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东山
2017年7月18日,教育部、国家语委发布了《中国语言生活状况报告(2017)》,“厉害了我的哥!”入选2016年度十大网络流行语[1]。近年来,这一流行语风靡网络,也频频出现在人们的日常交流和各种媒体中,催生了大量类似的语言形式,如“厉害了,我的国!”“厉害了,海军陆战队!”“厉害了,这项农科项目斩获国家奖!”等。从认知语言学视角审视这些语言形式,这一构式的产生具有偶然性,构式的嬗变具有理据性。本文拟从认知视角对“厉害了,X”构式的形式嬗变及构式内部结构进行分析。
“厉害了我的哥!”最初源于一名中学生军训时玩“王者荣耀”被教官发现,然后教官帮他玩游戏,在游戏过程中,教官表现得非常厉害,开启了大杀特杀的模式,队友纷纷赞叹:“厉害了我的哥!”。随即,该构式在日常交流和各种媒体中广为流传,也引起了学界的关注。
笔者检索中国知网CNKI发现,对“厉害了,X/我的X”构式进行研究的论文较少。其中,向志敏[2]从“话题-说明”结构的角度解读了“厉害了我的哥”一词流行的认知心理基础;张海涛[3]探讨了“厉害了,我的X”的形成及话语功能,指出该构式“赞赏中饱含调侃诙谐,诙谐中又透着亲切和温暖”;彭彬、程邦雄[4]研究了“厉害了我的NP”的构成要素和积极语义获得动因和机制。王莹莹[5]浅析了“厉害了我的X”的变异形式、认知动因及流行原因;王东营[6]、文婕[7]分别从结构的变体、句法结构、语义特征、流行原因等方面进行了探讨。张静[8]从产生原因、句法结构、语义特征、结构变体、流行原因及发展趋势探讨了流行语“厉害了,我的哥”,认为它在结构上是一种主谓倒装句式;李宝贵、高玉娟[9]分析了“厉害了,X”的语义特点、语用功能、修辞效应和传播的主要原因。
笔者认为,现有关“厉害了,X”构式的研究大多停留在句子结构、语用及流传原因等方面,理论深度不够,特别是没有深入的认知研究,没有从非范畴化理论来研究“厉害了,X”构式的形式嬗变,也没有从图形-背景理论研究该构式的内部结构。为此,本文以“厉害了,X”构式及其内部结构为研究对象,重点运用非范畴化理论和图形-背景理论研究这一新型构式。
构式语法研究兴起于20世纪80年代,随后蓬勃发展。构式语法的内容主要包括菲尔莫尔(Fillmore)和保罗·凯(Paul Kay)的构式语法理论、罗纳德·兰艾克(Ronald Langacker)认知语法的构式思想及威廉姆·克罗夫特(William Croft)的激进构式语法理论等,尤其以戈登伯格(Goldberg)的构式语法理论最有影响。戈登伯格(Goldberg)在构式语法理论的奠基之作《构式:论元结构的构式语法研究》中将构式定义为:“构式是形式和意义的对子(pair)。假如说C是一个构式,当且仅当C是一个形式和意义的对子
根据刘正光[11]的研究,非范畴化是指范畴成员在一定的条件下逐渐失去范畴特征的过程。范畴成员在非范畴化后重新范畴化之前处在一种模糊的中间范畴,这类中间范畴丧失了原有范畴的某些典型特征,同时获得了新范畴的某些特征。“厉害了,我的X”是一个基本范畴层级的构式,这一构式具有高度的能产性,基于这一范畴层级不断衍生,从而形成了边缘性范畴的构式,它们之间依靠家族相似性连接。需要说明的是,本文论述的“……了,”是“厉害了,”的非范畴化成员,“X”是“我的N”的非范畴化成员。“厉害了,X”构式的原型及其非范畴化成员引例如下。
“厉害了,我的N”是这一构式的范畴原型,它具有这一构式的典型特征,该构式具有的语用意义一般不能由构式的内部组成成分简单相加而来,类似的表达还有“厉害了,我的姐!”“厉害了,我们的党!”“厉害了,我的国!”“厉害了,我们的新时代!”“厉害了,我的冰激凌!”“厉害了,我的航天器!”“厉害了,我的国家队!”。在这一类构式中,“厉害了”有时并不真正表达其原有的意义,而表达了一种褒奖的意义。
“厉害了,N”构式是“厉害了,我的N”的衍生形式,构式中的“厉害了”保持不变,构式中N取代了原型构式中的“我的N”成分,如“厉害了,雄安新区”“厉害了,丁辛醇”“厉害了,快递小哥”“厉害了,‘青岛造’动车”“厉害了,海垦速度”“厉害了,中国共产党”“厉害了,青海新能源”等。
“厉害了,S”构式由原型构式“厉害了,我的N”衍生,构式中的“厉害了”保持不变,S(句子)取代了原型构式中的“我的N”,如“厉害了,这些农科项目斩获‘国家奖’”“厉害了,重庆又添综合保税区”“厉害了私募基金,总规模已突破12万亿”“厉害了,秦川集团又添国家科技重大专项新成果”“厉害了!未来浙江高考试卷全部由人工智能阅卷评分”等。
“厉害了,我的N,S”构式由“厉害了,我的N”构式和“厉害了,S”构式糅合而成,如“厉害了,我的国,‘砥砺奋进的五年’大型成就展,尽显中国风采”“厉害了,济南人的社保卡,以后都能拿它借书了,省内头一份”“厉害了,我的国,这6张中国名片震撼世界”等。
在构式“厉害了,我的N”的基础上,衍生了“A了,我的N”构式。其中,A代表形容词,和“厉害”属同一词性。这类构式数量不多,而且A多偏向带有主观评价性的形容词,如“悲催了,我的妹”“悲催了,我的镜头进雾了”“漂亮了,我的德龙钢铁”“疯狂了,我的《疯狂原始人》”等。
“V了/VC了,我的N”构式中的V/VC替代了原型构式“厉害了,我的N”中的“厉害”,由形容词变换成动词/动补结构,如“承让了,我的弟”“领教了,我的极品女总裁”“美死了,我的姐”“帅翻了/帅呆了,我的爷”“丑哭了,我的大妹子”“萌化了,我的妹”等。“厉害了,X”构式的六种不同表现形式F(F=形式)都是在原型构式“厉害了,X”基础上衍生而成,它们之间有着家族亲缘关系,这一关系如图1所示。
图1 “厉害了,X”构式群
非范畴化是语言变化与发展的重要途径[12]。词汇语义的发展变化过程中,语义的泛化和抽象化是语言非范畴化的反映。为了使用方便,出于人类认知和交际的需要,人们总是在尽量扩大词汇的词法、句法以及语义功能,这便是语言非范畴化产生的动因[13]。在构式“厉害了,我的N”的构式家族群中,“厉害了”由原型中的形容词变换成其他带有情感评价语义的形容词,进而逐渐嬗变成动词/动词词组,“我的N”则由原型中的属格结构嬗变成名词、句子、或者名词加句子,这些嬗变过程与结果都是语言非范畴化的认知机制的体现。
由以上分析可知,“厉害了,X”的构式衍变说明了构式生成的一般规律:用法事件—构式固化—构式泛化(语法化)。尽管如此,我们认为“厉害了,X”主要出现在口语体中,构式中的X在不断变化,体现了开放性的特点,似乎不存在句法制约。其原因大致可以归根于使用者主观追逐时尚的心理、语言环境的包容性以及网络语言的开放性等。
图形-背景概念源自格式塔心理学,最早由丹麦心理学家埃德加·鲁宾(Edgar Rubin)引入心理学,他还设计了人面/花瓶图(the Face/Vase Illusion)解释图形和背景之间的转换,如图2所示。
图2 人面/花瓶图
人面/花瓶图显示,图形和背景会因观察者注意焦点的不同而转换。虽然图形和背景可以互相转换,但一般情况下,何为图形,何为背景,是受一定条件限制的。“图形-背景理论原本是空间组织的基本认知原则,后被引入认知语言学,用于语言研究,被认为是语言组织的基本认知原则,其基础为凸显原则”[14]。一般而言,图形和背景两个部分在物理形态上各有特点,如图形比较完整、体积较小、多处于运动状态等,背景一般不够完整、体积较大、一般处于静止状态等。在非物理形态方面(如语言方面),图形往往处于一种可以引起悬念的位置,吸引更大的注意力,背景则多表现为一种知晓度较高的事体,图形和背景的特点可以简单用图片表示,如图3所示。图形背景并非符合以下所有特征,图形和背景也并不是处于绝对的地位,它们可以自由转换。
图3 图形-背景特征注:转引自陈平《认知语言学研究》275页[15]。
“厉害了,我的X”基于一个偶然的用法事件形成,其特殊的语用效果颇受大众欢迎,经由媒体传播并在此基础上产生了多样的“厉害了,X”构式。“厉害了,X”构式经过高频率复制与使用而固化下来。从语法角度看,“厉害了,我的X!”是一个主谓倒装句,主语“我的X”与谓语“厉害了!”互换位置[16]。从语义上分析,该构式构成一个“主题—说明”结构[17]。运用图形-背景理论审视“厉害了,我的X!”构式,我们认为构式前半部分的“厉害了”“……了”充当背景,构式后半部分的“X”充当构式的图形。谓语“厉害了”提前到主语“X/我的X”前面,在此构式中相当于一个话语标记或者仅具有呼吁功能。根据图3关于图形-背景的特征,“厉害了”在语义上是一个不完整的部分,听到这个词时,人们马上期待了解它所描述的对象。在构式中,“厉害了”受到的关注度已经逐渐降低,它仅仅作为一个话语标记成分,为后续对象作铺垫。“X/我的X”结构才真正是听者期待了解的内容,在构式中受关注度更高。“汉语中句子信息一般是按从已知信息(旧信息)到未知信息(新信息)的线性顺序,而未知信息(新信息)通常会被看作句子的焦点放置在句尾。”[18]在构式“厉害了,X”及其变体中,“厉害了”是已知信息,在构式中充当的角色是背景,“我的X”是未知信息,是听者期待的内容,在构式中扮演的角色是图形。
“厉害了,我的X”于偶然中形成,迅速在人群中传播,经由媒体传播并在此基础上衍生了多样的“厉害了,X”构式。这一构式的衍生和嬗变主要因为当今社会是一个个性张扬的社会,也是一个信息飞速传播的社会。人们喜欢抢占先机、标新立异,“厉害了,我的X”这个构式迎合了人们出奇创新的心理,该构式又借助现代化的多媒体传播技术手段广为流传。本文从认知视角对“厉害了,X”构式的形式嬗变和构式内部成分进行分析。研究发现,图形—背景理论为“厉害了,X”构式内部构成的认知基础,非范畴化是“厉害了,X”构式形式嬗变的认知理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