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弋涵
(云南省社会主义学院, 云南 昆明 650031)
家国情怀,是一种对国和家的热爱,是一种忧国忧民的责任感,既是植根于中华民族血脉之中的一种文化传承,也是滋养我国知识分子实现社会价值的高贵品格。习近平总书记指出,“我国知识分子历来有浓厚的家国情怀,有强烈的社会责任感,重道义、勇担当。一代又一代知识分子为我国革命、建设、改革事业贡献智慧和力量,有的甚至献出宝贵生命,留下了可歌可泣的事迹。”(1)《习近平:广大知识分子要主动担当积极作为 为国家富强民族振兴人民幸福多作贡献》,2017年3月4日,http://news.cctv.com/2017/03/04/ARTIrttILPCd70u4wG6Ak0or170304.shtml,2020年9月1日。
闻一多发表“最后的演讲”、舍生取义的故事,是习近平总书记2020年1月考察云南工作时专门提到的,他指出,“云南有光荣的革命传统,有很多感人肺腑的动人故事”,“要把这些故事作为‘不忘初心、牢记使命’教育的生动教材,引导广大党员、干部不断检视初心、滋养初心,不断锤炼忠诚干净担当的政治品格”。(2)《习近平春节前夕赴云南看望慰问各族干部群众 向全国各族人民致以美好的新春祝福 祝各族人民生活越来越好祝祖国欣欣向荣》,2020年1月21日,http://www.xinhuanet.com/politics/leaders/2020-01/21/c_1125489987.htm, 2020年9月1日。
闻一多在中国文化界、学术界、艺术界的卓著成就和一生的过往故事,是有很多研究和传记的。最权威和全面的,当属季镇淮先生《闻朱年谱》、闻立雕先生的《红烛,我的父亲闻一多》,以及闻黎明先生的《闻一多年谱长编》《闻一多传》。而于云南,我们对闻一多先生更应该再有所纪念。因为他一生中将近五分之一的时间在这里度过,他研究中国古代文学和文化的著作,七成完成于云南,最终把他伟大的忠魂也留在了云岭大地,成就了他一生的壮丽诗篇。2016年,中共云南省委宣传部组织省内外专家学者,编写出版了“云南百位历史名人传记丛书”,其中,由刘文孝教授带领撰写的《文化雄狮——闻一多人生五重奏》(3)该书正式出版后,官方书名定为《文化雄狮闻一多》。因书中章节按“闻一多人生五重奏”的顺序编排,故此处使用该书原名,意在突显内容特点和作者初心。内容翔实、考证有据,立论高雅、感情宏大,实为云南纪念一多先生树起的一面旗帜,也着实给了我们很多启发。因此,要想跟随总书记讲好这个历史故事,笔者唯有站在巨人的肩上,综合上述权威记载,把闻一多先生著名的最后一次讲演的事件背景、来龙去脉、时代意义讲清楚,并从知识分子家国情怀的角度谈一些自己的认识。
闻一多,名家骅,学名“多”,字“益善”,号“友三”,1899年11月24日生于湖北省浠水县巴河镇闻氏家族。浠水闻氏,三世同堂,书香门第,所居院落额曰“春生梅阁”,大门对联书“七十从心所欲,百年之计树人”。这样的家族虽也有过功名之求,但较之陋儒腐儒,却通达开明甚矣。闻先生自幼在家中书房“绵葛轩”熟读经史、饱览群籍,所学既有子曰诗云,也有算数物理。除白日所学,每日入夜,还跟随其父亲读《汉书》,纵论古今忠义人物。13岁时,以全省第一的中文成绩保送清华学校,为便于同学称呼,在好友潘光旦和吴泽霖的提议下,将学名改为“一多”。清华10年后又留学美国,先后在芝加哥美术学院、珂泉科罗拉多大学和纽约艺术学院进行学习。这些经历,使闻一多养成了既刚直不阿又谦虚待人、既尊重传统又革故鼎新的品格,成为我国近现代一位学贯中西、博古通今的大家。
他首先以独具特色的诗人闻名于世。闻一多一生诗作并不算多,但却以感情深厚、艺术精美见长。他一生不作诗则已,一作诗,必然一改再改,务求“尽美”。正如梁实秋所说,“一多作诗的时候拼命作诗,治学的时候拼命治学……可见他自己是全神贯注在艺术里,把人生也当做艺术去处理”。不过,先生所追求的纯粹的艺术,并非是对抗道德、不问是非的唯美主义,而是以完美的艺术形式表达贫弱民族的尊严。留美期间,这种饱含着神圣爱国情怀的诗艺愈发升华。一次,珂泉学生报《科罗拉多之虎》发表了一个美国学生的诗《Chinee(中国人)》,说中国人面孔活像狮身人面兽,整天板着脸,没表情,不知心想些什么。闻一多当即回敬一首《Another “Chinee”Answering(另一个中国人的回答)》,发表在珂校学生报上:
我脸如狮身人面像,
你说,它使你困惑,
你希望我唇齿清楚,
你要我回答。
不过,要是我的话对你是个谜
因此我宁可保持沉默。
为什么要沉默呢?中国俗话说,“对牛弹琴”牛不懂。“保持沉默”实际就是说,这美国小子是头牛!接着闻先生告诉他:
我将沉默地送你
最好的礼物,
送你一只玉制的茶杯
透明而稀薄,
碧绿如竹林中的朦胧光线,
我将送你一件锦袍,
绣满奇异豪华的彩图,
菱形的彩色块,
蝙蝠和彩蝶,
有金色长须、道貌岸然的龙,
用梦幻般闪亮丝线织成;
我将赠你花束,
有桃花、梅花、梨花;
我将赠你绸面精装,
充斥着奇怪方块字的典籍。
这首短兵相接的爱国诗歌,不仅在向一个化外之氓讲述丰富优雅的中国文化,而且“功力雄厚,词藻丰瞻,不能不使美国小子们叹服”。闻一多留美期间的诗歌创作,除了围绕爱国主题外,还提出了一套创造新格律诗的理论。新诗形式既吸收西方诗歌音节体式的长处,又注意保留中国古典诗歌格律的传统,主张新诗应具有“音乐的美(音节),绘画的美(辞藻),建筑的美(节的匀称和句的均齐)”。他所倡导的新格律诗理论和独树一帜的诗歌创作影响了为数众多的诗人,并形成了以他为代表的新格律诗派,在新诗发展史上写下了重要的一页。《孤雁》《太平洋舟中见一明星》《七子之歌》《长城下的哀歌》《晴朝》《我是中国人》《爱国的心》《故乡》《回来了》等,都是在留美期间写成,这些也都是先生对中国新诗的贡献。其中,最著名的当然要数《太阳吟》和《忆菊》。在《忆菊》中,闻先生写道:“我要赞美我祖国底花!我要赞美我如花底祖国!”今天,这两句诗已成为新诗中传诵最多的爱国名句。闻一多自己说过,他爱的中国,“是中国的山川,中国的草木,中国的鸟兽,中国的屋宇——中国的人”。遍观他此时的诗,无一不浸透着中国文化中那种洒脱超然、物我同一、人我兼爱的道墨两家精神。这是闻一多爱国诗歌的第一层思想境界。
1925年6月1日,闻一多再次踏上祖国的土地,目睹了帝国主义侵略者在中国土地上屠杀中国民众的“五卅惨案”。面对祖国的深重灾难,先生将原来秾丽唯美的家国情怀转化为更加深沉的忧国忧民之心,继续通过诗歌表达极其强烈的民族意识和民族气质,表现出深沉、热烈的爱国主义精神,并从爱国爱民的真情出发,表现出对黑暗现实的厌恶,被压迫民族的悲愤,国土沦丧的痛苦和对美好未来的憧憬。这是先生爱国诗歌的第二层思想境界。
1926年“三一八惨案”后,先生愤怒了,写了《天安门》,以洋车夫的口气,揭露军阀政府杀害人民的罪行;又发表《欺负着了》,为劳苦大众请命伸冤,这是闻一多诗歌所到达的真正的爱国境界。这种境界,与当时那些只会为政府摇旗呐喊或只知片面追求民族主义的所谓“爱国”诗人是完全不同的,也是他们无法企及的。朱自清在《中国新文学大系·诗集·序》中说:“他是个爱国诗人,而且几乎可以说是唯一的爱国诗人。”(4)刘文孝、刘圣雨:《文化雄狮闻一多》,昆明:云南人民出版社,2016年,第51—54页。不仅如此,先生还通过诗词唤醒民众奋起反抗的革命热情,他在《唁词——纪念三月十八日的惨剧》中说:
但是这哀痛的波动却没有完,
他要在四万万颗心上永远翻腾。
哀恸要永远咬住四万万颗心,
那么这哀痛便是忏悔,便是惕警,
还要把馨香缭绕,俎豆来供奉!
哀痛是我们的启示,我们的光明。
20年后,先生在“一二·一”学生爱国民主运动中坚定地站在学生这一边,抗议反动派的血腥罪行,甚至在紧要关头献出自己的生命,其心中早已深植真正的清醒的爱国思想。
闻一多终其一生,不过一教师而已,但其大师风度和高尚品格就在其间显现出来。闻一多的成就并不限于新诗创作与提倡新格律诗理论,他在中国古代文学研究和古代文化研究方面所取得的创造性的重大成就,引起了学术思想界更为强烈而普遍的震动。应该说,闻一多在中国现代学术思想史上的重要地位,很大程度上来自于他开辟了中国现代古典学术研究之先河,进行了大量“发千年未发之覆”的探索,他是“前无古人的古典学者”。
除了有大师的成就,先生在教书育人上更是体现了强烈的使命感。一是爱惜人才。先生博学多才,尤其在人文科学方面可称全才,自由创作与学术研究兼而有之,对于学生的各种要求,自能应付裕如。因有诗人的口才,学者的深邃,加上名士的风度,先生讲课深受学生欢迎。甚至在条件艰苦的西南联大,也有很多非文科的学生来挤蹭闻教授的课。除了一般的讲授,对有特长与特殊爱好的学生,他也会给予特殊的指导,如指导陈梦家和臧克家写诗,鼓励荒芜译介惠特曼的诗,点拨赵萝蕤译介现代英美诗歌,扶持费鉴照研究现代英国诗人,指导孙作云研究楚辞,帮助王力探讨中国文法中的系词,提议张清常以大籀重写诗经……此外,如曹葆华、卞之琳、李广田等人,并非先生的学生,但也常是他家中座上客。(5)刘文孝、刘圣雨:《文化雄狮闻一多》,第143页。
二是胸襟开阔。闻一多不仅能高屋建瓴,给学生指出向上一路,就是落到具体实处,也不遗余力给学生以切实的帮助。在西南联大,生活异常艰苦,但闻一多与同学一起兼职、一起吃饭、一起成立新诗社。师生相濡以沫的情感,共度艰辛的乐趣,这是一种骨子里的文化、骨子里的风雅。闻一多是新诗社的导师,赵宝煦说:“我印象里最深的,就是他说你不是首先要作诗,首先是要做人。你先做好人,才能做好诗。”(6)张曼菱:《西南联大行思录》,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19年,第257—258页。此外,闻一多不仅让学生随便抄写使用自己付出心血获得的大叠大叠的还未发表的手抄研究资料,还字斟句酌地为学生修改文章,甚至以自身专长为学生服务。林庚的第一部诗集《夜》的封面,就是他代为设计的。推荐学生的诗文给报刊,当然也是先生的事。费鉴照的文章,臧克家第一次发表的《洋车夫》《失眠》等诗作,都是闻一多先生送到杂志社去的。
三是爱护学生。闻一多除了爱才,对一般学生也非常爱护。虽然他多数时候主张学生少问国事,努力读书,但由于他本人也是经过五四运动陶冶之人,因此对学生的正义感也是同情和保护的。如果说抗日战争爆发前,闻一多对学生的爱护,还只是体现为优秀正直的教师品格,那么,抗战爆发后,他对学生的态度就有了升华,与学生建立起了一种同甘苦共命运的联系。1938年2月,由清华、北大、南开三所大学组成的国立长沙临时大学要继续南迁至昆明成立西南联大。当时,从长沙赴昆明有三条线路:一经香港,二经海防,都有舟车代步。唯有第三条,经贵州入昆,完全是步行。以闻一多的年纪和资格,完全可以选前两条路线,但他最后选择与学生一起,一路跋山涉水步行68日,行程3500多里。到昆明时,先生已是面颊瘦削,额上皱纹深刻,实际年纪不过40,看上去却已50有余。(7)刘文孝、刘圣雨:《文化雄狮闻一多》,第145页。但先生并不认为这是受罪,一路上,他采集民谣、民歌,还创作了许多描绘祖国壮丽山河的风景画。在先生看来,这是他认识中国社会和人民生活的方式途径,这应是知识分子深入基层、贴近群众,自觉“接地气”的表现了。在西南联大的8年多时间,师生的关系更进一步演变为同志战友关系,相互砥砺,共同革命。闻一多走出书斋,投身民主运动,能够具有那样大的影响力和号召力,既与他在新诗创作及古代文学研究方面的卓越成就密不可分,更与他高尚的人格魅力和感染力息息相关。
1944年,抗日战争尚未结束,国民党当局就策划发动内战,中共与民盟对此坚决抵制,国统区掀起了反内战、反独裁的浪潮。
李公朴、闻一多等进步知识分子坚定地站在中国共产党这边,为和平民主、建立新中国而奋斗。闻一多在中共西南局的建议下加入了中国民主同盟,被选为民盟云南省支部执行委员,积极参加由中共地下党和民盟同志所组织的“西南文化研究会”,谈学术,议时政,研究斗争策略;并在中共和民盟同志的影响帮助下,认真阅读马列原典和毛泽东著作,阅读《新华日报》和《群众》杂志等革命书刊,使自己的政治思想发生了深刻变化,他高兴地和朋友说:“对中国的前途渐渐有信心了。”这一年的昆明,民主运动在中国共产党的领导下日益高涨,先后举行了辛亥革命33周年、七七抗战、护国起义等一系列纪念会。昆明的民主运动成为国统区民主运动中的一面旗帜,西南联大赢得了“民主堡垒”的称号,闻一多也留下了“狮子”的美名。1945年,在民盟第一次全国代表大会上,闻一多当选为民盟中央执行委员,后又担任云南支部宣传委员兼《民主周刊》社社长。
眼见民主运动如火如荼,国民党当局决定不惜一切代价予以镇压。1945年12月1日,国民党大批特务和军人携带武器,分批闯入西南联大、云南大学、中法大学、师范学院和联大附中等五处,袭击学生,以手榴弹炸死南菁中学教员于再、联大学生李鲁连和昆华工校学生张华昌,又以刺刀刺死联大女学生潘琰,另外打伤学生25人,制造了震惊中外的“一二·一”惨案。随后,又于1946年2月,制造重庆“较场口血案”;6月,制造南京“下关惨案”;仅1946年6月间,国民党就逮捕了1.3万余名反内战的工人、学生和市民。
时局险恶,然而民盟云南省支部和李公朴、闻一多等人迎难而上,更加坚定地站在中国共产党这边,自觉地按照党和民盟组织的要求行事,更加激愤地投入到民主运动中去。闻一多说,我们过去那种严守中立的超然态度是自欺欺人,再不能做袖手旁观或装聋作哑的消极中立者,要站出来“明是非,辨真伪”,要和平,要民主,反对内战。与此同时,朋友们对李公朴、闻一多两位先生的安危非常担心,劝他们尽早离开昆明。据闻一多之孙闻黎明考证,1946年3月,蒋介石在向西南联大三青团训话时,就给闻一多等人戴上了“不法教师,污辱党国,甘为共匪奴属”的帽子,要手下“加以还击”。6月,时任云南省警备总司令霍揆彰拟定了一份包括李公朴、闻一多、张奚若、潘光旦、罗隆基、楚图南、费孝通等十多人在内的暗杀名单,呈报蒋介石圈定。面对朋友的好意劝说,李公朴的回应是:“像我们搞民主运动的人,前脚跨出门,后脚就不准备跨回来!”闻一多的回答则是:“形势愈紧张,我们愈应该把责任担当起来。民不畏死,奈何以死惧之!”(8)民盟中央:《民盟的传统,就是“李闻精神”——记“李闻血案”始末》,《大道:多党合作历史记忆和时代心声》,北京:团结出版社,2018年,第308页。
1946年7月,特务们更加无所顾忌。而此时的西南联大已经宣布解散,绝大部分师生开始分批北返,但两位先生再次拒绝了朋友们的劝告,坚决留在昆明,照常奔走,照常工作,宁可倒下,决不屈服。7月11日晚9时许,李公朴在昆明青云街口至学院坡的岔路上,惨遭特务暗杀身亡。深夜时,有人来告知闻先生,嘱咐他多加小心。但他置生死于度外,第二天一大早,在瞻仰李公朴遗容后,又到民盟讨论起草了《中国民主同盟云南省支部发言人为李公朴同志被暴徒暗杀事件之严重抗议》,他毫不含糊地在声明中指出这是国民党所为,并冒着生命危险组织李公朴治丧委员会。
7月15日清晨,又有朋友来报信,让闻一多千万小心。闻一多说:“事已至此,我不出去,什么事都不能进行,怎么对得起死者。假如因为反动派的一枪,就都畏缩不前,放下民主工作,以后谁还愿意参加民主运动,谁还信赖为民主工作的人?”甚至当天下午赴云南大学至公堂参加李公朴悼念会,才一出门,就被两个特务一前一后盯着,闻一多仍然鄙夷不屑,从容前行。(9)刘文孝、刘圣雨:《文化雄狮闻一多》,第228页。为了安全,这次追悼会没有安排闻一多发言,但在报告李公朴的殉难经过时,特务们趁李夫人血泪控诉时起哄捣乱,闻一多忍无可忍,遂拍案而起,慷慨激昂地发表了著名的《最后一次的讲演》。他在讲演中先是怒斥反动派的罪行:
“暗杀了人,又不敢承认,还要污蔑人,说什么‘桃色案件’,说什么共产党杀共产党,无耻啊!无耻啊!”
接着,他赞扬了云南和昆明的光荣革命传统:
“去年‘一二·一’,昆明的青年学生,为了反对内战,遭受屠杀,现在李先生为了争取民主和平,也遭遇了反动派的暗杀,这两桩事发生在昆明,这是昆明无限的光荣!
云南有光荣的历史,远的如护国,近的如‘一二·一’,这些都是属于云南人民的,我们要发扬!历史赋予昆明的任务,是争取民主和平,我们昆明的青年必须完成这项任务!”
然后,他指出这次暗杀事件的历史意义:
“他们这样疯狂害怕,正是他们自己在慌啊!在恐怖啊!特务们,你们想想,你们还有几天?真理是一定胜利的。反动派的无耻,恰是李先生的光荣。反动派的末日,就是我们的光明!
李先生赔上一条性命,我们要换来一个代价,‘一二·一’四烈士倒下了,年青的战士们的血,换来了政治协商会议的开会,李先生倒下了,也要换来一个政协会议的召开,我们有这信心!”
最后,闻先生表示了为民主正义的事业赴死的决心:
“我们有牺牲的精神,我们要准备像李先生一样,前足跨出大门,后脚就不准备再跨进大门!”(10)闻一多:《最后一次的讲演》,王蒙主编:《中国精神读本》,杭州:浙江文艺出版社,2019年,第351—352页。
这最后一次的演讲所迸发出的勇气和正气,体现了闻一多为国家和民族的进步发展上下求索、无私奉献的家国情怀。
追悼会后,闻一多出席了民盟在《民主周刊》社为李公朴被暗杀事件举行的记者招待会。闻一多的大儿子闻立鹤担心他的安危,紧紧跟随保护。下午5时,当两人走到西仓坡的家门口时,被暗藏的国民党特务李明山、崔宝山、刘锡林、何毅等前后夹击,左轮手枪、快慢机(德国造的二十响)一齐射向闻家父子。闻一多头中三枪,胸部、左腕也被击中,当场牺牲;闻立鹤扑到父亲身上保护,中了五枪,经抢救活了下来。据他回忆,“父亲满身统是枪眼,血像泉水一样喷出来,鲜血中还合着白色的脑浆。他双目紧闭,面色苍白,嘴唇微动一下,手杖、鞋子和眼镜统都打掉了”。(11)刘文孝、刘圣雨:《文化雄狮闻一多》,第231页。为了民主自由进行拼死斗争,决不退却,是闻一多最后的人格标志。
闻一多的牺牲,激起了国内外上下各界人士的强烈反应。中国共产党第一时间表达了愤怒和哀悼。7月17日,毛泽东和朱德联名致电西南联大请转闻一多家属,深表哀悼:“惊悉一多先生遇害,至深哀悼,先生为民主而奋斗,不屈不挠,可敬可佩。今遭奸人毒手,全国志士必将继先生遗志,再接再厉,务使民主事业克底于成,特电致唁。”(12)民盟中央:《民盟的传统,就是“李闻精神”——记“李闻血案”始末》,《大道:多党合作历史记忆和时代心声》,第311页。
10月4日,中共、民盟、各党派团体、各界人士、普通民众共5000余人,在上海举行了公祭大会。当邓颖超代表周恩来宣读他亲笔写下的悼词时,全场沸腾,报以雷鸣一般的掌声。“时局极端险恶,人心异常悲愤。但此时此地,有何话可说?我谨以最虔诚的信念向殉道者默誓:心不死,志不绝,和平可期,民主有望,杀人者终必覆灭!”至今读来,仍觉字字千钧。
此外,毛泽东同志在《别了,司徒雷登》一文中这样说道:“我们中国人民是有骨气的。许多曾经是自由主义者或个人民主主义者的人们,在帝国主义者及其走狗国民党反动派面前站了起来。闻一多拍案而起,横眉怒对国民党的手枪,宁可倒下去,不愿屈服……表现了我们民族的英雄气概。”就连20多年没写新诗的朱自清,也写下了《挽一多先生》:“你是一团火,照见了魔鬼,烧毁了自己,遗烬里爆出个新中国!”
闻一多是一个在人格上追求进步与不断完善的知识分子。他从一个浪漫的新月派诗人、一位留美的天才画家,转型为一位《楚辞》研究学者、一位古典文学教授,他的学术成就足以照耀中国诗坛、文坛、艺坛。最后,这个沉浸于爱与家庭中的丈夫与父亲,却选择将国家和民族的存亡置于家庭之上,毅然拍案而起成为民主斗士,最终从“春江花月夜”走向了屈原的大美。闻一多的一生终究不过一书生而已,但面对死亡的威胁,他表现出弘毅刚烈的性格特征,不潜逃、不退缩,用生命向学界和世人展现了他罕见的人格力量。这种人格力量,并非书生之气,恰恰是中国知识分子应有的风骨、气节和精神。
这种风骨、气节和精神,便是植根于知识分子心中的家国情怀。正是基于对国家的这份认同和挚爱,一代又一代知识分子才体现出了强烈的爱国主义精神,为国家、民族的发展而不懈奋斗,用一生所学来报效国家、奉献社会。可以说,爱国主义精神是中华民族精神的核心,而家国情怀正是爱国主义精神最鲜明的情感表现。孙中山先生说,做人最大的事情,“就是要知道怎么样爱国”。(13)见孙中山《在广东第一女子师范学校校庆纪念会的演说》,《孙中山全集》(第7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15年,第597页。关于怎么样爱国,2018年5月2日,习近平总书记在北京大学师生座谈会上强调:“我们常讲,做人要有气节、要有人格。气节也好,人格也好,爱国是第一位的。我们是中华儿女,要了解中华民族历史,秉承中华文化基因,有民族自豪感和文化自信心。要时时想到国家,处处想到人民,做到‘利于国者爱之,害于国者恶之’。”(14)白凤国:《弘扬爱国奋斗精神 建功立业新时代》,北京:红旗出版社,2018年,第25页。这是总书记对如何爱国作出的最好注解。
从古至今,爱国报国,还是卖国损国,历来都是仁人志士与奸佞小人的试金石和分水岭。前者名垂青史、令人敬仰,后者遗臭万年、遭人唾弃。闻一多最后一次演讲、舍生取义的事迹深为全体知识分子所敬仰。他的伟大之处便在于,不管身处何种境地,对祖国的忠贞之志始终不变;不管面对何种顽敌,拼死维护祖国利益的痴心不改;不管遇到再多威胁,慨然实现变革图强的决心不移。
知识分子的家国情怀在不同的历史时期虽然内容有所不同,但其内在精神意蕴则是始终一致的。砥砺家国情怀,笃行报国之志,对当代中国每一个知识分子来说,不仅是本分、职责、情怀,更是指引大家干事创业、建功立业的指路明灯、奋斗航标。在《习近平谈治国理政》第三卷里,习近平总书记在《一个国家、一个民族不能没有灵魂》中指出:“新时代的文化文艺工作者、哲学社会科学工作者明大德、立大德,就要有信仰、有情怀、有担当,树立高远的理想追求和深沉的家国情怀,把个人的艺术追求、学术理想同国家前途、民族命运紧紧结合在一起,同人民福祉紧紧结合在一起,努力做对国家、对民族、对人民有贡献的艺术家和学问家。”(15)习近平:《习近平谈治国理政》(第三卷),北京:外文出版社,2020年,第325页。
家国情怀需要用热血挥就,靠奋斗书写。当前,我国正处于一个大有可为的历史机遇期,但同时又面临着波诡云谲的国际形势、复杂敏感的周边环境、艰巨繁重的改革发展稳定任务,因而知识分子担负的责任更加艰巨。广大知识分子唯有保持家国情怀,带头践行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在党和人民的伟大实践中发时代之先声,在时代发展中有所作为,发扬敢于担当的精神,旗帜鲜明、立场坚定,积极发挥知识优势,攻坚克难、锐意进取,致力以身许党许国、报党报国,方能不负重托、不辱使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