缓慢性心律失常是指窦性心动过缓、房室交界性逸搏心率、心室自主心率、传导阻滞(包括窦房传导阻滞、心房内传导阻滞、房室传导阻滞、心室内传导阻滞)等以心率减慢为特征的疾病。《心律失常紧急处理专家共识》缓慢性心律失常是以心率减慢(心室率<60次/min)为主要特征,或可表现出血流动力学障碍的一类心血管疾病,包括窦性心动过缓、窦房传导阻滞、房室传导阻滞、窦性停搏、病态窦房结综合征、慢室率房颤等。随着我国人口老龄化及心电技术的发展,本病逐渐成为心内科的常见疾病。现代医学认为,本病可由冠心病、心肌炎、心肌病、先天性心脏病等多种器质性心脏病或传导系统退行性病变引起,从而导致心脏电冲动形成、激动速率及节律、传导速度及路径的异常变化。目前治疗本病的药物存在不同副作用及个体差异性,难以满足治疗要求;同时起搏治疗也存在费用较高、临床禁忌证等一系列问题。
王振涛教授为国务院特殊津贴专家、河南省首届名中医,河南中医药大学特聘教授、博士研究生导师。在长期的临床工作中,对本病的辨治积累了丰富的临床经验,王振涛教授认为本病以本虚为主,兼有标实,提纲挈领归纳出“虚”“滞”是缓慢性心律失常的核心病机。临床辨治应牢牢把握以上两点,以补宗升陷,温补脾肾,辛温通滞为主,兼顾清热养阴,安神定悸之法治之。思路严谨,处方精妙,临床多有良效,遣方用药,屡试不差。现将王振涛教授临证经验总结如下,与同道分享。
1.1 研习经典,博采众长 中医学对本病相关记载由来已久,结合相关文献的描述,属“迟脉症”“损脉症”“心悸”“怔忡”“厥证”等范畴,中医脉诊是认识本病基础,其脉象特点以迟脉、结脉、代脉、损脉为代表,同时可兼见细脉、涩脉等。《灵枢·根结篇》中也记述了“五十动而不一止者,五脏皆受气。四十动而一止者,一脏无气……以知五脏之气,予之短期者,乍数乍疏也。”《素问·脉要精微论》曰: “代则气衰,细则气少,涩则心痛”。清代尤怡在《金匮要略心典》认为“惊则气乱,故脉动;悸属里虚,故脉弱。动即为惊者,因惊而脉动,病从外得;弱则为悸者,因弱而为悸,病自内生”。
历代医家对本病的病因病机认识不一,《张氏医通·悸》有言道:“夫气虚者,由阳气内微,心下空虚,内动为悸。”《济生方》中也指出“夫怔忡者,此心血不足也……真血虚耗,心帝失辅,渐成怔忡”。《证治汇补·惊悸怔忡》有言:“有阳气内虚,心下空豁,状如惊悸,右脉大而无力者是也。”不论因先天禀赋不足,年迈体弱,阳气渐衰;还是久病失养,劳欲过度,阴血暗耗。气血阴阳虚损均可诱发本病。又如《诊家枢要》认为:“迟为阴胜阳亏之候,为寒为不足。” 《濒湖脉学》亦云: “迟来一息至惟三,阳不胜阴气血寒”。寒气外侵,凝滞血脉,涩而不行,以致脉行迟缓。李中梓的《诊家正眼》中有言“迟为血滞,亦主精伤。”清代陈修园认为:“迟主寒,属阴。有力为寒痛,无力为虚痛。伤暑、滞食、困水,以及冷风迫汗、凝滞气血者,脉皆迟”。
1.2 以虚为本,因虚而滞 王振涛教授认为,七情所伤、饮食不节等均可导致脏腑功能失调,各脏功能受损直接影响到气的生成与运动,从而进一步导致气化功能失常,水液代谢障碍,酿生痰饮,或气滞、气虚、阴虚、阳虚均可导致血瘀,不论寒邪、痰饮还是瘀血,“滞而不行”是其共有病理表现。王振涛教授在总结前人经验基础上,结合自身临床观察,将其病机归纳为“虚”“滞”,总体以虚为关键。临床常见以宗气虚陷,心脾肾阳虚为主,兼有阴虚。“滞”则可包括寒邪、痰饮、瘀血等。
宗气由自然清气与水谷精微相合,既上出息道,助肺呼吸,又贯注血脉,助心行血。无论是年迈久病,劳欲所伤还是饮食不节,均可影响中焦脾胃之运化,从而影响宗气的生成,《灵枢刺节真邪论》则提出“宗气不下,脉中之血,凝而留止。”脏腑功能失调均可造成宗气虚损,而宗气下陷则是气虚后进一步的发展。宗气盛衰与心肺的气血运行相互影响。宗气虚损,气机下陷,则难以维持正常的心律、心率和心力[1]。阳气是一身之气中具有温热、兴奋特性的部分,其来源包括先天之气与后天之气。即“肾阳为根,脾阳为继”[2]。《素问·生气通天论》中说道:“阳气者,若天与日,失其所则折寿而不彰”。心主血脉,阳气不足则运血无力,而心阳则根于肾阳,同时脾阳不振,子盗母气,也可造成心阳不足[3]。王振涛教授认为,本病多发于老年,人过半百而阳气自衰。如孙思邈《千金翼方·养老大例》中所言:“人五十以上,阳气日衰,损与日至,心力渐退”。五脏阳气衰退,是老年脏腑的一项重要生理特点。
寒性凝滞,易使经脉气血运行失畅,甚则阻塞不通,“阴盛则阳结”;同时寒为阴邪,易伤阳气,寒邪亢盛或本身阳气不足,则使阳气衰减出现虚寒之证,伤及心脾肾三脏之阳气,难以推动血行。病人常兼见胸痛憋闷,遇寒而重等情况。痰饮致病广泛,变化多端,扰乱气机,停滞而伤阳[4]。《金匮要略》曰:“食少饮多,水停心下,甚者则悸,微者短气。”痰性阴浊,而心主火,性清净。痰邪蒙蔽清窍,扰乱心神,同时兼夹他邪,则可见惊悸眩晕、精神不振等症,也印证了《濒湖脉学》“迟司脏病或多痰”之论。瘀血致病往往停滞于脏腑,病位固定,难于消散,王清任用血府逐瘀汤治疗本病,“心跳心忙,用归脾安神等方不效,用此方百发百中”。
综上所述,寒邪、痰饮、血瘀三者致病的核心皆在于“滞”,且上述三者之间相互影响,寒伤阳气,脾失健运,使饮留痰阻;湿性困于脾,则脾阳不升,寒从中生;血得热则行,得寒则凝,寒邪入脉则瘀血停滞;同时痰浊、瘀血既可相互转化,又可相互为病。痰浊既成,留而不去,阻滞气机,气之升降出入不畅则血流滞缓,留而成瘀[5]。
2.1 以补宗升陷为本 本病的主要证候表现多为心悸、胸闷、气短、乏力等,王振涛教授推崇张锡纯《医学衷中参西录》中重视宗气的思想,认为上述症状的出现与宗气虚陷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宗气虚陷,不能助肺以司呼吸,则可出现气短、呼吸浅促[6];宗气下陷则无源贯注心脉,无力推动血行,血行缓迟或凝滞,则可见“脉象沉迟微弱,关前尤甚。其剧者,或六脉不全,或参伍不调”。治疗上以益气升陷为先导,以补心气,畅肺气,健脾气为主。以升陷汤为基,取其“治胸中大气下陷,气短不足以息……或满闷怔忡,或神昏健忘……”之功。汤剂中以黄芪为君,补气兼顾升气;柴胡携少阳之气从左而升,升麻提阳明之气从右而升,桔梗为使,载诸药上行,使下陷之气上达至胸中,从而达到大气归源的作用[7]。诸药合用,使气充而血匀,脉率复振。王振涛教授在治疗由扩张型心肌病、冠心病等导致的慢性心力衰竭病人兼有本病时,往往依证采用本方化裁。多配伍党参、白术、茯苓健脾益气养心,丹参、泽泻、泽兰、益母草清热活血利水,治疗本病同时兼顾原发病。同时视病情轻重,若气短不足息,病势较重者,可逐渐增加黄芪、柴胡、升麻、桔梗用量,临床应用,屡获良效。
2.2 养阳重在脾肾 本病病位虽在于心,但与脾肾二脏关系密切。《读医随笔》中“气发源于心,取资于脾,根藏于肾,气一虚诸脏受伐”。心阳虚者常发为惊悸怔忡、惕惕而动。盖心为君火,肾为相火,相火失位不能上济,则君火弱而不明[8]。另外肾阳为一身阳气之根,心阳根源于肾阳;脾土居中,于心肾二火之间,土得火之熏蒸,故可腐熟食饮,运化精微,百骸得养,脏气得充[9]。 养阳的重点应是扶火助阳,扶火则是助脾土之稼穑。治疗时,常以麻黄细辛附子汤加减,以熟附子为重,盖其为大辛大热之品,取其补火助阳,散寒止痛之功;配伍麻黄、细辛以温经散寒、宣通心脉,对阳气鼓动无力之心动过缓有着很好的疗效[10]。王振涛教授在运用附子时,着重强调本品入药应先煎,时长应根据其用量变化,以减缓其毒性。除此之外,肾阳虚者,喜配伍仙茅、仙灵脾二味温补肾阳,二者为中医名方二仙汤之君药,有温而不燥,补而不滞之功。相关实验研究证实其具有扩冠状动脉、强心、加快心率之作用。脾为后天之本,补脾阳重在燥湿运脾,寒湿得除,脾运得复,则脾阳得温,气血生化充足从而心脉得养。应用党参、白术、干姜、白扁豆、炒山药、煨诃子、芡实之品温阳益气,健脾除湿。
2.3 通滞当以辛温通阳 心为阳脏,心脏的正常搏动主要依赖于心之阳气作用。阳主动,阴主静。寒邪、痰饮、血瘀等阴邪侵袭心阳的表现就体现在“滞”上。这种“滞”既可以表现为脉率减缓,也可表现为参伍不调。通滞之法除常见的理气、活血、化痰、蠲饮外,以温为通在治疗缓慢性心律失常中便显得尤为重要。胸中阳气,如离照当空,通滞以温,则阴霾自散[11]。温可散寒,温可化饮,温可行血。 正如清代叶天士所言: “通阳必以辛热,热能温通,辛能泄滞……苟非气雄通阳,阴凝何以走泄”。王振涛教授治疗本病擅从经方化裁,以麻黄细辛汤、瓜蒌薤白半夏汤、枳实薤白桂枝汤、桂枝汤及其类方等化裁应用。王振涛教授认为桂枝既可通阳化气,又可温经通脉,利水行瘀,温而不留,通而不伐,是治疗缓慢性心律失常的要药。《伤寒论》中上以桂枝为主的方剂如桂枝甘草汤、炙甘草汤、小建中汤、桂甘龙牡汤及桂枝救逆汤等可以用于治疗心阳不振、气阴两虚、心脾两虚、心肾不交、阳虚水泛和气滞血瘀等证型的心律失常[12]。另外,有如辛温之薤白、葱白、半夏、陈皮、干姜、吴茱萸、小茴香、荜茇等在临床辨证加减使用,可祛除阴寒痰瘀之滞,以求阳气畅盛之功[13]。
2.4 补虚、通滞不宜过燥 本病初期时若无其他原发或并发病,症状表现不甚明显。病人往往因此而迁延失治,或因病人年迈体弱,数病相兼,以致就诊时往往出现气血已衰、津血同亏等证。临床上除气虚、阳虚外,兼有阴虚、血虚的病人也不在少数。王振涛教授临证时主张用药轻灵活泼,崇尚平和之剂。喜用太子参、黄芪、云苓、白术,而少用偏温偏燥之红参、党参。另外,临证时应注意“反佐”,酌情配伍一些滋阴养血类中药如百合、玉竹、麦冬、白芍、枸杞子等,而少用生地、熟地、元肉等,以防其过于滋腻,困阻脾胃。活血利水,化痰逐瘀之也常佐以淡利渗湿,清热凉血之品如猪苓、益母草、竹茹、丹参、丹皮等。同时,在补阳药中加入少量滋阴药,以应“阴中求阳”之意,则生化无穷矣。痰邪、瘀血虽因寒而生,但在病理演变过程中也极易胶结化热,寒痰易除,热痰难化。一旦体内痰热交结,不可再行温通之法,此时王振涛教授多选用黄连温胆汤加减,取其理气机而不生热,化痰湿而不伤阴之功[14]。
2.5 安神定悸,巧用对药 心为神之舍,心“主血脉”为神提供保障;神主宰生命,使心的生理活动协调正常[15]。治疗缓慢性心律失常,一定要勿忘安神定悸之法,心中气血亏欠,心阳不守,心神浮越、心气涣散则会出现怔忡、短气、善太息等。王振涛教授认为,安神定悸之法,当以“敛”为用,临床中常使两种功效相近之品配伍使用,称为“对药”,以起到增强或补充药效的作用。龙骨、牡蛎者二者相伍平肝潜阳、收敛固涩,张锡纯认为“龙骨入肝定魂,牡蛎入肺定魄”故能“收敛元气,镇安精神”[16]。茯苓可敛心气以安魂定魄,兼可泻心下之水饮以定悸;茯神与茯苓相抱而生,养心之力较茯苓更强,二者配合使用,增强安神定悸之功。酸枣仁酸、甘、平,以补肝,宁心,敛汗;柏子仁甘、辛;补心,养肝,滋肾,二者合用,补心气,定心神。回心草为滇地药材,味苦性平;茶树根清热活血,强心利水,两者配合清热定悸,养心宁心。
病人,女,38岁,于2017年9月5日来我院门诊就诊。病人自诉5月前劳累后出现心悸、胸闷、气短伴咳嗽,未诊治,后症状间断出现。3 d前因感冒后上述情况加重,查心电图:心率41次/min。现症见间断心悸、胸闷、气短,纳眠一般,二便调。动态心电图示:偶发室性期前收缩12次/24 h,偶发房性期前收缩434次/24 h,短阵房性心动过速。既往高血压病2年余,未治疗。血压:153/83 mmHg(1 mmHg =0.133 kPa),舌质淡红,苔黄腻,脉沉细迟。中医诊断为心悸,辨证为痰浊内扰,心阳不振。治疗以健脾化痰,温阳通滞为主。方用温胆汤合麻辛二仙汤加减,组方:炙麻黄10 g,细辛6 g,淫羊藿15 g,仙茅15 g,炙甘草12 g,陈皮24 g,清半夏12 g,茯苓神各20 g,竹茹30 g,炒枳壳12 g,桂枝15 g,茶树根30 g,回心草20 g。服药7剂后复诊,诉上述症状明显减轻,在原方基础上加黄芩12 g、栀子12 g。
按:病人心悸、胸闷、气短,盖因病人素体肥胖,痰湿内盛,复感外邪,耗伤正气,损及脾胃,脾失健运,阳气不行,痰湿内停,阻弊心脉,以致心动过缓,脉沉迟。病人既有痰浊内停,更有心阳不振,汤剂中以温胆汤为基,以求健脾化痰,理气和胃之功;仙茅、仙灵脾温补肾阳,麻黄、桂枝、细辛疏通经脉,散寒温阳;茶树根、回心草益气清热,活血定悸;炙甘草补虚定悸,调和诸药。复诊时在原方基础上加黄芩、栀子清热解毒,同时以缓上述诸药温燥之弊。
缓慢性心律失常由多种心脏基础疾病继发而来,症状多样,病机多变,易与多种疾病相混淆。临证治疗的前提是明确诊断。王振涛教授除常规望、闻、问、切四诊合参外,对有与本病相关症状的病人完善相应心电图、动态心电图等检查,能够更好地评估病人风险及预后,指导治疗。坚持辨病与辨证相统一,对于病人基础原发病也应积极诊治,原则上可采用中西医结合治疗危重急症及相关基础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