价值观教育视域下美国通识教育探析

2020-02-24 13:32刘程雯
韶关学院学报 2020年11期
关键词:美国大学通识公民

刘程雯

(广东省外语艺术职业学院 马克思主义学院,广东 广州 510640)

构建符合主流意识形态内涵要求的价值观教育体系是现代国家社会治理的必然要求。大学教育作为国民教育体系的高层级构成主体,承担着培养和输出社会精英的重要任务,不断寻求和探索有效的价值观传播途径和价值塑造路径,是大学教育的重要任务。美国通识教育诞生之初就被赋予了价值观塑造功能和本质,深入研究美国通识教育,对于吸收和借鉴跨文化价值观教育经验,改进我国高校价值观教育效果具有理论和实践层面的借鉴意义。

一、通识教育与价值观塑造的关系

通识教育,源于古希腊的自由教育。最早提出通识教育概念的是美国博德学院(Bowdoin College)的帕卡德(A.S.Parkard)教授,他认为通识教育是针对过度专业化的一种补充和平衡。1945年哈佛委员会的《自由社会中的通识教育:哈佛委员会的报告》对通识教育首次作出明确表述:“广义的说,教育可以被分为两个部分:通识教育(general education)和 专 业 教 育(special education)……它(通识教育)旨在培养学生成为一个负责任的人和公民”[1]39-40。美国学院和大学协会将通识教育界定为自由教育课程的一种形式,向学生提供更为广泛的、非专业性的学科知识,并培养学生作为社会公民的基本认知、社会参与能力和社会实践能力。通识教育作为一种被美国大学普遍采用的教育模式,虽然形式多样,名称各有不同(通识教育[general education]、核心课程[core curriculum]等),但本质上体现的是美国大学教育在专业和职业教育之外对人文素养、精神培育、价值塑造的追求,是美国大学教育应国家意志探索的价值观教育模式。

(一)通识教育是美国大学价值观塑造的共性存在

在美国大学教育体系内,联邦政府无权规定统一化课程,但在教育实践中,美国大学几乎一致采用通识教育(General Education)作为价值观塑造课程,这也是国家意志与大学教育塑造者的默契。

对大学而言,通识教育是高等教育在培养社会精英过程中,将社会共同价值融入人才培养的现实观照,是大学教育对社会公共价值的承续,是价值观塑造目标在大学课程体系中的直观呈现。正如《哈佛通识教育红皮书》所言:“我们想要达到的是,通识教育既能采取许多不同的形式,又能在这所有的形式中反映出自由社会赖以存在的共同知识与价值观。”[1]45这涵盖三个层面的价值塑造目标:个人层面,致力于个人的“自由全面”发展;社会层面,培养“负责任的”社会公民;国家层面,培养具备“领导力”的精英阶层[2]。从各自的理念、价值、信仰的角度,体现了美国大学非统一性的价值观教育实践。

在美国大学通识教育的价值观塑造实践中,无论是课程设计还是目标导向,不同学校间的表像差异性和本质一致性长期共存。美国通识教育的课程设计模式在不同学校间虽有差异,但模块化课程是通识教育的主流,每一个课程模块都具有明确的价值塑造目标,由学生按照既定规则自由选择和组合模块,以满足来自不同种族和文化背景的学生,奠定统一的美国公共价值观塑造目标基础。通过相互配合、灵活多变的课程体系,通识教育不断强化个人、社会、国家三个层面的价值塑造目标。个人层面:通过选修不同模块,补齐个人知识能力短板,开拓视野,完善自我成长和存在价值,不断培养和塑造符合公共价值观的知识结构、思维习惯、能力素养,实现人的“自由全面”发展。社会层面:通识教育通过不断修正个人与他人、个人与社会、个人与国家之间的交往和联结方式,在实现受教育者个体发展的同时,围绕社会价值目标,源源不断培养具有社会参与知识能力、符合政治参与需求、具备社会参与意愿的“负责任”的社会公民。国家层面:注重对精英群体“领导力”的培养,不仅强化个人能力素质,有针对性地设计有助于形成和发展领导力的知识结构、行为科学、情感掌控课程模块,引领大学教育培养出具有国际视野和国际行动力,坚定美国公共价值并能对外传播美国核心价值观的精英群体。

(二)美国大学基于通识教育的价值观塑造实践

哈佛大学作为美国历史最悠久的大学,其价值观教育一直被奉为典范,引领着美国价值观教育的发展,其教育实践具有美国大学通识教育价值观塑造实践的典型意义。哈佛大学根据环境、对象等的变化不断回顾反思其通识教育课程,面对日益互联的全球化社会,开启了《哈佛通识教育红皮书》以来的第四次教育改革。2016年发布《通识教育审查委员会最终报告》,进一步调整原有的八大类课程体系,在2018年秋季学期实行新的“4+3+1”( 四门通识教育必修课程+三门分布必修课程+一门实证和数学推理课程) 课程结构[3]。“4”即:美学、文化和阐释(Aesthetics,Culture,Interpretation),历史、社会、个人(Histories,Societies,Individuals),社会的科学和技术 (Science and Technology in Society),伦理和公民(Ethics and Civics);“3”即:一门艺术和人文领域专业课(1 departmental course in Arts and Humanities)、一 门 社 会 科 学 领域 专 业 课(1 departmental course in Social Sciences)以及一门自然科学或者工程与应用科学领域专业课(1 departmental course in Natural Sciences or SEAS);“1”即实证和数学推理课程(Empirical and Mathematical Reasoning)[4]。改革后的哈佛大学通识教育课程,价值观教育内涵更加丰富、目标更加明确——将学生培养成在不断变化的社会环境中明辨个人与他人、个人与社会、个人与自然关系,具备做出正确道德价值判断能力的“明智立世”(Ars Vivendi in Mundo)世界公民;在不断变革的多元文化环境下坚定对美国价值观的理解、认知和坚定信仰,并基于此具备向其他共同体展示和传播美国文化价值优越性的综合能力。

二、美国大学通识教育的价值观塑造体系

通识教育在美国大学教育中被高度重视,虽然没有联邦层面的统一标准和要求,但学校依然会按照具有广泛共识的通识教育纲领(如《哈佛通识教育红皮书》),设计符合多样化受教育者的通识教育课程模块,设立专门的委员会(机构)对通识教育教学工作进行管理,形成学校高度认可、教师积极参与、学生主动接受的通识教育模式,实现其文化、历史、宗教、法律、道德等方面的公共价值塑造目标,这也印证和诠释了卡明斯(W.K.Gummings)教授对美国价值观教育的分析:“美国缺乏进行统一道德和价值观教育的宗教或社会权威机构的组织传统,因而学校价值观教育往往通过社会科和公民科教育而开展。”[5]由此,美国大学通识教育已经实现了与价值观教育的自然融合,通识教育也通过隐形塑造满足了国家公共价值和意识形态的需求。

(一)明确的价值观塑造目标

美国不同大学之间的通识教育实践模式虽有不同,但毫无例外地都试图实现专业教育、价值观教育的自然融合,致力于人的“自由全面”发展,培养“负责任的”社会公民,以及培育具备“领导力”的精英群体。价值观教育的塑造目标也围绕个人、社会、国家三个层面,在不同的课程模块中重点调整人与自我的关系、人与人的关系、人与自然的关系, 从而实现人文素养、社会秩序、科学思维三个维度的价值塑造目标。

人文素养维度,主要是通过开设文学、艺术、宗教等相关课程模块,将美国社会共同认可的文明成果及其中蕴含的准则、观念、价值传达给学生,让学生在潜移默化中不断积累符合美国价值取向的人文素养基础。作为一个移民国家,美国虽然文化根植于欧洲文明,其精神根源和文化根基深植于盎格鲁—萨克逊清教文化传统,但其多样化的文化源流需要大学这样一个文明传承中心将符合美国文化价值的文明成果梳理提炼、条分缕析地对学生进行灌输。这些灌输不需要过多强调主观意义,更多地是对客观存在的文明成果的感受和体悟。如人文艺术教育主要通过引导学生感受和领悟文学、音乐、美术、舞蹈、雕塑等人类文化,在理解、欣赏、感受不同的文明成果中开拓视野、培养心智、增进审美,坚定对主流文化的认可度。哈佛大学“审美与阐释理解”类课程即旨在于此。课程通过研究学习文学作品、宗教文本、音乐、诗歌、绘画、雕塑作品,培养学生的审美能力和文化理解力。

社会秩序维度的价值塑造主要是将社会运行的约束和标准、边界和规范,内化为个人的价值观念。通过政治学、社会学、经济学、法学、管理学等各类社会科学课程,培养适应美国社会秩序规范的“负责任”的公民,确保他们具有明确的社会政治和伦理道德价值取向,从而使美国社会公民依靠知识和信念行使公民权。培养以正确的价值观念和行为准则积极参与社会生活的公民是美国大学的重要责任,通识教育社会科学类课程也必然立足于传递美国核心价值观,培养理解和认同美国政治制度、遵循美国社会准则、维护美国国家政治制度的社会公民。这也是通过大学向全世界播撒美国价值的重要途径——经历过美国大学通识教育的留学生,回国后依然保持对美国政治价值的认同和理解。社会秩序维度的教化内容,主要包括社会政治和伦理道德。社会政治教育让学生对政治治理、政治参与、政治生活的基本架构、运行规律和制度安排形成共识,了解社会运行、关心国家事务、认同国家决策。伦理道德教育着重于道德规范、道德认知、道德判断力的培养,指导学生运用社会伦理道德准则,正确处理私人事务、公共生活、经济交往,传播基于西方文明经典的哲学思想、宗教精神、伦理观念。

科学思维维度的价值塑造主要是通过数学、工程技术、自然科学等课程模块培养和传递正确处理人与自然关系的价值观念,让学生领会科学精神、养成科学态度、反思科学问题,成为具备科学精神和思维习惯的社会公民。科学思维维度的价值塑造基于对数学、工程技术、自然科学知识和规律的认知,但其传递的价值取向则是引导学生用科学的思维习惯分析社会问题、处理复杂矛盾,将科学精神体现在工具价值之中。因为一旦社会公民缺乏科学精神和科学思维,“没有批判思维和独立思考能力,公民就很容易变成教条主义和胡言乱语的骗子们的牺牲品,用简单方法解决复杂问题。”[6]美国通识教育科学思维维度的价值塑造,并不是为了培养工程技术和自然科学的专业技术人才,而是要将科学思维、科学精神融入到受教育者的实际生活,用科学精神调整人与自然的关系,在社会生活中作出“科学”的决策,为维护美国政治制度、主流意识形态服务。

(二)成熟的价值观塑造模式

1945年哈佛委员会《自由社会中的通识教育:哈佛委员会的报告》发表以后,美国通识教育迈入自由规范发展阶段。通识教育在价值观塑造方面,建立了具有广泛共性的塑造策略和建构模式——利用稳定成熟的课堂教学模式和思维培养策略共同完成价值塑造目标。

不同学校的通识教育课堂教学模式虽有或多或少的不同,但互动式教学是被美国通识教育普遍采用的教学方式。即由教师创设场景,引导学生互动式交流、研究性讨论、对话式探究。这种浸润式的价值观塑造符合美国教育的基本模式——“这也是美国学校普遍采用探究式的学习方式的原因,让下一代掌握提问、表达思想、记忆创新的能力。”[7]教师通过创设场景和互动讨论规范,引导学生围绕课程核心概念思考和提出问题,从而对课程概念形成初步认知。进一步的互动式对话并非漫无目的随心所欲的讨论,而是由教师建立符合价值观塑造目标的约束规范。这其实是社会活动或政治参与的一种预演——作为社会公民可以参与社会活动和政治生活,但必须遵守公共契约,在社会规范框架内发表言论、自由行动。同时,教师要引导学生掌握一些关于讨论的技巧和规范,如礼貌地处理分歧、相互尊重、适当妥协等,这正是美国价值观对学校教育的需求。

与互动式课堂讨论一样,思维培养策略同样是美国通识教育价值观塑造的重要环节。其目标定位明确指向批判性思维、理性思维的养成,终极目标是培养积极回应社会进步、理性面对社会变革、独立思考社会问题的参与型理智社会公民。所以,思维培养策略贯穿于美国大学通识教育的全过程,尤其是大量的课外西方经典阅读和写作训练。写作训练侧重的不是语言表达能力,而是运用批判的、理性的思维筛选信息、分析论据、论证观点、推断结论,为提高社会参与技巧奠定基础。

(三)隐形的价值观塑造路径

美国大学通识教育全方位贯穿价值观教育内容,但在路径设计方面却呈现出明显的隐形化特征。虽然联邦政府不干涉课程内容,但学校在设计课程时自觉融入了美国共同价值取向和核心价值观内容,通过在知识体系中融入符合美国需求的价值观元素、在课堂议题中设置价值取向、在能力培养中体现价值判断,逐渐形成隐形化的价值塑造路径。

知识是人对客观世界的认识和主观世界的解读的认知成果和经验集合,任何知识都必然渗透世界观和价值观。作为教育的基本要素和前提,美国大学通识教育必然建构符合其价值观塑造导向的知识体系,在人文知识、社会科学知识、自然科学知识等多个维度提供丰富的具有价值观意义的知识资源,将通识教育课程塑造为“化知识为德性,化知识为理性,化知识为个性的教化实践”[8]。在向学生传授客观知识时,首先剥离其原本蕴含在知识体系中不符合美国核心价值观的元素,赋予其新的内涵,确保知识体系全面精准阐释美国精神,维护美国民主秩序,并“向学生慢慢灌输一种意识,即所有的文明都仰仗他们对未来社会的建设性贡献”[9]。

课堂教学的情景预设、议题设置无不反映教师的价值取向,也综合反映了大学的价值引导。教师通过课堂互动式讨论、课后论文写作题目设计等操作,轻而易举地将预设的价值导向传递给学生,引导学生在思考、讨论、结论时按照教师预定的方向行进。议题设置虽然没有明显的价值说教,但其目的就是为学生提供隐形的价值观教育内容,在关注社会问题中呈现价值参照和价值引导。其中,最主要的是围绕美国核心价值观设置议题,不断引导和传达民主、自由、平等、公正、法制等美国民主社会价值观以及所谓“普世价值”。

价值观作为人在实践过程中基于个人立场对客体作出的评价和判断,只有将价值观融于价值判断才会发生作用。因此,价值观教育更为关注的是运用价值观进行理智判断的能力培养——价值判断力的培养——这是价值观教育的能力目标。美国大学通识教育所要培养的价值判断力,主要包括综合分析能力、语言表达能力、批判反思能力以及团队协作能力,并确保大学培养的精英运用价值判断力批判反思社会问题,推进社会革新,维护美国政治和社会体制。

(四)丰富的价值观塑造内涵

价值观教育的核心内涵是认同教育,价值认同、国家认同、身份认同。共同的价值基础是维护社会共同体黏性的必要思想前提,通识教育毫无疑问承担了促进价值认同的任务,为社会群体提供共享价值、共同观念,“传承对某种价值标准的敬畏和践行,培养某种与真实共同体关联的价值共识”[10],并引导受教育者作为社会共同体的一员存在,认同共同的社会思想和行动规范,避免社会共同体的撕裂。这一理念源于美国特殊的移民社会结构以及需要广泛整合的多元社会价值构成。随着社会交流的不断深入,社会整合与价值认同日益成为现代国家面对多元文化局面中实现共同体价值的必然要求,“一个没有共同信仰的社会,就根本无法存在,因为没有共同的思想,就不会有共同的行动,这时虽然有人存在,但不构成社会。”[11]通识教育则是承担此重任的最有效、最稳定路径选择。

国家认同,指国家公民对自己祖国的历史文化传统、道德价值观、理想信念、国家主权的认同,其本质是价值认同。现代国家每一次社会思想领域的动荡,大学必然是首当其中的舆论场和思想文化战场,所以通识教育服从和服务于国家意识形态和政府意志的必要性也就不言而喻。现代国家实现公民国家认同的直接途径,就是在价值观教育中强力灌输国家观念、国家意志,夯实国家的合法性基础,实现维护国家制度、稳定阶级统治的目的。美国大学对于塑造具有国家认同情感、忠实于美国价值体系的合法公民目标具有普遍共识,故而美国大学通识教育课程不断在改革中强调国家意识,增加国家认同,应对多元思想文化和新生代社会公民力量的挑战,让学生“不仅在理念上了解、认识自由民主,更要在行为生活中展现工作的责任和捍卫民主自由”[12]。

塑造具有理智自我意识和明确价值判断力的公民是现代国家公民塑造的重要目标。美国作为一个多民族、多种族的移民国家,实现目标的前提和关键是寻求共同的公民身份认同,无论何种种族、何种民族、何种文化背景、何种宗教信仰,都被平等地视为美国公民。身份认同教育就是要将国家特质融入公民人格,培养具有共同美国特质的国家公民,将政治要求、价值观念、行为规范、思维模式锻造成公民性格,消弭公民个体的文化、宗教、种族差异,实现一致的公民身份认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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