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 少 辉
(遵义医科大学,贵州 遵义 563000)
阐释学最初是由德国哲学家施莱尔马赫提出的。它的发展经历了三个阶段,分别为神学阐释学、方法论阐释学和本体论阐释学。狄尔泰和海德格尔分别从精神科学方法论和本体论性质等角度研究了阐释学。而德国哲学家伽达默尔在海德格尔研究的基础上,将阐释学进一步发展成为系统的现代哲学阐释学,成为该理论的创始人。哲学阐释学主要讨论的是与理解与解释相关的问题。伽达默尔将理解的历史性、视域融合以及效果历史上升为哲学诠释学的三大原则。
根据伽达默尔的哲学阐释学,在阅读理解过程中,阅读者或译者与文本都有其历史局限性和特性。人和理解都是历史的存在,人的存在先于其存在的历史和语言。阐释主体具有一定的思想、信仰和期待等,也会不由自主地受到当代社会意识形态的影响;所要理解的意义只有在解释过程中才能具体化和臻于完满,但解释工作完全受文本意义制约,而阐释客体处于特定的历史语境中,阐释主体须回到当时的语境中去理解文本,才能更接近作者意图和文本意图,其阐释内容以至译作才能更接近“信”这个标准。即由于其历史性,阐释主体会受到各种主客观历史条件的限制,就存在对阐释客体的前见,抑或说是偏见。这种偏见非否定意义的见解。伽达默尔也说前把握,并且他认为前把握的存在是一个不断更新的过程。在理解时,也势必会被不是来自于解释对象本身的前见所影响。对于历史意识来说,理性传承物都会过去,甚至归根到底,全部同时代人的思想也最终理解为“历史性的”。[1]阐释主体和客体的历史限制是永恒存在、不可消除的,所以理解的历史性是必然存在的。
视域是看视的区域,包括从某个立足点出发所能看到的一切。[1]伽达默尔所讲的视域融合指阐释主体(即译者)的视域和阐释客体(即文本)的相交融。钱钟书的翻译思想就受到西方哲学中的哲学阐释学的影响。他将视域融合译为“读者与作者眼界溶化”。钱氏所讲的作者即为与文本互为前提、不可分割、“修辞成章”的作者。[2]由于时空间距和历史背景的不同,理解的历史性使得阐释者和文本各自产生不同的视域。阐释者解释阐释客体的过程是将本身带有历史性的视域与客体视域相融合,从而产生一个新的视域。这个新视域将超越阐释主体和客体的视域,形成“阐释循环”中的一环。在视域融合的过程中,阐释主体不可能完全彻底地理解作者的意图、目的和情感,而其视域也总是变化的,因此,视域融合的结晶是一个可以不断进化的产物。阐释主体愈无限接近作者意图和文本意图,视域融合的效果愈加完美。
伽达默尔认为真正的历史对象根本不是对象,而是自己和他者的统一体,或一种关系,在这种关系中同时存在着历史的实在以及历史理解的实在。一种名副其实的诠释学必须在理解本身中显示历史的实在性。因此就把所需要的这样一种东西称之为“效果历史”。[1]理解本身即为一种效果历史事件。效果历史是一种真正的经验形式,反映了经验的普遍结构,具有对传统的开放性。效果历史一方面指在历史进程中获得并被历史所规定的意识,另一方面只对这种规定和获得本身产生意识,即要时刻反思一切解读均具有历史的先在给定性。理解是阐释者与文本所发生的关系,是阐释者与文本的对话,效果起源于阐释者对于文本的理解。当作品进入读者的视域时,读者会对此作品有一个假定的预设与期望,即该作品走进了读者的效果历史意识。时代不同,对作品的解释也不同,时代也需要与之相适应的作品,就催生出了不同的译本。
本文选取理雅各和许渊冲的《执竞》英译本进行对比研究。《执竞》为周昭王时代所做的祭诗、乐歌。毛序等认为该诗是祭祀周武王的,而朱熹等则认为该诗祭祀的是周武王、周成王和周康王。
根据伽达默尔的哲学阐释学,理解是一种历史行为。阐释主体对阐释客体的理解受制于阐释主体的客观存在。阐释主体所处历史阶段的不同,文化背景和人生经历的差异,都会对客体形成不同的认知和前见。
理雅各从小受其家庭影响,对传教事业产生兴趣,积极进行传教活动。理雅各还引导中国教育由宗教教育走向世俗教育。在华传教期间,理雅各尊重客观真理与事实,注重学术理性,认真对待传教行为,以一种开放、兼容及亲和的态度对待中国宗教文化。在将本国的宗教传到中国的同时,他逐渐对中国经典形成浓厚兴趣,并坚持研究,先后翻译中国典籍数十部。回英国后,热衷于宣传汉学,在国内外产生极大影响。理雅各被牛津大学破格任命为首任汉学讲座教授,执教二十余年。可见,理雅各是中西文化交流的重要桥梁之一。
许渊冲在其家人的影响下,热爱文学和英语,孜孜不倦地执着于美的追求,这也为其翻译理念“三美论”奠定了基础。1938年,读联大一年级时将林徽因的《别丢掉》英译并发表,此为其首作。还为美国空军做过翻译。许先生翻译了《毛泽东诗选》《诗经》《楚辞》以及唐诗宋词等。许渊冲的译著已过百本,耄耋之年的他依然笔耕不辍,为中华文化外宣做出了巨大贡献。
理雅各的目的在于让西方了解中国文化,而深谙中国文化精髓的许渊冲不但要传播文 化,更要推广其精髓。理雅各和许渊冲在历史长河中的位置不同,使命不一,其翻译《诗经》的策略也大相径庭,于是诞生了理雅各更注重诗歌内容翻译的无韵体译本和许渊冲集音美、形美、意美三者于一体的译本。
文本作为作者在特定历史时期视域的载体,读者/阐释者不可能脱离自其作为历史存在以来形成的前见,站在现代的历史节点、历史语境中去审视文本。视域融合是阐释者带着“有色”眼镜--其现有的视域,走进作者当时的视域。这两个视域都具有开放性,都在不断运动发展,造就了阐释者的作品既不是原作的视域,也不是阐释者孤立的视域,是阐释者之于文本创造性的一个全新高度的产物。
《执竞》一诗颂扬了周武王控制强敌,攻克商纣的伟业。运用赋的艺术手法陈述上帝对成王和康王守护、拓展疆土的赞美。它是古代庙堂文化的沧海一粟。原文本由十四个四言小句构成。用语简洁,浅显易懂,使读者在脑海中勾勒出此诗和着钟声、鼓声、磬管声在偌大的庙宇殿堂祭祀祈福的情景。综观理雅各和许渊冲的译本,理雅各采用直译的手法,将原文意思译出。句式长短不一,最短的句子有三个词,最长的则达十个词。选词较为高级、复杂,如 irresistible,illustrious,penetrating,deportment等。且在译本底本中用“Ο”来分段,在译文中也有相应的空行。而许译本用词相对简单,句式工整,句子基本都有四到六个单词构成。
另外,叠词的使用也是《执竞》,乃至《诗经》中三分之二诗篇的一大特点。本诗中“斤斤”凸显了周成王、周康王在拓展疆土,建设大周王朝过程中明察秋毫的举动;“喤喤”“将将”逼真地模拟出钟鼓、磬筦等乐器的声音;“穰穰”“简简”生动地描述了三王赐予大周臣民众多福禄恩泽;“反反”则展示了祭祀三王时臣民虔诚、谨慎的态度。叠词的使用不仅赋予该诗深刻的含义,也增加了其音乐性,读起来朗朗上口。翻译乃语境之译,文化之译。许渊冲将其视域与原文本视域相融合,音美、形美、意美的翻译理念也蕴藏于字里行间。许译本的十四个译句中,每两句押一个韵,韵脚为/t//dfffffe//n//d/,增加了诗词的音乐美,再现并渲染了昭王时期祭祀三王的肃穆、庄严的景象。理雅各重在传达该诗的意义,运用显化的翻译策略,细致地挖掘出原诗内涵,并尽可能对等地转换成英文。如ardour,[ofthekingdom],inharmony,blend,carefulandexact,happinessanddignity等词的使用,使得目标语读者获得与原语读者较为相似的文本信息。但理雅各的译本并未成功地给目标语读者带来相似的阅读体验,读者不能感受到该诗的音韵美。理雅各译本的另一特色是附加了大量的脚注。虽然理雅各并未在此译本中体现出押韵现象,但他注意到这一点,在脚注中予以说明。他将原文的韵律分为两组“王,康,皇,方,明*,喤,将,穰;简,反,反”。这两个译本是理雅各和许渊冲各自视域与原文本视域相融合的产物。由于其所处历史节点、视野的不同,译本大相径庭,各有所长。
伽达默尔的哲学阐释学探讨的一个重要问题就是理解。在理解中真正起作用的并非方法论而是效果历史,即辩证地显示出历史理解的有效性历史。[3]理雅各《诗经》译本产生于1871年,其译本至今仍被西方世界公认为标准译本,也作为底本被转译为多种语言。许渊冲的译本则产生于二十世纪末期。这就是效果历史使然。效果历史意识作为一种真正的经验形式,必然反映了经验的要素:肯定的否定性、开放性和普遍性以及人的有限性。[4]由于经验的这些特性为文本与读者间的交互关系奠定了基础,使得任何文本不可能有最终的译本。在理雅各译本产生一个多世纪后,又出现了许渊冲译本等多个译本,在今后还会产生更多的《诗经》英译本,这是读者与原文本不断对话后产生的必然结果。
理雅各采用音译的手法将《执竞》直译为Chih king,而许渊冲则结合诗的内容将其译为Kings Cheng and Kang。理雅各更忠实于原诗,“斤斤其明”一句,选用penetrating一词将成王康王治国理政中英明神武的风格再现得淋漓尽致。许渊冲使用splendid一词表现出成康二王优异的治国才干,但在侧重点上不及理雅各明显。“降福穰穰”与“降福简简”的译文中“abundant”“in large measure”两种不同的表达将“穰穰”“简简”两词所表达的福禄之众多、盛大之貌完满地传递给目标语读者。许渊冲在译文中使用“crowned”和“come to our side”可以传达大周国民沐浴在先王赐予的福气之中,但未能充分再现“简简”之意。大概是在追求音美、形美过程中,省译手法的运用,造成意义上的牺牲。下句“威仪反反”的译文中,两译者不同的立足点,均映衬出祭祀场面的庄重、严肃。“既醉既饱”的主语的认定有待商榷。一指武王等的神灵醉饱[5],而理雅各和许渊冲均译为we,纵观译文,we应该指的是大周国民。可见,读者意识是由效果历史决定的,不能自由地面对文本。读者是在前见的视野下,对文本进行创造性地理解。
伽达默尔的哲学阐释学创建了基于理解的历史性、视域融合和效果历史三大原则的新的认识世界的方法论。理解的历史性和效果历史使得阐释主体和阐释客体的视域不断演变、不断进步,两者融合逐渐形成创新的存在。哲学阐释学为翻译提供了驱动力和评价及批评机制。许渊冲和理雅各是两位具有不同历史背景的大家,通过对比分析其《执竞》英译本管窥《诗经》整个译本,可见其各有千秋,都有力地推动了汉学及中国传统文化的外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