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钟穗
温润的水土,造就了江南饮食重“鲜”的特点。
伴着几场酥酥的细雨,关于春日的味觉基因开始苏醒。苏学士曾说:“无竹则俗,无肉则瘦,若想不俗也不瘦,天天笋煮肉。”原本肥腻的猪肉,一旦有了笋的帮衬,便能相得益彰。“腌笃鲜”就是吾乡民间“笋煮肉”中的典范之作。
所谓“腌”,就是咸肉;“鲜”自然为鲜肉;而“笃”是拟声词,意指锅子里的汤不断翻滚,冒起小泡发出的声音。腌、笃、鲜三字,恰到好处地将这道菜肴的烹煮方式连同所用食材都浓缩了进去。正如菜品本身带给味蕾的感觉,浓鲜四溢,滋味醇厚。
作为“笋煮肉”的典范,“腌笃鲜”中笋的角色举足轻重。冬有冬笋,春有春笋。但冬笋细腻青涩,炒菜爽口,却不宜入汤;只有那在地下沉睡了一年,沾足泥土气息,正迈着轻盈脚步而来的春笋,因其清新、水灵的特质,用以搭配鲜肉、咸肉这样油水足的原料,才能契合窗外的盈盈春色。
春笋嫩白甜美自不待言,但味嫌单薄,还需仰仗咸肉的醇香来激发它的万种风情。春笋加咸肉,一个是应季春鲜稍纵即逝,一个则经岁月沉淀打磨出隔年陈香。碰撞在一起,沉稳间带俏皮,醇厚中见轻盈,赋予“腌笃鲜”独特的灵魂。
“腌笃鲜”中的咸肉,最好选风干起霜的肋条肉。过去的传统是冬天腌,到开春正好开吃,看上去硬邦邦,连着肋骨剁下,夹精夹肥。
“腌笃鲜”有清汤与奶汤之分。喜欢成汤浓白醇厚的,鲜肉可用蹄髈;而偏爱清淡口味的,肋排更宜。
将原料分别切块焯水,找一口砂锅,先放鲜肉,加冷水、料酒煮沸,以小火“笃”半小时后,加入咸肉,续“笃”一小时,最后下笋块,再“笃”上半小时,让笋的每根纤维都锁住汤汁的鲜香。
“腌笃鲜”的“笃”字极妙,千锤百炼的“笃”,不仅把一个“鲜”字解释得透透的,更体现出一种生活态度。试想一下,鱼米晚炊的厨房内,蓝盈盈的细火舔舐着锅底,微沸的汤汁“笃笃笃”此起彼伏地冒着泡。每破一个泡泡,便漫出一股香气,化作一团轻雾顶着锅盖从缝隙间溢出。
在经过一段汤香弥漫的时辰后,一锅透着江南人家烟火气息的“腌笃鲜”终于上桌了。润红的咸肉、粉白的鲜肉伴着微黄的春笋,于泛着纯洁光泽的汤中载浮载沉,春意盎然。
尝一口汤,咸香、浓厚、鲜美,咸肉使之醇厚,鲜肉又带来几分鲜活,两者搭配,呈现出半浓半淡、半陈半新、半腌半鲜的迷人滋味。再加上春笋特有的清芬,形成一种至妙的平衡,水乡菜馥郁清芳的内秀之功,尽现于此。