鹿中原,问鼎诺奖呢?我已然是一个忘记了初心,变得平庸的写作者了。我骨子里的那份骄傲早被自己视为了无知,我年轻时的拼劲,那股纯粹的精神劲儿早就被现实生活给打磨得像空气一样透明了。我不过还爱着文学,把文学当成自己赖以生存的一种精神上的寄托罢了。我没有什么前途了。除非我天天打鸡血,命运再发生天大的奇迹,我才有那种可能。再说了,我现在的想法也早已和过去不一样了。我以为不管什么样的奖,都不过是一场游戏。严正的也好,搞笑的也好,都不过如此。对于获奖的,不管是彼德·汉德克也好,还是奥尔加·托卡尔丘克也好,要祝福他们,对于没获奖的,米兰·昆德拉也好,村上春树也好,残雪余华也好,要祝愿他们。文学也好,别的也好,正是因为有这样那样的游戏,才显得好玩一些。这个世界也如此。我们可以想象,一个从来不设什么奖项的世界,人类生活在其中该多么無趣啊。

我尊敬那些几十年执着于一件事的人,那些人取得成功是应该的。所有诺奖的获得者,虽说有可能会有比他们更应该获得的,但人们所取得的成果也都是配得上的。很显然,现在给我一个诺奖我会相当惭愧的,这么一想,我觉得自己还是要继续努力写下去,写到六十岁,七十岁,八十岁,不为别的,就为有一天给我颁奖时我可以有自信地去领那个奖。

主 宰

有一天晚上我望着星空想,在这个世界上,谁是人类的主宰?想了许多古今中外的历史名人,想了半天也不能具体到某一个人。通常,在家里,大人是说了算的。在学校,老师是说了算的。在公司,领导是说了算的。在医院,医生是说了算的——但谁又能主宰谁的命运吗?父母给了孩子生命,但并不知道孩子将来会变成一个什么人,能做什么,会经历什么。老师教给学生知识,也无法决定他的未来会成为什么,变成什么人。领导可以让一个员工升职加薪,但无权干涉他的私生活,也不知道他会不会有一天成为自己的老板。医生通过医术解决病人的病痛,却也挡不住病人会变老,会死亡。

看血泪斑斑的历史,我在想,通过一场战争,或是一场运动,死去几千万人,谁是最终的罪魁祸首呢?是谁又让那个人成为了罪魁祸首呢?一个人的童年的不幸,一人遭遇的不平,或者因为一个人的欲望,整个社会风气的败坏,都有可能使一个人受到影响,一个人也都有可能影响整个人类的命运——而且往往是无知的人给予了某一个人表演的舞台,给予他不该有的信任和支持,结果却发现他欺骗了大家,毁了大家,是魔鬼的化身。

只有个体的,保持相对个体的,自我的,追求自我的,才是健康的,有利于每个人的。绝不要相信谁可以主宰你的命运,你的命运在你手中。文学艺术最根本的精神指向,应该是个人的,倾向于个人的,自我的,倾向于自我的表达。

控 制

有无形的力量控制着每个人的思想情感,影响着每个人人的选择与命运。

那是一种什么样的力量呢?很多人想不明白,看不清楚,却感同身受。人人都明白,饥饿到极致会发生人吃掉人的事情,战争会使一个人杀死另一个他原本陌生的,甚至是熟悉的人,经济危机会让一些人破产自杀,极端的爱恨会让人失去理性成为罪犯,自然灾害以及疫病也会让人大批地死亡,但并不是每个人都会想一想,为什么人类发展到文明程度已经比较高的今天,仍然会有过去发生过的事会重复发生?

一个被殖民,被役的国家需要解放,由自己的人民当家作主,因为外来者毕竟不是自己人。一个人相对于另一个人,相对于所有人也需要解放,因为自己要做自己的主人,谁都不喜欢被别人,被外部的某种力量所控制。每个人都当通过自己一生的努力,去追求那个小小的自我,成为一个真正独立自主的人,尽可能地摆脱那种控制自己生命自由的力量。那种力量可能来自于父母对自己盲目的爱,来自于长者或老师并不见得正确的谆谆教导,来自于某个社会团体或政党的偏面的主张,当然也会来自于人人都有的欲望,来自于一个正常人生存与发展的,活下去,活得好一些的压力。

人往往并不能真正摆脱他生存于世必然会出现的,影响他获得自由的那种无形的控制力,这有点儿像人不能够摆脱地心的引力。但人是可以飞到月球上去的,人也总归是有机会,尽可能地活成自己想要的样子的。控制好自己,不要过于在意和爱着,依赖着那些对你有害的,最终会让你变得随波逐流,甚至像行尸走肉一样的力量,不断地努力学习,充实和丰富自己,不断地做事,积极投入生活,做个自己想要做的自己。

健康正常的社会,追求自我的人应该是被理解,被尊重,被赞扬的。

苦 恼

读书的人家里的书可以多,别的东西可以没有。过去的我,有相当长的一段时间爱上了收藏,石头啊,砚台啊,笔筒啊,奇花异草啊,工艺品啊,我甚至还想过养只鸟儿,每天看着它赏心悦目。我的工作室里,堆得满满的都是想方设法,费尽心机曾经收集来的东西,那些东西都是花工夫的,花钱的,有些也确实是好东西,曾经带给我惊喜和快乐,可现在看来,那些东西占了我的书架和书桌,占了我阅读和写作的空间,似乎是些无用的东西了。丢掉,有些不舍得,送人,也不知谁又会喜欢那些东西,送给别人会不会成为别人的累赘。回顾以前的我,那时候我一个人生活,自由自在,所拥有的东西也不过是一台电脑和一些喜欢的书,往往两个提包便可以盛下,打一辆车便可以搬个家,坐上火车便可以去往另一个城市。现在我的苦恼在于,我拥有了太多可以本可不必拥有的,而那些东西又曾是自己喜欢过的,舍弃他们仿佛是对自己过去的背叛。

透 支

有的人想要达成一个目标,会拼了命的去做事情,结果忘记了按时吃饭和休息,结果透支了身体的健康,虽然后来也达成了目标,获得了成功,可身体却坏掉了。一个人赚得少,花得多,这会造成金钱方面的透支,这样的透支要想填补回去,意味着要借钱维持生活,要赚更多的钱来还债。借来的钱是要还的,如果不能及时的还回去,即意味着失信。一个人想着去赚更多的钱,有时也意味着可能走向邪路,做出违背良心的事情。经常被人透支的,还有人与人之间的感情。一个人一再向另一个人借钱,虽然有着这样那样必借的理由,对方也可以借给他,但他还是透支了对方的感情。

人要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想一想,自己究竟透支了什么。

吃 亏

虽然说吃亏是福,可世上并没有多少人真正想要吃亏的,除非他是一个傻子,要么他是一个境界超高的人,并不在意一些物质方面的得失。对于普通人来说,人人的心里都有个天平称量着别人。有的人不愿意吃亏,沾点儿光也会心里不安,这样的人是可以交到真心朋友的。有的人只愿意沾光不愿意吃亏,这样的人往往是没有什么朋友的。有的人可以吃亏也可以沾光,这样的人往往朋友更多一些,他们相信,水至清则无鱼,人至察则无朋。我是那种沾了点光就心里就有些不安的人,但我喜欢可以吃亏也可以沾光的人,我觉得他们比我大气。

记 录

每天晚上回到工作室里,如果不想阅读,不想写小说,却又想要写点什么,便写一写随感了。以前我写日记,往往会记下一天里重要的事,和谁见了面,看了什么书,写了什么东西,去了什么地方。现在写日记早已被写随感取而代之。每一次写,犹如自言自语。每一次写,也都有着一副想与这个世界谈谈的潜在心理。写日记,记下生活的轨迹。写随感,记下思考的轨迹。我想象五十年以后,如果有人看到我写下的这些东西,会不会也感到有那么一点儿意思呢?我看过加缪三卷本的《加缪手记》,收获良多。也曾看过契诃夫的一本薄薄的谈创作的札记,也挺有收获。我还看過托尔斯泰写过的一部《生活之路》,非常喜欢。卡夫卡等一些作家也写过一些随笔,写得有灵性。透过一些只言片语,常常能看到作家的三观,发现一些特别的东西。对照那些大家所写的东西,难免会感到自己所思所想的平淡无奇。不过记下来,回头看时,终究还是能看到一些过去的影子,那个影子,代表着我灵性的,素朴的,思考着,感受着,活着的形象。我想,记下自己的所思所想,大约是作为作家的一门功课。

支 持

昨日,原来报社的一位老同事约我说聚聚。我说,不好意思,我要写作,咱们改天再聚。今天,是中秋节,孩子打电话说,爸爸,回家吃饭啦。我说,晚上吧,宝贝,晚上一起吃饭。为了把写作进行下去,我已经准备了好多天,不想被一些事干扰,我得满足写作之神向我提出的各种无理要求。上午十点多的时候,为了积蓄能量,我安排自己休息,希望下午能写成。今天上午十点前,我回复了一些朋友的节日祝福,顺便也为老婆的网购发了一则广告。今年买了大的房子,还欠别人十万块没交,一个月后要交的,我们都有压力。爱人这个月做起了网购,代理一种日本产的面霜,天天忙活。我不希望她太辛苦,所以愿意帮她一下。一位文友在微信上留言,说得好:你爱人支持你写作,你支持她再创业。我觉得这话说得很对。我的广告,能不能帮老婆卖出去货并不太重要,重要的是我也要表示对我爱人的支持。人是相互支持的,那怕是家人之间。

写短文

写短文,也叫写随笔。找个主题,有感而发,三五百字,一气呵成,不亦快哉?诸君不知,我写短文,有着苦衷。多年来养成了写的习惯,不写不快。时间与精力,或者说状态,不充许我写一个短篇小说,一个中篇小说,甚至一个长篇小说时,我会感到时光虚度,却没有记录下所思所想,便会遗憾。为了填扑无边无际的内心的虚空,为了与孤独感作伴,于是我便写一些短文。不写会要了命吗?当然不会的,但不写总觉得不吐不快,不写不快。我感到自己面对着巨大生活压力还能坚持写下去,多亏了我还能充许自己一篇篇地写那些小短文。写,像嗜烟,嗜酒者一样,是有瘾的。写,像是刻进了掌纹似的,成了命定的部分。

从 前

从前我是一个好人,现在的我所认为的好人。那时候的我眼里心里几乎就没有什么坏人,也没有不好的人,我认为所有的人都应该是我的朋友。我认为人总是在变化的,过一些时间他们终会和我达成一致的,或者,他的所作所为,总归有着他的理由的。因此别人损着我的时候,误会着我的时候,恨着我的时候,我总不是以为意的。为此不少人也曾说我是个好的人,也有一些人不大能接受那样的我。

现在的我不再是从前的那个我了。我相信了这个世上是有坏人,有着不好的人的,我决然是不可能受到所有人的欢迎的,我也不必期望着与所有人做朋友的。我甚至有了一些“报复”的心,认为对我不好的人,我是不该再如从前那样,不分敌我,一味地对别人好的,因为那会让一些真正对我好的人伤心。

现在,我是比过去成熟了一些了。我接受了有些面目可恶的自己,并觉得以前的我是在冒充好人了。确乎,我从前大约是照着圣人的一些标准去要求自己的,现在我彻底认清了自己的面目,我不过是一个凡夫俗子而已。

如此,甚好。可有时,我还是忍不住会怀念从前的那个自己,仿佛从前的那个自己,对于现的我只有摇头叹息的份儿了。

阅 读

阅读,必须阅读,才可以打开自己,丰富自己,才有可能进步,才有可能把写作进行下去。一位作家不能一味强调写作的重要,虽然写作对于作家来说意味着一切,实际上最重要的不是写作,而是阅读。很多人认为,生活是写作的源泉,这不一定是对的。生活固然重要,但阅读是作家的第二个生命。如果一位作家感觉自己写得不够好,那么多半是因为他还没有从浩如烟海的书中吸收到对他真正有用的东西。尽管阅读比生活,比写作要轻松得多,但阅读要占去一位作家大量的时间和精力,而最终他会发现,这是非常值得的。一位擅于阅读的人,不仅仅是会选择阅读什么,而是可以阅读一切。

超 越

超越意味着比满分还要多出来,意味着本来只能用双足直立行走的人可以生出翅膀飞起来。这自然是困难的,对于有些人来说简直是痴人说梦,但实际上却又不是可能的。超越即意味着打破常规,因此满分这个框是框不住它的,它也会打破一些人的固座见,带给人惊奇和欣喜。超越并不困难,人的一生基本上是在自我超越的过程中。超越也非常困难,因为每个人的能量总是有限的,要运用好有限的能量去做一件超越前人的事,当然要竭尽所能,付出一生。有些人是无法越超的,如卡夫卡和凡高。人也只能成为自己,无法成为别人。每个人都是他自己,又不是他自己。对于一个超越了自我的人来说,他就不再是普通意义上的他自己,他还成为了他想象中的,甚至是他意料之外的自己,成为了别人想象中,感受中的他,那样的他是会放射出光芒的,是会温暖和照亮一些人的。超越即意味着飞得更高,爱得更多,付出得更多,得到的更多。

【作者简介】徐 东,男,1975年出生于山东郓城。中国作协会员,一级作家。出版有小说集《欧珠的远方》《大地上通过的火车》《新生活》《藏·世界》《想象的西藏》《有个叫颜色的人是上帝》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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