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怀秀,顾 平
(南京医科大学护理学院,江苏211166)
癌症是威胁人类健康的全球性公共卫生问题,受环境污染、工作压力、人口老龄化等因素影响,我国癌症发病率较高,平均每天有超过1 万人被确诊为癌症[1],且确诊为癌症的病人又以晚期、预后较差为特征,防治形势较为严峻。研究显示:缺乏自信、压抑等性格因素可能是癌症诱因之一[2],而癌症这一创伤性事件又易使病人出现抑郁、焦虑等不良情绪,直接影响病人身体健康,加剧病人不良心理[3]。近年来,积极心理学兴起,促使研究者从积极的一面寻找新的心理干预点,其中,自我同情作为与积极心理学密切相关的情绪反应[4],提高其水平有利于增强病人积极心理力量,提升病人主观幸福感,维持病人身心健康[5]。本研究通过综述国外癌症领域自我同情研究,以期为国内相关研究提供参考。
“compassion”的词源是《圣经》中的阿拉姆语“racham”,意指爱、怜悯和仁慈[6]。2003 年,Neff 等[7]汲取佛教自我慈悲的思想提出自我同情(self ⁃compassion,SC),又被译为自我怜悯、自我慈悲或自我关怀,其定义为“被自己的痛苦所感动并敞开心扉,产生减轻痛苦和用善良自愈的愿望”。与自怜(self⁃pity)、以自我为中心(self⁃centeredness)或自尊(self⁃esteem)不同,自我同情包括3 个维度的含义[6]:自我仁慈(self⁃kindness),即经历困难时善待自己;正念(mindfulness),即有意识地正视痛苦,自我调整而不夸大自身痛苦;共通的人性(common humanity),即意识到自身经历的痛苦是全人类共同经历的。他人给予的同情是把双刃剑[8],病人接受外界关怀的同时也会增强内心的脆弱感和恐惧感[9],而自我同情能增加个体内在的积极情绪反应,增强自我照顾能力,改善人际关系[6]。
Neff 等[7]在2003 年开发的自我同情量表(Self⁃Compassion Scale,SCS)是目前应用最广泛的自我同情度量工具,已被译为多个语言版本。陈健等[10]汉化的SCS 分为自我宽容、自我批评、普遍人性感、孤立感、正念、过度认同6 个维度,共26 个条目,每个条目均采用Likert 5 级计分,其中自我批评、孤立感和过度认同3 个维度采用反向计分法,分值越高,说明参与者自我同情程度越高。陈健团队对660 名在校大学生进行测评,结果显示:量表Cronbach's α 系数为0.84,各维度Cronbach's α 系数为0.51~0.70;量表重测信度系数为0.89,各维度重测信度系数为0.62~0.79,提示该量表稳定性及内部一致性较高,信度良好。
实验室诱导法是一种以心理学理论为基础,用以测量和提升个体自我同情水平的实验性活动,由具有心理学资质的研究者单独对被试者施测。首先,指导被试者填写自我同情量表,随后,接受不同的实验条件,最后,再次填写自我同情问卷以判断本次实验诱导是否提升了被试者的自我同情,缓冲其负面情绪[11]。Leary 等[12]通过实验诱导法使被试者产生一种自我同情的观点,有利于帮助被试者意识并且避免自身陷于消极状态。
近年来与自我同情相关的生化指标研究也得到一定程度的发展,其结果显示:自我同情程度高的个体面对压力源时白细胞介素⁃6[13]水平较低,提示提高自我同情可能有利于防止应激性炎症和炎症相关疾病;除此之外,自我同情也可通过交感神经反应及应激激素皮质醇测试结果得以反映,简短的自我同情训练有利于抑制交感神经系统的反应性,帮助个体更好地适应交感神经及主观焦虑反应[14],降低其应激激素皮质醇水平[15]。
研究结果显示:癌症、车祸、离婚等易导致创伤后应激障碍[16]的负性生活事件或压力源可能激发自我同情。Neff 等[17]研究后认为,自我同情与幸福、乐观、好奇心、情商等积极心理相关。近年来,部分个人内在特质与自我同情的关系研究表明,病耻感[4]、侵入性反刍[4]、感知压力[18]、癌因性疲劳[19]是自我同情的抑制因素;心理韧性[20]、希望水平[19]等积极心理品质与自我同情相互促进。而家庭、社会支持系统及癌症病人的人口学特征,如性别、文化、婚姻、疾病分期、癌症分期、不同治疗阶段等因素的影响则有待于进一步验证。
4.1 促进情绪健康,缓冲精神症状 癌症导致的躯体变化可以增加病人的心理困扰[21]。国外研究显示:自我同情水平和负性情绪呈负相关,自我同情是抑郁症状的预测和调节因子[22]。Sherman 等[23]对75 例乳腺癌根治术后病人进行研究,结果表明乳腺癌病人自我同情程度越高,焦虑、抑郁等负性情绪及躯体形象紊乱越少,心理健康和生活质量越高;Lennon 等[24]研究后指出,高水平的自我同情可以保护前列腺癌男性免受因生殖器官治疗产生的心理痛苦。Brown 等[25]研究后认为,自我同情与精神症状呈负相关,高水平的自我同情可以缓冲精神病理症状。可见,提高自我同情水平可以帮助个体更有效地保持心理健康。
4.2 提高心理韧性,改善身体机能 心理韧性指病人在面对压力源时做出的积极调整。癌症病人躯体长期处于疾病状态,其诊治和康复过程漫长,而提高病人自我同情可以提升病人心理韧性,帮助病人树立健康意识,促进病人采取健康的行为模式[26]。Alizadeh 等[20]对150 例乳腺癌病人调查,结果显示:更能自我同情的女性应对乳腺癌的心理韧性水平更高,抗压能力更强。此外,研究也显示:自我同情还具有积极的代谢和生物学效应,有利于减少卵巢癌病人更年期症状[27]。
4.3 减轻侵入性反刍,降低躯体困扰 反刍性沉思是癌症病人心理应激的重要认知加工过程,侵入性反刍思维将促使癌症病人自我惩罚式思考,从而陷入焦虑和抑郁的恶性循环中[28]。自我同情可以缓冲消极沉思,帮助病人客观地理解、疗愈自身痛苦。Raes[29]对279 例乳腺癌病人进行研究,结果显示:自我同情的正念部分将促使病人意识到自己的思维模式,清楚而平衡地感受自身痛苦,从而避免夸大痛苦或过度认同负面情绪。可见,有效唤起病人的自我同情可以发挥主动性反刍思维的积极作用,降低躯体症状的困扰水平。4.4 增强治疗依从性,加强同伴支持 病人依从性差将增加医疗消耗,大幅提高发病率和死亡率[30]。自我同情可提高病人自我护理能力,潜在地提高病人治疗依从性,且共通的人性特征可以促使癌症病人相互支持,坚定抗癌成功的信心。Sirois 等[18]通过验证癌症病人自我同情与治疗依从性的正相关关系,指出高水平的自我同情有利于降低抗癌压力,促使病人更好地坚持治疗。抗癌过程贵在坚持,调动癌症病人自我同情有利于缓解个体对消极事件的反应[31],提升信心、促成同伴支持网络,进而采取戒烟[32]、健身[33]等健康促进行为。
4.5 促进换位思考,改善人际关系 自我同情源于既往的人际关系,常衍生出移情、利他、换位思考等正性心理[7]。自我同情能够帮助癌症背景下的伴侣进行心理调适并提高沟通质量。国外伴侣关系中的自我同情研究多聚焦于个体,Schellekens 等[34]首次探索了伴侣间自我同情对心理压力的作用机制,提出伴侣拥有高度的自我同情可能会缓和另一半因缺乏自我同情导致的心理压力,有利于形成亲密的家庭氛围。此外,护士与病人共通的人性经历也可以促使两者自我同情发展,有效地提高治愈关系[6]。可见,癌症病人的自我同情不仅能帮助自己,还能改善伴侣、家庭、护患等社会关系。
同情心是心理治疗的重要组成部分,自我同情是一种可以通过修习来培育的品质和技能,现已开展不同形式自我同情的干预措施。
5.1 基于正念的自我同情训练(mindful self ⁃compassion,MSC) MSC[35]是由自我同情研究领域的开创者Kristin 与临床心理学家Christopher 合作开发的1 项每周2.5 h,为期8 周的标准化训练课程。其鼓励学员每天用40 min 的时间学习这些技巧,可以是正式的静坐冥想,也可以是非正式的静坐冥想。一个标准的MSC 练习小组通常由10~25 名参与者和1 名或2名教师组成,具体取决于小组规模。由于小组参与者可能会遇到不舒服的情绪,因此建议至少有1 名教师是受过训练的心理健康专业人员。该课程旨在鼓励参与者在安全、保密、尊重的氛围中分享自己的经历,练习内容主要包括触摸疗法、温和瑜伽、静坐和步行冥想等,以期帮助参与者培养自我同情。目前已经成为自我同情干预领域最有影响力的课程。Neff 等[36]的一项随机对照试验研究结果显示:MSC 参与者的自我同情水平提高了43%,而抑郁、焦虑、压力和情绪回避则有所减少,且随访6 个月和1 年后,所有结果均保持增长。表明持续的自我同情练习会随时间推移提高个体生活质量。此外,有国外研究者也为不便获取传统心理咨询的人群开发出基于互联网的结构化MSC 课程[4]、MSC 视频聊天干预手段[37]。目前,我国尚未开展癌症群体MSC 干预研究,未来可借鉴国外实践经验,培养专业的师资力量,形成贴近临床实际情况的个性化纵向干预方案。
5.2 正念疗法(mindfulness based cognitive therapy,MBCT) MBCT 结合了认知行为疗法的特征和佛教的正念技巧,通过建立关系、重识认知、身体扫描等8个步骤开展体验性教学,教学以8~15 人为1 组,每周8 h,为期8 周,旨在帮助参与者纠正认知误区,重新体验情感,接受痛苦体验[38]。其对癌症病人心理困扰和其他躯体症状的疗效已得到证实[39],伊朗学者对4 名癌症患儿母亲进行为期8 周的MBCT 治疗[40],结果显示:4 名参与者抑郁和焦虑症状均得到改善,1 名参与者婚姻满意度提升,癌症患儿的健康状况间接改善。近年来,随着积极心理学在国内兴起,正念疗法逐渐引起护理研究者重视,但其在癌症病人的临床应用仍较匮乏,建议未来开展专业培训,构建标准化操作流程,针对病种特征采取个性化、分层次干预措施以提高病人依从性等。
5.3 正念减压疗法(mindfulness⁃based stress reduction,MBSR) MBSR 由美国麻省大学医学减压中心开发,并设立师资培训考核项目,目的是在日常生活中训练专注力和意识,通过影响个体下丘脑⁃垂体⁃肾上腺轴功能,介导应激激素、免疫、脑电活动等,以帮助个体改善身心状态。目前,MBSR 项目已在世界范围内迅速发展,有研究者对多种族、低收入且巴氏涂片异常的8名妇女进行连续6 周,每周2 h 的MBSR 课程干预后,妇女自我同情水平增加,焦虑减少[41]。还有研究者对31 名肺癌病人进行研究,结果显示:接受MBSR 的病人生活质量、正念水平、自我同情和反刍性沉思得到改善[42],提示MBSR 能有效改善肺癌病人的心理应激,提高自我同情水平。
5.4 自我同情书写表达(self⁃compassionate expressive writing,SCEW) 荟萃分析显示:传统书写表达对癌症病人的症状、心理、认知和睡眠影响有限[43]。结合自我同情理论的书写表达能够显著影响癌症病人的心理效应,建议将SCEW 纳入临终关怀照护计划。近年来,国外倾向于借助网络媒体对癌症病人开展写作干预。 基于自我同情理论的“ 改善我的身体(my changed body,MyCB)”[44]是作为首次针对乳腺癌相关身体意象紊乱的在线写作干预,提供了30 min 的自我调节式写作活动,有利于减少乳腺癌病人疾病相关痛苦和身体意象紊乱,用户接受度普遍较高[45]。Imrie等[46]对13 例癌症晚期病人开展SCEW 干预,结果显示:其自我同情水平有所提高。但就目前而言,该研究还存在干预及观察时间较短、受试者数量较少、尚未评价持续效果、未确定是否需要再次强化干预等不足,而国内书写表达干预研究则尚处于起步阶段,未见SCEW 研究报道。
5.5 基于认知的同情训练(cognitively⁃based compassion training,CBCT) CBCT 通过训练冥想、重识痛苦、培养自我同情、欣赏、感激、同理心等过程,帮助参与者正确认识痛苦,增加积极情绪,追求幸福。CBCT 通过影响个体的下丘脑⁃垂体⁃肾上腺轴和免疫功能提高抗压能力[47]。西班牙现已设立CBCT 教师资格认证中心[48],培训具有一定禅修经验的CBCT 师资力量,主要负责80%的CBCT 课程及每周1 次的课程进展审查,同时教师资格认证中心还会组织讲座和研讨会,开展冥想练习,其研究显示:CBCT 教师资格认证中心对25 例乳腺癌病人开展8 周的CBCT 后,病人癌症复发恐惧减轻,自我同情水平提升,正念意识得以培养。Pace 等[49]对20 例癌症病人开展8 周的CBCT 小组干预,并给予癌症相关知识指导,结果显示:病人接受度较高(>75%)、抑郁程度降低、自我同情水平上升,癌症相关生活质量改善。国内尚未组建多学科认知行为干预团队,缺乏专业化培训,建议学习国外先进经验,制定培训流程,招募精神科、心理治疗师、社会工作者等多学科人才共建干预团队。
5.6 接纳承诺疗法(acceptance and commitment therapy,ACT) ACT 是一种提高心理韧性的语境行为疗法,旨在帮助个体接受无法控制的事实、情感等,重新拥抱生活。ACT 和自我同情密切相关,都致力于提升专注力、转变消极思想。国外已将ACT 和自我同情理论结合形成基于互联网的干预模式。Köhle 等[50]对癌症病人照护者开展网络ACT 干预研究,证实其有利于帮助癌症病人积极应对负面情绪、增加自我同情并改善人际关系。值得注意的是,ACT 干预措施并非完全针对自我同情展开,但对于探索自我同情干预措施具有一定借鉴价值。我国尚未推广基于网络的ACT,原因可能与ACT 认知度、互联网覆盖率、依从性等因素有关,建议未来开展提高临床病人网络干预依从性的研究。
5.7 高级灵性疗愈干预(advanced spiritual healing interventions,ASHI) 灵性与心理在一定层面上具有相通性。癌症病人渴望关怀又存在病耻感、愧疚等负面感受,往往对自己较为苛责,疾病负担更重且灵性健康水平更低[51]。如今,国外已逐渐将高级灵性疗愈[52]纳入日常护理计划中,护士通过引导癌症病人走近恐惧、拥抱大自然、创造艺术作品、深入了解自我、获取自信、感受自愈与同情的力量、体验超越等,帮助癌症病人顿悟、产生自我同情,促进身体与灵魂交流,以更好地治愈或应对疾病。美国学者对175 例乳腺癌病人开展祈祷干预,结果显示:81%的病人乐于接受,并在祷告中感到更多安慰、同情和宽恕[53]。国内针对癌症病人的灵性研究多集中于现状研究及人口学因素层面,未形成本土化的灵性评估量表,干预层面集中于意义疗法和尊严疗法,建议未来结合我国文化和病人特点,多学科协作构建本土化的癌症病人灵性干预模式。
5.8 其他干预类型 有学者通过组织皮划艇、冲浪或攀岩[54]等户外活动帮助年轻的癌症病人走出病房,在大自然中感化心灵,以增加病人自我同情,给予病人更多宽容和接纳;虚拟现实技术(virtual reality,VR)已成功用于研究和治疗心理疾病,例如Falconer 等[55]首次使用VR 对恐惧症和创伤后应激障碍病人进行干预,病人可以从安抚者转化为自己安抚的对象,从而间接表达对自己的同情,缓解自身强烈的自责倾向并提高自我同情。未来可进一步将VR 家庭化,拓展传统心理疗法,研究干预时长对结果的影响,获取最佳干预时间节点。临床心理学教授Paul 创立的慈悲聚焦疗法(compassion⁃focused therapy,CFT)整合了社会心理学、发展心理学、演化心理学、佛教心理学以及神经科学,有利于帮助个体发展出慈悲性,缓解高度羞耻感和减少自我批评,使个体认识到自己的痛苦并非自身错误,而是一种正常的保护机制。目前CFT 尚未应用于癌症病人中[56]。
目前,我国护理领域自我同情相关研究集中于临床护士、护理学生[57⁃58],对临床病人的研究较少,且尚无针对数量庞大的癌症病人开展的研究。我国癌症病人受传统思想、文化影响,大部分不愿寻求社会心理支持,更倾向于自我调节[59]。因此,未来有必要结合国情将自我同情纳入我国癌症群体的护理研究中,如验证中文版SCS 在癌症群体中的信效度,开展自我同情现况调查,自我同情生活体验的现象学研究以探究本土化影响因素,验证MSC、MBCT 等自我同情干预对癌症病人皮质醇等生化指标、治疗依从性等结局指标的有效性,从而研制出更适合于我国癌症病人的自我同情疗护计划,未来可将癌症病人的照护者、癌症领域的医护人员也纳入自我同情研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