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华传统“吟诵”研究述评

2020-02-26 04:41李卫军孙露
商丘师范学院学报 2020年11期
关键词:吟诵常州传统

李卫军 孙露

(1.商丘师范学院 人文学院,河南 商丘 476000;2.商丘师范学院 教师教育学院,河南 商丘 476000)

中华传统“吟诵”本质上是古人依据汉语特点,在长期实践中形成的创作、欣赏、学习汉语古诗、文、词的方法,是汉语古诗、词、文的独有读书方式。中国古典韵文,特别是诗词都有很强的音乐性与节奏感,而吟诵则可以通过强化诗文的语言声韵美,增强人们的学习与理解效果,所以被古人广泛采用。吟诵在古代主要通过私塾或家学的方式口耳相传,但进入20世纪以后,随着西式教育的传入,特别是白话文运动的兴起,古典诗文词的创作形式渐趋式微,加之后来又受到历次政治运动的冲击,失去生存环境的吟诵渐成绝学。所幸的是,随着20世纪90年代以来传统文化复兴的浪潮,作为学习古诗文词最好方式的吟诵也再次引起人们的关注;近年来,保护和传承传统吟诵文化的呼声越来越高,而其研究也呈方兴未艾之势。约而言之,有三个层面:一是对吟诵的保护与传承,从广义上讲,对于吟诵的研究、推广都有保护与传承的性质,我们此处所谓保护与传承,主要是指认识到吟诵有成为绝学的风险,从而呼吁人们自觉保护吟诵,特别是对传统吟诵进行有意识的采录、调研工作;二是对吟诵本体的研究,包括吟诵的内涵、流派、意义,等等;三是吟诵在当代的运用与推广。

一、吟诵的保护与传承

受五四新文化运动的冲击,吟诵这种行之有效的古诗文词读书法也为受西学影响者所唾弃,从而逐渐式微,而这也引起了有识者之担忧。赵元任先生就感叹:“令人遗憾的是,吟诵诗和散文已很快变成一种无望的艺术。”从而呼吁:“立即到野外去,在那些快要消亡的传统灭绝之前进行采集和录音工作,这也是一件重要的事情。”[1]105-110而赵氏积极进行吟诵研究,并作了许多记谱、录音工作,他的《常州吟诗的乐调17例》即是根据自己吟诵记录的常州音吟谱,现已经是吟诵研究的重要资料。朱自清先生也说:“五四以来……青年教师都不敢在教室里吟诵古文,怕人笑话,怕人笑话他落伍。”以至于自五四后学校废除吟诵不过十余年,便有清华高才生认为“吟古文”是“无意义”的事。所以朱先生说:“这也是教学上的一个大损失。古文和旧诗、词都不是自然的语言,非看不能知道它们的意义,非吟不能体会它们的口气。……现在多数学生不能欣赏古文旧诗、词等,又不能写作文言,不会吟也不屑吟恐怕是主要的原因之一。”[2]54从而呼吁在学校教学中恢复吟诵的方法。而唐文治先生于20世纪30年代、40年代两次录制吟诵唱片,为当今的吟诵研究保存了重要资料。而更多学者,如俞平伯、叶圣陶、夏丏尊、黄仲苏、钱基博等,则从不同角度肯定了吟诵对于学习古诗文的优长(1)如俞平伯《略谈诗词的欣赏》:“当时之感既托在声音,今日凭藉吟哦背诵,同声相应,还使感情再现。反复吟诵,则真意自见。‘目治’即一般的阅读,仅能达到泛览的水平。只有‘耳治’即朗诵或吟哦,才能深入地理解作者的真意。”黄仲苏《朗诵法》批评当时国文教师只重解释分析,认为只能得文之粗:“盖因诗词文赋莫不有声有色,色可得而讲授,声则非吟、诵、咏、讽,不能领悟。其风度之隽雅,情致之美妙,与夫旨超之深远,皆非诵之于口、得之于耳,不能传授于心也。”叶圣陶《〈精读指导举隅〉前言》认为,语文学科不应该只用心与眼学习,“须在心与眼之外,加用口与耳才好。吟诵就是心、眼、耳、口并用的一种学习方法”。,从而呼吁更多人保护与传承吟诵。而唐文治、钱基博等还通过吟诵教学,传授生徒,为吟诵的传承保存文脉。

应该说,五四以来,吟诵所面临的生存环境虽然严峻,但传承毕竟未有断绝,许多有旧学根底的老师宿儒尚在。而上述研究者都是当时著名的学者、教育家,很多人本身即擅长吟诵,他们对于吟诵的呼吁以及研究,虽然不能改变社会对于吟诵的偏见,毕竟还能使吟诵的传承不至断绝。“文革”期间,对于传统的割裂,使吟诵的研究近乎断绝,而接受过私塾教育的吟诵传承者的相继离世,也使吟诵这种靠口耳相传保存的技艺有成为绝学的趋势。所幸的是,“文革”结束后,70年代末到80年代,吟诵再次得到有识之士的提倡,华钟彦先生就是较早呼吁保护和传承吟诵的学者之一。华先生不仅围绕吟诵研究写了多篇论文(2)华钟彦相关文章有:《发扬古典诗歌传统拯救古典诗歌危机》,《中州学刊》1981年第2期;《关于近体诗的读法》,《唐代文学论丛》(第4辑),陕西人民出版社1983年版;《唐诗吟咏的研究》(与李珍华合作),《中州学刊》1985年第5期。,还在1982年西安召开的唐代文学年会上“大声呼吁唐诗写作与吟咏的重要性,得到与会名家的共鸣。会后,秘书处鉴于吟诵古法行将断绝”,委托华先生“组织唐诗吟咏研究小组,以继承发展古法吟咏”。华先生以此为契机,广泛搜集名家学者的吟咏文献,并希望能写出“吟咏的师承”,为我们当今的研究保存了珍贵的吟咏资料[3]。陈炳铮先生也认为:“吟诵本身就是一种很宝贵的民族艺术遗产,然而长期以来它是被疏远了。”从而呼吁“对这种已有的民族艺术形式进行探索与研究,使它能融合新机,别开生面”[4]。80年代前后,还有不少学者对吟诵进行研究与肯定,如唐文治先生高足钱仲联等,希望以此引起人们对吟诵的重视,但是曲高和寡,终究未能形成时代风气(3)此时期相关研究有:钱仲联、徐永端《关于古代诗词的艺术鉴赏问题》,《古代文学理论研究丛刊》(第1辑),上海古籍出版社1979年版;公木《歌诗与诵诗——兼论诗歌与音乐的关系》,《文学评论》1980年第6期;何瑞澄《关于古典诗词的吟唱》,《广西师范学院学报》1987第1期,等等。。

20世纪90年代以后,特别是进入21世纪以来,随着老辈吟诵学者的逐渐凋零,传统吟诵的传承与保护显得愈发迫切;另一方面,随着国学热的逐渐兴起,作为学习和欣赏古典诗文最为有效的手段,吟诵的认可与关注度与日俱增。传统吟诵多以方言吟咏,具有较鲜明的地方特色,因而90年代以来兴起的吟诵保护热潮多关注地方吟诵调的采录、普查与初步研究。常州吟诵自赵元任以来递有传人,秦德祥自20世纪80年代以来即进行常州吟诵的采录工作,除对采录工作进行总结反思外,还作了初步研究,撰写了系列论文(4)秦德祥《常州吟诵音乐的采录与初步研究》,《中央音乐学院学报》2001年第2期;《常州吟诵的采录与思考》,《常州工学院学报》(社科版)2009年第5期。秦德祥还出版有《吟诵音乐》一书,收录了一系列与吟诵有关论文。。而常州吟诵2008年被评为国家非物质文化遗产,除地方政府的支持外,与秦德祥等常州吟诵传人的呼吁与努力也密不可分。而吟诵能获批国家非物质文化遗产,说明其保护也进入了国家层面。其最显著标志一是2010年1月中华吟诵学会成立,二是同年12月“中华吟诵的抢救整理与研究”获批国家社会科学基金重大项目,由叶嘉莹教授负责研究,赵敏俐教授负责抢救与采录。截至2015年初,赵教授团队共采录700余位吟诵传人,上万首作品,为吟诵的传承与保护作出巨大贡献[5]。而国家的重视反过来又刺激了各地保护吟诵的热情,李秋新、丁彦、樊倩等对常州吟诵的现状与保护传承进行了进一步研究(5)可参考以下文章:李秋新、董倩《论常州吟诵的保护与传承》,《江苏理工学院学报》2014年第5期;丁彦《非物质文化遗产在地方高校传承的路径与对策研究——以“常州吟诵”为例》,《大众文艺》2018年第20期;樊倩《常州吟诵的现状与保护传承分析》,《北方音乐》2019年第19期。,陈演对粤语吟诵的发展历史作了梳理,黄莉对安徽桐城吟诵的采录及传承现状作了调查,陈望凡对惠州市吟诵的现状进行调研,黄晓涛对福州吟诵调的现状及特征进行分析,陈江风对中原吟诵进行了详细考察(6)可参考以下文章:陈演《浅析粤语吟诵发展历史及粤语吟诵方法》,《理论月刊》2014年第8期;黄莉《桐城吟诵生态采录与文化传承现状调查及思考》,《大众文艺》2017年第7期;陈望凡《惠州市吟诵现状与发展研究》,《惠州学院学报》2017年第2期;黄晓涛《福州吟诵调现状及其活态特征与成因分析》,《中国音乐》2017年第2期;陈江风《中原传统吟诵的调查与发现》,《寻根》2019年第2期。,等等。除了对地方吟诵的采录与保护,还有学者从总体上提倡恢复吟诵传统,如羊淇倡导中华传统诗歌的吟诵、康锦屏主张复兴传统吟诵学、徐健顺宣讲我们为什么要吟诵、宗琼对如何保护传承吟诵艺术作了初步思索,等等(7)可参考以下文章:羊淇《提倡中华传统诗歌的吟诵》,《常州工业技术学院学报》1996年第1期;康锦屏《论复兴传统吟诵学》,《北京教育学院学报》(社会科学版)2008年第1期;徐健顺《我们为什么要吟诵》,《语文建设》2010年第4期;宗琼、汤淼《如何保护和传承中国古典诗词吟诵艺术初探》,《北方音乐》2014第13期。。

总之,传统吟诵自新文化运动以来,其发展迭受冲击,端赖历代有识之士的呼吁与保护,其传承才能绵绵不绝,而终于在大力弘扬传统文化的今日,得以被普遍认可。

二、吟诵本体之研究

关于“吟诵”本体的研究,首先表现在对其内涵的揭示。中国传统的思维方式重视形象思维,多直观感悟而少逻辑归纳。因此,很多概念,大家只是在约定俗成、心照不宣的基础上使用,而很少对其内涵作出清晰的界定。吟诵亦是如此,古人不但没有定义,而且在不同场合会用意义相近的词来表示同样的内容,如吟咏、吟唱、吟哦、讽诵,等等。直到近代,朱自清、朱光潜、郭沫若还分别以朗读、吟读、朗诵来指称我们所说的吟诵。这种内涵的模糊性在古人那里并没有问题,但对于今天的研究者来说却有很大麻烦,如果大家对于吟诵的内涵理解互异,那大家就失去了对话的基础,因此,给“吟诵”下定义就成了很多学者的迫切任务。

从一般意义上讲,吟诵就是传统诗文的诵读方式。那么,这种诵读和一般的阅读有何区别?赵元任先生认为:“所谓吟诗吟文,就是俗话所谓叹诗叹文章,就是拉起嗓子来把字句都唱出来,而不用说话或读单字时的语调。”[6]7郭沫若先生也认为,吟诵“是无乐谱的自由唱”。他们都指出吟诵的一个重要特点就是出声唱。赵元任还说:“中国的吟诵是大致根据字的声调来即兴创作一个曲调,而不是严格照着声调来产生一个丝毫不变的曲调。”[1]7强调吟诵一方面要遵循汉字的声调规律,如平长仄短等,另一方面又有很大的自由度,同样是平声,不同的人吟诵的长度可以不同,甚至同一人在不同的情境下吟诵长度也会有别,即所谓“即兴创作”。这虽然还不是严格的定义,但已经敏锐地把握了吟诵的本质特点。陈少松又从“吟”和“诵”的区别角度,进一步分析吟诵的内涵,他认为“所谓‘吟’,就是拉长了声音象歌唱似的读”[7]3,而“所谓‘诵’,就是用抑扬顿挫的声调有节奏地读”[7]7,而他特别强调吟诵为什么是“象歌唱”,他认为有两个原因:一是无乐谱可依,二是无乐器伴奏。这实际上是对赵元任“即兴创作”的进一步解释。王一景也认为,要理解“吟诵”内涵,须“将‘吟’与‘诵’二者概念结合,将‘吟诵’解释为带有一定的高低错落的腔调以及节奏特点的读书方法”[8]。秦德祥也认为:“吟诵,是一种介于诵读与唱歌之间的汉文古典文学作品口头表现艺术方式。”[9]在强调吟诵与一般阅读及唱歌区别的基础上,又指出其适合对象是“汉文古典文学作品”,而表现形式则是“口头表现”。秦德祥虽然认可“吟诵”不同于“唱歌”,但又特别突出了“吟诵”的音乐属性,他说:“吟诵最为本质的属性当是音乐,而非语言。”[10]59赵敏俐并不同意这种说法,他认为:“传统吟诵是以语言为本位的口传艺术,其核心在于它强化了语言的声音意义。这又包括在两个方面,第一是语言的声调意义,第二是语言组合的节奏意义。”[11]也就是说,对于吟诵而言,语言,或者说语言的声调与节奏意义才是第一位的,而音乐虽然有它的作用,但只能居于辅助地位,如果把音乐放在第一位,那吟诵就与歌唱没有区别了。刘勇刚则综合前人之说,对于“吟诵”作了更为明晰的界定:“吟诵是一种依据文字的声调行腔使调的读书法,是介于诵读与唱歌之间的汉文古典作品口头表现艺术形式。从音乐的原理说,‘吟’是用一个长音或是数个音连缀成的‘拖腔’长言咏叹,节奏较舒缓;‘诵’是用一二个短音急读,节奏较快,不拖腔。平声字多吟,仄声字多诵。‘吟’与‘诵’交错在一起,相间而行,宽紧相济,相反相成,是吟诵在音乐节奏方面总体上的情形。”[12]这种界定基本上符合传统吟诵的实际,可以为学界进一步研究提供对话基础。

关于吟诵本体的研究,吟诵流派也是一个重要方面。华锋先生认为,当下的吟诵可以分为四派:“以北京戴学忱先生、湖北侯孝琼先生为代表的学人,在传统吟咏的基础上,吸收了民歌的演唱技巧,修复为全新的吟咏模式;以马鞍山盘石先生为代表的学人,在传统吟诵的基础上,引进了西洋音乐的演奏技巧,创作出以全新的交响乐、摇滚乐为表现形式的吟咏模式;以台湾王更生先生为代表的学人,呈现给我们的是没有任何师承背景,只是依据自己对古典诗歌的理解以及对传统音乐、戏剧的知识,独自创作的自度曲吟咏模式;以天津叶嘉莹先生、北京屠岸先生为代表的学人,是原汁原味的、‘土得掉渣’的‘私塾调’吟咏模式。”[13]应该说,这四种吟诵模式在当今的吟诵界确实存在。赵敏俐先生认为,前三种模式并不符合我国古典诗文“吟诵”的实际,他建议把前三种称为“普通话吟诵”或“新式吟唱”,把最后一种称为“传统吟诵”,而这才是当前吟诵保护与研究应该关注的重点[11]。

关于“传统吟诵”的研究,目前影响较大的有常州吟诵调、唐调、华调、叶调等。常州吟诵调2008年被列入国家非物质文化遗产,其创立者为赵元任先生,赵元任有《常州吟诗的乐调十七例》一文,先分析了常州话的声调表、声母表和韵母表,接着记录了17首诗的乐谱(配有赵先生吟诵录音),并结合这些例诗分析了古诗和律诗吟诵的差异,以及常州吟诵相对于其他地方吟诵在音乐上的特点[14],为常州吟诵调的发展奠定了良好基础。秦德祥作为常州吟诵的国家非物质文化遗产传承人,出版有《“绝学”探微——吟诵文集》《吟诵音乐》《赵元任、程曦吟诵遗音录》《道德讲堂·吟诵篇》《吟诵教程》《学一点“常州吟诵”》等六部与“常州吟诵”有关的著作或论文集,从常州吟诵的传承、采录、保护、特点、价值等角度进行了全面研究,为常州吟诵的传承发展作出了重大贡献。屠岸也是常州吟诵的传承人,有《常州吟诵 千秋文脉》一文,结合自己自小学吟诵的体会,就常州吟诵的音韵、音调特点,以及“吟”与“诵”的区别角度进行介绍[15],颇具启发意义。此外,范炎培有《常州吟诵探析》、金丽藻有《基于常州吟诵的方言异读研究》等,都有一定价值。

唐调创立者为唐文治先生,唐先生结合桐城派古文理论,于1924年出版专著《读文法》,并于1948年灌制《唐文治先生读文灌音片》十片,为唐调的创立奠定基础。朱立侠有《唐调:桐城派吟诵法之代表》,指出唐调的特色有三,即“细分文体”“明辨性质”“讲究文气”,指出唐调“构建了中国最早的完善的吟诵体系——声音—文气—神情—境界,并指明了相应的探求方法——因声—求气—得神—入境,为吟诵学的发展作出了重要的学术贡献”[16]。其专著《唐调吟诵研究》在对唐调吟诵传人采录基础上,对唐调吟诵的特点、规则、方法等进行了全面探讨,着重研究了其腔调和读法,堪称唐调研究的集大成者。此外,在传承发展方面,有苏州大学童琳硕士论文《经典诵读教育的传承与发展——以唐调吟诵的传承为例》、萧善芗《唐调及其传承琐记》等。在吟诵理论方面,则有朱立侠《唐文治的吟诵理论》、魏嘉瓒《唐调吟诵的三个要素》、宋振琨《儒道思想视野下的“唐调吟诵理论”》、朱光磊《唐调吟诵的文体腔格与四象理论》、薛莉娅《唐文治古诗文诵读法的理论与实践》等。在普及推广方面,则有赖国辉、赵玉霞《论唐文治“三十遍读文法”对语文教学的启示》,徐忠宪、胡正访《唐调:语文吟诵教学的瑰宝》等。应该说,因唐文治先生为教育大家,唐调传承有序,且多名家,如唐兰、吴其昌、王蓬常、朱东润、钱仲联、唐尧夫等,所以其研究已经非常深入全面了。

华调创立者为华钟彦先生,他自20世纪80年代即呼吁传统吟诵的保护与传承,其本人撰写有《关于近体诗的读法》《唐诗吟咏的研究》等文章,总结出唐代古近体诗吟诵的基本法则:平长仄短,二四为重;声情一致,古近皆同[17]。对于合律的近体诗,按照仄起七绝、仄起七律、仄起五绝、仄起五律、平起七绝、平起七律、平起五绝、平起五律,分别举例教导吟诵之法,即华调之八大基本调。对于不太合律的近体诗以及古诗,也提出了吟诵的原则,为华调的创立奠定基础。华锋先生为华调第二代传人,有《论华氏吟诵调及其特点》《华氏吟诵调的特点》等文章,对华调的传承、理论与实践、特色进行了细致分析。他还有专著《吟咏学概论》,对吟咏的界定、起源、意义及与音乐的关系作了深入而全面的分析,第五章而后则以华调的基本理论讲述各种诗体的吟诵方法。可以说,华锋先生无论在理论还是实践方面,都为华调的发展作出重大贡献。此外,曾庆中有《华钟彦与古诗词吟诵》,探讨华钟彦吟诵调的传承,推测可以溯源至桐城派之吴汝伦,但尚缺乏关键证据。此外,杨娜有《华氏吟诵调:吟必有法,吟无定法》、孔漫春有《华钟彦教授的古诗词吟咏》,都为华调的研究作出了贡献。

叶调的创立者为叶嘉莹先生,叶先生有《吟诵、背诵与传统文化教育》《谈中国旧诗之美感特质与吟诵之传统》等文章,指出吟诵先要掌握基本的原则,即“声音的平仄、节奏和停顿”[18],在此基础上再融入自己的体会。她说:“吟诵就是把你自己对于一首诗的体会结合诗歌本身的平仄格律表现出来。”[19]叶嘉莹特别强调“兴”,也就是作品对于人情志的感发作用,每个人对作品的理解不尽相同,在符合基本规律的基础上,每个人吟诵的调子可能会有不同,所以她特别强调“吟诵不是歌曲,没有固定的调子”[18]。关于叶调的研究,冯蒸有《叶嘉莹吟诵理论新探》一文,对叶调的形成与界定进行说明,并着重从“汉字读音、吟咏旋律、读诵节奏”三个方面分析了叶调的特点,分析较为深入。华锋先生有《论叶嘉莹先生的传统吟诵》,肯定叶嘉莹的吟诵是最正宗的传统吟诵,代表传统吟诵的最高水平,并对其吟诵理念进行了分析。另外,刘静、王萍有《古 诗 吟 诵 的 韵 律 分 析——以叶嘉莹吟诵为范本》、李怡有《叶嘉莹古体诗吟诵在古诗词艺术歌曲演唱中的运用》,都从应用角度肯定了叶调的价值。

关于吟诵的本体研究,还涉及学习吟诵的意义。研究吟诵者,或多或少都会涉及对吟诵价值的论述,华钟彦先生认为,要注重吟诵(华先生称之为吟咏),其理由有三:第一,“吟咏是深入诗歌的最好门径”;第二,“吟咏是创作诗歌的基本功”;第三,“吟咏是诗歌的艺术表现之一,诗歌是艺术,吟咏也是艺术,二者的关系难解难分”[17]。应该说,这三点抓住了吟诵对于学习古典诗歌最为核心的作用。陈少松先生认为,学习吟诵具有重要意义,具体表现在以下方面:第一,(吟诵是)鉴赏古典文学作品的重要手段;第二,吟诵是写作的入门途径;第三,吟诵是民族音乐的基础;第四,吟诵是祖国的一门绝学;第五,吟诵有益于身心健康[7]10-16。华锋先生也充分肯定吟诵(亦称为吟咏)的价值,具体表现在:第一,吟咏是古人学习诗歌的门槛;第二,吟咏是深入体会、欣赏古典诗歌的重要方法;第三,吟咏是学习诗词创作的最佳途径;四、吟咏有助于“陶冶性情、增强修养”;第五,吟咏是传播中华礼乐文化的重要工具;第六,经常吟咏有助于健康[20]36-66。应该说,几位先生对于学习吟诵的意义的论述已经比较全面了,其他还有不少学者论述研究吟诵的意义,如裴亚红《吟诵古典诗词的意义》、尹小珂《浅析“吟诵”及其当代意义》、董奕含《传统断裂与大众文化——吟诵研究的现实文化意义》等,具体表述或有不同,但主要内容基本上不出几位先生所论,不再一一论述。

三、吟诵在当代的运用与推广

吟诵在当代的运用与推广,首先遇到的麻烦就是语言关。许多传统吟诵调,如常州吟诵调、唐调等,都具有明显的方言色彩,即便是方言色彩不太鲜明的华调等,也要关注入声字等问题,这对从小学习普通话,不具备古汉语知识的学生来说,普及就有些困难。叶嘉莹先生作为传统吟诵调的代表,就说:“我们现在最需要做的就是以普通话为基准的吟诵。这不是说我只会说普通话,是因为我想推广一个在全国都可以行之有效的吟诵,我们只能够以普通话为准。”[19]所以叶先生讲吟诵,就是在不讲入声的情况下,用普通话的语音,尽量将有平仄入声的格律诗读得合乎格律。赵敏俐先生也认为:“抢救、保存、研究传统吟诵,发展普通话吟诵就是当下吟诵发展必须要走的道路。”[11]他还认为,传统吟诵虽然有方言的差异,但其对象都是中国古诗文词,自然也有一些基本的、共同的规律要遵循,这些规律同样是推广普通话吟诵的基本原则,“传统吟诵是普通话吟诵的基础,二者不是对立关系,而是传承关系”[11]。研究、传承传统吟诵,大力发展普通话吟诵,这是赵先生为吟诵普及提出的对策。而在普通话吟诵的研究与推广方面,徐健顺教授功不可没,他出版了《普通话吟诵教程》一书,并撰写有《吟诵的规则初探》一文,提出了普通话吟诵的“一本九法”。所谓“一本”,指“声韵含义。吟诵之本,即吟诵的目的、归宿,是把诗文的含义真实完整深刻地传达出来。吟诵的时候,尤其要运用声韵手段,传达声韵含义。”[21]而所谓“九法”,即“依字行腔”“依义行调”“入短韵长”“平长仄短”“平低仄高”“文读语音”“腔音唱法”“模进对称”“虚实重长”[21]。而他本人积极开展各种吟诵讲座、举办吟诵培训,从理论到实践,为普通话吟诵的推广作出重大贡献。

吟诵在当代的运用与推广,除了普通话吟诵的兴起,还表现在古诗文词课堂教学中吟诵的回归。随着传统文化复兴的浪潮,吟诵开始在全国语文课堂教学遍地开花,得到越来越多教师的关注。而不少老师把自己在吟诵教学中的体会写成文章,以期通过分享更好地促进吟诵在语文教学的运用。这些文章有从整体上对吟诵教学的关照,如杨定明《吟诵、知意、悟情——论传统的吟诵方法在古诗词教学中的运用》、刘亮《吟诵在高校古代文学教学中的作用》、陆有富《传统吟诵在中国古典诗歌教学中的应用》、苗玉洁《高中语文古诗词吟诵教学研究》、孟继荣《吟诵教学在中学语文教学中的运用策略》、刘东生《经典吟诵:初中文言文诵读教学实践》、郭海吉《吟诵:小学古诗词教学的独门绝技》、李晓霞《小学古诗词吟诵教学策略实践研究》,等等;也有通过具体篇目的吟诵教学分享自己的体验,如张荣《诗画成意境、吟诵出真知——〈枫桥夜泊〉教学有感》、汤瑾《吟诵与再现——〈春江花月夜〉教学案例》、陈瑶《常州吟诵视角下〈忆江南〉教学策略初探》、王雨容《杜甫〈登高〉吟诵教学论略》、郎瑞萍《以传统吟诵为核心的古诗教学新方法初探——从〈登鹳雀楼〉说开去》,等等。在知网上,这类探讨吟诵和教学关系的文章有一百余篇,内容非常丰富,或比较吟诵相较其他常规教学方式的优势,或探索吟诵在古诗文词教学中的实施策略,或分享具体教学案例的感悟。而其作者,也涵盖了从小学语文教师到高校教师等各个层次。应该说,除了少数作者的文章,大多数文章理论深度并不高,而且同质化比较严重。但是,正是他们持续不断的教学实践与努力,才使得吟诵的推广与普及成为可能。

吟诵在当代的运用与推广,另一个重要表现就是各种吟诵教材的陆续编定与出版。吟诵随着传统文化的复兴,得到越来越多的关注,并进入了大、中、小学的语文课堂,但它毕竟中断了许多年,目前全国也没有统一的吟诵标准,吟诵课应该教什么、怎样教,也就成为一个问题。为了解决这一问题,许多吟诵大家针对不同年龄段的学生编定了多样化的教材。如张本义《吟诵拾阶》(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13.08),叶嘉莹《古典诗歌吟诵九讲》(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14.05),薛瑞萍《吟诵课》(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14.08),华锋《基础吟诵75首》(大象出版社,2014.10),徐健顺、陈琴《我爱吟诵》(初、中、高级全3册)(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14.10),陈少松《古诗词文吟诵导论》(中华书局,2017.06),李昌集《中华吟诵读本:高中生必备古诗词文70篇》(中华书局,2017.06),华锋《中级吟诵61篇》(大象出版社,2017.12),徐健顺《普通话吟诵教程》(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18.05),戴学忱《中华吟诵读本:少儿歌诗30首》(中华书局,2018.09),朱光磊《唐调诗文吟诵二十讲》(2019.08),等等。在短短几年内,有这么多的教材面世,而且编定者多为吟诵大家,这必然有助于吟诵更好的应用与推广。

总之,随着传统吟诵的复兴,以及普通话吟诵的倡导,使得吟诵在当代社会的广泛推广成为可能。而各种吟诵教材的编订与各大中小学运用吟诵进行古诗文词教学的实践,更为吟诵的普及提供了理论与实践两方面的经验。相信不久的将来,吟诵必能为越来越多的人所接受,也必然会成为传统文化复兴的重要凭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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