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 萍
(武汉大学 哲学学院,湖北 武汉 430072)
在今年两会《政府工作报告》第一个部分“今年以来工作回顾”一节中,李克强总理在总结了抗击新冠病毒肺炎疫情所取得的成就后,就此分析新冠疫情所带来的困难和问题。这些困难和问题可归纳为三个方面:第一个方面是世界经济衰退,具体地表现为:产业链供应链循环受阻,国际贸易投资萎缩、大宗商品市场动荡;第二个方面是国内经济出现困难,具体表现为消费、投资、出口下滑,就业压力显著加大,企业特别是民营企业、中小微企业困难凸显,金融等领域风险有所积聚,基层财政收支矛盾加剧;第三个方面是社会治理暴露出许多的不足,具体地表现为形式主义、官僚主义、少数干部不担当、不作为、不会为、乱作为,以及腐败问题、公共管理等方面的应急管理机制薄弱等等。以上三个方面就是《政府工作报告》提出“六稳”“六保”的根据。这一分析足以表明,新冠疫情已经不再是单纯的医学上防治流行性疾病的问题,而是一个有关中国乃至全球经济、政治未来走向的大问题。对于这个问题,人们可以从经济学的角度进行分析,也可以从政治学的角度进行分析,当然,也可以从哲学的角度进行分析。
事实上,自新冠疫情发生以来,中国哲学界就已经开始对新冠疫情进行反思。从已经发表的论文看,这些反思主要是围绕着生态问题和国家治理问题而展开。在笔者看来,除了这两个问题,还有一个更重要的问题是抗击疫情中所表现出来的各国文化差异及其所引发的当代国际争端等诸多问题。对于这个问题,从单一的经济和政治角度来思考,是远远不够的,必须从文化哲学的高度进行整体的分析,在方法论上,需要引入硬实力和软实力的概念,以此对比分析各国的抗疫模式以及所带来的全球经济、政治格局的变化,思考中国新时代文化精神的构建问题。
硬实力和软实力的概念,最早是由美国著名国际政治学家约瑟夫·奈提出来的。约瑟夫·奈把一个国家的实力区分为硬实力和软实力。所谓硬实力,是指一个国家的经济、政治制度、军事和科学技术等综合实力;所谓软实力,是指一个国家的文化吸引力、政治价值观的吸引力及塑造国际规则和决定政治议题的能力。总之,软实力是靠自身的吸引力而起作用,它不是强制性的,而是被引导成自愿的行为。后来,美国原国务卿希拉里把约瑟夫·奈的这一观点运用于处理美国的国际关系,强调美国在处理国际关系中,除了运用它的经济、政治和军事实力以外,还要运用软实力(soft power)。她把运用软实力看作是用智慧来统治世界。这样,她就把软实力变成美国用以维护它世界霸权地位的一种手段,而这个手段是建立在美国有着强大的硬实力基础之上。也就是说,一个国家的硬实力决定了这个国家的软实力,反之,一个没有硬实力的国家,在国际经济和政治决策中是没有话语权的。这一观点成为奥巴马执政时期的思维方式,也由此成为21世纪初全球最时髦的话语系统。在这个话语系统下,人们既可以用这两个概念来考察一个国家的综合实力,也可以用这两个概念来比较不同国家的发展模式,衡论国际政治关系及其变化。总之,它是我们动态地观察当今世界各国发展和世界各种关系变化的一个重要视角。同样地,我们也可以用这个视角来观察中国和其他国家抗击新冠疫情的情况。但是,在使用这个话语系统时,我们不能机械地搬用希拉里的思维模式,以为软实力只是硬实力的一种观念表达,而应该看到软实力的能动性,看到软实力对于硬实力的反作用。应该说,软实力对硬实力的反作用,是这次抗击新冠疫情中形成的,它也从一方面折射出当今世界格局的变化。这要求我们在引入硬实力和软实力的话语系统时,还必须根据抗击疫情实践来校正这个话语系统中的机械决定论。
我们引用硬实力和软实力的话语系统来观察全球抗击新冠疫情的情况,是因为抗击疫情过程中的确存在着一个硬实力和软实力的问题。所谓抗击疫情的硬实力,是指一个国家的医疗体系,包括它的医学科学水平、医疗设备、医疗手段、医学科学家的队伍和医疗制度等等。这些是战胜新冠疫情的生产力,从一方面证明了一个国家的经济、政治制度和科学技术综合实力;所谓抗击疫情的软实力,是指一个国家对新冠的认识水平和该国奉行的生命价值观,包括该国的疾病救治观念、对生命的理解、意识形态、民众心理等等。这两个方面,对于任何一个国家的抗击新冠疫情来说,缺一不可。
从另一方面看,这两者的关系又不像各国在经济领域中所表现的那种一致性,即经济的硬实力强则软实力必强,而是出现了许多不一致的情况,即硬实力强而软实力弱,硬实力受软实力的制约而难以发挥作用。美国和欧洲的一些国家就是如此。这些国家拥有先进的医学科学和医疗设备,也有很强的药物研发能力,可以说,这些国家的抗疫硬实力在世界上几乎是最强的。但是,这些国家抗疫的实际效果却与它们所拥有的硬实力极不相称。与之对比,中国在医学科学和医疗设备上并不比美国和欧洲一些国家强,但却能创造性地运用医学科学的成果,最大限度地发挥现有的医疗设备的作用,制定有针对性的治疗方案,在很短的时间内遏制新冠疫情。这些充分证明,抗疫的软实力对于抗疫的硬实力具有反作用,而且是发挥着关键性的作用。这不得不让我们重视抗疫的软实力,考察抗疫的软实力对于抗疫的硬实力的反作用。
作为抗击新冠疫情的软实力,对新冠的认识水平,初看上去是一个医学知识的问题,但从深层上,是一个民族认知模式的问题。因为新冠病毒肺炎的一个重要的特点是,它貌似流行性感冒,又不是流行性感冒,它的传播力之强、对人的生命伤害之大,是流行性感冒无法比拟的。因此,要做好这种新型的流行性疾病的防治工作,前提是要发现这种疾病,将这种疾病与流行性感冒区分开来。中国能够在短时间内采取有力的措施,遏制这场疫情,在于中国的医学家们能够正视新冠病毒肺炎,把它当作一种新型的流行性疾病去对待,而不把它当作普通的流行性感冒去对待。相比之下,美国和欧洲一些国家在知晓了这种疾病之后,依然把它当作流行性感冒去对待,致使延误了遏制疫情的最佳时机。中国医学家与西方医学家在新冠病毒肺炎疾病辨识上出现的这种误差,是由它们各自的认知模式决定的。
就中国而言,中国是一个后发现代化国家。自明清启蒙开始,中国人就开始探索如何走出旧思想、旧秩序,建立新思想、新秩序。这一道路虽然艰难,却形成了一种开放性的认知模式。这其中包含两层意义:一层是向西方开放,肯学习西方先进的科学技术、接受西方的新思想;一层是自我开放,勇于批判传统,实现自身文化的和社会的革新。这两层意义,归结起来,就是在不断地辨识西方文化中消解中国传统的文化危机,创造中国的新文化、新精神;它的基本特点,就是对新事物具有高度的敏感性和可接受性。这种开放性的认知模式不仅存在于中国的哲学、经济学、政治学等领域,也存在于医学科学领域,甚至存在于中国人的日常思维之中。正是这一认知模式,对这次抗击新冠疫情发挥了极大的作用。从医学救治的角度看,中国的医学家们能够从最初的CT影像和人传人的现象中,辨识出新冠病毒肺炎不同于流行性感冒,肯定它是一种新型的流行性疾病,并努力去寻找新冠病毒肺炎的传播规律,不断地探索和更新治疗方案,运用EC⁃MO救治危重患者,用中西医结合的方法救治轻症患者等等,都是在救治患者中创造出来的;从疫情防治的角度看,中国人普遍能够面对新冠病毒肺炎这一事实,接受医学专家的建议,根据政府的要求,自觉地居家隔离。这些都是中国遏制新冠疫情的经验。
反观西方国家,中国的经验并不能为它们所用,这其中的一个重要原因是这些国家从政府到民众,最初都不能接受新冠病毒肺炎是一种新型的流行性疾病这一事实,而是固执地认为,新冠病毒肺炎不过是一般的流行性感冒。基于这一认识,一方面是政府采取措施迟缓,另一方面是民众不愿意接受居家隔离的禁令。这种抗疫态度的背后,是西方中心论的认知模式。这种认知模式的特点是鄙夷后发现代化国家,视后发现代化国家为他者,绝不肯学习后发现代化国家的经验。这一特点表现在抗击新冠疫情中,首先是无视新冠病毒肺炎的严重性,把它等同于流行性感冒;其次是轻视中国的经验。这些都使得西方国家的抗疫变得迟缓。
生命价值观要成为抗击新冠疫情软实力,就需要把医学科学的生命至上的观念提升为全社会、全民族的观念,也就是说,要把一个部门、一个局部的观念提升为整体的观念。这种提升势必与已经占据主导地位的经济至上的观念发生冲突。那么,面对新冠疫情造成对人的生命的伤害,一个国家到底应该选择哪一种观念优先呢?是选择生命至上优先,把生命至上作为抗击新冠疫情、拯救生命的至高理念呢?还是选择经济至上优先,把抗击新冠疫情、拯救生命置于经济至上的观念之下呢?这是两种不同的生命价值观,亦是两种不同的社会价值理念。选择生命至上优先,是把人民的利益置于第一的地位,这是一种马克思主义的生命价值观,是社会主义国家的价值理念;选择经济至上优先,是把资本积累置于第一的地位,这是资产阶级的生命价值观,是资本主义国家的价值理念。这两种不同的生命价值观对于遏制新冠疫情蔓延的效果是非常不同的。
中国是社会主义国家,在这场抗击新冠疫情中,提出了“人民至上”“生命至上”的原则。在这个原则中,“人民至上”是前提,是国家理念。这个理念决定了“生命至上”的地位和性质,从而决定了处理抗击新冠疫情中的各种矛盾的原则。首先,在生命至上与经济至上的原则发生冲突时,选择生命至上原则,把生命的救治置于第一的地位,把抗击疫情中出现的种种矛盾作为这一时期的社会主要矛盾,把救治患者、抢救生命作为矛盾的主要方面,着力抓好疫情防控和生命救治工作;其次,在生命救治中,坚持社会主义的平等原则,不分年轻人和老年人、不分富裕和贫穷、不论轻症和重症,一律根据需要享受平等的治疗。同时,这个理念也是抗击新冠疫情的凝聚力,在这个理念下,从医学科学家到一线医护人员、从社区管理人员到志愿者、从党政机关到国有企业、公立医院,都全力投入到生命救治的工作中,把有限的医疗物质发挥到了极致,充分体现了社会主义制度和中国国家体制的优越性。这些都是中国在短时间内遏制新冠疫情蔓延的基本保证。
与中国的选择相反,西方资本主义国家依然坚持非疫情条件下的经济至上原则,把经济至上置于生命至上之先。在疫情严重的情况下,这些国家也会实行隔离措施,全力投入生命的救治工作,但只要疫情稍有缓和,立即提出恢复经济秩序,其结果是,经济还未恢复,疫情却再次加重,于是,又不得不重启隔离措施,如此反复,就形成了抗击新冠疫情的间歇性节奏。这个节奏与新冠疫情的防治规律是相矛盾的,因而使得新冠疫情迟迟不能得到遏制。在生命的救治上,由于不能实行全民免费治疗,造成了生命救治的不平等现象。富人得到的救治资源远远大于穷人,年轻人或身体强壮者获得的救治资源多于老年人或体弱者。这些都与中国的抗疫效果形成了鲜明的对照。
对比中国和西方抗击新冠疫情的硬实力与软实力及其抗疫的效果,一方面,我们要尊重各国根据本国情况所采取的各种抗疫措施,要重视西方国家在疫苗和特效药物的研发上取得的先进成果,要向其他国家学习好的经验,积极地加强国际合作交流,共同战胜疫情;另一方面,我们也要有中国抗疫的自信,要有中国社会主义制度的自信、中国社会主义价值理念的自信、中国社会主义文化的自信、要有中国共产党的组织力和凝聚力的自信。这种自信当然来自中国取得抗击新冠疫情斗争的胜利,但更根本上还是来自中国经过一个世纪的奋斗,成了一个独立、富强的社会主义国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