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 泉
(北京大学 马克思主义学院,北京 100871)
在《共产主义和奥格斯堡〈总汇报〉》这篇文章中,马克思首次针对共产主义问题发表了评论,并初步表达了自己对共产主义所持的立场。1836年,英国爆发声势浩大的宪章运动,事件波及到了德国。普鲁士报刊开始讨论英国罢工运动对德国的影响,由此掀起了讨论社会主义和共产主义的热潮。到1841年,社会主义和共产主义学说在德国成为时髦的东西开始流行开来。德国知识分子开始寻求在德国实现社会主义和共产主义,其中部分德国思想家抓住德国哲学这根救命稻草,将英法社会主义运动纳入德国哲学的范畴中来,把共产主义运动看成是德国思辨哲学的产物。受此影响,具有激进民主主义倾向的《莱茵报》也刊登了许多(主要是赫斯、魏特琳等人)宣传共产主义观点的文章。但是,《莱茵报》很快受到了奥格斯堡官方报纸《总汇报》的污蔑和攻击,指责《莱茵报》是“普鲁士的共产主义者”。而在当时的德国,社会主义和共产主义学说是被普鲁士当局严厉禁止的。为了回应奥格斯堡《总汇报》的指责,马克思撰写了《共产主义和奥格斯堡〈总汇报〉》(简称“《奥格斯堡〈总汇报〉》”)予以回击,双方就“共产主义”的问题展开了论战。目前学界主流观点对于该问题存在误解,认为在这场论战中马克思对“现有形式的共产主义”的否定亦即否定了当时一切流行的社会主义和共产主义学说。因此,本文试图立足文本还原当时的思想语境,恢复马克思此时共产主义思想的本来面貌,这对于正确把握马克思创立科学社会主义的思想历程有着重要意义。
在《奥格斯堡〈总汇报〉》这篇文章中,马克思对共产主义表达初步看法就是从批判德国的共产主义,特别是对“自由人”②1842年夏天,赫斯等人在科隆成立了“自由人”小组,并经常在《莱茵报》上发表关于共产主义问题的意见。他们用黑格尔哲学去解释英国、法国发生的社会主义和共产主义运动,把英法等国活生生的社会主义和共产主义实践化为了辩证法的枯燥词句,社会主义实践在德国成为了纯粹思辨活动。赫斯等人的思想也沦为官方用来麻痹工人、镇压工人运动的理论武器。很快,马克思便与“自由人”小组发生分歧,并走向对立面。参见[苏]E·A斯潘捷诺娃:《马克思传略》,关益、李阴寰译,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82年版,第13页。乔纳森·斯珀伯:《卡尔·马克思》,2014年版,中信出版社,64页。小组将英法等国流行的空想共产主义思想解释为德国哲学的思想产物,并试图在封建等级制度条件下以德国思辨哲学去引领和实现共产主义的思想主张进行批判开始的。这种从德国哲学出发来解释和论证共产主义思潮后来在1844年以卡尔·格律恩提出“真正的社会主义”③苏联学者梁赞诺夫甚至认为“真正的社会主义”可能出现的更早,指出“‘真正的社会主义’的一切要素到1842年已经具备”。参见梁赞诺夫《马克思主义史概论》,1927年俄文版,第33页。的概念而首次登上德国的思想舞台。马克思对德国共产主义的批判正是对后来德国“真正的社会主义”这种反动社会主义先声的批判。
马克思揭露了奥格斯堡的官方报纸《总汇报》幻想将流行的社会主义和共产主义与封建君主制度结合起来的“良苦用心”。马克思指出,普鲁士的思想家们“竟异想天开,认为君主政体应当设法用自己的方式去掌握社会主义和共产主义思想。”[1](p292)在马克思看来,共产主义就其本身来说不仅要推翻普鲁士专制政权,还要推翻将来所要实现的资产阶级政权。而《莱茵报》就是如实地介绍了流行于欧洲的社会主义和共产主义思想,这使得妄图打着社会主义和共产主义旗帜,本质上却是鼓吹和维护封建贵族利益的反动谎言不攻自破。也因此,《莱茵报》成为了普鲁士官方报刊攻击的目标。所以,马克思说:“现在,你们该明白奥格斯堡女人的愤怒了吧;她之所以绝不宽恕我们,原来是因为我们向公众不加粉饰地介绍了共产主义。”[1](p292)究其原因,就是《莱茵报》说出了共产主义就是要推翻一切阶级统治,实现多数人权益——这个在英国和法国已经是不言而喻的公开秘密。
社会主义和共产主义思想在传入到德国之后,工人阶级由于知识所限不可能理解此时的社会主义和共产主义,反而是掌握政权的封建贵族,也就是马克思讲的“有教养”的一伙人,是他们在传播共产主义的知识。他们以德国哲学为基础,将法国的社会主义和共产主义学说随意拼凑、妄加剪裁,最后形成德国式的、超阶级的共产主义思想体系。然而,这并不是原来面貌的共产主义。以致马克思在《奥格斯堡〈总汇报〉》中告诫奥格斯堡的思想家们:“要知道,用你们说空话的方法可以时而在这里时而在那里不怀恶意地发表一些思想,但这并不是你们的思想。”[1](p294)马克思认为,共产主义的思想不是德国哲学抽象的产物,而是英、法工人运动的现实理论成果。
马克思认为,德国现今流行的社会主义都不是类似英国和法国出现的真正代表工人阶级利益的社会主义,而是社会主义和共产主义思潮在欧洲普遍流行开来的形势下,被德国思想家们顺势以德国官方的黑格尔哲学包裹起来并硬塞给民众的蹩脚的社会主义。所以,面对《总汇报》指责《莱茵报》宣传共产主义时,马克思诘问道:“你们怎么没有注意到,在德国不是自由主义而是你们的反动朋友在传播共产主义的原理这一令人惊奇的事实呢?”[1](p294)
也就是在这个意义上,马克思对包括《莱茵报》上宣传过的共产主义思想都表达了否定态度。马克思认为,德国现今传播的社会主义和共产主义思潮和原初意义上的社会主义和共产主义已经相去甚远,包括赫斯等人宣传的共产主义思想在德国不自觉沦为维护封建统治和镇压工人运动的工具,而不是产生并服务于现实运动的革命理论。由此,马克思强调:“《莱茵报》甚至不承认现有形式的共产主义思想具有理论上的现实性,因此,更不会期望在实际上去实现它,甚至根本不认为这种实现是可能的事情。”[1](p295)一方面,马克思认为,就英国、法国发生的社会主义和共产主义而言,它在理论上过于抽象和空洞,在实践上多少缺乏实现的要素,因而不具有现实性;另一方面,英国、法国发生的社会主义和共产主义运动,在经济文化落后的德国不具备发生的前提条件。共产主义在工业发达的英国和法国尚且不具有现实性,因此,毋宁说将根本不可能实现的“现有形式的共产主义”移植到完全没有共产主义土壤的德国封建体系中。
在马克思眼里,德国至少当前没有共产主义生长的土壤。而德国知识分子不顾实际情况,以抽象的哲学去肢解现实的共产主义运动,试图在现代的共产主义思想和传统的封建政体之间进行调和,把共产主义学说和君主政体结合起来。在马克思看来,这种国家制度必将继承一切传统和现代的消极因素,成为国家所有罪恶形式的集中表现。因此,马克思“坚决反对类似据说出现在西里西亚的那种俱乐部式的联盟。”[1](p298-299)因为共产主义不可能在当前德国实现,而这种据说出现在德国某个城市的共产主义新区,必然是带有欺骗性质的。
所以,马克思在《奥格斯堡〈总汇报〉》中毫无讳言地指出:“构成真正危险的并不是共产主义思想的实际实验,而是它的理论阐述;”[1](p295)马克思意识到,“现有形式”的社会主义和共产主义并不可怕,空想家们到处建立的试验区如果侵害了多数人的利益,变成危险性质的东西,必然会“得到大炮的回答”;[1](p295)在马克思看来,真正有害的不是当前流行的空想社会主义,而是“真正的社会主义”这类不顾实际情况,最后沦为封建统治者反对人民的工具的社会主义和共产主义学说。在马克思眼里,那些不顾实际情况片面鼓吹在德国实行社会主义的思想和言论,比起当前流行的空想社会主义到处去建立共产主义新区的实验更加危险。
马克思认为,真正可怕的是在共产主义华丽的外表下实质裹藏着落后本质的反动学说在德国蔓延开来。由此,马克思最后强调:“征服我们心智的、支配我们信念的、我们的良心通过理智与之紧紧相连的思想,是不撕裂自己的心就无法摆脱的枷锁;”[1](p295-296)在当时的德国,这种经过包装的社会主义和共产主义学说就是普鲁士思想家们宣扬的封建的、反动的共产主义学说。他们打着实现真正人利益的社会主义和共产主义旗号,最后沦为封建制度进行辩护的工具。它们昧着良心妖言惑众,它们不顾事实蛊惑人心;它们使人民的思想迷失正确方向,它们使人民的实践陷入历史的迷雾,它们才是历史发展过程中最大的思想枷锁和现实敌人。
《莱茵报》时期,马克思在从事编辑工作的同时也对当时欧洲工人运动给予极大关注。虽然从批判当时“真正的社会主义”需要出发,马克思一并否定了当时流行的空想社会主义,即“现有形式的共产主义”,①所谓“现有形式的共产主义”特指19世纪20—30年代流行于英国、法国等欧洲的空想社会主义者到美洲去开发共产主义新区的实验活动,它的实质是以圣西门、傅立叶和欧文为代表的空想社会主义理论。认为“现有形式”的共产主义在现实上具有抽象性。然而,就当时流行的空想社会主义学说,特别是法国的空想社会主义,马克思没有发表过多批判意见,反而是肯定其积极意义。
对于当时流行的空想社会主义,马克思至少在两个方面肯定了其积极意义。
一方面,圣西门、傅立叶等人的空想社会主义思想在批判资本主义制度,促进社会平等和社会变革方面有着积极的历史作用。19世纪的德国处于历史发展的十字路口,对于德国民族未来该何去何从的问题,德国思想家们进行了艰辛的探索,孕育和传播了民主主义、共和主义和自由主义等重要的思想,甚至社会主义和共产主义也都成为19世纪德国社会传播广泛的社会思潮。在所有的空想社会主义思想家中,欧洲三大空想社会主义者中的两位代表,圣西门和傅立叶的空想社会主义思想在德国有着深远的影响,其本人和信徒都主张通过建立共产主义新区的实验来逐步推广、示范,以实现理想的共产主义。德国社会主义之父赫斯和德国共产主义创始人魏特琳都受到他们的思想影响。因此,马克思强调,“对于像勒鲁①皮埃尔·勒鲁(1797—1871)是十九世纪法国著名的哲学家,小资产阶级空想社会主义者,圣西门空想社会主义的追随者。主张走社会改良的道路,即主张通过社会不断进步来实现平等,建立宗教社会主义社会。代表作是《论平等》。、孔西得朗②维克托·孔西得朗(1808—1893),法国空想社会主义者,傅立叶空想社会主义思想的忠实信徒。是继傅立叶之后傅立叶派公认的领袖,负责出版理论刊物《法郎吉》。主张用和平方法改造社会,提出在资本主义社会中增加工人在社会财富分配中份额逐步缓和劳资矛盾的观点。代表作是《社会命运》(两卷本)。的著作,特别是对于蒲鲁东的机智的著作,决不能根据肤浅的、片刻的想象去批判,只有在长期持续的、深入的研究之后才能加以批判,——关于这一点……奥格斯堡女人……也会承认的。”[1](p295)勒鲁、孔西得朗和蒲鲁东等人都是20世纪法国空想社会主义思想的代表人物,其中勒鲁、孔西得朗就是圣西门和傅立叶两位空想社会主义大师的忠实追随者。由此可见,马克思对此时流行于欧洲的空想社会主义,尤其是法国的空想社会主义思想,并没有简单否定,而是充分肯定了其思想价值。
另一方面,共产主义在欧洲广泛传播并成为普遍的事实,这对于改变工业革命以来工人贫穷的生活状况,促进社会制度的变革有着普遍的现实意义。马克思强调了共产主义是涉及现实的重大问题,并肯定了共产主义思想对当前欧洲工人运动的现实意义。马克思认为,共产主义及其背后反映的工人贫困的问题,不仅是资本主义发达的英国、法国等面临的重要社会问题,而且也逐渐成为资本主义还远未发展的封建德国的社会问题,马克思指出:“单凭奥格斯堡报在空话中使用过共产主义这个词,共产主义也就具有欧洲性的重要意义了。”[1](p292)由此而言,共产主义已经不是区域性问题,而是普遍性问题,至少在此时的欧洲,共产主义已经具有普遍的象征意义了。由此,马克思紧接着指出:“今天一无所有的等级要求占有中等阶级的一部分财产,这是事实,即使没有特拉斯堡的演说,尽管奥格斯堡保持沉默,它仍旧是曼彻斯特、巴黎和里昂大街上有目共睹的事实。”[1](p293)马克思虽然认为此时流行的空想社会主义和共产主义学说不具有现实性,但是马克思并没有把它看作单纯空想的言论,而是预感到了共产主义在彰显此时工业革命所造成的社会贫困和两极分化所具有重大历史意义。1844年6月,发生在德意志西里西亚的纺织工人大起义证明了马克思的这种预测。
通过对《莱茵报》时期相关文献的分析,特别是《奥格斯堡〈总汇报〉》中马克思对共产主义思想的直接表述,我们可以看出《莱茵报》时期的马克思在创建科学共产主义学说之前,对当时欧洲的共产主义学说基本上持否定态度。这种看法在1859年马克思《〈政治经济学批判〉序言》中得到了确证:马克思坦言,“在善良的‘前进’愿望大大超过实际知识的当时,在‘莱茵报’上可以听到法国社会主义和共产主义的带着微弱哲学色彩的回声。我曾表示反对这种肤浅言论。”[2](p412)但是,需要特别指出的是,对此时流行的空想社会主义思想,马克思只是在普遍意义上表达了否定看法,而并没有在表达否定态度之后即刻开始对此时盛行的空想社会主义的批判。马克思紧接着强调:“但是同时在和‘奥格斯堡总汇报’的一次争论中坦率承认,我以往的研究还不容许我对法兰西思潮的内容本身妄加评判。”[2](p412)对于此时流行的空想社会主义思想,特别是具有重要影响力的法国社会主义思想,马克思依旧是持谨慎的态度,而没有简单的批判。
从上述自白中可以看出,马克思曾经对流行于欧洲的共产主义学说有过明确的保留态度。但是马克思同时也表明,鉴于自身知识结构所限,他还不能揭示这种空想社会主义的根本缺陷,因而他也并没有对当时流行的共产主义思想本身发表更多的意见。而对空想社会主义进行正式批判和公开清算要到1848年2月份发表的《共产党宣言》中去寻找了。然而,从这种总体的否定看法中,我们仍然可以看出马克思对当时欧洲工人运动给予了极高的关注。马克思毫无保留地肯定了此时共产主义思想为贫苦大众利益而奋斗的反抗精神,更为重要的是马克思开始预感到共产主义将成为反映工业革命以来由工人阶级提出来的现代社会普遍问题,因而马克思对普遍空想和抽象的共产主义学说进行批判的同时,也强调其背后蕴含的普遍意义。
《莱茵报》时期的马克思仍然是黑格尔唯心主义者。虽然此时马克思开始注意到物质利益问题,并由此反思了黑格尔思辨哲学,但是支撑起马克思整个思想观点的理论基础仍然是黑格尔的思辨哲学。由此出发,马克思对共产主义学说的认识和评价也都是在革命民主主义和理性主义这两个前提下进行的。
“真正的社会主义”真正登上舞台之前,除了抽象的谈论共产主义之外,还习惯从反动的立场批判自由派,善于把封建德国的落后性当作先进性,用爱来宣扬超阶级的共产主义学说。《莱茵报》时期的马克思处于思想转变之中,特别是其激进民主主义立场中的革命因素日益增强,德国的或“真正的”社会主义,这种虽然还远未成形的共产主义思想在进入马克思的视野之后,必然要受到马克思的批判,这是由马克思此时强烈的民主主义立场决定的。
《莱茵报》时期马克思思想具有强烈的民主主义色彩。在1843年3月被查封以前,《莱茵报》已经成为活跃在德国政治舞台上的重要力量。在《评普鲁士最近的书报检查令》中,马克思言辞激烈地批评了普鲁士当局实行书报检查制度控制出版自由的恶劣行径,指出“虚伪的自由主义的手法通常是这样的:牺牲人这个工具,而保全事物本身,即制度。”[1](p109)在《关于林木盗窃法的辩论》中,马克思指出:“如果私人利益的等级代表一旦真被召来立法的话,对他们究竟能期待什么?”[1](p180)以此表达了彻底废除封建等级制度的立场。马克思对普鲁士政府的批判态度,决定马克思丝毫不指望能在封建的德国推行共产主义。更别说以德国思辨哲学去抽象地把握英、法现实的共产主义运动,这种德国式蹩脚的共产主义思想,在马克思看来必然要沦为封建统治者扼杀民主和自由的工具。马克思认为,在封建的德国,自由主义思想都没有扎下根来,而普鲁士的御用文人们却宣称要在德国进行共产主义的实验。在马克思看来,这是本末倒置。德国的当务之急是实行民主制度,建立代表人民利益的人民代表机构,让已经在欧洲广泛扎根的自由民主制度在德国成长起来。因此,从革命民主主义立场出发,马克思既不可能同意专制的普鲁士政权作为独裁的力量继续存在,又不可能允许这种专制力量借助此时流行的共产主义思想继续实行专制统治。同时,我们也不能忽略此时马克思正处在对思辨哲学的反思过程中。这也是促使马克思反对以抽象的思辨去理解现实共产主义运动的重要原因。
马克思对此时普遍流行的共产主义表示了否定性看法,是受黑格尔哲学的影响。马克思认为,当前盛行的社会主义和共产主义学说虽然都把矛头指向资本主义,但是对于资本主义的弊端都没有从理论上予以根本揭示。而根据黑格尔理性主义原则,一切事物都必须经过理性的考量和论证,只有理性能够说明的事物才是合理和被人接受的。
一方面,从理性的逻辑出发,马克思进而对“现有形式”的共产主义学说表达了否定态度。从黑格尔理性主义出发,马克思坚信共产主义必然可以得到理论的确证,但是此时流行的共产主义学说更多是从人道主义层面而不是从严密的理论前提出发,因而并不具备理论论证的有效基础。因此,马克思认为此时的共产主义学说并没有经过理论论证,因而在理论上有明显的粗糙痕迹,这种没有经过理性检验过的共产主义粗糙学说,在思想上不仅不能掌握人们的头脑,在现实中更不可能被付诸实践,因而必然流于空想。
另一方面,马克思对思辨哲学的反思,也促使马克思反思“自由人”小组以思辨哲学把握共产主义运动的做法。赫斯试图在德国哲学的基础之上,将法国社会主义学说纳入德国历史发展轨道中。马克思不满这种从德国思辨哲学出发去空论现实共产主义的做法。1842年11月底,马克思同“自由人”的冲突加剧。几乎在同时,马克思收到了《莱茵报》柏林撰稿人爱德华·梅因的来信,马克思在复信中向梅因表达了他要求改变通讯性质的立场,要求切实和具体的阐述事实,而不要空谈共产主义和无神论。马克思认为:“如果真要讨论共产主义,那就要用另一种完全不同的方式。”[3](p42)从马克思对赫斯的批评可以看出马克思并不赞成以思维活动去代替现实的运动,而是从现实出发去反思理论。
《莱茵报》时期,受到现实的社会实践影响,马克思处在思想的剧烈变动和关键形成期。1841年,受到欧洲共产主义学说的传播影响,社会主义和共产主义思想在德国成为一种时髦而流行开来。作为反抗工业革命造成的工人和社会贫困的理论学说,社会主义和共产主义学说彰显了欧洲工业革命后的社会贫富分化和日益不可调和的阶级斗争。马克思在关注欧洲工人运动的同时,注意到了这种斗争趋势。
从《关于林木盗窃法的辩论》中,马克思初次面对“物质利益难事”不得不发表意见,由此促使马克思对其所信仰的黑格尔思辨哲学的反思,到《为摩塞尔记者辩护》中,马克思看到了人民贫困背后的制度原因,由此对普鲁士当局进行了严厉的抨击,马克思对普鲁士政府的态度逐渐由改良转到激进立场上。也就是在现实和信仰的冲突中,民主主义思想中的革命因素日益增长,而现实的物质利益难题也促使马克思开始反思黑格尔思辨哲学,其理性哲学中的唯物主义成分也日益增加,这决定马克思必然会承认当前流行的空想社会主义学说所蕴含的积极意义。这种积极意义或许在不远的将来才能真正显现出威力来。因此,马克思针对奥格斯堡人的攻击时反问道:“难道我们仅仅因为共产主义不是当前在沙龙中议论的问题,因为它的衣服不干净,没有玫瑰香水的香味,就不应该把它当作当前的一个重要问题吗?”[1](p292)这里的共产主义,指的就是贫苦工人。马克思认为,《莱茵报》不会因为共产主义这个事关人民利益重大问题在普鲁士政府那里没有成为一个重要问题,而不予理睬。这反映了马克思和《莱茵报》的民主主义立场。
从这里可以看出,马克思认为共产主义不仅仅是反映了资本主义最为发达的英国、法国工人贫困的现实问题,也反映了资本主义落后的德国社会问题,共产主义所隐含的人民贫困是个普遍的问题。因此,共产主义在资本主义最不发达的德国被提出,具有最高程度的普遍象征意义。而马克思在批判德国共产主义的同时,对此时流行的共产主义积极意义的赞赏,不仅反映了马克思激进民主主义立场中革命的因素日益成长,也反映了马克思在黑格尔思辨哲学框架下开始了自我反思。
《莱茵报》时期马克思对共产主义的态度严格来说仍然受到黑格尔思辨哲学的影响,但是对此时共产主义的关注是他日后深入批判以往空想社会主义,进而创立科学共产主义学说的理论和现实基础。
基于英法工人运动的实践,马克思批判了德国理论界将英法的共产主义理论抽象地嫁接到德国思辨哲学领域的保守做法,形成了德国共产主义只有抽象的理论而没有现实运动的奇怪情形。
马克思在《莱茵报》时期没有形成共产主义思想,直到19世纪40年代之前,关于社会主义和共产主义的学说在德国仍然被视为反动的教条。但是,普鲁士政府的禁令并没有阻止社会主义和共产主义思想在德国传播。其中,对德国共产主义思想传播贡献最大的是赫斯和魏特琳,马克思在担任《莱茵报》主编期间,曾大量刊登了赫斯等人宣传共产主义学说的文章,也是通过阅读赫斯等人著作和言论,马克思才开始接触并了解社会主义和共产主义学说。虽然此时马克思对社会主义学说和共产主义学说并没有很深的研究,也谈不上具备共产主义基本知识和形成系统的共产主义思想。但是,马克思对赫斯等人的社会主义和共产主义学说却始终持保留态度。马克思虽然没有对法国社会主义和共产主义学说有过多的研究,但是马克思并不认同赫斯等人主张的社会主义和共产主义学说。究其原因,乃是马克思看到了此时在德国大行其道的社会主义和共产主义学说仅仅是借着共产主义之名在思想上不断重复德国在理论上的杰出成就,而在实践方面却丝毫不前进一步。因此,马克思对此时德国共产主义学说的基本态度就像马克思对赫斯的评价:“赫斯太抽象、太空想了!”
这在后来《德意志意识形态》中得到了印证,马克思强调:“共产主义对我们来说不是应当确立的状况,不是现实应当与之相适应的理想。我们所称为共产主义的是那种消灭现存状况的现实的运动。这个运动的条件是由现有的前提产生的。”[4](p539)马克思在批判德国的共产主义学说的同时,也表达了对“现有形式”的社会主义学说的不满,它们和德国的共产主义学说一样,都有着理论抽象多于现实实践的毛病。但初次接触共产主义学说,便使马克思深知共产主义学说蕴含的价值诉求在未来工人运动中的重大意义。
共产主义学说反映的是工人阶级利益诉求,也正是基于此,马克思才在批判“现有共产主义形式”的同时肯定了共产主义学说的进步性。
历史的第一个前提是人的存在,马克思创立科学社会主义的第一个前提是从工人阶级出发。人的立场特别是工人阶级的立场是马克思全部理论和革命实践的立场,它贯穿了马克思革命的一生。马克思对工人运动以及彰显工人普遍贫困的共产主义学说的关注,是因为马克思看到了人民群众的贫困,特别是工人的贫困。马克思同情人民的立场是其日后转向以工人阶级为主体的革命共产主义并创立唯物主义新体系,最终建立科学社会主义理论的重要前提。探索工人阶级的解放道路,为马克思从事人的解放事业指明了方向。
启蒙以来的理性主义和人道主义对马克思思想产生了很大影响,青年时期的马克思就已经萌生为人类幸福而工作的宏图大志。19世纪中叶,工业革命继续进行并且规模和范围日益扩展,工业革命在给全球生产方式和生活方式带来了新的变革的同时,也给全球带来了疾病、贫困和饥饿的普遍景象,19世纪盛行于欧洲的社会主义和共产主义学说就是对这种现实的反映。此时,马克思虽然受到黑格尔思辨哲学的极大影响,对当时流行的社会主义和共产主义学说持保留态度。但是其唯心主义思想中唯物主义的成分不断增长,民主主义立场中的革命因素也不断增强。这使得马克思对于在工业革命造成普遍贫困的背景下,社会主义和共产主义思想的现实批判性和人道主义关怀予以了充分肯定。
《莱茵报》时期的马克思从书斋走向社会活动之后,先后遭受“物质利益难事”和摩塞尔地区农民贫困状况的现实诘问,马克思深感所学无力。从人民立场出发,现实的理论已经无法对盘踞在脑海中的物质利益难题进行解释,甚至现实的物质利益难题和自己所信仰的黑格尔理性国家之间发生了不可调和的冲突。这不得不促使马克思开始反思自己从前的信仰,马克思把研究视线转向了现实的物质生产领域,也就是市民社会,这是马克思研究共产主义思想的起点。
马克思指出:“我们的出发点是从事实际活动的人”,[4](p525)马克思从《莱茵报》时期对工人阶级的关注,并以工人阶级的贫困为出发点,开始对市民社会领域进行深入的研究,这也是马克思后来转向政治经济学研究,进而写作《资本论》的重要原因。沿着这个思路,马克思批判了从前一切旧的社会主义和共产主义的学说,创立了以“两大发现”为基石的科学共产主义学说,从而为工人阶级的解放,进而为人的解放事业指明了方向。
从实践出发,坚持实现工人阶级利益促进工人阶级解放,并以人的解放为最终价值皈依是马克思革命理论和革命实践的全部真谛,也是检验和衡量马克思主义的社会主义的根本标准。
第一,实践是理论的前提,马克思主义理论的创新必须扎根于实践。英国和法国的共产主义理论来源于英法两国现实的工人运动,而德国的共产主义学说则是德国思想家将英法两国的理论经过哲学改造之后得来的。马克思认为,这种在德国毫无实践根基的共产主义理论除了思想上的抽象之外,不仅不能带来任何的好处,反而损害德国的工人运动,而最终结果是得到大炮的回答!德国思想家不理解,任何的理论创新必定是根源于实践的发展,共产主义理论也不例外,然而这个实践在德国从来就没有过。没有现实的实践,便没有现实的理论。中国建设社会主义也必须树立“社会主义是干出来的”“社会主义不是敲锣打鼓就能实现的”的实践观念,理论上的自作多情不仅不能实现创新反而陷于抽象和空想。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取得的巨大成就,是我们在实践中不断坚持和创新马克思主义理论的结果,因而也必须在这个实践中始终不渝地坚持和发展。
第二,人民利益是根本,马克思的科学社会主义必须坚持人民立场。从马克思批评德国共产主义学说而肯定欧洲共产主义学说来看,是否坚持人民立场是马克思衡量共产主义学说反动还是进步的根本标准。马克思虽然对当时欧洲流行的共产主义学说持保守态度,并且严肃批评了德国的共产主义学说,但是,对于英法的空想社会主义学说蕴含的工人阶级价值诉求,马克思毫不吝啬的进行了肯定。坚持人民立场,坚持人民主体地位不仅是马克思衡量共产主义学说性质的根本标准,也是中国共产党人始终强调和坚持的根本立场,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的宗旨就是共产党人坚持人民立场的光辉写照。
第三,人的解放是皈依,坚持工人阶级的解放进而实现人的解放是马克思主义的永恒追求。马克思主义是为人类谋幸福,为无产阶级求解放的学说。自马克思的科学社会主义创立之时,马克思恩格斯便已经表明了他们所创立的学说的性质:“共产主义是关于无产阶级解放的条件的学说”。[4](p676)从马克思中学时期立志为人类幸福而工作,到马克思恩格斯投身工人运动并创立科学社会主义理论,不仅深刻揭露了资本主义社会的根本弊端,发现了“资本主义必然灭亡,共产主义必然胜利”铁的历史规律,还为无产阶级解放和人的解放事业指明了现实方向。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是当代中国马克思主义、21世纪的马克思主义,是马克思主义在中国的继承和发展,正奋力向着人的解放的共产主义目标不断前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