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美霁
《离骚》与《红楼梦》中的香草美人
王美霁
(东北师范大学 文学院,吉林 长春 130000)
香草美人意象的发展受巫风文化影响颇深,最初用于祭祀活动表达对神灵的尊敬之意,后由文人引入文章创作之中指代具有高洁品格之人,并逐渐成为美德、美政的象征。香草美人意象在《诗经》中就已出现,在《楚辞》中达到顶峰,对后世文学创作产生深远影响。《红楼梦》的创作思路与之有异曲同工之妙,作者借香花香草写美人,花即是人,花期即人生,花败则人亡。
离骚;红楼梦;香草美人;意象;价值;影响
提及《离骚》,人们会不约而同想到“香草美人”,足以说明这一特殊意象群的重要性。事实上这一名词并非来自于《离骚》原文,而是诞生于《离骚序》:“……香草以配忠贞……灵修美人,以媲于君”。自此专有名词“香草美人”正式问世,随着历史发展,该词逐渐成为美德和美政的代表。
“香草美人”是源于先秦时期的一种具有象征意义的文学意象。自屈原起,后世许多文人都对“香草美人”进行了继承。它常用来指代高洁的品质或是美好的政治理想,这一特殊意象群在明清时期的文学创作中得到了进一步发展。
用香花草木作喻古已有之,最早可追溯到《诗经》,文中用娇俏的桃花比喻勤劳善良的女子,这是“香草美人”意象的雏形:“桃之夭夭……宜其室家。”[1]作为中国第一部诗歌总集,《诗经》中曾多次出现多种香花草木意象,也描绘过不少“美人”形象,或是以香草喻美人,或是以香草喻爱情,总之都是美好事物的象征。战国中后期,北方地区逐渐由宗教文化转变成理性文化,但楚国在兼并理性文化同时,依然流行原始巫文化。王国维有言:“周礼既废,巫风大兴;楚越之间,其风尤盛。”[2]在巫文化中,祭祀仪式深入人心,因此楚地的祭祀活动颇为盛大宏伟——载歌载舞以演绎巫风文化,表达虔诚之意。信巫鬼,重淫祀,这是屈原创作《楚辞》的文化背景。《离骚》是《楚辞》的重要篇目,因此“香草美人”这一意象群可能是屈原取材于生活的结果。楚地临近水源,草木茂盛,花开遍地。祭祀者在活动前需要洁身沐浴,用香花装扮自己,祭祀过程中以香花草木作为供奉,以示尊敬。因此屈原将“香草美人”作为一切美好光明的象征引入到自己创作中的行为不足为奇,其自身的流放经历更坚定了他对光明美好的追求。屈原笔下的“香草美人”意象既源于《诗经》,又高于《诗经》。品鉴时,二者虽有相似性,但屈原赋予“香草美人”的含义远远不止《诗经》表达的儿女情长、爱恨情仇那么浅显,屈原将其升华到家国高度,寄托他对美好政治的向往。因此在历史长河中,这一意象群不仅未被淹没,反而更加熠熠生辉,对后世文学创作和品鉴产生深远影响。
古代文人将香花香草随身佩戴,所到之处留有余香,这与如今人们出席重要场合喷洒香水一样,都是高雅得体的行为。表面看来,《离骚》中“香草”意象是作者对楚国现实生活中人们佩戴香花香草的如实描写,实际上传统文化中的“香草”具有更深一层的含义。“兰芳秋而弥烈,君子佩之,所以像德。”(《〈离骚〉纂义》)屈原制芰荷为身上衣,集芙蓉为己裳,腰上配有秋兰,清新雅致,高洁傲岸的形象跃然纸上。由此可见,《离骚》中的众多“香草”都暗喻屈原自身对美好品德的坚守和追求。屈原曾有一腔报国热情,却因奸佞小人向楚怀王进谗言被流放,即便这样屈原也不愿改变自己的志向和追求,借“香草”寄托自己的高尚品德。上官大夫与郑袖等小人狼狈为奸,屡次向楚怀王进谗言导致屈原被疏远、流放。屈原本想招贤纳士,寻求品德高尚的有志之士,与之一起肃清楚国不良风气,修明法度。却没想到他们没能坚守本心,在利益的诱惑下与奸佞同流合污,反而站在了屈原的对立面。“兰芷变而不芳兮……今直为此萧艾也。”曾经的香草如今却变成了没有价值的枯草,表现出诗人对世人趋炎附势的无奈和惆怅。“直欲使香泽遍薰天下,与天下之人共处于芝兰之室也。”(《离骚经讲录》)屈原所求不只是洁身自好,更是渴望遇见志同道合的高尚之士,齐心协力创造充满香气的美好社会。此处直接反映出屈原的政治抱负,至此,屈原的形象由学子文人一下子转变成心怀天下的大丈夫。
《离骚》中的“美人”意象具有以一对多的比喻意义,其一是指代屈原自己,其二是暗喻君王。与《离骚》中的“香草”相比较,“美人”意象更具有屈原的个人色彩。朱颜辞镜,韶光易逝大概是最让人唏嘘遗憾的事情之一,屈原感慨于时光匆匆,自伤于大志未成。回想当初自己也曾备受楚怀王信任,如今却饱受猜忌,无依无靠。恐美人迟暮,恐英雄陌路,表明屈原内心的悲哀和无奈。“众女嫉余之蛾眉兮,谣诼谓余以善淫。”因才华卓著遭小人记恨,屈原将奸佞小人比作因嫉妒而诽谤美人的丑女,委婉又有力地表达了屈原对小人行径的嘲讽与愤懑。《离骚》中的“美人”意象除了喻己之外,也暗喻君王。“……聊浮游而求女……哀高丘之无女。”闲暇时漫步寻求美女,久寻无果,回首泪下,叹惋该处并无神女。“女,神女,盖以比贤君也……皆求贤君之意也。”《离骚》行文流丽,色彩浪漫,屈原创造性地以神女指代君王,以“求女”时的急迫心情,暗示自己对明君的热切期盼。这是屈原“美政”思想的直接体现,以男女之情的暗喻君臣之义,笔触细腻,发人深思。屈原将“香草美人”作为美德、美政的象征,多次将其引入自己的文学创作中,执己笔写己心,表明屈原对原则的坚守与坚持,体现了他的高尚品格与情操。
诗歌创作注重个人的情感抒发,而情感的外化需借助一定客观事物才有感染力。古时,自然界中常见的花草树木常成为诗人抒情的主要寄情物。借咏他物,以引起所咏之情,即“比兴”。屈原是运用比兴手法的集大成者,他将自身追求和政治理想借“香草美人”展示出来。其中一部分“香草”总与“恶草”相映衬出现,不仅表明作者对美德和美政的追求,也体现他对奸邪小人的嘲讽与批判。。
后世不得志的文人骚客几乎都与屈原有相同或相似的经历,彼此之间会产生情感上的共鸣。因此学子文人常常效仿屈原“香草美人”的比兴手法,委婉地抒发自己郁郁不得志的无奈与悲愤。明清小说翘楚《红楼梦》也与《离骚》有异曲同工之妙,脂砚斋曾批注到:“阅其笔则是《庄子》《离骚》之亚。” 《离骚》与《红楼梦》的创作朝代相距甚远,文体也不尽相同,将二者放在一起谈论似乎有些唐突。但是两位作者的人生经历都曲折坎坷,洞悉官场中的是非曲直;就作品而言,二者均兼顾浪漫主义和现实主义特色,并且文中都有丰富的“香草美人”意象。细细研读,二者仿佛一脉相承,在历史长河中遥相呼应。李泽厚先生曾提及“《离骚》……开创了中国抒情诗真正光辉的起点……能够在艺术上与之匹配的,可能只有散文文学《红楼梦》。[3]”
《红楼梦》中人物众多且性格迥异,作为里程碑式的小说作品,其精妙之处在于作者巧借“香草”暗示了书中人物的性格和命运。林黛玉居住的潇湘馆被千百翠竹遮映,梅兰竹菊本是花中四君子,其刚正高洁的品质与黛玉颇为相似。作为岁寒三友之一的“竹”在寒冬腊月不惧风霜,傲然挺立。林黛玉身世凄惨,父母双亡,虽然寄人篱下,也不曾委曲求全,反而拥有一般女子都不具有的傲骨,自尊自爱。翠竹可谓是黛玉的真实写照。薛宝钗所居之处为蘅芜苑,“或有牵藤的,或有引蔓的……非凡花之可比[4]。”花草众多,不争奇斗艳却自有暗香盈袖,正如宝钗温婉大气性格之下暗藏的高尚品德。同时文中点明院中花有牵藤、引蔓的特点,暗示薛宝钗容易依附他人的性格特征,较之黛玉少了几分独立和傲骨。“园中诸女,皆有如花之貌。即以花论……”(《红楼评梦》)以花草论性格,人物形象跃然纸上。水仙——湘云,无父无母,寄人篱下却积极乐观,明媚可爱;正如喜爱温暖,欣欣向荣的水仙花一样美好、纯洁。菊花——惜春,菊花特点是高雅傲霜,刚正不阿;惜春身姿娇小,性情孤僻冷漠。《红楼梦》中许多“美人”也以“香草”为名,二者休戚与共。贾蔷——“蔷”,蔷薇花是爱情的象征,贾蔷虽不务正业,游手好闲,但他和龄官的爱情却是真挚和坚定的。袭人——“花气袭人知昼暖”,得名于宝玉的袭人不仅尽心尽力照顾宝玉,长相也精巧艳丽,待人和气,沉稳大方。
花草易凋,时光易逝,花有开落,人有聚散。饯花会本是女儿家精心打扮,开心游玩的节日,但黛玉由花瓣凋零联想到自己无依无靠的孤苦生活,哀伤于“花落人亡两不知”。 桃花开于春天,本应象征活力和希望。但在《葬花吟》中,桃花是落花、被葬之花,这是生命的衰亡,希望的破碎。柳绿花红则生机盎然,落花纷纷则颓然低迷。作者借桃花写时代,桃花既败,朝代也将走向末路。
屈原引“香草美人”入《离骚》;曹雪芹将“香草”赠“美人”,种“香草”于“红楼”。屈原国破无可安身处,只得溺于汨罗江;曹雪芹哀叹“树倒猢狲散”,最终病逝于京。生亦何欢,死亦何惧,二者皆为中国文学史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
[1]程俊英.诗经译注[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2.
[2]王国维.宋元戏曲史[M].北京:中华书局,2016.
[3]李泽厚.美的历程[M].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09.
[4]曹雪芹,高鹗.红楼梦[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10.
2020—01—02
王美霁(1997—),女,汉族,山东青岛人, 东北师范大学文学院学科教学专业2019级硕士研究生,研究方向:语文教育教学。
I206
A
1673-4564(2020)02-0097-0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