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叔华与战时儿童保育运动
——从凌叔华参观战时儿童保育院的两次报道谈起

2020-01-18 19:05武少辉
黑河学院学报 2020年11期
关键词:凌叔华保育院汉口

武少辉

(平顶山学院,河南 平顶山 467000)

凌叔华1938年参观汉口战时儿童保育院一事,曾先发表一篇 “汉口通讯”《汉口的战时儿童保育院》[1],行文精炼简短,侧重事实表述,符合新闻的特征。后有一篇署名凌叔华的《参观战时儿童保育院》文章,刊登在1939年5月22日的《大公报》(汉口)上,两篇文章前后相距约11个月,对凌淑华参观儿童保育院的过程描述相同。相比之前的 “汉口通讯”,《参观战时儿童保育院》对参观活动的记述更详细,包含有前通讯稿的全部内容,另描述了战时难童的悲惨遭遇,凸显战时儿童保育工作的紧迫性,旨在倡议国民 “有钱的出钱,有力的出力” 从速支持战时儿童保育运动。

此外,凌淑华于1938年 11月22日刊发的《为接近战区及轰炸区域的儿童说的话》[2]同样涉及展示儿童保育工作。在儿童保育效果的表述上,《参观战时儿童保育院》与《汉口的儿童保育院》均说,“共总不过一个多月,那些孩子由饥寒死亡线上跳到健康生存圈里”;而《为接近战区及轰炸区域的儿童说的话》则说,“他们经两三个月食饱睡足的调养之后,居然把他们固有的疾病痴呆状貌消除,一跃而为活泼有为的孩子”。从 “共总不过一个多月” 到 “经两三个月” 的变化,显示《为接近战区及轰炸区域的儿童说的话》记述的要晚于前两篇文章,说明凌淑华一直关注战时儿童保育运动及儿童救济工作。

抗战爆发后,凌叔华积极参加抗战救亡运动,希望为国家作些实实在在的贡献。1937年10月,凌叔华参加武汉大学战时服务团妇女工作组,与苏雪林等9人赴汉阳伤兵医院慰问伤兵。1938年3月27日,全国文艺界抗敌协会成立,凌叔华、陈西滢一同参加,并与胡风等近百人发表《“全国文艺界抗敌协会” 发起旨趣》。1938年3月10日,战时儿童保育会在汉口成立,凌叔华作为名誉理事参观汉口战时儿童保育院。凌叔华慰问伤兵及难民的活动均有文章记载,而记述战时儿童保育院之事的则有三篇文章,均旨在倡议国民积极援助儿童保育运动。凌叔华对战时难童救济工作的关切,一者源自其抗战初期积极服务抗战救亡的热情,再者源自其始终关注儿童发展教育的情结。

一、战时儿童保育会的筹建及成立

《参观战时儿童保育院》与其他两篇文章,均基于战时难童救济而作,体现了抗战初期儿童保育运动的紧迫性。1937年抗战全面爆发,“随着抗战形势的发展、战区日渐扩大,各区被难儿童,或受敌人的残杀,或被劫运敌国,以至几千万儿童,遭受空前的蹂躏”[3],战区及轰炸区域难童的收养保育工作迫在眉睫,时时牵动爱国、爱儿童人士的心。凌叔华参观汉口战时儿童保育院,心里想着 “近来听到看到的战地悲惨的真况,对着这些惊魂甫定的孩子,不觉满眶泛着眼泪热泪”,“我们当见报载敌人成千成百的把中国儿童运回日本,难道这杀人不眨眼的‘皇军’会替中国好好教养成人吗”,“我们忍心让我们战区幼小同胞终身堕落吗”。凌叔华文中所言之儿童遭遇,以及敌人残害杀戮国民之行径,在当时屡屡见诸报端,早已引起妇女组织及无数热心难童救济事业人士的关注。

1938年初,武汉战时儿童保育运动高涨,热心儿童保育工作的各界人士,积极倡议筹建战时难童救济组织。其中,战时儿童保育会和中国战时儿童救济协会是两个全国性的组织,“侧重于后方儿童教养事宜”,范围亦比较宏大。此外,还有国际公益性的保育集团,以及地方性质的保育团体,都积极协助开展战时难童救济活动[4]。而凌叔华在文中说,“现在武汉妇女在蒋冯两夫人领导之下,毅然开始这种保育工作,以她们过去对于伤兵爱护的成绩看来,将来工作的进展,一定会日进千里的”,所指即战时儿童保育会开展的工作。

战时儿童保育会是宋美龄、李德全(冯玉祥夫人)等倡导筹建的儿童保育组织,隶属全国妇女慰劳自卫抗战将士总会,是以妇女为主导的儿童保育组织。战时儿童保育会的筹建成立,旨在发挥妇女在儿童救济服务中的优势,通过儿童保养和教育保住民族的新生命和希望。早在南京陷落之前,“全国妇女慰劳自卫抗战将士总会即有预备在牯岭试办的计划,俟办有成效或必要时,再向内地发展”[5]。但是,随着战局的变化,战时儿童保育会筹建工作一直无法进行。1937年12月,南京陷落后,全国妇女慰劳自卫抗战将士总会 “迁汉办公,各地妇运负责者,大多集中在武汉”,基于难童救助的重要性、紧迫性,一些妇女工作人员集议决定筹备儿童保育会,不久就征得沈钧儒、邓颖超、郭沫若等近百人签名作为发起人[6]。

1938年1月,发起人会议在汉口 “女青年会” 召开,推举产生了儿童保育会的筹备会,李德全为筹备会委员之一。随后,在李德全的主持下,筹备会有序推进儿童保育会的筹建工作。1938年2月,宋美龄从香港来到武汉参与其中,加速了战时儿童保育会的筹建进程。1938年3月10日,战时儿童保育会 “假界限路圣罗以女子中学,举行成立大会”,推举理事51人,并发表总会宣言,希望 “爱国爱儿童同志们,‘有钱的出钱’,‘有力的出力’,共同来负责起这个保育中国幼年主人的任务”[7]。3月12日,战时儿童保育会召开第一次理事会议,推定宋美龄、李德全等15人为常务理事[8],“聘请两百多位各党派主要负责人、无党派爱国人士、社会名流和国际友人等充任名誉理事,凌叔华也名列其中”[9]。显然,凌叔华对保育院情况当非常熟悉,且对战时儿童保育工作极为热心。

二、战时儿童保育院的设置及经费募集

战时儿童保育会在汉口成立后,1938年3-6月间,江西、广东、安徽、香港、福建、广西、贵州、成都、湖南、河南及陕甘宁边区等地相继成立分会,主要接受 “抗战将士遗族、战区孤儿、士兵及壮丁子女、参加救亡工作人员子女、一般战区及后方儿童等”,旨在 “抢救国家的幼苗,保存抗战建国的力量”[10]。随后,战时儿童保育会根据需要,“决定在交通便利临近战区场所,设立临时保育院,在内地设立永久保育院”[3],确保儿童保育工作有序展开。根据儿童保育院的分工,临时保育院负责收集战区及轰炸区儿童,经过一两个月保育教养之后,送至后方的永久性保育院进行保养教育。

战时儿童保育院不同于过去的育婴堂或孤儿院等慈善机构,其 “负有长期教养的责任,要把一个个年幼无知的儿童,造成他日社会的中坚份子,复兴国家和民族的人材”[11]。为此,各战时儿童保育院依照抗战时期的实际条件,通过合理的教养保持其健康,“在教育上以抗战为基本任务,启发他们的爱国思想,发扬民族意识”,并在集体活动中形成集体生活的习惯和纪律,实施 “保”“育” 并重之原则[12]。凌叔华在《参观战时儿童保育院》中的记述也说明,战时儿童保育院具有战时学校的功能,对儿童的教育重在民族意识、爱国思想启蒙,并促其养成健康的体魄,为着国家的未来和希望。

根据当时教育部门及保育会的规划,战时儿童保育院的经费 “在政府领袖下,作局部之接济,其余者,将由一般不能开学之小学校经费移作补充,除此之外,并向民众募捐,及向国际间请求援助”[10]。但是,随着战区难童数量的激增,战时儿童保育院的经费开支越来越大,只能越来越倚重国民的捐助和救济。于是,战时保育会随后的主要工作,即全方位筹集儿童保育院经费,在不同的场合倡议国民募捐。宋美龄曾发文 “号召全民一致起来,有力的出力,有钱的出钱,来帮助那些无家可归无力自给的被难同胞”[13],倡议国民支持战时儿童保育院的工作。

凌叔华写作《参观战时儿童保育院》,亦是顺应战时儿童保育运动的发展形势,向国民发出助捐战时儿童保育院的倡议。凌叔华在文中先是宣传了战时保育院的工作成效,感叹 “共总不过一个多月,那些孩子由饥寒死亡线上跳到健康生存圈里”,“他们改变得如此迅速,不光是普通衣足食足的原因,还是因为保育院各人努力工作的效果吧”。凌叔华认为 “我们既已确定抗战到底的国策”,且 “战区是一日日扩大,敌人残忍的凶焰一定是愈来愈烈”,战时儿童保育运动迫在眉睫。因此,凌叔华倡议 “为了保全国家的元气,为了预备将来复兴国力,为了拯救弱小可怜的国民”,国民应当行动起来,“有钱的出钱,有力的出力”,“从速扩大保育战区儿童的运动”。

《参观战时儿童保育院》与《为接近战区及被轰炸区域的儿童说的话》,均旨在为战时儿童保育会摇旗呐喊,倡议国民从速支持扩大战时儿童保育运动。其实,为做好战时儿童保育院的经费募捐工作,凌叔华还积极参加各种儿童救助的活动。1938年5月18日,“为庆祝国际儿童亲善节,中国国际联盟同志会于是日下午四时假海军青年会,邀集武汉地区的五岁至十四岁中外儿童约一百八十人,举行庆祝大会”,凌叔华作为大会主席,主持大会并致欢迎词,倡议与会者 “勿忘怀现在受难之中国儿童”,“并请大家此后多做救济中国难童工作”[14]。显然,凌淑华积极投身战时儿童保育运动,并多方为战时儿童救济与保育工作奔走呐喊。

三、凌叔华与汉口第一临时保育院

凌叔华在《参观战时儿童保育院》提到的战时儿童保育院,院址在汉口 “从前的日本同仁会医院”,当指汉口第一临时保育院,是当时成立最早的儿童保育院,院长为李崑源女士。战时儿童保育会1938年3月12日召开第一次理事会议,决议 “汉口即日成立第一临时保育所,以同仁医院为所址”[8],并派工作人员赴战区收集难童。汉口第一临时保育所分别于3月29日[15]、4月7日[16]接受从开封收容的战区难童五百人。凌叔华在文中说,“他们,原是新从战地带回来的可怜孩子”,“院中儿童约有五百之数,大都由河南山东战区来的”,即指刚从开封运抵汉口的首批难童。此批难童“大多系一岁半至十四岁者,衣衫褴褛赤脚露腿,且患眼疾者极多”,战时儿童保育院成立不久,“因工作繁忙,难童服着,未能一时制齐”[15]。正是凌叔华一个多月以前看到的情况,“里面人声嘈杂”,孩子们 “衣服破烂,脸上尽是灰尘,涂抹着鼻涕与眼泪”,大致在1938年4月初。

随后,《申报》(汉口)5月2日报道,战时儿童保育会在一个月以前收容难童五百人,“便先在汉口同仁医院旧址,设立第一临时保育院,昨天已经正式开幕了”,蒋介石夫妇、冯玉祥、周恩来等到场祝贺,并先后到临时保育院参观慰问[17]。综上,汉口第一临时保育院即汉口第一临时保育所,该保育院成立于3月12日,3月29日开始收容难童进驻,5月1日正式开幕,其院址就在同仁医院旧址,确是凌叔华参观的汉口战时儿童保育院。且《参观战时儿童保育院》文中所述,凌叔华一个多月之后 “同张女士去参观新近成立的保育院”,看到了悬挂着的 “宋美龄女士的保育儿童匾子”,当指正式开幕后的汉口第一临时保育院。据此,凌叔华正式参观汉口第一临时保育院当在1938年5月中下旬,相比1938年4月初的 “偶遇情况”,前后相距一个多月的时间。

关于汉口第一临时保育院管理、机构设置及教育内容,1938年4月3日《申报(汉口版)》载有一篇《难童访问记——第一临时保育院巡礼》[18],其内容多来自战时儿童保育会保育部长曹孟君女士之口,与凌叔华《参观战时儿童保育院》的参观描述基本一致。《难童访问记》记述,“他们经过编组,三十人为一队,每队又分为三组,组有组长,以难童中年龄比较大的充任”。凌叔华在文中说,“十三四岁的男女孩均已派为管事大的女孩,一人可以招呼数个顶小的,一如姊妹。大的男孩,有数人可代管理员监视顽皮的小男孩,或站岗位维持院内秩序”,反映了保育院的儿童管理井然有序,且在人员紧张的情况下,能够发动年长孩子参与管理,具有一定的儿童自治性。

关于保育院的机构设置及教育内容,《难童访问记》一文记述较为翔实,保育院 “设有院长和副院长,下设总务,保育,教导三股,保育股下设生活指导部、医药卫生部,教导股下设幼稚部、小学部,设备还算完全”,其内容侧重于材料加工报道。凌叔华在文中,“初进门口一边是卫生室,院医正来同小孩打针及检验身体”,“再进去,在过道的壁上贴的有各种图表,关于儿童年龄•省份•以及家庭•职业等等都有详细的统计”,算是对保育院部门管理工作的简单反映。另外,《难童访问记》提及,汉口第一临时保育院 “对难童的教育分三个方面:第一,养成集团生活习惯;第二,抗战教育;第三,技能教育。授课之余,还教孩子唱歌”,多见于保育会的总结材料。凌叔华文中的见闻描述,“他们的卧室分为数处,每室用一字为名,共有‘抵抗到底,最后胜利’八室”,“卧室门皆反锁,免得小孩跑进跑出,随意起卧,养成坏习惯”,与之相佐,体现了 “保”“育” 并重的教育原则。

另外,关于保育院儿童饮食情况,顾岳中的《战时儿童保育运动现阶段(续)》中描述,“汉口第一临时保育院规定每天吃三餐,早上稀饭馒头,中午豆腐青菜白米饭,晚上常是吃麦麸子拌菠菜的面条。”[4]与凌叔华文中的 “他们一天吃三次,早上稀饭馒头,中午豆腐•青菜•白米饭,晚上常是麦麸子拌波菜的面条” 表述一致。凌叔华文中记述,“从这三餐饭的调配看来,便知纯是依照食物学原理始能如此健康结果”,“据说每孩每餐只需七分钱,一孩一月约用五元半便可,我们该怎样佩服这调度饭食者呢”,是作者最感惊叹之处。凌叔华极为赞赏汉口第一临时保育院的做法,不但要培养他们抗战救国意识,教给他们生存技能,还要科学调配饮食,强健儿童体魄,才能为国家保住未来发展的元气。

随着战争形势的变化,武汉地区的战事日益紧迫,驻汉各机构纷纷南迁四川。战时儿童保育会于1938年10月底退出武汉,辗转湘西、贵阳等地,于11月底到达重庆。战时儿童保育会撤离武汉之前,“通知汉口临时保育院限期作结束。不许有一名儿童被遗留”,汉口第一临时保育院经过努力,“总算在十月廿二日晚所有的儿童都一齐离院,十月廿三日所有的儿童一齐离开了汉口”[19],遂结束了其临时保育院的使命。国立武汉大学 “自决定一部分迁移四川嘉定后,曾由该校校务会议推派迁校委员数人,协同少数职员,于四月一日到嘉筹备。现经川省军政当地机关人士热心赞助,进行极为顺利,已于四月二十八日正式上课”[20]。随着武汉大学于1938年4月迁往四川,凌叔华亦于1938年6月迁居四川乐山[21],但其对战时儿童保育院的关注却没有停止。

1940年2月,凌叔华当时在北平,还曾写信给胡适,托其在美国代售一批手工活计,得款捐给战时儿童保育院,很能体现凌叔华的执着。凌叔华在给胡适的信中说,“我想捐一批手工活计寄到你那里,想在去美前售出,得款寄与内地战时儿童保育院。因为自己能捐的有限,故想着这办法”。但是,凌叔华在北京发动数月,虽然大家都很支持,但是由于不敢公开募捐,“捐到的还是不多”。于是,凌叔华就自己掏钱 “买了近千元手工活(如床桌罩等工艺货)”,意欲辗转寄到美国售出。凌叔华也想到这些手工艺品不好销售,所以特意嘱咐胡适,希望他能雇到 “有才干的女士太太帮助你开售”。凌叔华还在信中,特别强调“这是完全为战时儿童保育院捐款”,能不能代售,都希望胡适能够回信[22]。由此可知,凌叔华对战时儿童保育院工作的重视,始终贯穿于整个抗战时期,并没有随其离开武汉而中断。

综上所述,根据《参观战时儿童保育院》《慰劳汉阳伤兵》(《汉阳伤兵医院访问记》)《汉口的战时儿童保育院》《为接近战区及被轰炸区域的儿童说的话》等文的记述,凌叔华在1937年10月至1938年6月间,积极参加抗战救援服务组织,有意改变那种每天看报纸听新闻关心战事的状态,深入基层了解抗战伤兵、灾民、难民的生存状态,积极捐钱捐物、开展慰劳服务工作。她在自己的文章中倡议“住洋楼走马路” 的知识分子,应该走出来看看战争的实际状况,切实为抗战做些实实在在的工作。抗战期间,凌叔华以一个知识女性的良知与热忱关心着抗战,也留心观察与体验着后方民众的生存境遇,为其后期的创作提供了动机和素材。凌叔华对战时儿童保育运动的关注,更多则与其不解的儿童情结有关,其本人及其创作始终关注儿童的成长、教育和发展,彰显了其浓浓的儿童情结和殷殷家国情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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