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 超
(江苏理工学院外国语学院 江苏 常州 213001)
“表演性”是人文社科研究领域的一个充满活力的重要概念。在知名著作《性别麻烦:女性主义与身份的颠覆》一书中,美国后结构女性主义思想家朱迪斯·巴特勒第一次提出了“性别表演”这一重要术语及概念。巴特勒认为,性别是处于文化和社会建构之中。基于朱迪斯·巴特勒的性别表演理论,本文主要探讨《欢乐之家》中主人公莉莉·巴特身上所体现的表演性特质并解读小说文本,旨在阐明莉莉·巴特的人生经历是其在纽约上流社会所受性别规范与其个人抵制的综合体现。莉莉的遭遇与其说是个人的,不如说是其所处时代的文化使然。表演性所蕴含的矛盾性在莉莉身上及华顿小说中得到了充分体现与阐释。
朱迪斯·巴特勒是当代美国著名的语言哲学家和性别理论家。她的作品影响了政治哲学、伦理以及第三次浪潮女性主义、酷儿理论以及文学理论等领域。巴特勒最有名的著作有《性别麻烦》和《至关重要的身体》。在这些著作中,她挑战了性别的传统概念,并发展了她的性别表演理论。在巴特勒看来,“社会性别不是一个名词,而是操演性的,也就是说,它构成了它所要表现的那个身份。在这个意义上,性别始终是一个行为,但并没有一个事先存在的主体来完成这个行为。”“在性别表达的背后没有性别身份;身份是由被认为是它的结果的那些‘表达’,通过操演所建构的。”[1]性别乃至一切身份都是表演性的,这是巴特勒最有影响力的观点之一。
巴特勒认为,表演不是一种单向的“行动”,它永远是一种规范或一系列规范的重复,而且就其类似行动的外表而言,它掩藏或掩饰了其所重复的惯习[2]。她认为,并不存在一个先天的性别本体,人们所以为的性别的“内在”本质,其实是社会规范不断作用于人们的身体而形成的,它是社会规范在人们身体上不断重复、操练和表演的结果。
巴特勒的性别表演理论强调表演性背后的社会行为规范。性别是“肉身的风格”,一个行为(或一系列行为),一种为了在文化中生存的“策略”,因为不正确地“做出”性别的人会被社会惩罚。一个人的性别是操演性地构建起来的。性别不是人出生的时候就形成的、一成不变的,而是一系列重复的行为,最终固化为某种一直如此的外表。她认为性别是文化建构,而非自然事实。性别是通过身体和话语行为的表演构建的,像戏剧和仪式一样,性别需要反复的表演,翻新其意义。
《欢乐之家》是美国小说家伊迪斯·华顿的代表作品。本文从巴特勒的性别表演理论出发,研究主人公莉莉这一人物形象的表演性及其复杂性。文章拟分析莉莉对传统性别角色的表演,同时探讨性别规范权力对女主人公性别身份的形成影响,并剖析莉莉对性别化的社会规范的抵抗。在特定性别规范约束下的莉莉·巴特的言行举止和角色扮演是本文研究的重点。
华顿曾评说道,“女孩仅仅是一幅草图,已婚妇女是一幅完成的画。”[3]已婚妇女可以算是一个社会因子。而未婚待嫁的莉莉·巴特还是这样的一幅草图。小说《欢乐之家》中,莉莉·巴特本可以成为有钱人的妻子。小说第一章,莉莉·巴特的出场颇具表演性。莉莉出现在纽约中央车站下站的人流中,是那么娉婷袅娜。她看上去有着光彩熠熠的发波,姣好的容貌和体形。在男主人公塞尔登看来,莉莉举棋不定的神态倒有可能是目标锁定的一种假象。已经29岁,到了这个年龄,莉莉也清楚婚姻如同市场上的交易,以一种嘲讽及敏锐的意识观察着周围世界,莉莉伺机找个有钱人以寻求纽约上流社会的一席之地。在塞尔登的住处,莉莉说出了对女性命运的理解:“人们期待我们漂漂亮亮,还要穿着讲究,直到我们销声匿迹为止——如果个人不能做到这一点,就得去给别人做配偶。”莉莉对服饰装扮格外讲究,这些所体现的表演性与她的性别身份密不可分。根据巴特勒的理论,一个人的性别并非只是自然天成,有很大因素取决于后天的文化建构。莉莉早年所受的教育以及生长环境使她坚信自己生来就是作为装饰品命运而接受培养的。整个社会所充斥的消费文化规训且型构了像莉莉这样的有闲阶级女性在城市空间中的身体和性别。
在去百乐蒙的火车上,莉莉意外瞥见富家公子波西·格莱斯,心里一阵高兴,于是计上心来。她主动上前搭讪、假装偶遇,其间又特意操演了娴熟的沏茶功夫,令一旁的格莱斯目瞪口呆。深谙有闲阶层的淑女礼仪,莉莉对用以表达性别和社会阶级的语调、姿态、仪式等这些要素非常熟悉。她擅长表演有闲阶级女性的性别角色,其优雅的仪态和动作成了其表演的灵魂。巴特勒认为,身体应被看作是“操演性”或“表演性”的行为。身体作为一种述行话语制造了性别,并被纳入社会性别认同的框架之内。按照纽约上流社会的性别规范要求,莉莉表演、执行并建构着自己的性别角色。
莉莉的表演性背后反映了当时特定的社会行为规范——经济上依附于男人,有闲阶级女子的角色是代位消费和休闲,以炫耀其家庭主人的财富和地位。如凡伯伦一样,华顿视女性表演性的有闲活动如同劳作,而这份劳作要求有高度的社交技巧以及对不同休闲场合着衣准则、不同休闲活动相应社会风俗的出色理解。作为社交场上的伴女,莉莉对此是驾轻就熟的。消费社会压抑女性个性,莉莉·巴特成为在城市空间中竭尽所能来表演女性气质的女演员。
在布赖家的“活人造景式”的舞台表演中,莉莉扮演的是“劳埃德夫人”。以她的戏剧天才,加上对角色的创造性把握,莉莉以一种新的姿态展示着并非一成不变的美。在观众看来,她好像是一件艺术品等着被拍卖。在莉莉的舞台表演中,似乎表演中有真实,真实中有表演,本我和角色糅合为一体。巴特勒认为,身体应被看作是“操演性”或“表演性”的行为。在莉莉身上,身体成为一场表演与性别的能值狂欢。身体和性别的操演性和舞台性得到了充分发挥。莉莉的性别表演通过身体这个语境的自然化来获得其结果,对自身性别身份的构建。莉莉渴望能通过在纽约社会的舞台表演来寻找到自身的身份和理想中的金龟婿。
莉莉可以说是巴特勒表演理论的完美实践者。作为小说中的主要人物,她陷入有闲阶级消费文化的构建之中并处于不断变化中。她受束缚于自己的命运,如蜡般可锻造,几乎她不是自己命运的主人。伊迪斯·华顿在刻画人物的品位、姿势、差别和语调等方面,有着高度的表演行为意识。对莉莉的勾勒,也体现了巴特勒的观点,即性别与种族、阶层、种族和地区等形态相关联。从草图到一幅完成的图画,女主人公莉莉努力想要成全自己。
莉莉的表演也界定了她在社会阶层中的位移以及她所被期待的性别角色。伯莎夫人在游船上当众诬陷、羞辱了莉莉,莉莉如同“被罢黩的王妃”,等着前去流放。莉莉随即表演着以应对危机。也许最明显的表演莫过于在姑妈的遗嘱被宣读之后,莉莉第一次感觉很孤单。在这失败的一刻,她起身伸出手来向获胜的格雷斯致意,“亲爱的格雷斯,我太高兴了。”[4]这一幕的表演充满了讽刺意味。
被伯莎诬陷后,莉莉逐渐从纽约上流社会的旋梯上滑落下来,生活状况每况愈下。对此,是接受罗斯戴尔的建议用不道德的手段报复,还是拒绝这样肤浅的表演游戏,莉莉处于心理矛盾之中。小说最后,在塞尔登家,莉莉悄悄把可以还击报复伯莎的信件扔到了火炉里。厌倦了纽约社会的浮华浅薄,莉莉最终放弃了消费文化中的表演游戏。从某种程度上说,莉莉这一举止也是对当时社会权力规训的抵制与颠覆。
在小说倒数第二个场景,莉莉通过凝视自己过去穿过的华丽服饰这个性别、阶层的明显标志来再生了她的身份。她的衣服见证了她“富有大艺术家的笔触神韵”的表演生活。“她把衣服一件件放回箱子里,将一丝丝光明,一声声欢笑,从欢乐之邦飘来的一阵阵香气跟衣服一起保存起来。”[4]贫困交加,没有了作为道具来以帮助她表演的漂亮衣服,莉莉有的是一种没有根基的短命的感觉。此时的莉莉已打算选择放弃并逃离纽约社会的表演舞台。巴特勒强调文化构建的自我处于不断变化之中,人们通过性别表演来建构自己的性别,在重复的表演中也解构性别的稳定性,使性别处于开放体系之下。性别表演既是社会规训下的文化构建,也具有能动性。小说结尾,在莉莉身上,表演的行为和意义在不断翻新,主人公对性别化的社会规范的态度是最终的摒弃与抵制。
根据巴特勒的性别表演理论,性别身份是一种文化的建构而不是预设的。性别由一系列与主流社会规范所一致的行为所构建。身体的性别是历史过程中外在的文化符号沉积累加的结果,对文化规范的征引行为创造了性别身份。基于朱迪斯·巴特勒的性别表演理论,本文解读伊迪斯·华顿的著作《欢乐之家》中女主人公莉莉·巴特的表演性,对莉莉追求性别身份的过程作了研读分析,追寻了莉莉对性别规范的执行与摒弃的心路历程。关于性别和表演,华顿拥护巴特勒所称之为的“表演性”,刻画了女主人公在社交舞台上仪式、举止、行为及语调的重复性风格化。文章探讨了莉莉·巴特如何在性别规范的规定下扮演女性作为装饰品的社会角色,又探索莉莉既顺从又抵抗的矛盾角色扮演所产生的人生境遇。借由性别表演性理论,文章也力图阐明表演是华顿在《欢乐之家》中所阐释的纽约社会的一种存在方式。表演既定社会角色既是对性别规范的接受,同时也是对它的抵抗。表演成为女主人公莉莉在纽约舞台的一种生存方式。
华顿生动描绘了莉莉在纽约社交舞台上艺术化的表演。同巴特勒的观点一致,华顿也认同女性在其身体表演中处于进退两难的困境中。小说凸显了有闲阶级女性的生存问题:女人充当寄生虫装扮自我,使自己对男性具有吸引力,经济上处于依附状态。女性这种经济上的寄生性本身成为其经济生活出现问题的一个重要因素。莉莉的遭遇与其说是个人的,不如说是时代的文化使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