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疆少数民族文化现代化进程调查
——以兵团第三师图木舒克市为例

2020-02-22 17:41闫韶华
云南社会主义学院学报 2020年3期
关键词:信教清真寺维吾尔族

闫韶华

(新疆生产建设兵团党委党校,新疆 五家渠 831300)

新疆生产建设兵团第三师图木舒克市地处南疆中心区域。2004年,图木舒克市正式挂牌成立,实行自治区直辖、兵团管理、师市合一的管理体制,属于新疆维吾尔自治区直辖县级市。截至2018年底,图木舒克市年末常住人口18.29万人,包括维吾尔族、汉族、回族等8个民族,其中以维吾尔族为主的少数民族人口共计11.64万人,占总人口的63.6%。

近年来,随着新时代党的治疆方略深入贯彻落实,图木舒克市少数民族文化现代化进程加快,宗教世俗化趋势增强,宗教对少数民族群众的生活影响呈下降趋势。总体来看,不同的群体现代化程度也不同:从地域上看,城镇及其周围比偏远农村显著;从年龄上看,中青年比老年显著;从性别上看,男性比女性显著。调查工作主要从人们的穿着仪表、婚姻教育以及宗教对人们日常生活的影响力等几个方面进行访谈和观察。

一、穿着仪表的都市化

在宗教极端思想蔓延时期,宗教极端势力蛊惑女性说“不戴头巾在后世地狱的火从头发开始燃烧,在家里不戴头巾天使不会进来,晚上不戴头巾睡觉的,安拉不会给她们幸福的生活等”(1)阿衣先木古丽·木天力甫:《喀什市浩罕乡艾孜热提村维吾尔妇女的宗教生活调查与研究》,硕士学位论文,新疆师范大学,2012年。。受这种极端思想的影响,一些少数民族学生,在学校按照学校的要求穿着校服,但担心回家路上受到村里长辈们的指责,出了校门后会立即戴上头巾、换好服装回家。极端势力还蛊惑说:“不戴头巾的女人做的饭是‘哈热木’,不清真。”南疆维吾尔族聚居地区社会地理环境相对封闭,人们的传统宗教观念较浓厚,思想观念较为保守,容易受到极端势力的蛊惑。经过深入开展“去极端化”工作,各族群众逐渐认清了极端势力的谎言,极端保守的社会思潮逐渐消退。

案例1:王某,女,37岁,汉族,教师

最近这几年我每年都会去图市(当地人对图木舒克市的简称,下同)六、七次走亲戚(指“民族团结一家亲”活动的结对认亲),每次在亲戚家住一星期左右。经过观察,我发现维吾尔族女性晚上上夜校时或连队升旗开会时戴头巾的少些,在家里或去地里干活时就基本都会戴上头巾。我的结亲户家里的老太太六十多岁了,日常也不怎么戴头巾。老太太的大女儿在图市,从未见过她戴头巾。老太太的儿媳妇三十出头,大多数时间不戴头巾,上次来乌鲁木齐办事,打扮很时尚。她孙女十七岁,跟大多女孩子一样,追赶潮流时尚,我送她一条破洞牛仔裤,她还特别喜欢。这两年可以明显感到图市街上女性穿着打扮越来越时尚了,尤其是年轻女孩的打扮和乌鲁木齐没多大区别。

案例1中提到这些维吾尔族女性并没有感到不戴头巾是一件十分严重的事情,这与极端思想蔓延时期的情况对比较为明显。在过去一个时期,一些受到极端思想蛊惑的家庭,男性一般会留起大胡子,这样的家庭中女性或主动或被动都会穿上蒙面罩袍,否则就会受到丈夫和周围其他人员的责骂甚至殴打。

案例2:奴某,女,34岁,维吾尔族,图市家庭主妇

我的衣服都是老公给我买的。他见过世面,去过内地很多城市,眼光好,买的衣服也比其他人的漂亮。我的大女儿现在在图市上高中二年级,学习很努力,我希望她能够考到乌鲁木齐的大学去上学。她从小就没戴过头巾,学校不让戴,我也没要求过她戴。

案例3:穆某,女,17岁,维吾尔族,图市某高中学生

我平常穿牛仔裤,运动装,我爸爸妈妈他们都没有要求我戴头巾,穿那样的衣服(指民族服装和蒙面罩袍)。他们也非常鼓励我,经常教育我要好好学习。爸爸说他自己就是因为以前家里穷,学上的少了,现在要我好好学,一定要考上重点大学,我希望自己能够考上乌鲁木齐的大学,能考上内地的大学就更开心了!

案例2、3的访谈是在2018年8月的暑假,维吾尔少女穆某身着短袖衬衫、牛仔裤、运动鞋,头上扎着马尾辫,显得青春活力十足,对自己的梦想娓娓道来,有追求有理想,与乌鲁木齐甚至内地大城市的同龄女孩几无分别。根据观察,当前,在图市,老年人的穿着仍以传统式样的裙子为主,出门一般戴头巾;中年妇女在家穿裙子多,出门(指去图市市区)穿裤子较多;年轻女孩子基本不穿传统服装,很少看到戴头巾的,打扮穿戴都很时尚。和周边地方农村相比,女性在服饰穿着、头巾佩戴上具有较为显著的区别,图市的女性更为时尚现代。

二、婚姻观念的现代化

维吾尔族的传统婚姻观念中,婚姻基本由双方父母说了算,当事人很难表达自己的意愿。女性在婚姻家庭中处于比较弱势的地位,丈夫连说三个“塔拉克”就不得不离婚。现代社会中,人们普遍向往自由恋爱,在配偶选择上,父母逐步退出,更多的是由年轻人自己决定。女性在婚姻家庭中地位逐步提高,男性离婚更加慎重,也会更多地征求女方的意见。传统婚礼上,只要由宗教人士念过“尼卡”就成为“合法”(教法)夫妻,体现出宗教在婚姻中的在场原则及其不可或缺的重要功能。现代婚礼仪式中,依然有请宗教人士念经证婚的习俗,但前提是男女双方已经领取了结婚证。因此,现代婚礼仪式中的“念尼卡”成为了具有象征意义的民俗仪式。

案例4:买某,男,43岁,维吾尔族,图市国企职工

我自己结过三次婚,第一次结婚时16岁,太小了,念个“尼卡”就结婚了。因为我以前经常不在家,前妻和我的父母关系不太好,经常吵架,我有一次回来后听说她又和我父母吵架了,我就说这样不行,你和我父母吵架我就不要你了。我离婚时还不到二十岁。其实我还是挺爱我第一个老婆的,我们俩的女儿现在已经结婚了,也有自己的孩子了。那时候太年轻了,太冲动。你们在大城市工作的多好,恋爱自由,可以自由选择自己的妻子,我们以前可都是父母说了算,一点选择余地都没有。婚后幸福不幸福得看运气。我现在很珍惜自己的媳妇,每天下班回家我能多干就多干点,我也不会把家里所有活都扔给我媳妇,她在家里要做家务,还得伺候老人孩子,地里的活也得干,挺不容易的。

笔者数次去图市调研都住在案例4受访人买某家里,他自己在企业工作,下班回到家里收拾庭院、打扫卫生、喂食羊群、照顾孩子、帮忙做饭,忙前忙后几乎一刻也不闲着。传统维吾尔家庭中,男性几乎不参与家务劳动,女性除了必须承担繁杂的家务和田地里日常劳作外,动辄还要遭受丈夫及家人的辱骂甚至殴打。与此相比,买某对婚姻的观念更现代化,具有明显的夫妻平等意识。

在传统的婚姻中,结婚念“尼卡”、离婚说三个“塔拉克”表明宗教在婚姻中的神圣地位。宗教极端主义蛊惑信教群众“领结婚证是‘哈热木’”,一些信教群众受到蛊惑煽动之后撕毁结婚证。近几年来,随着国家婚姻法和党的各项方针政策的宣传,人们的法律意识逐渐增强,逐渐认识到结婚证作为国家颁发的证明婚姻合法有效的证件,具有保护婚姻双方尤其是弱势一方合法权益的作用。

案例5:王某,汉族,男,54岁,兵团某单位干部

2015年我在“访惠聚”时,有一次在连队遇到年纪不大的一男一女抱着孩子在外面玩,我就过去和他们聊天。目测孩子年龄和他们自己的年龄,我估计他们结婚时应该不到18岁,就请他们拿出身份证,一看果然没错。经过询问得知,他们确是不到法定结婚年龄就经伊玛目非法念“尼卡”结的婚。

长期以来南疆地区宗教氛围较浓,加之少数民族群众受传统思想影响较大,相当数量的群众分不清国法与教法,甚至在某些人的思想里存在教法大于国法的观念。近年来,各级党委和政府部门经过不断的法律法规宣传教育,不论是宗教人士还是普通群众,法律意识逐渐增强,教法大于国法的错误认知被逐渐扭转。

案例6:阿某,35岁,男,维吾尔族,图市出租车司机

我的婚姻是父母介绍的,结婚之前就没见过面,领结婚证时才见到第一面,相互一点都不了解就结婚了,婚后磕磕绊绊,经过了多年的磨合婚姻生活总算过得舒心一点了。如果我再有一次机会的话,我会通过自由恋爱来选择自己的妻子。我觉得还是现在的年轻人好,婚前自由恋爱,相互了解性格,婚后矛盾少。我希望自己的孩子长大后自由恋爱,我也不会管他们的婚姻,这对他们也好。

案例6中受访人所述的情况在过去是常态。传统家庭关系中,父亲是家中的绝对权威,子女的婚姻完全由其说了算,这也就导致许多年轻夫妻婚前相互毫无了解,婚后婚姻不稳定,婚姻生活不幸福,离婚率较高。现在城镇年轻一代的父母在子女婚姻问题上与老一代相比已经有了明显变化,一方面是父母逐渐树立尊重子女自由恋爱的意识,另一方面是年轻人对自由恋爱的婚恋形式普遍比较向往。

案例7:吐某,维吾尔族,男,50多岁,图市周边某团群众

我四个女儿,老大、老二已经出嫁了,老三女儿初中毕业后正在图市大唐技校学护士,下学期就要到石河子大学的护校去学习了。毕业以后留在石河子也不错,找对象的事情我尊重孩子的意愿,她找个汉族丈夫我也满意,这没什么不好的,汉族小伙子勤快。只要他们幸福就好。

案例7表明少数民族群众的择偶观也在发生变化,择偶的对象不再局限于本民族或者是否信仰同一宗教,而是以婚姻是否幸福为标准。课题组成员在调研时,还接触到了数例与本案例中的吐某想法类似的群众。在他们的表述中不再提到因信仰不同、民族生活习惯不同而反对跨民族婚姻。群众对跨民族婚姻态度的变化表明宗教因素在婚姻中的重要性下降。

案例8:阿某,维吾尔族,男,24岁,图市某维修店工人

我父母都是连队农民,妈妈四十多岁,爸爸快五十岁了。前年,我认识了一位女孩,她离过婚,但我们俩相互喜欢,可我的父母不太同意我们的婚姻,嫌弃她不会过日子。我俩都在图市上班,现在也不管他们怎么想了,毕竟以后的日子是我们自己过。我和那个女孩现在已经领了结婚证共同生活了。

在传统的维吾尔族家庭,子女的婚姻父母说了算,案例8中的阿某属于自由恋爱结婚,尽管父母一直不满意,但是他已经坚定地和女方领取了结婚证开始了共同的婚姻生活,而他们的父母也采取了默认的态度。

案例9:阿某,乌孜别克族,男,50岁,图市某团副团长

这两年我都撮合成几桩维汉跨民族婚姻了。以前在宗教极端思想的蛊惑之下很多人对跨民族婚姻有顾虑,担心信仰问题,担心生活问题,更担心来自社会的压力。但是现在看来这些都不是问题,就我所知我介绍那几对都很幸福。现在社会宗教氛围逐渐淡化,社会风气正常了,年轻人的择偶观不再受到极端宗教思想的干扰。不过刚开始给一位维吾尔女孩父母做思想工作的确很不容易,年轻人双方都谈婚论嫁了,女孩的父母就是不同意,我先后三个月才做通他们的思想工作,最后同意女儿和汉族男朋友结婚。

不可否认,跨民族婚姻的确存在因为语言、生活习惯、信仰方面的差异而产生冲突的潜在可能,但是能够最终走到一起一定是跨越了这些障碍。在过去,更大的障碍来自于亲人的不解、社会的压力,而这些压力的存在与宗教极端思想的干扰不无关系,现在宗教氛围逐渐淡化,人们开始以理性的心态看待跨民族婚姻。

此外,从婚礼举办的形式来看,现在在城镇婚礼举行地点也发生了变化。在过去,婚礼一般在自己家里举行,现在在城镇,婚礼的地点则在酒店。农村各个连队都修建了自己的活动中心,婚礼也可以在这些公共场地举办。

三、对子女学校教育的重视程度空前提高

过去一段时期,因为受到极端思想、大学生就业难等各种因素的影响,一些群众对子女是上学还是“念经”的问题往往存在错误的认识,甚至把宗教信仰与民族捆绑,认为某个民族与某种宗教信仰是一体的,部分群众甚至放弃学业送子女去地下教经点学经,还有些群众拿子女是否学经、学经多少进行攀比。近年来,随着国家各种惠民政策在南疆的落实,以及十五年义务教育全面实施,尤其是就业惠民政策的落实,群众对子女上学之后的前途充满信心。

案例10:艾某,维吾尔族,男,50岁,图市民宗局干部

我们两口子都是国家干部,我们有三个儿子。我自己毕业于喀什师院(现喀什大学),我们家老大、老二都在乌鲁木齐上大学,老大在医学院,老二在新师大。老大目前读研究生,老二说他也想上研究生,这个我是完全支持。今年最让我操心的事是老三,他要高考了,孩子学习还可以,希望能够考个好学校。上个好大学是孩子的心愿,也是我们的心愿。

案例10中,艾某作为国家干部,因为工作需要自己孤身一人在图市,妻子在喀什市边工作边照顾孩子上学,他们的大儿子从医学院毕业后在喀什工作了一年,认为自己医学知识还有不足,又攻读硕士研究生。二儿子在师范院校学习,在哥哥的影响带动之下也准备考研究生。艾某夫妇的心愿是希望三儿子学经济专业。

案例11:吐某,维吾尔族,男,50多岁,图市某团职工

我家里的经济收入来源主要是养牛、养羊、种地。我四个女儿,老大、老二已经出嫁了,老三初中毕业后正在图市大唐技校学护士,下学期去石河子大学的护校学习。希望她好好学习,将来能在图市医院工作,那我就很满意了,如果能在石河子或者乌鲁木齐工作那当然更好。最小的女儿在图市上小学。现在国家政策这么好,孩子上学不要钱,家里没有什么经济负担。我对现在的政策十分满意,不担心将来孩子毕业之后的就业问题。

案例11中的吐某是连队普通职工,家庭经济条件一般,由于教育惠民政策、就业惠民政策的落实,他切实享受到了政策所带来的福利,因此对孩子的前途充满信心,也十分支持孩子继续求学。在过去,特别是在偏远地方,对女孩子的教育一直以来得不到重视,早婚是一个普遍现象,至于嫁给谁更是父母亲说了算。但是在本案例中我们看到这位父亲更希望女儿在这个年龄段好好接受教育,这表明群众在教育理念上的积极变化。

案例12:买某,维吾尔族,男,80岁,图市某团退休职工

我七岁开始为连队放羊,一直到退休。我从小没上过学,维吾尔文也不认识。现在我每天早上吃过早饭就骑三轮车去连队喂羊,晚上回到团部。有三个孙子在上大学,有个在乌鲁木齐,还有个在内地。我每月从退休金里拿出一部分给他们做生活费。我们在团部生活,方便照顾在团部上学的孙子,希望他们好好学习。

案例12中的老人是兵团老职工,退休后随大流参加宗教活动,并在当时社会朝觐热的影响下去麦加朝觐,经过政策宣传教育之后不再参加宗教活动,现在生活的重心基本放在带孙子、帮子女劳动等,目前在城里照顾孙子上小学,孙子上学之后自己骑电动车回到连队给牛羊喂饲料。

案例13:安某,维吾尔族,男,50岁,原某团连长

我在连队任过连长、书记,2015年辞掉了连长,主要原因是连长的工资比较低。现在我有两个女儿在上大学,一个在北京科技大学,一个在新疆师范大学,小儿子也上八年级了,学习也挺好。两个孩子上大学的学费、生活费比较高,连队收入根本不够。辞职之后除了种地的收入,冬天贩卖红枣,夏天贩卖牛羊,一年的收入可以达到10万元以上。希望将来孩子们能留在大城市工作,大城市各方面条件都比较好。现在的政策这么好,孩子好好学习将来就有好的前途。

案例14:艾某,维吾尔族,男,56岁,某团前连长

我家四个孩子,老大参军,现在已经转业到地方工作。老二大学本科毕业,现在在巴楚县县政府工作,是公务员。老三是女儿,目前在昌吉学院上本科,英语专业。老四是儿子,2018年考上乌鲁木齐一所大学,当初我们不知道是个什么性质的学校,孩子去上了一段时间才知道是民办的,现在回来复读,准备再考一次上个好点的大学。

案例13中的安某作为曾经的连队领导,视野开阔,很有经济头脑,他一直比较重视子女的教育,对子女的教育比较成功,为此他自己也很自豪。安某为了孩子辞职经商,还希望孩子能够上研究生,进一步提高学历。案例14中的马某对子女的教育也十分成功,很多连队职工也很羡慕他。

案例15:帕某,维吾尔族,女,44岁,某团群众

我有四个孩子,老大已经上大学了,其余三个孩子都在上中学。现在孩子们上学都在图市,离家远一点,在校寄宿。为了增加一点收入,我自己也在图市林管站打工,如果家里没有事情,我一般不回家,就在图市居住。每月打工收入有1300元左右,另外还有土地出租收入。现在主要是老大上学费钱,三个小的上中学花费不高,我打工的收入就够用了。希望三个小的孩子好好学习,将来都能考上大学。

案例15中的帕某有四个孩子,在连队属于正常,她最大的心愿是孩子们都能够上大学,将来有份好的工作,为了能够让孩子上大学,她说自己辛苦一点也值得。

案例16:热某,维吾尔族,女,56岁,某团职工

我有三个儿子、一个女儿。我们的主要经济收入是在种植场打工的收入,我们老两口每人每月2000元左右,另外还有一些土地流转费的收入。住在图市消费太高了,水、电、菜都需要钱。家里现在住的楼房是给贫困户的安居房,只需要缴纳少量的房款就可以入住,大部分是国家补助的。进城之后虽然消费高,但是工作的机会多了,另外我们在城里居住,孙子上学都方便,我们也方便照顾他们。我们和两个孙子在城里居住,儿子们在连队种地。

案例16中受访人热某夫妇将自己的土地全部流转给种植场,然后被种植场聘用为工人,他们获得土地流转费及工资两份收入,同时自己也选择进城入住,一方面居住条件得到改善,另一方面孙子们可以在图市接受更好的教育。像热某这样的情况在图市比较普遍,尤其是城郊连队职工,市场意识比较强,他们较早进城从事第三产业,子女也随之进城就学。目前该团的幼儿园、小学、中学都集中建在图市,学校软硬件设施良好,尽管离家远一点需要寄宿,但是许多父母为了子女得到良好的教育还是乐意送子女进城就学。

案例17:帕某,维吾尔族,女,19岁,图市某团,乌市大学在读

我2018年考到了新疆教育学院,录取通知书出来前我一直拿着手机等待,当我从手机看到我的录取通知书时我特别高兴,当时五家渠那边的亲戚(“民族团结一家亲”活动结亲户)都在,他们都祝贺我。我是我们家族里的第一个大学生,爸爸妈妈也特别高兴。我的弟弟妹妹也都特别为我自豪,他们都说要像姐姐一样上大学。

从以上各个案例的访谈中,笔者感受到图市少数民族群众对子女的教育越来越重视,对子女能够上大学充满期望,同时也很为子女考上大学感到自豪,家庭生活重心也基本围绕着子女的教育。这也从一个侧面反映出群众的生活重心、关注焦点的转移。这种社会氛围的形成一方面是国家对少数民族教育、就业、民生等大力投入的结果,另一方面也是少数民族群众切实感受到了政策倾斜给生活所带来的深刻变化,群众的精神文化生活日益丰富,视野日益开阔,宗教意识日益淡化。

四、各类传统宗教节庆、宗教仪式的民俗化

宗教节庆礼仪对于激发宗教感情、强化宗教意识和扩大宗教影响都具有特殊的意义,故宗教节庆礼仪活动历来为各宗教组织所特别重视。维吾尔族传统节日古尔邦节、肉孜节等,是与伊斯兰教有关的节日,但是目前更多体现出民俗的特征,宗教仪式与娱乐活动相结合,民俗性、娱乐性的含义正逐渐超越宗教含义。

案例18:艾某,维吾尔族,男,图市民宗局干部

信教群众的宗教情感十分朴素,对许多信教群众来说宗教活动是日常生活的一部分。以前,主麻日聚礼、一年两次的会礼,大一点的清真寺参与宗教活动的人数动辄成千上万,但是现在除了老年人,一般年轻人都去上班了,大清真寺有几百人参与会礼已经算是多的了。

案例18访谈中艾某作为主管宗教工作的领导干部,对图木舒克市当前的社会宗教氛围从宏观上进行了较为全面的分析。他认为,一是参与重大节庆参与宗教活动的信教群众总数出现大幅下降,表明信教群众参与宗教活动的热情下降;二是参与宗教活动的年轻人人数较少,一方面表明年轻人参与宗教活动热情低,另一方面则是由于通过各种就业惠民政策,年轻人就业率显著提高;三是各级政府组织政策宣传教育成效显著,党的民族宗教政策逐步深入人心,群众对国家的认同度增强,信教群众对政策的理解掌握较好。

案例19:买某,维吾尔族,男,42岁,图市国企职工

我们连队以维吾尔族为主,连队南面就是汉族连队。我们单位也大都是汉族。现在每年春节我们也学汉族在家大门上贴上红对联,觉得贴上对联挺喜庆的。我的汉族朋友非常多,我给汉族朋友用手机发短信、微信拜年。端午、中秋节也会互相问候。前几年过春节刚开始贴,有些人不知道把对联贴到大门上,而是贴在家里的墙上,有些人甚至把对联贴颠倒了(不认识汉字),现在慢慢都知道怎么贴了。现在也有很多维吾尔族知道汉族过年有吃饺子的风俗,去年春节期间亲戚来连队,我看家家户户都是给亲戚包饺子吃。我们现在过古尔邦节、肉孜节跟你们过春节一样,主要是朋友亲人聚会,一块儿吃吃饭,热闹一下。我一直在外面上班,没去过清真寺。连队有清真寺,现在过节也没几个人去,除了一些老年人。

2019年斋月期间,开斋节当天位于图市的主麻清真寺,参加会礼的人数有五百多人,与过去宗教氛围浓厚时期上万人乃至数万人参加形成鲜明对比。目前,从实际观察到的情况来看,图市传统宗教节庆、宗教仪式的娱乐功能、民俗意味在增强。宗教节庆活动群众参与程度的大幅下降,一方面是由于群众生活方式的巨大转变,另一方面也表明宗教节庆在精神生活中的重要性在下降,人们的精神生活正在由单一向多元、传统向现代转变。

五、宗教对信教群众生活的影响力逐渐弱化

宗教作为一种特殊的社会实体,不仅具有特殊的社会意识形态,而且还有其特殊的经济基础,并发挥着特有的社会经济功能。宗教实体作为一种社会力量,可以直接量化的指标有两个:一是宗教实体成员数目的量度指标,二是经济实力的量度指标。宗教意识、宗教组织、宗教礼仪、宗教政治和宗教文化等功能性作用的发挥,都要以宗教实体的经济实力为基础。一切宗教都会因其经济的兴旺而发展,因其经济实力的衰退而削弱,因其经济力量的丧失而消亡,宗教发展的历史本身就证明了这个规律。(2)陈麟书、陈霞:《宗教学原理》,北京:宗教文化出版社,2003年,第125页。

案例20:热某,男,维吾尔族,某清真寺住村管寺干部

禁止清真寺收取各种捐赠之后信教群众的经济负担轻了,普通信教群众来清真寺就是单纯的宗教活动,不再具有任何经济负担。以前不一样,修清真寺需要集资,社区聘请宗教人士需要出资,宗教人士的生活费需要出资,各类宗教节庆活动等等都需要信教群众出资。有些地方修建豪华清真寺,各地相互攀比,信教群众的经济负担更大。经济条件好的地区不算什么,但对经济条件不好的南疆少数民族群众来说负担却不小。南疆少数民族群众整体收入较低,群众贫困率较高,你把钱都花在宗教活动上,精力也都投入到宗教上,那你投入到发展经济、改善生活的精力、资金就没有了,没有精力、没有资金,还谈什么发展,脱贫致富也就是空话了。

伊斯兰教的宗教课税“扎卡提”或天课虽然早已被明令禁止,但是,一直以来清真寺还是以各种形式收取信教群众的捐赠,在过去宗教氛围浓厚的时期有些地方甚至一度恢复宗教课税,一方面清真寺本身积累了大量的财富,另一方面也给信教群众造成较大的经济负担。宗教的经济实力不断增强,其对社会的影响力也在加强,对于社会问题也越来越有发言权。2017年自治区出台相关政策,禁止清真寺收取信教群众的各种捐赠,合理地引导信教群众的价值取向,减少攀比浪费等不良社会现象。清真寺不再收取捐赠之后信教群众的经济负担减轻了,精神压力也减小了,可以把精力投入到发展经济之上。此外,宗教人士在对信教群众进行宗教方面的服务时收取一定费用,而极端分子是无偿的,无形当中对信教群众产生较大的吸引力,这也成为宗教极端分子攻击爱国宗教人士的一个口实。通过禁止清真寺收取信教群众捐赠,消除了信众通过正规渠道参与宗教活动、获得宗教服务的经济和心理负担,对抵制极端势力,引导宗教活动在合法、正常的范围内进行发挥了重要作用。

案例21:文某,男,汉族,图市某团清真寺驻村管寺干部

清真寺的维护、电费、水费,这是一笔很大的支出,以前都是信教群众自己出。有些清真寺修得很豪华,对信教群众造成很大的经济负担,甚至一个连队修几个清真寺,聘请宗教人士的费用也得信教群众自己负担。

清真寺的维护运转需要经费投入,尤其一些大型清真寺维护经费投入更是巨大,这些经费都来自于信教群众,对信教群众在经济上造成一定影响,更重要的是群众无心发展经济,不正常的宗教氛围对于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现代化建设造成巨大干扰。目前当地群众的关注焦点逐步转移到发展经济上来,年轻人的就业机会增多,一部分群众在本地可以实现就业。通过劳务输出的形式,一部分少数民族也可走向内地就业市场实现就业。一般中青年人就业之后就不再去清真寺了,他们把精力投入到了发展经济上,宗教的社会影响力因此也会逐渐减弱。

案例22:张某,41岁,男,汉族,兵团某单位干部

2016年,我们第一次看望亲戚,从乌鲁木齐带礼物过去太重,我们计划到图市之后再买。我们在一家超市买一些食品的时候,专门找有清真标识的商品。超市老板说你们不用找了,普通食品没那些标识,再说人家维吾尔族群众现在自己来超市购物都不管那个了。我们听了之后才放心购买。

在极端宗教思想的蛊惑下,一个时期以来清真泛化问题有愈演愈烈之势,甚至一些人借此干扰他人正常生活,宗教的社会影响力出现不正常的扩大。近几年来,经过对清真泛化问题的大力治理,社会氛围渐趋正常。

案例23:崔某,41岁,男,汉族,兵团某单位干部

我的结亲户原来是连队清真寺的伊玛目,现在辞职不干了。他自己在连队开了一个小饭馆,每到礼拜时间都得放下饭馆的生意去主持礼拜,太影响做生意了。在清真寺当伊玛目虽然有政府发放的生活补贴,但是一个月只有400多块钱,按现在的物价水平有点少,孩子结婚要花钱,生病要花钱,修房子要花钱,根本不够。再说现在做礼拜的人越来越少,宗教活动越来越冷清,他自己说感觉没有存在感,体现不出自己的价值。

案例23中辞职的伊玛目是出于经济的考虑,从经济人的角度讲这无疑是合理的决策。信教群众一天五次的礼拜活动的确不适应现代的生活节奏,传统式的宗教活动与现代快节奏的工作生活方式之间的确存在着一定矛盾,为了获得更好的生活工作机会,在宗教与工作之间他必须有所取舍。

案例24:热某,男,维吾尔族,70岁,某团清真寺前伊玛目

我年轻的时候学的经,在连里当了三十多年的伊玛目。我没去经文学校学习过,也不懂阿拉伯文。现在年纪太大已经辞职了,以前当伊玛目的时候有国家发放的生活补助,但是辞职之后就没有了,另外年龄也比较大了,地也种不成了,我正在向连队申请,请连队帮忙联系到什么地方去当大门执勤人员。现在政策好得很,我相信连队会帮忙解决生活问题。

在宗教氛围浓厚时期,宗教人士在信教群众中地位较高,宗教人士备受尊崇,宗教教职人员炙手可热,有些家庭往往萌生让子女从事宗教职业的愿望,在父母等亲人的鼓励支持下一些青少年走上了宗教学徒道路。这一方面是出于朴素的宗教观念,另一方面是出于提高家族在当地社会地位、社会影响力的需要。现在却是宗教人士主动辞职从事其他工作,也从另一个角度反映出宗教氛围的淡化和宗教热的冷却,以及宗教对信教群众的影响力的下降。

宗教自身经济基础的弱化在客观上使得宗教的社会影响力下降,一定程度上也减轻了宗教职业对少数民族青少年及其家长的吸引力,使人们从事宗教职业的意愿降低,把更多的时间和精力投入到现实的生产生活中去,从而进一步促了进少数民族文化现代化的转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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