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兴昌
(云南省社会主义学院,云南 昆明 650031)
2020年1月20日,习近平总书记在云南考察调研时,专程到国立西南联合大学旧址考察,详细了解西南联大在抗战艰苦条件下赓续中华民族文化血脉、为国家培养人才的历史。在考察过程中,习近平总书记深有感触地强调:“国难危机的时候,我们的教育精华辗转周折聚集在西南联大,形成精英荟萃的局面,最后在这里开花结果,又把种子播撒出去,所培养的人才在革命建设改革的各个历史时期都发挥了重要作用。”在全面抗日战争爆发之际,“北清南合,联大花开”,西南联大师生秉持教书救国、科学救国、读书报国的爱国主义精神,在战火纷飞艰难困苦中弦歌不辍、弦诵不绝。西南联大在云南近现代史上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这也是中国近现代史上光辉的一页。
西南联大以“刚毅坚卓”为校训,在国家和民族危亡之际坚守文化阵地,为国家和民族保存文化血脉。爱国主义是西南联大最宝贵的精神内核、最鲜亮的底色。(1)饶卫:《教育报国守初心 立德树人担使命》,《云南日报》2020年4月20日,第7版。西南联大传承和发展了五四运动以爱国、进步、民主、科学为主要内容的五四精神,联大师生把知识报国、文化立国、科学建国作为教书学习的重要信念,传承和发展了中华民族“天下兴亡、匹夫有责”、“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誓死不做亡国奴的崇高民族气节,谱写了一曲教育救国的爱国主义赞歌。
1937年7月7日,卢沟桥事变爆发,日本侵略者发动全面侵华战争,我国东部沿海地区大部分大学不同程度地遭到日寇铁蹄的践踏和摧残,各大学纷纷南迁和西迁。“华北之大,已经安放不下一张平静的书桌了。”在这种局势下,位于北京、天津的国立北京大学、国立清华大学、私立南开大学先后迁到长沙等地,众师生在战火中穿越了大半个中国,历经数千里辗转跋涉来到昆明,联合组建国立西南联合大学。西南联大汇聚了当时中国的教育精华,在文化传承、科学研究、人才培养等方面的探索和实践为中国高等教育现代化转型提供了典范,甚至成为享誉世界的现代大学。
西南联大与全面抗战相始终,在国家和民族危亡之际,组成西南联大的三校师生不屈服于日寇的淫威,冒着生命危险,历尽艰苦磨难,把国家的文化命脉和教育火种转移到抗战的大后方,为民族复兴和国家建设培养和储备了栋梁之才。三校师生从北京、天津长途跋涉近4000公里,最终到达昆明。特别值得一提的是,从长沙迁移到昆明的“湘黔滇旅行团”,由250余名联大师生组成,由闻一多、李继侗、曾昭抡等11名联大教师组成的辅导团带队徒步1700多公里,历时68天,跨越湖南、贵州两省抵达云南昆明。通过这次艰苦的跋涉,联大师生深刻体察和感受了民间疾苦,从“象牙塔”走向现实社会,对当时中国社会的现实状况有了更深入的了解和体悟。这段漫长的征途锻炼了联大师生的体力和毅力、心志和意志,他们在跋山涉水、草行露宿的迁移中收获了心灵的成长。正如吴晗在1945年西南联大最后一次校庆活动上的演讲中所说,联大师生“受了战争的洗礼,流亡和轰炸的锻炼,原来养尊处优惯的三校师生,在这八年中,过惯缩紧裤带,肘穿肩露的战时生活,从象牙塔走到十字街头,从十字街头跌进贫民窟,也就是说联大生活在人民中,联大的大多数成员都成为真正人民的一员了。物质的困苦铸成精神的坚强,阶层的转变也自然消除了过去和人民隔离的鸿沟,他们不但接近人民,而且道道地地生活在人民中,体验,明白了人民大众的痛苦,遭遇。”(2)吴晗:《联大精神》,龙美光编:《刚毅坚卓未央歌——西南联大精神漫笔集》,昆明:云南人民出版社,2018年,第146页。这些独特的生存考验,使得联大师生睁开了眼睛,看得更远,思考更加深入,也更加关心国家和民族的命运。三校从北向南的大迁移,造就了中国教育史上的“文化长征”,为中国高等教育的现代化发展保存了有生力量。
冯友兰在西南联大纪念碑碑文中指出,“三校有不同之历史,各异之学风,八年之久,合作无间,同无妨异,异不害同,五色交辉,相得益彰,八音合奏,终和且平”。组成西南联大的三校具有不同的历史、学风和教风,甚至学科发展、管理方式等方面都存在很大差异,但三校在八年多的时间里能够相互扶持、相互配合、团结合作,正因为怀抱着抗战必胜、民族复兴这一共同的理想信念,在物质条件极度匮乏的艰苦境况下,联大师生始终能够在包容合作中互帮互助、共渡难关、共克时艰。“清华如云的庄严,北大如海的包容,南开如山的镇静,这三种传统的精神融铸成了今日的联大。”(3)李白雁:《抗战中的西南联大》,龙美光编:《刚毅坚卓未央歌——西南联大精神漫笔集》,昆明:云南人民出版社,2018年,第228页。三校师生在联合之初还存在一定的嫌隙,但随着日寇加快侵略步伐,大片国土沦丧、山河破碎、人民颠沛流离,亡国灭种危机日益加深,组成西南联大的三校师生抛弃了所有的分歧,团结协作、共赴国难。联大融合了北大的自由包容、清华的严谨求实、南开的活泼创新,最终铸就了西南联大“内树学术自由之规模,外来民主堡垒之称号”的旷达胸襟和精神气度。
1931年12月3日,梅贻琦在就职国立清华大学校长时的演讲中指出:“一个大学之所以为大学,全在于有没有好教授。孟子说:‘所谓故国者,非谓有乔木之谓也,有世臣之谓也。’我现在可以仿照说:‘所谓大学者,非谓有大楼之谓也,有大师之谓也。’”(4)梅贻琦:《民国人文读本 中国人的教育》,北京:中国工人出版社,2016年,第123页。西南联大在昆明筹建之初,连校舍都是租借昆明当地中学、会馆的房屋,但汇集了一大批学贯中西的大师、学者,西南联大以大师立校。据长期研究西南联大的云南师范大学教授吴宝璋整理统计,八年间先后共有305名教授在西南联大任教(5)吴宝璋:《西南联大二十五讲》,昆明:云南人民出版社,2016年,第12—16页。,如中文系有朱自清、罗庸、王力、魏建功、闻一多、罗常培、刘文典、唐兰等,历史系有陈寅恪、雷海宗、钱穆、郑天挺等,哲学心理系有汤用彤、冯友兰、金岳霖、沈有鼎、贺麟等,数学系有江泽涵、杨武之、陈省身、华罗庚等,物理系有叶企孙、饶毓泰、吴大猷、赵忠尧、吴有训、周培源等,生物系有李继侗、张景钺、吴韫珍等,地质地理气象系有孙云铸、冯景兰、袁复礼、赵九章等,政治系有张奚若、钱端升、王赣愚等,社会学系有陈达、潘光旦、陈序经、费孝通等,机械系工程有庄前鼎、刘仙洲、李辑祥、孟广喆……联大的教师都是学界泰斗,很多还是学贯中西的大师。雄厚的师资力量为联大教学提供了丰富的教学课程,据不完全统计,联大八年共开设了1600多门课程。(6)萧超然等编著:《北京大学校史》(增订本),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1988年,第387页。这些课程,特别是基础课程,绝大部分都是由著名教授担任。在八年多的时间里,先后有约8000人在西南联大就读,他们中的很多人后来成为中国政治、经济、教育、文化、科学、技术、国防等各领域的骨干力量。西南联大培养了杨振宁、李政道2位诺贝尔奖得主,郭永怀、赵九章、陈芳允、屠守锷、邓稼先、杨嘉墀、朱光亚、王希季8位“两弹一星”功勋奖章获得者,黄昆、刘东生、叶笃正、吴征镒、郑哲敏、于敏6位国家最高科学技术奖获得者和173位两院院士,费孝通、华罗庚、宋平、王汉斌、彭佩云、朱光亚、钱伟长、孙孚凌等9位党和国家领导人。截至1997年,西南联大师生中,有172人被评为中国科学院院士和中国工程院院士。(7)西南联合大学北京校友会编:《国立西南联合大学校史(修订版):一九三七至一九四六年的北大、清华、南开》,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6年,第514—516页。西南联大汇集了当时国内外一大批才智超群的学者,也吸引了众多海内外优秀的年轻学子,可谓大师云集、群英荟萃,联大师生在自然科学和人文社会科学研究方面取得了让世界瞩目的成就,不仅铸就了中国高等教育史上的奇迹,也创造了世界教育史上的奇迹。1941年,西南联大建校第四年,正逢清华大学校庆30周年,牛津大学发来的贺信中就有“中邦三十载,西土一千年”之赞誉。
“教书不忘救国,读书为了报国”是西南联大师生爱国主义精神的生动写照。联大教师在外敌入侵的战火中仍然坚持教书育人、著书立说,在战乱中保持弦歌不辍、弦诵不绝。联大学生在物质条件极端匮乏的苦难中坚持潜心学习、刻苦钻研,在学校迁移、跑警报、参军抗战等艰苦环境中仍然坚持读书学习,同时又积极拥抱社会现实、支持抗战建国。“当年西南联大师生人人关心国家命运,抗战必胜,日寇必败,已成为联大师生的共识。”(8)任继愈:《自由与包容:西南联大人和事》,南昌:江西教育出版社,2017年,第64页。联大师生以天下国家为己任,始终保持抗日必胜、正义必胜的信心,肩负着对国家民族前途命运的崇高责任感和使命感,始终坚信中华民族在这场苦难中不会灭亡,以“中兴业,需人杰”自激自励,用实际行动恪守和践行这一信念,联大师生通过应征入伍、参与抗日救亡活动等方式支持民族独立和国家建设。
据联大物理系教授任之恭回忆,西南联大在昆明创立之初,“除了人,什么也没有。事实上它一点不像我们习惯于想象的那种学校:没有一间教室、一块黑板或书写纸张。教师没有讲义,学生没有书本。教职员和学生没有住处,没有吃饭的地方,什么也没有。尽管如此,学生们还是通过口信互相告知上课的时间和地点,然后聚集在一起听课和讨论。任何地方、任何时间都可能‘上课’。由于常常遭到日本人的空袭,许多人都约好去昆明野外的‘防空壕’去谈论事情,有时也就在那儿上课。”(9)任之恭:《一位华裔物理学家的回忆录》,范岱年、范建年、范华译,山西:山西高校联合出版社,1992年,第85—86页。联大师生在物质条件极度简陋的环境中,仍然保持着对教书、读书、学习、研究的热情。联大社会学系教授陈达在其日记中曾记下在荒郊野外坟场授课的场景:“晨十时三十五分,忽闻空袭警报!有人提议到郊外躲警报兼上课,余欣然从之。……学生十一人即在树林里坐下,各人拿出笔记本,余找得一泥坟坐下,讲C.Gini氏及Pearl与A.M.Carrsaunders氏的人口理论,历一小时半有余。阳光颇大,无风。在旷野树林下讲学,大家认为难得的机会。其他疏散人等路过此地,亦站片刻听讲。”(10)陈达:《浪迹十年之联大琐记》,北京:商务印书馆,2013年,第58页。在“跑警报”、躲避敌机轰炸的路上,联大师生抓住一切机会进行读书学习,可以说把教书救国、读书报国做到了极致。虽然物质条件得不到基本的保证,但联大师生教书学习的动力和毅力反而更加强劲,联大学子、诺贝尔物理学奖获得者杨振宁就高度评价了联大的教风学风:“战时中国大学的物质条件很差,然而西南联大的群体,即教师、学生和行政领导,以良好的风气和非常认真的教、学态度弥补了这一缺陷。”(11)杨振宁:《忆在西南联大的艰苦岁月》,西南联合大学北京校友会编:《笳吹弦诵情弥切——国立西南联合大学五十周年纪念文集》,北京:中国文史出版社,1988年,第217页。联大师生用坚韧刚毅的精神把中华民族教书、读书传统很好地延续和保存了下来。
在国家、民族与外敌殊死抗争之际,联大师生以天下为己任,为维护国家主权、民族独立和人民自由,义无反顾地投身抗日救亡运动,先后掀起了三次从军热潮。第一次是抗战初期,三校组建的长沙临时大学学生积极参军抗战。为了适应战时的需要,在长沙临时大学时期学校就对学生进行过军事化管理和训练,并设立了国防工作介绍委员会,鼓励学生积极参军抗战,有将近300人报名参军,他们主要有三个去向:到军事系统从事技术工作;参加战地服务团赴各地从事救亡工作;从事军事后勤服务工作或者入军校学习。(12)西南联合大学北京校友会编:《国立西南联合大学校史(修订版):一九三七至一九四六年的北大、清华、南开》,第61— 62页。第二次是1941年至1944年应征学生做随军翻译官。1941年起,美国政府向中国派遣飞机、志愿飞行员和机械师,担任空中防务,完成飞跃驼峰航线的运输任务,协助中国远征军巩固滇缅公路、开拓中印公路等,当时的国民政府教育部下令向各个前往内地的大学三、四年级男生征召参加翻译工作一年。1943年至1944年,联大志愿应征参加随军翻译的人数达到400多人,其中包括30多名低年级的学生。(13)西南联合大学北京校友会编:《国立西南联合大学校史(修订版):一九三七至一九四六年的北大、清华、南开》,第65页。第三次是参加青年远征军。1944年10月,为响应国民政府发动十万青年从军运动的号召,联大教授纷纷作了动员讲话,联大200多名学生报名参加奔赴印度和缅甸的远征军。(14)西南联合大学北京校友会编:《国立西南联合大学校史(修订版):一九三七至一九四六年的北大、清华、南开》,第67页。另外,还有部分联大学生被应招录取为飞行员,很多人在空战中以身殉国。据工学院院长施嘉炀回忆,八年间,西南联大学生应征给美军做翻译的,“连同加入青年远征军及空军的西南联大学生,前后共达800余人”(15)施嘉炀:《怀念梅贻琦先生》,西南联合大学北京校友会编:《笳吹弦诵情弥切——国立西南联合大学五十周年纪念文集》,北京:中国文史出版社,1988年,第15页。。据统计,在八年多的时间里,西南联大(含长沙临时大学)至少有1140多人从军。(16)吴宝璋:《西南联大二十五讲》,第28页。除了这三次大的从军行动外,联大师生还积极参加各种抗日救亡组织,全力支持抗日战争。在参与战争的各种行动中,联大学子进一步增强了爱国报国情怀,提升了民族自信心。“对于联大学子,战争生活是一次思想的炼狱。战争催化了他们的思考,积淀和提升了他们的家国情怀。”(17)张曼菱:《西南联大行思录(增订版)》,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19年,第306页。经过战争的洗礼,联大师生更加坚定了教书救国、读书报国的信心。
曾在联大中文系就读的汪曾祺回忆,“到昆明来考联大的,多数是坐公共汽车来的,乘滇越铁路火车来的,但也有利用很奇怪的交通工具来的。物理系有个姓应的学生,是自己买了一头毛驴,从西康骑到昆明来的。”(18)汪曾祺:《我在西南联大的日子》,济南:山东画报出版社,2018年,第28页。西南联大虽然地处西南边陲,但却吸引了国内外一大批爱国知识青年,他们穿越日寇封锁线,历尽艰险赶赴西南联大求学,甚至有很多南亚、东南亚华人华侨学生为了报考西南联大不远万里来到昆明。联大师生“身处逆境而正义必胜的信念永不动摇;对国家民族前途所具有的高度责任感,曾启发和支撑了抗日战争期间西南联大师生对敬业、求知的追求”(19)陈岱孙:《往事偶记》,北京:商务印书馆,2016年,第109页。。联大师生在学校读书学习的同时,积极参与抗战宣传动员,他们一直坚信教书、读书也是另一种方式的救国,秉持文化救国的信念,传承中华民族精神,誓死不当亡国奴。据任继愈回忆,长沙临大时期,联大师生对上前线还是留校念书的问题产生了很多争论,钱穆在辩论中鼓励联大学子无论是上战场还是在校学习读书都需要巨大的勇气,要用上战场的激情和勇气来读书报国。
另外,钱穆在西南联大任教时期写作的《国史大纲》扉页上就印有“本书谨奉献于前线抗战为国牺牲之百万将士”的题辞。针对当时国人对我国历史文化缺乏自信的现状,钱穆在《国史大纲》序言中特别强调学习和热爱国家民族的历史文化才是真正的爱国,他认为在日寇入侵、国家民族危亡之际,弘扬民族文化、振奋民族精神是团结全国民众抵抗强敌的一个重要途径。这本书一出版就立即风行全国,在山河破碎之际提振了士气、凝聚了人心。据联大外语系学生赵瑞蕻回忆,1939年8月,朱自清在蒙自为清华第十级毕业生题词时说:“诸君又走了这么多的路,更多的认识了我们的内地,我们的农村,我们的国家。诸君一定会不负所学,各尽其能,来报效我们的民族,以完成抗战建国的大业的。”(20)赵瑞蕻:《离乱弦歌忆旧游》,武汉:湖北人民出版社,2008年,第25页。联大师生把教书、读书作为文化抗战的重要手段,把学校作为支持抗战的第二战场,从文化上捍卫了国家荣誉和民族精神。
西南联大继承了三校的民主传统,特别是承继和发展了五四运动、“一二·九”运动的民主精神。联大师生积极参与和组织发动了爱国民主运动,使西南联大成为当时西南地区乃至全中国的“民主堡垒”。1942年1月,国民党政府行政院副院长兼财政部长孔祥熙宁愿用飞机运送宠物狗,也拒绝搭载联大教授陈寅恪离开香港,联大学生在得知这一信息后,自发组织了“倒孔”运动,并得到了国民党统治区广大群众的支持,开启了西南联大民主运动的新阶段。1944年,联大进步学生举办了五四青年节系列活动,抗议国民党政府要将青年节由5月4日改为3月29日的意图。此后,联大师生还联合昆明其他学校一起组织开展“七七”抗战七周年时事晚会、云南护国首义纪念大会、五四纪念周活动等。1945年8月,抗日战争胜利后,全国人民希望实现和平民主建国,但国民党政府却一意孤行,坚持一党专政,悍然发动了内战。1945年11月5日,中共中央号召“全国人民动员起来,用一切方法制止内战”,作为“民主堡垒”的西南联大积极响应号召,首先行动起来,投入到反内战、争民主的运动中。联大师生组织的民主演讲、讨论会等反内战、争民主的斗争遭到了国民党特务的暴力阻挠,制造了震惊中外的“一二·一”惨案。联大师生随即发起了“一二·一”运动,得到了全国人民的声援和支持,把联大师生的民主爱国运动推向了高潮。这一爱国民主精神还直接影响到后来昆明学生的“七·一五”反美扶日运动。联大师生面对国民党的独裁专制,敢于英勇斗争,以鲜血和生命捍卫民主自由权利,推动了国家民主政治发展进程。
日本帝国主义发动侵华战争不仅侵占我河山,而且实施奴化教育,试图对中华民族进行文化侵略。但中华民族历经千年风雨,在任何苦难中仍能保持生生不息的活力,最根本的力量在于中华民族文化和中华民族精神提供了持久的精神动力。西南联大师生为了保存中华民族文化发展的延续性,在与日寇殊死较量中用鲜血和生命保护了中华民族知识和文化的火种。
抗日战争全面爆发后,京津地区、沿海地区高校纷纷前往抗战的大后方,为国家和民族发展保存了民族文化血脉,其中以西南联大最为典型。组成西南联大的三校从京津地区先后辗转迁移到湖南、云南、四川等地,汇聚了一批在中国历史文化传统方面深有造诣的大师,他们以坚韧勇毅的精神在教学和研究活动中坚持继承中华文化传统,弘扬中华民族精神。美国学者易社强(John Israel)对“湘黔滇旅行团”徒步迁移壮举有这样一段评价:“这次长征是一次艰苦卓绝的跋涉之旅。此后是八年患难,它成为中国知识分子群体才能的象征;因此,也成为中国高等教育和文化持续不辍的象征。”(21)[美]易社强:《战争与革命中的西南联大》,台北:传记文学出版社股份有限公司,2010年,第64页。这也是对那一代知识分子坚持文化救国精神的赞许,同时他们艰辛的付出与探索也为中国高等教育的现代化转型打下了坚实的基础。
西南联大师生具有超凡的远见卓识,他们始终在学习和传承中华文化传统的过程中保持着对中华民族的自信力,无论是教书育人、读书学习、科学研究,还是参加抗日救国活动,都饱含着强烈的爱国之情,他们的文化救国行动为民族发展和国家建设积蓄了文化力量。1939年1月,潘光旦在《今日评论》第一卷第二期发表了一篇题为《抗战的民族意义》的文章,他在文中特别指出了抗战真正考验的是我们民族的“精气神”。“抗战的最后意义无疑是民族的,而不止是政治的、经济的。”“抗战之所以有意义,是因为它给我们一个机会,来测验我们民族的元气,来量断我们民族的活力或竞存力。”(22)潘光旦:《优生与抗战》,北京:商务印书局,1947年,第67—68页。在国家积贫积弱的时候,这个国家的人民也无可例外的积贫积弱,但抗战焕发了我们民族的品性和操守,激发了民族活力,聚集起中华民族的元气。这在联大师生的言行中表现得尤为突出。西南联大延续了新文化运动的传统,在抗战中坚持推动文化革新,成为新文化运动的接力者。“在联大,没有人能够武断专横,也没有人敢借势凌人。大家都在讨论商量着如何才能负起推进中国新文化运动的使命,如何使抗战建国的大业迅速完成。”(23)何文:《她依旧是文化运动的摇篮》,龙美光编:《我以我血荐轩辕——西南联大爱国运动纪》,昆明:云南人民出版社,2018年,第23页。早在抗战期间,联大师生就已经认识到西南联大为国家为民族培育人才、储备人才的重要性。
西南联大在滇八年,不仅引领了云南社会文化、社会风尚的发展,还让云南一时成为引领西南乃至全国文化发展的重镇。“抗战时期,中国的文化中心在昆明,因为昆明有西南联大。”(24)赵瑞蕻:《离乱弦歌忆旧游》,第37页。正是因为联大的到来,才使中国文化中心转移到了处于西南边陲的昆明。西南联大不仅直接带动了云南教育文化的发展,联大师生在开展调查研究、参与地方社会治理等活动中还对云南经济社会文化发展起到了很好的带动和引领作用,极大地推动了云南的现代化发展进程。1946年5月,西南联大准备复员北返之际,云南全省商会联合会及昆明市商会代表云南父老送别西南联大,邀请云南大学教授白之瀚撰写文章和对联赠送西南联大,撰文《公送国立西南联合大学北归复校序》中特别赞扬了西南联大对云南文化发展的贡献:“留滇九年,凡所以导扬文化,恢宏学术者无不至,一时文教之盛,遂使昆明屹然为西南文化之中心。”(25)陈友康:《云南读本》,昆明:云南人民出版社,2008年,第216页。这是西南联大对云南乃至西南地区做出的重要贡献,为云南发展注入了新的发展活力,联大师生在很多方面深刻地影响了云南经济社会文化的发展。
1947年,联大哲学心理学系主任周先庚的夫人郑芳在《抗战期中的教授太太们》一文中饱含深情地描绘了联大师生在学习研究之余的生活场景,表达了联大师生对云南接纳、包容和支持的眷恋之情。“谁都说联大搬走了,使昆明寂静了,随着联大的迁移,使昆明街上不再身穿蓝布大褂,手挽菜篮子,出进菜市的教授太太们,看不见文林街上,衣著整齐,活泼可爱,跳跃着跑到学校去的教授的孩子们,一种勤俭,刻苦,耐劳而乐观的态度,曾经不知感动过多少昆明的居民的,希望并没有随联大而消失,却能深深地种在昆明每一个居民的心上,像一个小小的花苞似的,逐渐盛放开来,光明灿烂,把整个城市都披上了一阵美丽的色彩,这就是联大八年在昆明所遗留给昆明的一个永久的纪念品。”(26)郑芳:《抗战期中的教授太太们》,龙美光编:《布东考古布西算——西南联大师生众生相》,昆明:云南人民出版社,2018年,第268页。联大师生的一举一动在潜移默化中影响着云南社会文化风尚的发展,为云南经济社会发展奠定了坚实的思想文化基础。更为重要的是,西南联大为云南培养了一大批经济、文化、科技、教育等各方面的人才,对云南教育事业发展作出了重要贡献。据档案记载,仅1942年第一学期,联大全校2760学生中就有云南籍287人,占比10.4%;1938年底,联大增设了师范学院,在滇期间师范学院为云南培养了本科生187人、专科生292人、晋修班117人,共计696人。(27)吴宝璋:《西南联大二十五讲》,第94—95页。西南联大结束时把师范学院永远留在了云南,同时联大师生还在云南创办了很多中小学校,如现在的云师大附中及天祥中学、粤秀中学、松坡中学、五华中学、长城中学、求实中学、金江中学、建国中学等,为云南基础教育发展打下了良好基础。
曾参加过西南联大中学教师晋修班的马曜先生认为,“热爱祖国,热爱科学,热爱民主,是西南联大留给我们的遗产。”(28)马曜:《珍视西南联合大学留给云南的遗产》,云南省政协文史资料研究委员会等:《云南文史资料选辑第三十四辑 西南联合大学建校五十周年纪念专辑》,昆明:云南人民出版社,1988年,第86页。西南联大建立和发展了尊重知识、尊重人才的治校传统,联大师生一直把坚持科学研究作为实现科学救国、科学报国之志的重要方式,他们在极端困苦的环境中几乎把自身的主观能动性发挥到了极致,他们一直坚信发展科学技术是使国家民族摆脱危机、实现国家富强和民族复兴的重要途径。正如叶企孙在1929年写的《中国科学界之过去、现在和将来》一文中指出的那样,“有人怀疑中国民族不适宜研究科学,我觉得这些论调都没有根据,中国在最近期内方明白研究科学的重要,我们还没有经过长期的试验,还不能说我们缺少研究科学的能力,惟有希望大家共同努力去做研究,五十年后再下断语,诸君要知道,没有自然科学的民族,决不能在现代立脚得住。”(29)叶铭汉、戴念祖、李艳平编:《叶企孙文存》,北京:首都师范大学出版社,2013年,第199页。联大师生抱定科学救国、科学建国的信念,在科研条件极度受限的境况下,克服困难,抓住一切机会坚持开展科学研究和技术创新,取得了很多引起世界瞩目的科研成果,为新中国政治、经济、文化、教育、科学、国防、工业、医学等事业发展打下了坚实的科学基础。同时,联大师生也积极参与云南地方建设,在西南地区开展经济、社会、文化、民族等方面的调查研究,对西南民族文化、动植物、矿产、水利等资源进行摸底、勘测调查,为国家进行西南开发、边疆治理做好了前期准备。
坚持基础研究是联大师生对抗战建国做出的最重要贡献,也是西南联大在世界科学文化发展史上占有一席之地的重要原因。无论条件如何艰苦,西南联大师生都坚持严格教学、严谨治学、刻苦钻研,不仅竭尽所能用科研成果支持抗战,还坚持做基础理论研究,特别是引入和发展了西方现代科学理论,积极推动中国人文社会科学、自然科学的发展,很多联大学人对中国社会文化、科学技术发展做出了开创性的贡献。在人文社会科学领域,联大学人既传承了中华传统文化精髓,又吸收借鉴西方现代人文社会科学的研究方法和理论成果,创造出了许多精品力作。如中文系朱自清的《新诗杂谈》,闻一多的《楚辞校补》,王力的《中国现代语法》,罗庸的《鸭池十讲》等;外语系吴达元的《法国文学史》,吴宓的《世界文学史大纲》;历史系郑天挺的《清史探微》,吴晗的《明太祖》,陈寅恪的《隋唐制度渊源略论》等;哲学心理学系金岳霖的《论道》,冯友兰的《贞元六书》,汤用彤的《两汉魏晋南北朝佛教史》等;政治学系张奚若、钱端升主编的《西南联大行政研究室丛书》等;社会学系陈达的《中国人口问题之研究》,潘光旦的《优生与抗战》等。在自然科学方面,联大学人坚持理论创新和科技创新研究,取得了丰硕成果,为国家和民族发展厚植科学发展根基。如算学系华罗庚的《堆垒素数论》等;生物系张景钺、李继侗、吴韫珍合编的《普通植物学》,经利彬、吴征镒、匡可任等合编的《滇南本草图谱》等;物理系周培源的《湍流论》,吴大猷《多原子分子的机构及其振动光谱》等;地质气象系赵九章的《大气之涡旋运动》,王竹溪的《热学问题之研究》等;机械工程系刘仙洲的《热工学》等。据联大物理系教授郭沂曾统计,“1939年至1946年六期的《中国物理学报》共发表文章38篇,其中西南联大(包括清华研究所)师生的文章占26篇。此外,从《中国物理学报》的引文中看到:西南联大教师在其他刊物上发表的论文尚有16篇。”(30)郭沂曾:《忆西南联大物理系》,西南联合大学北京校友会编:《笳吹弦诵情弥切——国立西南联合大学五十周年纪念文集》,北京:中国文史出版社,1988年,第229页。
为支持抗日战争,联大师生坚持科学救国,并用自身所学所专直接参与到抗战行动之中。如清华物理系和理学院创始人叶企孙在民族生死存亡之际毅然支持其学生熊大缜为冀中抗日根据地研制烈性炸药、地雷和雷管等,为冀中抗战解决了技术难题,用自身的专业特长直接支持抗战。(31)胡升华:《叶企孙先生与“熊大缜案”》,钱伟长、虞昊主编:《一代师表叶企孙》,上海:上海科学技术出版社,2013年,第200—208页。1938年7月,按照国民政府的指令,联大工学院增设航空工程系;1939年2月,联大工学院电机工程系又增设电讯专修科,同时还对机械系高年级学生进行机械化部队训练,学生受训后被分配到各地开展工作。为适应抗战之需要,联大工学院还增设了很多军事工程方面的课程,如庄前鼎的“兵器学”,施嘉炀的“堡垒工程”“野战堡垒”,王明之的“军用桥梁”“军用结构”,吴柳生的“飞机场设计”,陈永龄、李庆海的“航空测量”,白英的“船舶设计”等。(32)西南联合大学北京校友会编:《国立西南联合大学校史(修订版):一九三七至一九四六年的北大、清华、南开》,第256—257页。1943年,联大工学院教师利用学校的设备组建了清华服务社,服务社的机械工程部为美国陆空军提供建筑材料,应用化学部制造了牙水、发油向昆明市民发售,农艺部还提供碾米服务和制售酱油等。(33)梅贻琦:《抗战期中之清华(四续)》,龙美光编:《笳吹弦诵在山城——西南联大学术风景线》,昆明:云南人民出版社,2018年,第35页。联大学人用自己的科研和专业优势或直接或间接地支持抗战,他们始终秉承科学救国、科学建国的信念,坚持读书学习、科学研究。1943年2月,李约瑟(Joseph Needham)以“英国文化科学赴华使团”身份到昆明进行科学考察,并在《科学》杂志发表了其在中国西南之行的所见所闻,高度赞扬了以西南联大学人为代表的中国学者在艰苦环境中坚持做科学研究的爱国之情:“留在参观这个重要云南省各科学研究所诸人之脑海中者,为他们在中国边远之区所表现的一种不可克服的坚忍与勇气,与其在这样艰苦之中所表现的安然自得之精神。此对于曾有宠幸的看见他们工作于这样环境之下的任何人,将来回想起来,将是一件很有感触的经历,而于其时,这些科学家,必已回复其原来位置,并重建其应享之繁荣了。”(34)[英]李约瑟:《战时中国西南部科学之发展》,龙美光编:《笳吹弦诵在山城——西南联大学术风景线》, 昆明:云南人民出版社,2018年,第240页。
“自联合大学南来,集诸科多数之专家,得悠长之岁月,或以修志躬莅其地,或受委托精究处事,其已集结者,不少成书,其待编行者,一应层出不穷。”(35)陈友康:《云南读本》,第225页。西南联大在滇期间,不仅对云南社会风气转变发挥了积极作用,而且联大师生也直接参与边疆地区的科学考察、社会文化调查、工程项目开发等边疆治理活动,为地方建设、边疆开发做了大量调查研究工作,积极为国家发展战略服务。如针对云南经济社会发展问题,联大师生就进行了多方面、多维度、立体式的调查研究,并提出了很多有针对性的对策和建议。(36)王浩禹:《国家需要与地方建设:抗战时期西南联大学人对云南经济开发的认识》,《云南师范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19年第51卷第5期,第114—125页。很多研究成果至今对云南建设发展发挥着重要的指导作用。
在人文社会科学方面,1942至1943年,受政府委托与资助,由陶云逵、冯文潜等教授创办的南开大学边疆人文研究室团队先后两次对石佛(今云南石屏—勐海)铁路沿线进行综合考察,收集并整理了这一地区的人类学、民族学、社会学、历史学及经济地理学等多学科的丰富资料,第一次对西南边疆地区进行长达10个多月的大规模综合考察;1940年至1945年,社会学系教授费孝通主持的燕京大学与云南大学合组的社会学研究室对云南农村经济、社会、文化、民族关系等现实问题进行了深入调查研究;两个研究团队都完成了大量调研成果。如陶云逵的《西南部族之鸡骨卜》,邢公畹的《远羊寨仲歌记音》,高华年的《昆明核桃箐村土语研究》,费孝通的《云南三村》,史国衡的《昆长劳工》,谷苞的《化城镇的基层行政》,田汝康的《芒市边民的摆》,胡庆钧的《呈贡基层权力结构的研究》等论著,为后来云南民族地区的社会经济文化发展提供了现实指导。
在自然科学方面,如联大化学系教授曾昭抡率领“西康科学考察团”师生对西昌、大凉山彝族地区矿产资源、交通情况进行普查和核实,为后来攀枝花矿区开采提供了重要参考;土木工程系教授施嘉炀与资源委员会合作组成“云南省水力发电勘测队”,用两年时间完成了两期勘测任务,为云南水力资源开发做出了初步规划,同时设计出腾冲水电站、富民水电站等一批水电站,出版了《昆明水工研究丛刊》;地质地理气象系教授谭锡畴在教学之余,应地方政府之请主持宣威煤矿的勘探和开采工作,并完成了《易门铁矿地质探矿暨地球物理探勘工作概况》《云南矿产概况及其在全国所占之地位》及《世界工业矿产概论》等许多有价值的论著;生物系系主任李继侗常常带领学生到昆明近郊和大理、宾川、鸡足山等滇西地区考察荒地,为边疆开荒和移民进行了大量调研工作。联大师生用自身的专业特长和优势为西南边疆发展注入了现代科技和社会文化方面的新动力。
爱国报国早已深深融入联大师生的日常学习、生活和工作之中,他们用自己的一言一行生动诠释了教书救国、读书报国的爱国主义精神。传承和弘扬西南联大爱国主义精神,就是要把个人命运融入祖国富强、民族复兴的伟大事业中去,将个人事业与国家事业、民族事业紧密相连,坚持爱国和爱党、爱社会主义高度统一。西南联大教育救国的历史具有丰富的内涵,是开展爱国主义教育的典型案例。一方面,我们要在学习和研究基础上,深入挖掘西南联大教育救国、文化兴国、知识报国、科学建国的历史,宣传好西南联大师生投身抗日救亡、科学救国、文化救国的典型事迹,用联大师生深切的爱国情怀感染和鼓舞更多海内外华夏儿女,为实现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的中国梦凝心聚力。另一方面,要充分运用西南联大这一独特的云南历史文化资源,讲好西南联大教育救国的故事,把西南联大的历史作为讲好云南故事的重要章节,为弘扬新时代爱国主义精神做出云南特有的贡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