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津华
中国古代小说具有较强的包容性,可以熔铸多种文体功用于一体。《红楼梦》作为中国古代著名的长篇小说,其“文备众体”的特点非常突出。护花主人王希廉曾评价《红楼梦》说:“一部书中,翰墨则诗词歌赋、制艺尺牍、爰书戏曲,以及对联扁额、酒令灯谜、说书笑话,无不精善……”[1]15《红楼梦》这部长篇小说,涵容了古代诸多的其他文体,真可谓古代文体的“大观园”!
关于《红楼梦》的研究成果,可以说是汗牛充栋,方方面面均有涉及。针对《红楼梦》中诸种文体的研究,也是红学研究者关注的内容之一,并在最近几十年做了相对全面的探究,但是与红学其他方面的研究成果数量和质量相比,还是稍显薄弱。
从唐传奇开始,“文备众体”就成为我国小说体裁的一个特点。早在1979年,蔡义江就出版了《〈红楼梦〉诗词曲赋评注》,拉开了红学文体研究的序幕。他在序言中总结了《红楼梦》中出现的文体名目:“诗、词、曲、歌、谣、谚、赞、诔、偈语、辞赋、联额、书启、灯谜、酒令、骈文、拟古文……应有尽有。”[2]代序1-2他分析了这些文体在《红楼梦》中的地位和作用,认为它们是小说的有机组成部分,运用了谶语式的表现手法,反映了作者当时的文化精神生活,也使读者见诗如见人。除了序言对书中文体的总括性分析外,该书重点是摘录《红楼梦》中的诗词曲赋,并做说明、注释和评说。这不仅使读者通过这些诗词曲赋的评注能更深入地理解《红楼梦》和曹雪芹的原意,而且使这些文体独立于整本著作之外,为后人研究《红楼梦》中的诸种文体提供了重要的文献平台。
《〈红楼梦〉诗词曲赋评注》之后,关于《红楼梦》诸种文体的研究逐渐多起来。大部分集中在对《红楼梦》诗词的探讨上,全面分析《红楼梦》中文体概况的成果并不是很多。徐振辉的《〈红楼梦〉的文体展览格局》认为,《红楼梦》这部小说包孕了许多文学和非文学的体裁,成为古代的“文体大全”,并认为曹雪芹不仅有如脂砚斋所说的在小说中“传诗之意”,而且也有“传文体之意”。徐振辉罗列了《红楼梦》中“众妙毕备的多载体”,并将文体的丰富性与当时社会进入“古典文化的总结阶段”联系起来。在分析文体作用时,他又将之与《金瓶梅》《二刻拍案惊奇》《水浒传》中的文体进行对比,认为《红楼梦》中的文体不是可有可无的点缀品,而是独具艺术审美价值,具有表意选择的个性化,以及文体示范的可操作性。[3]孙爱玲的《〈红楼梦〉众文体的作用》详细罗列了《红楼梦》前80回的文体名目27种,以笺和贴为例,尽量显示某文体在当时的写法及内容,尽量显示该文体不同的形式,从而“展示众文体的多种变化”。[4]肖瑶的《论〈红楼梦〉的“众体皆备”》一文,首先统计了《红楼梦》中的文体数量及各体大概所占的比例,注意到了前80回和后40回文体数量和分布的差异,接着分析了“众体皆备”的作用,如塑造人物形象,推动小说情节,揭示爱、丑、空的思想主旨,然后探讨了“众体皆备”的形成因素,最后总结了“众体皆备”的小说史意义,说明《红楼梦》将具备不同文学功能的众多文体包容到一起,呈现出一种中和之美。[5]
这些研究成果注意到了《红楼梦》中包孕的文体名称、数量、作用,以及与其他小说中引用文体形式的不同,并试图分析形成《红楼梦》“众体皆备”的原因及在小说史上的意义,是从宏观和整体方面对《红楼梦》众多文体进行观照和分析的。
“文备众体”的《红楼梦》,为研究其中的具体文体提供了多样性和可能性。张清河的《〈红楼梦〉书信漫评》分析了《红楼梦》中的九封尺牍,认为这些尺牍是作者刻画人物、交代情节的一种艺术手段,同时也显示了他们细大不捐的丰富的生活积累。[6]吴新雷的《论〈红楼梦〉中的骈体文》提及了赞、判、帖、诔等文体,重点分析了《林黛玉赞》和《会芳园赞》的骈赞传统,金陵十二钗图册判词的文化渊源,《结诗社帖》与《芙蓉女儿诔》的继承创新,认为曹雪芹写作骈文的才能十分高超,对中国传统各体文学都有深厚的素养,并能在继承传统的基础上勇于创新。[7]郭全芝的《〈红楼梦〉曲之体徵与功用》重点分析了《红楼梦》中标明为“曲”的韵文,认为《红楼梦》曲虽然在数量上不及诗歌,但却起着诗歌以及辞赋难以代替的作用,认为曲灵活的句式,长短不拘的篇幅,较诗、词口语化的语体,更易于信息的表达与传递。[8]纪军的《〈红楼梦〉里的灯谜与民间谜语》从灯谜的作用和《红楼梦》中灯谜与民间谜语的关系方面进行论述。[9]王丹的《曹雪芹的哀祭文体观》以《芙蓉女儿诔》为例,分析了曹雪芹对传统哀祭文体的继承与创新,认为《红楼梦》杂糅了诔文、祭文、吊文的文体特点,体现了曹雪芹通变的文体观念,同时也是小说创作及人物塑造的需要。[10]张灵的《略论碑刻铭文在〈红楼梦〉中的多重功能》以《红楼梦》中出现了二十余次的碑刻铭文为例,探讨碑刻铭文的作用,诸如点明故事发生的地点、观照全文、塑造人物、设置情节等,并分析了碑刻铭文多重功能形成的原因。[11]赵德坤的《〈红楼梦〉中的禅语、禅诗与禅境》通过分析《红楼梦》中的禅语和禅诗,认为《红楼梦》文本从不同层面明确表现出了佛禅思想,也是作者佛学观念的投射。[12]姚青的《明清宴饮酒令曲述论——基于〈红楼梦〉宴饮场景》将《红楼梦》中的酒令活动分为五大类,并分析了酒令在人物形象塑造、暗示人物命运和小说主题表达方面的作用。[13]詹丹的《序言与凡例、楔子与“头回”——论〈红楼梦〉开头的文体实践》从元杂剧及其他史书对楔子、序言、凡例等的实践和解释入手,重点分析了《红楼梦》开头部分的文体归属,认为从其中可以看到作者对前人积累下的各类文体的斟酌取舍和利用改造。[14]
这些研究成果涉及《红楼梦》中诸如书启、曲子、灯谜、哀祭文、碑刻铭文、禅语禅诗、酒令等多种具体文体的研究。作者试图从这些独立的文体中,分析它们在《红楼梦》中的具体作用,并认为众多的文体创作体现了曹雪芹丰富的生活积累、通变的文体观念以及对前人各类文体的改造和利用。
《红楼梦》中有很多经典篇目引起了后人极大的研究兴趣,比如《好了歌》《葬花吟》《芙蓉女儿诔》等。关于《好了歌》的研究,有很多是翻译方面的探究,如有针对英译、俄译、日译、法译等版本的研究,与古代文体关系不大。其中与古代文体相关的,具有代表性的有:罗漫的《“好了道士”与〈好了歌〉》,贝京的《红楼梦未了——〈好了歌〉意蕴及其逻辑分析》,顾争荣的《〈好了歌〉及〈好了歌注〉述评》,任竞泽的《〈红楼梦〉“好了歌”文体源流考》等。《红楼梦未了——〈好了歌〉意蕴及其逻辑分析》和《〈好了歌〉及〈好了歌注〉述评》主要是从歌词意蕴注解上进行分析,并未涉及对文体的溯源和探讨。《“好了道士”与〈好了歌〉》发现了一条新的文献,提出了《好了歌》可能与大型类书《古今图书集成·神异典·神仙部》一条“好了道士”的资料有关,因为好了道士的容貌和超能力与癞头和尚和跛足道人一样奇特。[15]《〈红楼梦〉“好了歌”文体源流考》在梳理了前人对于《好了歌》文体形式之探源后,列举出若干条文献,认为《好了歌》在文体形式、哲学思想和内涵意蕴上,是对产生于东晋的“了语不了语”这一陌生文体的继承和发扬。[16]关于《葬花吟》的研究大部分是从翻译、词曲创作、审美价值等方面论述,涉及传统文体者较少。关于《芙蓉女儿诔》的研究也有很多是从翻译角度论述和分析的,与古代文体研究相关的则有:《论〈芙蓉女儿诔〉在中国祭文史上的地位》《〈芙蓉女儿诔〉的文章学解读》《诔虽古制,斯文领异——〈芙蓉女儿诔〉对古代诔文的继承与创新》《楚文化视域下屈原辞骚对〈芙蓉女儿诔〉的影响》等,着重从《芙蓉女儿诔》的文体来源与文体创新方面,分析其在中国祭文史上的地位。
《红楼梦》中的经典篇目研究者甚众,但大部分是从翻译、诗词创作、审美价值等方面进行论述的,单独从文体角度进行文体溯源、文体形式、文体创新等方面的研究相对较少,可以进一步深入和细化。
写作方式是古代文体研究的内容之一,《红楼梦》由于“文备众体”,写作方式具备跨文体的特点。汪道伦的《〈红楼梦〉对曲艺的融会贯通》重点论述了《红楼梦》与曲艺之间的艺术联系,分别从曲艺中的“楔子”与《红楼梦》前五回类比,说明曲艺的入话与小说的入意有相通之处,从话本和说书艺人说唱表演的虚幻与真实类比《红楼梦》的虚幻与真实,《红楼梦》也吸收了曲艺中的铺叙与穿插手法而更为新奇别致,曲艺中的使砌与打诨在《红楼梦》的情节中也有运用以及诗词与小说的关系等几个方面论述《红楼梦》对曲艺形式与内容的吸收和融汇。[17]于景祥的《〈红楼梦〉与骈体文》以《红楼梦》为例,论述了骈体文向小说中的迁移和渗透,比如在景物描写、人物刻画、叙事抒情、议论说理各个方面都成功地运用了这种文章体制,并且把握了对偶、用典、藻饰、调声等骈体文四要素。[18]李启洁的《〈红楼梦〉叙事形态与史传叙事传统》主要从《红楼梦》对史传叙事传统的继承与突破、对史传叙事框架的借鉴与创新等方面论述《红楼梦》对史传的继承与发展。[19]11,33高瑞春、李莉的《〈红楼梦〉的跨文体写作方式》认为,《红楼梦》是小说的散体句式与诗词韵文的有机结合,是在坚守小说文体大类的前提下,跨文体写作的产物。[20]李鹏飞的《以韵入散:诗歌与小说的交融互动》主要从古代诗歌的表达技巧与艺术特征、诗词曲赋等韵文进入小说之后所起的作用、诗歌进入小说的方式等方面重点论述古代小说对诗歌的吸收,其中部分论述到《红楼梦》。[21]甄洪永的《〈红楼梦〉的赋学叙事》认为,《红楼梦》叙事的外在风格和内在理路与汉赋有暗合之处,《红楼梦》和儒家思想若即若离的关系与汉赋有相似之处,《红楼梦》建构的立体空间及虚实相生、铺张扬厉的风格也与汉赋相似。[22]
以上成果分别从《红楼梦》对曲艺、骈文、史传、诗词、汉赋等形式和内容的借鉴与吸收上来探究《红楼梦》的跨文体写作方式,再次印证了《红楼梦》是博采众长、汇于一体的典范之作。
《红楼梦》汇集众体,各种文体也各有不同作用,学界也多有论及,如:罗茜的《论抒情诗在小说〈红楼梦〉中的作用》,孙爱玲的《〈红楼梦〉众文体的作用》,张新艳的《〈红楼梦〉的人物塑造和文体选择——以林黛玉、薛宝钗诗词为例》,崔璇的《百花齐放 异彩纷呈——浅析〈红楼梦〉中多种文体的艺术运用》,梁晶晶的《论〈红楼梦〉中戏曲的作用》,林春惠的《论〈红楼梦〉中诗词歌赋对人物塑造的作用》,李松倪的《论〈红楼梦〉中诗歌的作用》,李晓军的《〈红楼梦〉对联与写人写事写景的作用》,辛晓娟的《论〈红楼梦〉中“歌行体”对人物塑造的作用》等。《〈红楼梦〉众文体的作用》重点分析诸种文体的作用,如用众文体斟酌人物、判断人物,利用对联、歌、赋、画中言辞、画中歌词、画中断语、画中判词、画后题字、曲词等文体预言人物命运;诗词曲赋有时间的代表作用,可以用众文体交代时序;以酒令为例,说明即使是同一种文体,在具体处理手法上也有所不同;同时也说明了《红楼梦》利用众文体达到了小说的叙事作用。[4]《百花齐放 异彩纷呈——浅析〈红楼梦〉中多种文体的艺术运用》一文,分析了《红楼梦》“文备众体”的特点,即创造性、丰富性、代言性、灵活性和艺术性,接着重点论述了《红楼梦》中巧用众体的主要作用,如表达思想倾向、展开故事情节、塑造人物形象、营造意境氛围,最后分析了巧用众体的审美价值。[23]这两篇均是从整体和宏观上分析《红楼梦》众体的作用,当然还有不少文章涉及某一种文体在《红楼梦》中的具体作用,此不一一赘述。
关于文体观念,有学者从《红楼梦》各种文体中进行分析和提炼。关于曹雪芹的诗学观,胡文彬的《曹雪芹诗词成就简说》,刘进的《〈红楼梦〉诗学观初探》,尹秋鸽的《曹雪芹诗学创作观探微》都有论及。曹明的《〈红楼梦〉韵文研究述评》总结说,学者多通过《红楼梦》中人物的诗论,如宝钗、黛玉等以探究曹雪芹的诗学思想,总体而言,论家对《红楼梦》中的诗学观点持肯定态度,并关注到前人对《红楼梦》诗论的影响,以及《红楼梦》诗歌创作部分,存在着创作与理论矛盾的现象等问题。[24]关于曹雪芹的小说观,葛鑫的《从〈红楼梦〉第一回看曹雪芹的小说观》一文,认为曹雪芹对才子佳人、历史演义、艳情小说持批判性态度,他以自身的人生体验去建构小说,并从读者需求出发去创作文本。[25]裘新江的《论曹雪芹的“趣味”小说观》一文,认为《红楼梦》是一部讲究“象外之象”“味外之味”的趣味小说。不同于“诗言志”“文以载道”的观念,“趣味”说的提出正是小说意识觉醒的明证,并探讨了“趣味”说在脂批中的回应,以及“趣味”说提出的创作背景,进而溯及“趣味”说的理论渊源。[26]冯媛媛的《〈红楼梦〉的小说观——兼论古代小说的真/假问题》从小说与史传的关系入手,论述了古代小说的真假观,并着重探讨了《红楼梦》的“真假”意涵,并从哲学的内涵进行解说,说明曹雪芹持的并非写实与虚构“二元对立”的观点,而是富于中国特点的“关联性区别”的思维方式。[27]陈文新、张奕的《〈红楼梦〉“以戏曲为小说”论》认为《红楼梦》“以戏曲为小说”,是一种跨越文体、打破文类的创新之举,赋予了小说文体另外一种生机和活力,分别从作为抒情原则的“以戏曲为小说”和作为表达方式的“以戏曲为小说”进行论述,最终成就了一部打通小说、戏曲的壁垒,融诗意与写实于一体的伟大经典。[28]
《红楼梦》中涉及的文体将近30种,这些研究成果重点集中在曹雪芹的诗学观和小说观方面,但针对其他文体观念的分析较少,是今后需要关注的内容之一。
通过《红楼梦》分析曹雪芹的文体思想和文体意识,在《红楼梦》众文体研究中,则属于更为整体和宏观的层面,其代表性文章有刘智明的《试论曹雪芹的文体意识》,任竞泽的《曹雪芹的文体学思想——兼及脂评本〈红楼梦〉的文体文献学价值》。另外,俞晓红的《〈红楼梦〉文本研究的多维视野与方法论》,也有部分论及《红楼梦》的文体思想部分。《试论曹雪芹的文体意识》认为,《红楼梦》是文体写作学的宝库,是了解、研究曹雪芹的写作观念及文体意识的窗口。首先表现在曹雪芹小说文体观念中对小说真实性与虚构性矛盾的认识,《红楼梦》分别汲取了历史文体、神话文体、寓言文体各自的特点;其次表现在诗歌文体意识的渗透性与兼容性方面,曹雪芹运用诗歌内蕴之意境向小说文体成功渗透,使古代小说文体有了质的提升,由故事型的俗层次,提升到了诗意型的雅层次;再次表现在实用文体意识的多样性与创新性方面,《红楼梦》这部小说对实用文体概念和现象的描述,一是多,二是细,三是奇,并以“诔”这个实用文体说明作者对古代实用文体的创新性运用。[29]《曹雪芹的文体学思想——兼及脂评本〈红楼梦〉的文体文献学价值》一文,把脂砚斋的评点包括在内,认为曹雪芹的文体学思想包括辨体批评、得体主张和破体思想方面。辨体批评方面,在文学创作和鉴赏中,具有辨体为先的鲜明意识,具备“辨家数如辨苍白”的辨体批评思想,脂砚斋评语中的辨体观点,涉及的也都是人各有体、作家个性、文如其人、家数体制、风格即人等相近主张。得体主张方面,认为曹雪芹与曹丕“文非一体,鲜能备善”和“唯通才能备其体”的文体学思想有相合之处。破体思想方面,以《芙蓉女儿诔》、《红楼梦》十二支曲以及《好了歌》为例说明曹雪芹破体为文的创作实践。[30]《〈红楼梦〉文本研究的多维视野与方法论》一文,第二部分为“沟通多边联系的文体视野”,重点探讨了作品文本内各类文体之间多边联系的建构,认为这些“寄生”于小说内的诗词、歌赋、谜联、书信、曲文等文体的功能性价值远远大于它们自身的艺术价值。[31]
与《红楼梦》文体观念的研究相比,这些研究成果从更为宏观的层面分析曹雪芹的文体意识和文体思想。曹雪芹既有辨体为先的意识,也有破体为文的实践。传统文体方面,诗歌文体的应用,使古代小说文体提升了质的层次。实用文体方面,不仅数量多、细、奇,而且也进行了创新性应用。这些“寄生”于小说内的传统文体和实用文体,除了自身的艺术审美价值,更重要的是功能性价值,它们之间的关联互动,共同构筑了《红楼梦》的诗意空间,并完成了小说的叙事功能。
《红楼梦》中众文体的具体应用与其他小说中融入文体的比较研究,成果还较少,但也有学者在相关的文章中提及了《红楼梦》与其他小说融入文体各方面的比较,如《〈红楼梦〉众文体的作用》通过与《三国演义》和《金瓶梅》引诗词体例的对比,认为曹雪芹在引用某文体时往往说明文体的具体种类,力求文体多样化,而不像《三国演义》《金瓶梅》引用文体时的笼统概括。[4]《论〈红楼梦〉的“众体皆备”》在论述《红楼梦》“众体皆备”的小说史意义时提到,《西游记》运用诗赋在功能上有所局限,在形式上较为单一,而《红楼梦》众体出现的位置具有任意性和灵活性,从而使作品更富于表现力。[5]刘紫云的《论〈红楼梦〉〈儒林外史〉的用诗与曹、吴的交游及文体》一文,认为《红楼梦》与《儒林外史》在用诗上呈现出几乎对立的倾向,前者引用诗词的次数近于后者的四倍。《儒林外史》的用诗类型较为单一,基本上都属于体制性用诗,形成了十分整饬的文体风格。《红楼梦》的情况则要复杂一些,体制性用诗和情节性用诗两种类型都有,但情节性用诗占主导,体现出曹雪芹和吴敬梓不同的小说文体观以及对诗词曲赋的态度。[32]
在小说中引入其他文体,早在唐传奇中就已经出现。但之前的小说中引入文体,形式相对单一,功能上也有局限,引用文体名称时也比较笼统概括,比如《三国演义》《金瓶梅》引诗时通常只说“有诗叹曰”“有诗为证”之类。直到《红楼梦》,小说中引用文体的数量不仅越来越多,名称也越来越细化,形式逐渐丰富,功能渐趋强大,并且出现的位置更具任意性和灵活性,从而“寄生”于小说文体内,共同构筑出“文备众体”的《红楼梦》。
《红楼梦》蕴含的丰富的人文精神和审美价值,引发了比较文学领域的广泛探讨,其中将《红楼梦》与国外经典名著,如《源氏物语》《呼啸山庄》《巴黎圣母院》《战争与和平》《哈姆雷特》《百年孤独》《傲慢与偏见》《飘》等进行对比研究的成果非常丰富。正如管恩森所言:“目前围绕《红楼梦》的平行研究,在作品主题、人物形象、艺术技巧、宗教情怀、美学价值等诸多方面进行了较为广泛的研讨。”[33]但将之与其他域外作品进行文体比较研究者,还相对较少,且主要集中在《源氏物语》与《红楼梦》的对比上,如胡欣《〈源氏物语〉与〈红楼梦〉小说观比较研究》,重点从二者关于小说虚构性与真实性观点的异同、小说独创性观点的异同、小说社会功能观点的异同等几个方面分析二者小说观的不同[34]20,31,42,并未涉及《红楼梦》中其他众文体的比较研究。
综上所述,《红楼梦》涉及的文体类型相当多,但以之作为研究对象的成果还有很大的局限性。正如俞晓红在《〈红楼梦〉文本研究的多维视野与方法论》一文中所说:“《红楼梦》本身是散文体式的小说,其‘文备众体’的形式特征为论者探讨作品文本中的诗词、歌赋、谜联、书信、曲文等内容提供了足够的研究空间……《学刊》40 年来这一课题研究的优秀成果与课题空间的丰富性不成正比。”[31]这从一定程度上说明了针对《红楼梦》中诸种文体的研究还有很大的空间,还需深入和细化。希望学界通过《红楼梦》中文体的研究,在文体学视野中思考小说文本与各种文体之间的“双边”甚或“多边”关系,进一步推进文体学研究的发展,也为《红楼梦》文体研究带来新的气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